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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万。要么给钱,要么滚蛋,别在这儿像条赖皮狗似的碍眼!”
林强那张抹了猪油似的脸上,横肉猛地一抽搐,唾沫星子喷得跟梅雨季的飞虫一样。
“你做梦!林菲!你个外人,凭什么!那是我叔的房子!我亲叔叔!”
他往前凑了一步,一股子烟酒沤烂的酸气直冲我的脑门。
我没动,只是把手里的那份《附带协议》的复印件又往前递了递,纸张的边缘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
“白纸黑字,林老师和王阿姨,他们俩,亲手签的字。”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里的一根蒲公英绒毛,可我知道,这根绒毛,现在比一块石头还重,正正地压在他的心口上。
“伪造的!这肯定是伪造的!你这个毒妇,你早就设计好了!”
他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打我,但眼睛里的色厉内荏,把他那点可怜的胆子出卖得一干二净。
他不敢。
小区里看热闹的邻居,已经把我们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他们的眼神,像千万根淬了冰的钢针,扎得林强浑身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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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香樟树的影子,像一只慵懒的大黑猫,悄无声息地趴在水泥地上。
夏天的午后,整个红砖小区都像是被泡进了一锅温吞水里,连空气都是粘稠的。
我提着一袋子刚从菜场买回来的冬瓜,慢吞吞地爬着楼。
楼道里灌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那是楼上林老师家的味道。
十二年了,这股味道像是长在了我的嗅觉里,刮都刮不掉。
三楼的门虚掩着,我没敲,直接推门进去。
“王阿姨,我回来了。”
王阿姨正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她的头发已经白得像一捧雪,脸上沟壑纵横,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时候,还会亮一下,像是快要燃尽的炭火,被人吹了一口气。
“菲菲啊,又让你跑腿。”
她的声音沙沙的,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把冬瓜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拎起墙角的暖水瓶晃了晃,空的。
“没事,阿姨,顺路的事儿。叔叔呢?又去棋牌室了?。”
“除了下棋,他还能干嘛”,王阿姨叹了口气,蒲扇也停了,“就是个老小孩。”
我拿起暖水瓶,转身下楼去打开水。
这就是我的日常。
买菜,打开水,帮着熬药,打扫卫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二年,听着好像很久,可真过起来,就像是翻一本旧黄历,哗啦啦的,就到了最后一页。
邻居们都说,我是林老师夫妇的“亲闺女。”
他们没有孩子,我是他们从天上捡来的福气。
我听着,只是笑笑。
我不是谁的福气,我只是个运气不太好的女人,在最狼狈的时候,被这两位老人收留了。
那时候我刚离婚,净身出户,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是林老师,把这间楼下闲置的储藏室租给了我。
一个月一百块钱,跟白送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他们是可怜我。
这份可怜,我记了十二年。
三年前,王阿姨摔了一跤,大腿骨折。
那段日子,是我背着她上下楼做康复。
她很瘦,可是一把骨头像铁一样沉,每一次,我的汗水都能把后背的衣服浸透。
她趴在我背上,总是一边哭一边捶我的肩膀。
“菲菲啊,别管我了,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个累赘。”
“阿姨,您说什么呢”,我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挪上台阶,“您要是累赘,那我算什么?我也是个累赘。咱们俩,累赘凑一对儿,正好。”
她就不说话了,只是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一直流。
林老师呢,他是个倔老头,嘴巴硬得像块石头。
他爱下棋,棋瘾大得没边。
有一回,他那副宝贝得不行的旧象棋,被棋牌室的老张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帅。”
他回来,气得三天没吃饭。
我没说话,第二天请了假,跑遍了城里所有的旧货市场。
日头底下,我像只没头的苍蝇,在一个个布满灰尘的摊位前翻找。
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真的被我找到了一副一模一样的。
当我把那颗小小的,刻着“帅”字的棋子放在他手心的时候,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一下子就红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从那天起,他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写进他们家户口本里的人。
日子就像楼道里那股子熬不散的药味,一天天过着,苦,但是安稳。
直到那个叫林强的男人出现。
他来得毫无征兆,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那天我正好在楼上帮王阿姨擦窗户。
一个穿着崭新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提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礼品盒,站在门口,笑得满脸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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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林建华老师是住这儿吗?我是他侄子,林强。”
林老师正在屋里摆弄他的棋盘,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神里全是茫然。
“侄子?我哪个侄子?。”
“叔,您不记得我啦?”,林强跨进门,嗓门大得震耳朵,“我是您大哥的孙子啊!我们老家的,按族谱排下来的,我得管您叫二爷爷呢!”
