四川
周末傍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冯昊然刚擦完的茶几上。
他直起腰，看了眼墙上的钟，岳母一家快到了。
这套位于城东的三居室婚房，此刻整洁得有些不真实。
每一个角落都被他仔细打扫过，连阳台的绿植叶子都擦得发亮。
上周岳母在电话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昊然啊，周末带几个亲戚去参观你们新房。”
他记得当时自己停顿了两秒才回答：“好的，妈。”
此刻，冯昊然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正在化妆的妻子程琳娜。
“需要我帮你准备点什么吗？”他轻声问道。
程琳娜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妈说就是简单坐坐。”
简单坐坐。冯昊然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知道，对于岳母傅蓉来说，从来没有什么“简单”的聚会。
上次家庭聚会时岳母的冷嘲热讽还历历在目。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岳母在电话里的语气格外兴奋。
甚至主动提出要带些海鲜过来，说要“好好庆祝一下”。
冯昊然走到玄关，最后检查了一遍鞋柜的摆放。
那双他攒了三个月钱给岳父买的皮鞋，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心里隐隐的不安。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客人们到了。
冯昊然整理了一下衣领，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不知道，这次聚会将成为改变一切的导火索。
更不知道，二十四小时后，这个家将不复存在。
01
门铃响起时，冯昊然刚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
糖醋鱼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客厅，这是他特意跟母亲学的拿手菜。
程琳娜快步从卧室走出，一边整理着耳环一边去开门。
“妈，爸，你们来啦！”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傅蓉第一个走进来，目光迅速在客厅扫视一圈。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真丝连衣裙，头发精心打理过。
“这楼道怎么还是这么窄，”傅蓉皱着眉拍打着手臂，“电梯也小得憋屈。”
跟在后面的岳父陈广平提着两袋水果，朝冯昊然点点头。
“爸，我来拿。”冯昊然上前接过袋子，手感沉甸甸的。
陈广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昊然。”
最后进来的是表哥于伟泽，穿着笔挺的衬衫，手腕上的表闪着金光。
“哟，这房子装修得不错啊，”于伟泽环顾四周，“比照片上看起来宽敞。”
傅蓉终于露出笑容：“那是，我们琳娜眼光好，选了个潜力股地段。”
冯昊然默默接过每个人的外套，仔细挂进衣橱。
程琳娜拉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介绍新买的靠垫。
“这是昊然挑的，他说这个颜色配窗帘刚好。”
傅蓉摸了摸靠垫的面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冯昊然在厨房准备茶水，听见客厅里的谈笑声。
那些笑声很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玻璃，传不到他心里。
他仔细数着茶杯：岳父喜欢龙井，岳母要红茶，于伟泽只喝矿泉水。
这些细节是他花了两年时间才摸清楚的。
“昊然，别忙了，快来坐。”陈广平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声。
冯昊然端着茶盘走出来时，傅蓉正在点评墙上的婚纱照。
“这张拍得最好，把琳娜的锁骨线条都拍出来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冯昊然特意把两人最自然的合照挂在了正中。
于伟泽接过矿泉水，突然问道：“昊然，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在裁员？”
客厅瞬间安静了一秒，只有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笑声在回荡。
“我们部门还好，”冯昊然平静地回答，“最近接了个新项目，还挺忙的。”
傅蓉立刻接话：“伟泽的公司才叫好呢，外资企业，福利待遇都没得说。”
于伟泽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也就是运气好，赶上公司扩张期。”
冯昊然感觉到程琳娜在看他，但他没有回望。
他只是默默地把糖醋鱼往桌子中央推了推，鱼头对准了岳父的方向。
这是老家的规矩，鱼头要对准最年长的人以示尊重。
陈广平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朝他赞许地点点头。