“族谱”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林老师记忆的锁。
他猛地站起来,凳子都带倒了,激动地走过去,抓住林强的手。
“是……是大哥家的?快,快进来坐!”
那一刻,我看见林老师的眼睛里,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
那是一种,对血脉的,近乎于迷信的渴望。
林强很会说话,嘴巴跟抹了蜜一样。
他大谈特谈老家的族谱又续了多少页,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闺女嫁了个好人家。
他说,等他以后生了儿子,一定第一时间抱回来,给祖宗磕头,给二爷爷看看。
每一句话,都说在了林老师的心坎上。
林老师听得满面红光,像是年轻了二十岁,拉着林强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王阿姨坐在藤椅上,只是淡淡地笑着,偶尔应和一两句。
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笑,没到眼底。
林强又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王阿姨。
“二奶奶,我听说您信佛。这是我特意去庙里为您求的开过光的佛珠,您戴着,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王阿姨接过来,摩挲了一下,说:“你有心了。”
可等林强走了,她就把那串油光发亮的佛珠,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再也没碰过。
那天晚上,我收拾完准备下楼。
王阿姨忽然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干,很凉。
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有雾。
“菲菲啊。”
她叫了我的名字,就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一口长长的,像是要把肺里的陈年旧气全都吐出来的,气。
“是我们老林家,对不住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阿姨,您说啥呢”,我勉强笑了笑,“您和叔叔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摇摇头,没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攥了攥我的手。
从那天起,林强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每次都大包小包,嘴里“二爷爷”、“二奶奶”叫得比谁都亲。
林老师对他的喜爱,也一天比一天浓,简直是有求必应。
小区的风言风语也渐渐起来了。
有人说,这下好了,老林家找到亲根儿了,林菲这十二年,算是白忙活了。
也有人说,还是血缘亲啊,你对人家再好,也比不上一个沾亲带故的。
我听着,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像是有个虫子,在慢慢地啃我的心。
不疼,但是痒,痒得让人坐立不安。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买菜,做饭,熬药。
只是,我去楼上的次数,好像在不经意间,少了一些。
有时候,我端着熬好的药上去,正好撞见林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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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皮笑肉不笑地站起来,接过我手里的药碗。
“菲菲姐,辛苦你了。这种事,以后我来就行了。”
他说着“我来”,可我从来没见他真正动过手。
他只是把碗往林老师面前一递,然后就坐在一边,继续说着那些关于族谱和血脉的话。
林老师也像是没看见一样,接过碗,自己喝了。
那个家里的空气,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我像个局外人。
一个勤勤恳恳,却马上要被辞退的老保姆。
02
王阿姨的身体,是从那年秋天开始急转直下的。
一场感冒,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抽干了她身上最后那点元气。
她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像一片枯叶,风一吹就要飘走了。
弥留之际,林强没在。
听说他回老家相亲去了。
林老师守在床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不说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王阿姨的脸。
屋子里只有呼吸机嘶嘶的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我给王阿姨擦拭着身体。
她的皮肤,薄得像一层纸,我都不敢用力。
擦到一半,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居然有了一丝清明。
她朝我动了动手指。
我赶紧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菲菲……。”
“阿姨,我在。”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很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到我的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是暗红色的,上面雕着一些看不懂的花纹,入手很沉。
“好孩子……”,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别怨……我们……。”
“拿着……以后……。”
“自己……打开……。”
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好久,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就从我的掌心里滑了下去。
那只支撑着她最后一口气的手,垂落下去,敲在床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只觉得手里那个冰凉的木盒子,烫得像一块烙铁。
王阿姨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林强是第二天下午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
他一进门,就扑到灵堂前,哭得惊天动地,比林老师这个亲丈夫还要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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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们都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小声地嘀咕。
“假惺惺的。”
“猫哭耗子。”
我跪在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烧着纸钱。
火苗舔舐着黄色的纸,把它们一点点变成黑色的灰烬,飘散在空气里。
我就像那些纸钱。
好像,也快要烧尽了。
王阿姨走了不到半年,林老师的身体也垮了。
他本来就有心脏病,这么一折腾,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
他不再去棋牌室,整天就是呆呆地坐在藤椅上,看着王阿姨的那张遗像。
林强倒是表现得“孝顺”极了。
他搬了过来,说是要贴身照顾“二爷爷。”
但他所谓的照顾,就是每天三顿饭点个外卖,然后就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机里的打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有时候,林老师会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菲菲熬的粥比外卖好喝。
他想说,菲菲知道他的药该什么时辰吃。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血脉,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他迈不过去。
我也一样。
那道无形的门,我已经推不开了。
林老师是在一个清晨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
林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凉了。
丧事过后,就是最现实的问题。
遗产。
张律师是林老师生前就请好的,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在律师事务所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林强,相对而坐。
他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像一只马上就要偷到鸡的黄鼠狼。
我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双手,粗糙,关节有些变形。
就是这双手,给王阿姨端了十二年的屎尿,给林老师捶了十二年的背。
张律师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林建华先生和他的妻子王秀兰女士共同立下的遗嘱。具有完全法律效力。”
他开始宣读。
遗嘱的内容很简短,也很清晰。
他们名下唯一的一套房产,以及所有的银行存款,全部由其侄孙,林强,一人继承。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底。
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拽着,一直往下坠,坠入无边的黑暗和冰冷里。
遗嘱的最后,提到了我。
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
“感谢林菲女士多年来的照顾。”
感谢。
多么客气,又多么冰冷的两个字。
十二年的付出,就换来了这么一句,写在纸上的,毫无分量的感谢。
我听见林强那边,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得意的轻哼。
宣读完毕,张律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同情。
“林菲女士,节哀。”
我抬起头,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没事。”
我说。
声音干涩得,像是含了一嘴的沙子。
走出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外面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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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得我眼睛生疼。
林强跟在我身后,用一种胜利者的,假惺惺的语气说:
“菲菲姐,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
他特意在“我家”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小区里的一些邻居,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也等在了门口。
他们看到我,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全是义愤填膺的表情。
“林菲啊,这太欺负人了!”
“那两个老的,真是瞎了眼了!良心被狗吃了!”
“十二年啊!喂条狗都喂熟了!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拨开人群,默默地往前走。
我的脸色一定很苍白。
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的纸。
但我的脊背,挺得很直。
03
我开始打包。
动作很慢,很安静。
十二年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每一件物品上,都像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那是时间的尘埃。
那台半旧的电风扇,是王阿姨嫌我夏天住的储藏室太热,硬塞给我的。
那床厚厚的棉被,是林老师看我冬天的被子太薄,从自己家柜子里抱出来的。
还有那个小小的电饭锅,我就是用它,一天一天,为他们煮着各种各样的药膳。
邻居们来了好几拨。
张大妈提着一篮子鸡蛋,非要塞给我。
李阿姨往我口袋里揣了两百块钱,说让我应急。
她们都劝我,去找个律师,打官司。
“这不公平!你不能就这么认了!”
我摇着头,把鸡蛋和钱,都一一退了回去。
“谢谢大家,我没事。官司不打了,我认。我想自己静静。”
我的平静,让她们更加心疼。
她们看着我,不住地叹气,眼圈都红了。
林强像个监工,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我收拾。
他的眼神,像是在防贼。
好像我多拿走一根针,都是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我没理他。
我把属于自己的衣服,书,还有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一一装进纸箱。
打包到那台按摩椅的时候,我停顿了一下。
那是我用攒了很久的钱,买给林老师的。
他有腰椎病,坐久了就疼。
我看了看那台按摩椅,然后直起身,对林强说:。
“这个,不搬了。”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这可是你买的”,他假惺惺地说。
“我送给叔叔阿姨的”,我的声音很平淡,“现在,它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说完,我就不再看他,继续收拾别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他那监视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挪开了。
我的不卑不亢,我的平静,让他的那场胜利,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像一个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使足了力气,却只换来一场空。
搬家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叫了一辆小货车,自己一个人,把那几个不多的纸箱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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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林强就站在楼上的阳台上,像个皇帝检阅他的领地一样,俯视着我。
我没有抬头看他。
一次也没有。
车子开走的时候,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栋住了十二年的红砖楼。
它在阴沉的天色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
我曾经以为,那里是我的家。
原来,我只是一个寄居的客人。
现在,租期到了,我该走了。
我在城西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
很简陋,但很干净。
把东西都归置好之后,我终于有时间,静下-来,看着那个王阿姨留给我的木盒子。
它被我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暗红色的木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神秘的光泽。
我试着打开它。
锁孔很小,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我试着用发夹,用细铁丝,捅了半天,那把小小的黄铜锁,纹丝不动。
王阿姨说,“以后自己打开。”
以后是多久?自己怎么打开?