但傅蓉已经起身走向餐厅：“来来来，先吃饭吧，伟泽肯定饿了。”
冯昊然最后一个入座，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
冷风直接吹在他的后颈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这个位置一向是他坐的，因为“女婿要方便给大家盛饭”。
程琳娜似乎想说什么，但傅蓉已经开始夹菜，她便闭上了嘴。
“尝尝这个鱼，”傅蓉给于伟泽夹了一大块鱼腹肉，“昊然很少下厨的，今天真是难得。”
冯昊然低头看着自己的碗，白米饭蒸得恰到好处，粒粒分明。
这是他特意买的五常大米，因为岳母说过这种米煮饭最香。
但现在，没有人注意到米饭的香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于伟泽刚刚开始的职场故事上。
冯昊然轻轻放下筷子，觉得自己好像个局外人。
在这个他亲手布置的家里。
02
饭后，程琳娜帮着冯昊然收拾碗筷，傅蓉拉着于伟泽在阳台看风景。
“这视野真不错，”傅蓉的声音隐约传来，“听说隔壁小区都涨到八万一平了。”
冯昊然把剩菜仔细装进保鲜盒，动作不疾不徐。
程琳娜站在水槽前，有些心不在焉地冲洗着盘子。
“妈刚才说，表哥可能要升总监了。”她突然开口。
冯昊然“嗯”了一声，把糖醋鱼的汤汁单独倒进一个小碗。
这是岳父最爱拌饭吃的，他记得。
程琳娜转过头看他：“你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冯昊然盖上保鲜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节奏。”
水龙头的水声突然变大，程琳娜关水的动作有些重。
这时傅蓉走进厨房，顺手把几个空杯子放在料理台上。
“琳娜，给我切点水果吧，”她完全没看冯昊然，“伟泽爱吃芒果。”
冯昊然默默让出位置，走到冰箱前取出芒果。
“我来切吧，”他说，“琳娜不太会处理芒果核。”
傅蓉这才瞥了他一眼：“也是，这些事你比较在行。”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却带着若有似无的刺。
程琳娜似乎想辩解，但傅蓉已经拉着她往外走。
“让昊然收拾吧，你来听听伟泽说的投资机会。”
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冯昊然切芒果的细微声响。
他记得程琳娜最爱吃芒果，但总是怕弄脏手不肯自己切。
恋爱时，他每次去她宿舍都会带个芒果，切好装在盒子里。
那时她总会笑着说：“以后我们家芒果都归你切。”
现在她似乎已经忘了这句话，或者觉得理所当然。
客厅传来阵阵笑声，于伟泽正在讲出国旅行的趣事。
冯昊然把芒果切成整齐的小块，插上牙签。
他端起果盘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不是生气，而是某种更深沉的疲惫。
走出厨房，他看见程琳娜坐在傅蓉和于伟泽中间，笑得很开心。
那笑容很久没在他面前出现过了。
“昊然，”陈广平朝他招手，“来，陪我下盘棋。”
岳父总是这样，在他最尴尬的时候递来橄榄枝。
冯昊然放下果盘，在棋盘前坐下。
“爸，您先请。”
陈广平慢悠悠地摆着棋子：“工作还顺心吗？”
“老样子，”冯昊然说，“就是忙，经常加班。”
其实他上周刚完成一个大项目，得到部门通报表扬。
但这话说出来，在年薪百万的于伟泽面前显得可笑。
棋盘上，冯昊然故意走错一步，让岳父的车吃了他的马。
陈广平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
阳台上，傅蓉的声音突然提高：“真的？那明年不是能换别墅了？”
于伟泽谦虚地笑着：“还得努力，现在别墅价格太高了。”
傅蓉感叹：“要是琳娜当初...唉，不过昊然人也踏实。”
这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冯昊然还是听见了。
他移动棋子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稳稳落下。
“将军。”陈广平突然说。
冯昊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局输定了。
03
果盘见了底，傅蓉意犹未尽地擦着手。
“伟泽就是见多识广，听你说这些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
于伟泽谦虚地摆摆手：“姑妈过奖了，我就是运气好。”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冯昊然：“其实昊然这样稳稳当当的也挺好。”
冯昊然正在给大家添茶，闻言只是笑了笑。
傅蓉却像被点燃了话头：“稳稳当当是好事，但年轻人还是要有冲劲。”
她转向冯昊然：“你们公司那个项目，奖金发了吗？”
“还没，要等项目验收完。”冯昊然如实回答。
“要我说，你还是该考虑跳槽，”傅蓉摇头，“你那公司都多少年没涨薪了。”
程琳娜轻轻碰了碰母亲的手臂：“妈，昊然他们公司很稳定的。”
“稳定有什么用？”傅蓉提高声音，“现在房价涨这么快，稳定能当饭吃？”
陈广平咳嗽一声：“孩子们有自己的规划，我们就别操心了。”
于伟泽适时插话：“其实我们公司最近在招人，昊然有兴趣可以试试。”
冯昊然记得，同样的话三个月前于伟泽就说过。
当时他认真准备了简历，却石沉大海。
后来才从程琳娜那里听说，于伟泽说“学历可能不太够”。