我看着那个盒子,心里充满了困惑。
但我决定,暂时不去想了。
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工作,先生存下去。
我离开了那个家,新主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狂欢。
林强正式入住的第一天,就宴请了一大帮他的“朋友。”
那些人,一个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手臂上纹着龙啊虎啊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们从中午一直闹到深夜。
震耳欲聋的音乐,划拳的吵嚷声,还有摔酒瓶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刺耳。
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烟味。
邻居们气得不行,好几个人上去敲门理论。
结果,都被林强给骂了回来。
“老子在自己家喝酒,关你们屁事!有本事报警啊!”
他敞着衣襟,满脸通红,活像个占山为王的土匪。
张大妈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在楼下指着他的窗户骂。
“真是报应啊!老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找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林强对这些咒骂,毫不在意。
他甚至还故意打开窗户,把音乐声放得更大。
酒酣耳热之际,我听见他对他的那些朋友,高声吹嘘着。
“看见没?这房子,市中心,老破小?我告诉你们,马上就要拆迁了!到时候,几百万到手!老子娶个白富美,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他还提到了我。
用一种极其轻蔑和嘲讽的语气。
“那个林菲,你们知道吗?就是个傻子!十二年的免费保姆!哈哈哈哈!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屁都没捞着!”
他的话,像一根根毒刺,隔着那么远,都好像能扎进我的耳朵里。
04
林强的好运,似乎真的来了。
就在他入住的第三天,他的狂欢还在继续的时候。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几名工人,开着一辆工程车,在小区的墙上,挂起了一条巨大的,鲜红色的横幅。
横幅上,几个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响应政府号召,支持城市更新,共建美好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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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迁。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整个小区炸开了锅。
林强第一个冲到了窗边。
他看着那条刺眼的红色横幅,先是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于癫狂的狂喜。
他感觉自己,就是天选之子。
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财富,就这么直挺挺地,从天上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发了!老子发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又蹦又跳,挥舞着拳头,发泄着那无处安放的兴奋。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几百万的拆迁款,变成了一沓沓红色的钞票,在他的面前,堆成了一座山。
然而,他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发酵。
他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以为是哪个催债的。
“喂!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克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冰冷的声音。
“是林强先生吗?我是张律师。”
是那个宣读遗嘱的张律师。
林强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张律师?有……有什么事吗?。”
他那嚣张的气焰,瞬间就矮了半截。
张律师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像是机器在念稿子。
“林强先生,我正式通知您。明天上午十点,请您务必和林菲女士,一同到我的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
林强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一份,关于林建华先生遗产的《附带协议》,需要你们双方,共同启封,并签字确认。”
《附带协议》?
林强的大脑,嗡的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还需要林菲?
张律师接下来的话,更是像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此事,关系到您对该房产的继承权,是否能够,最终生效。”
最终生效?
这四个字,像四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林强的心上。
什么意思?
难道,这继承,还有变数?
“张律师!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最终生效?遗嘱不是已经宣读了吗?房子已经是我的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张律师只是用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语调,重复了一遍。
“林强先生,具体情况,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向二位解释清楚。请务必准时到场。”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林强呆立在原地,脸上的狂喜,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法抑制的恐慌和不安。
他那一夜,彻夜未眠。
他把那份遗嘱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十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刻进了脑子里。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开始疯狂地猜忌。
是那个姓张的律师搞鬼?
还是……林菲?
对,一定是林菲!
这个毒妇,一定是在背后耍了什么花招!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气得在屋子里团团转,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我住的地方,把我掐死。
我也接到了张律师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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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反应,和林强不同。
我没有恐慌,只有困惑。
《附带协议》?
这又是什么?
是林老师和王阿姨,留下的,又一个谜题吗?
但我决定,我必须去弄个明白。
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给那十二年的时光,寻找一个最终的答案。
05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准时出现在了张律师的事务所。
林强比我到得更早。
他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憔悴,但眼神却像一头准备扑食的饿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我没看他,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事务所里,静得可怕。
只有墙上那只老式挂钟,在发出单调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是一记小锤,敲在人的心上。
张律师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走到了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密封完好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把两个文件袋,分别放在了我和林强的面前。
“两位,这里面的,就是林建华先生和王秀兰女士生前共同签署的《附带协议》。”
他顿了顿,推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我必须强调一点。这份《附带协议》,与之前宣读的遗嘱,具有同等的法律效力。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份完整的,附条件的遗赠。”
林强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自己面前的文件袋,用一种近乎于粗暴的动作,撕开了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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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迫不及待地抽出里面的文件,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纸上飞快地扫视着。
我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脸色,是如何在短短几十秒内,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先是急切。
然后是困惑。
再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他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白得像一张宣纸。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用那只拿着文件的手,指着张律师,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
“不可能!这绝对是伪造的!耍我呢?!这是敲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