傅蓉还在继续：“要说本事，伟泽才是真本事，不靠家里自己闯。”
这话意有所指，冯昊然感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婚房的首付，确实有他父母攒了半辈子的三十万。
但剩下的贷款，是他这三年每天加班到深夜还的。
程琳娜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但这个动作很快被傅蓉打断了。
“琳娜，去把妈包里的那个 brochure 拿来，伟泽推荐的理财产品。”
程琳娜松开手，起身去拿 brochure。
冯昊然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刚才那瞬间的温暖消失得太快。
于伟泽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投资回报率，数字听起来很诱人。
傅蓉听得眼睛发亮：“这比存银行强多了，老陈我们要不要也投点？”
陈广平比较谨慎：“还是得多了解了解，投资有风险。”
“你就是太保守，”傅蓉不以为然，“你看伟泽多懂行。”
冯昊然安静地削着苹果，果皮连成一条完美的长线。
这是他小时候在母亲的水果摊上练就的本事。
那时母亲总说：“昊然手巧，以后肯定有出息。”
现在他确实做到了，在一家大企业有份体面的工作。
但在岳母眼里，似乎永远不够。
程琳娜拿着 brochure 回来，顺势坐在母亲身边。
那个位置，离冯昊然有两米远。
苹果削好了，冯昊然把它切成小块，插上牙签。
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份细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于伟泽描绘的财富蓝图上。
04
“其实最关键的是人脉，”于伟泽侃侃而谈，“我们老板经常带我去见客户。”
傅蓉羡慕地叹气：“琳娜要是当年听我的出国留学，现在也不一样。”
程琳娜勉强笑笑：“妈，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傅蓉压低声音，“连个奢侈品包都舍不得买。”
这话虽然轻，但在谈话间隙中格外清晰。
冯昊然正在倒水的手顿了顿，热水溅出几滴。
程琳娜确实看中过一个包，两万八，他说下个生日送她。
现在他突然不想送了。
于伟泽似乎想缓解尴尬，把话题转向冯昊然。
“昊然你们行业最近怎么样？听说互联网寒冬还没过去？”
“还好，我们在做数字化转型，机会还挺多的。”
傅蓉立刻接话：“数字化转型是做什么的？听起来不如伟泽的金融实在。”
冯昊然简单解释：“就是把传统业务和互联网结合...”
“就是写代码嘛，”傅蓉打断他，“听说这行吃青春饭？”
程琳娜终于开口：“妈，昊然是项目经理，不写代码。”
“那收入应该比程序员少吧？”傅蓉不依不饶。
冯昊然看着岳母保养得宜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熬夜加班的累，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于伟泽笑着说：“其实收入不重要，关键是有发展空间。”
这话看似解围，实则把冯昊然往更尴尬的境地推。
傅蓉果然更来劲了：“伟泽说得对，昊然你也该考虑考虑未来。”
她开始细数亲戚家的孩子谁买了第二套房，谁换了豪车。
每个例子都像一根针，轻轻扎在冯昊然心上。
最让他难受的是程琳娜的反应。
她只是低头翻着 brochure，偶尔附和母亲两句。
仿佛她们才是一家人，而他是个外人。
陈广平起身去阳台抽烟，似乎也受不了这场面。
冯昊然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家长时的情景。
那时傅蓉虽然也不热情，但至少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大概是从他们决定结婚开始。
或者说，是从傅蓉发现他父母只是普通工人开始。
“昊然？”程琳娜碰了碰他，“妈在问你话呢。”
冯昊然回过神：“什么？”
傅蓉皱眉：“我说伟泽认识个猎头，你要不要聊聊？”
她的表情明白写着：这是施舍，你该感恩戴德。
冯昊然深吸一口气：“最近项目忙，过段时间再说吧。”
傅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05
客厅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电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冯昊然起身去关小电视音量，动作不疾不徐。
他知道岳母正在背后盯着他，目光如炬。
果然，刚坐下就听见傅蓉的冷哼。
“现在的年轻人，说不得碰不得，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程琳娜小声劝解：“妈，昊然只是最近太累了。”
“累？”傅蓉提高音量，“谁不累？伟泽天天飞国际航线不累？”
于伟泽适时地露出疲惫而坚强的表情：“都是为了生活。”
冯昊然默默收拾着茶几上的果核纸巾，动作轻柔。
这套茶几是他们逛了整整一天家具城才选中的。
程琳娜当时说喜欢它的圆角设计，说以后有孩子了安全。
现在茶几光可鉴人，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要我说，就是惯的，”傅蓉越说越激动，“当年我们那代人多难...”
陈广平从阳台回来，打断妻子：“少说两句吧。”
傅蓉反而更来劲：“我说错了吗？你看他那个样子！”
冯昊然抬起头，正好对上岳母愤怒的目光。
那目光里除了不满，还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失望，又像是...嫉妒？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于伟泽打圆场：“姑妈也是好心，希望晚辈都有出息。”
“我就是这个意思，”傅蓉指着冯昊然，“你看他，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程琳娜终于站起来：“妈，别说了。”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威慑力。
傅蓉直接推开她：“我今天非要说说不可！”
冯昊然注意到岳父悄悄摇了摇头，转身又去了阳台。
那个背影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他突然有点同情岳父，这些年来是怎么忍受的。
“你知道琳娜同学嫁得多好吗？”傅蓉开始列举，“人家住别墅请保姆...”
冯昊然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画圈。
这个动作是他小时候紧张时的习惯，多年没犯了。
程琳娜似乎想说什么，但被傅蓉一眼瞪了回去。
那一刻，冯昊然清楚地看见妻子眼中的退缩。
她最终选择了坐下，继续翻那本 brochure。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最后一根稻草。
冯昊然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加班到凌晨的日子，省吃俭用还贷款的日子。
在这个客厅里，原来一文不值。
于伟泽还在说着什么职场心得，但冯昊然听不清了。
他只能看见傅蓉不断开合的嘴唇，和程琳娜低垂的头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黄昏给客厅蒙上一层金色。
这原本是他梦想中的家，此刻却像个牢笼。
06
“说白了，你就是吃软饭！”
傅蓉这句话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客厅。
连于伟泽都愣住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冯昊然站在原地，感觉时间突然变慢了。
他看见程琳娜猛地抬头，嘴唇微张，似乎想反驳。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 brochure 翻得哗哗响。
傅蓉似乎也被自己的话惊到，但很快又挺直腰板。
“难道我说错了吗？这房子琳娜也没少还贷款吧？”
事实上，程琳娜的工资只够她自己开销，房贷一直是冯昊然在还。
但冯昊然没有辩解。
他突然想起签购房合同那天，傅蓉坚持要加上程琳娜的名字。
说这是“起码的保障”。
当时他觉得无所谓，反正要过一辈子的人。
现在想来，也许岳母早就料到这一天。
“妈！”程琳娜终于出声，声音却虚弱得像是抗议。
傅蓉根本不理会：“要是靠你那点工资，猴年马月能买房？”
冯昊然的目光掠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是程琳娜选的，窗帘是她喜欢的颜色。
连墙上的挂画，都是按她的喜好布置的。
他像个尽心尽力的管家，打理着别人梦想中的家。
于伟泽起身打圆场：“姑妈消消气，都是一家人...”
“谁跟他一家人！”傅蓉彻底撕破脸，“连个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来！”
这话让程琳娜猛地站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彩礼的事是程琳娜自己说不要的，说新时代不兴这个。
现在倒成了他的罪状。
“妈，别说了，”程琳娜的声音带着哭腔，“昊然对我很好。”
傅蓉冷笑：“对你好？连个包都舍不得给你买叫对你好？”
冯昊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
“妈，您说得对，我确实配不上琳娜。”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傅蓉都没想到他会直接认输。
冯昊然转身走进卧室，关上门。
门外传来傅蓉更大的抱怨声，和程琳娜细微的啜泣。
他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柜上的结婚照。
照片里两个人笑得很幸福，像是上辈子的事。
客厅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大概是于伟泽在劝解。
冯昊然打开手机，找到房产中介的电话。
但犹豫片刻，又锁上了屏幕。
他还想给程琳娜最后一次机会。
07
夜深了，客人们终于散去。
冯昊然在厨房擦灶台，动作慢得像是在抚摸。
程琳娜走进来，站在他身后。
“今天...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冯昊然没有回头：“哪句？吃软饭那句吗？”
程琳娜沉默了一会：“她就是那样的脾气，你知道的。”
是啊，他知道。知道得太清楚了。
结婚两年，每次岳母刁难，程琳娜都是这句话。
他曾经以为，只要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得到认可。
现在明白了，有些偏见是刻在骨子里的。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冯昊然关上厨房的灯。
黑暗中，程琳娜从背后抱住他。
“昊然，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差点让他心软。
但下一秒，程琳娜又说：“但妈也是为我们好...”
冯昊然轻轻挣脱她的手臂：“我去抽根烟。”
他其实不抽烟，只是想找个借口独处。
阳台上，夜风很凉，吹得人清醒。
对面楼的灯光星星点点，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家。
曾经他也以为，这里有他的家。
现在才知道，房子是房子，家是家。
卧室里传来程琳娜打电话的声音，隐约能听见“妈”“别生气”之类的词。
冯昊然望着远处的霓虹，突然想起买房那天。
首付三十万，是他父母取出全部积蓄，又借了五万才凑齐的。
父亲当时说：“儿子，爸妈就这点能力，别嫌少。”
母亲偷偷塞给他一张卡，里面是她摆摊攒的两万私房钱。
那时他发誓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连这套用父母血汗钱换来的房子，都成了别人口中的“软饭”。
程琳娜打完电话出来，眼睛红红的。
“妈说明天还要带大姨他们来看房...”
冯昊然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程琳娜带着哭腔，“让妈高兴一次不行吗？”
冯昊然终于转头看她：“我配合得还不够吗？”
程琳娜愣住了，似乎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
“昊然...”
“睡吧。”他打断她，径直走进卧室。
那天晚上，冯昊然一夜未眠。
他看着身边熟睡的程琳娜，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
凌晨四点，他轻轻起床，拨通了房产中介的电话。
08
第二天是周六，程琳娜睡到很晚才起。
她走出卧室时，冯昊然已经在整理书房。
“你在干什么？”程琳娜看着地上的纸箱，睡意全无。
“收拾些旧书，”冯昊然头也不抬，“有些不要的就卖了。”
这个借口很合理，他确实有定期清理书籍的习惯。
程琳娜松了口气：“妈说十一点带大姨他们来，你准备一下。”
冯昊然动作顿了顿：“好。”
他的平静让程琳娜有些不安，但没多想。
餐桌上放着温好的牛奶和煎蛋，是她喜欢的熟度。
程琳娜坐下吃饭，刷着手机。
“表哥说他女朋友也要求婚房了，妈想让咱们给点建议。”
冯昊然没接话，继续整理书籍。
有些书是他们恋爱时一起买的，页边还写着笔记。
现在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文物。
程琳娜终于察觉不对：“你今天话很少。”
“在想着工作的事。”冯昊然合上纸箱。
这不算说谎，他确实在想着怎么处理后续工作交接。
门铃突然响起，程琳娜跳起来去开门。
是快递，冯昊然昨晚下单的打包材料。
“你买这么多纸箱干什么？”程琳娜疑惑。
“公司资料太多，准备搬些去仓库。”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他公司的仓库确实可以存放私人物品。
程琳娜帮忙拆快递，手指被纸板划了一下。
冯昊然下意识去找创可贴，动作熟练得像本能。
即使打定主意要离开，关心还是成了习惯。
程琳娜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有些触动。
“昊然，昨晚的事...”
“过去了。”冯昊然打断她，声音很轻。
是真的过去了，对他而言。
程琳娜却以为他原谅了，露出笑容：“那我给妈打电话，说晚上请他们吃饭。”
冯昊然没有阻止。
他看着程琳娜兴高采烈地打电话，语气轻快。
突然想起求婚那天，她也是这样开心地说“我愿意”。
那时他是真的以为，可以给她一辈子幸福。
电话打完，程琳娜说：“妈可高兴了，说要带瓶好酒来。”
冯昊然点点头，继续收拾。
他的私人物品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剩下的都是共同生活的痕迹，他一样不打算带。
十点半，程琳娜开始化妆，哼着歌。
冯昊然的手机震动，是中介发来的消息：手续办妥了。
他删掉消息，走到窗边。
楼下，岳母的车已经到了，后面还跟着两辆亲戚的车。
一场好戏，即将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