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桂芬觉得自己是一头潜伏在城市水泥森林里的鬣狗。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费力地穿透浑浊的空气,洒在她那栋老旧居民楼五楼的阳台上时,她便会搬出一张小马扎,端着一杯隔夜的浓茶,用一双浑浊但异常锐利的眼睛,审视着楼下这个苏醒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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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的不是朝气蓬勃的上班族,也不是嬉笑打闹的学童。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雷达,自动过滤掉那些行色匆匆的普通人,牢牢锁定在那些看起来“有油水”的目标上。一个挎着名牌包却挤公交的年轻女孩,她会撇撇嘴,心里骂一句“假货”;一个开着国产小破车却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她会冷哼一声,断定其是“空架子”。
张桂芬的“专业”眼光,是在长达数十年的“实践”中磨练出来的。
在“清风小区”这片地界,没人不知道张桂芬的“威名”。大家背地里不叫她张大妈,而是叫她“张一贴”——像一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旦被她粘上,不让你脱层皮,休想了事。
最初,她的手段还很朴素。无非是在菜市场人多的时候,“不小心”被年轻人的购物车蹭一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腰或者腿,开始哼哼唧唧。那时候的人们还比较淳朴,加上她一把年纪,多数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会掏出个百八十块钱,连哄带劝地把她“扶”起来。
张桂芬尝到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她的演技愈发精湛,从最初的哼唧,发展到后来的“呼吸困难”、“眼冒金星”,甚至能掐着大腿内侧的嫩肉,硬生生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靠着这手绝活,她平均每个月都能有千把块的“额外收入”,这让她在退休金微薄的老姐妹中,显得格外有底气。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了先掏出手机录像,而不是先掏钱。有一次,她故技重施,躺在一个小伙子脚边,说自己被他的电动车吓得心脏病要犯了。小伙子二话不说,打开手机闪光灯对着她的脸一顿猛拍,嘴里还大喊:“大家快来看啊,这老太太演技太好了,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张桂芬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从地上一跃而起,中气十足地骂了那小伙子祖宗十八代,那矫健的身手,别说心脏病,就是去参加老年运动会短跑项目都绰绰有余。
从那以后,“张一贴”的传统把戏失灵了。小区里的人见了她,都像躲瘟神一样绕着走。就连警察,对她都头疼不已。有两次,被讹的人家不服气报了警,民警刚想把她带回所里教育几句,她“扑通”一声就躺在警车前,双手捂着胸口,舌头一伸,白眼一翻,开始剧烈地抽搐。那模样,吓得年轻民警赶紧叫救护车。可救护车一到,她又“奇迹般”地缓过来了,说什么也不上车,只是反复念叨:“警察打人了,要逼死我这老婆子了……”
几次三番下来,连派出所都拿她没办法,只能登记在案,定义为“老大难”,除了口头警告,再无他法。张桂芬也因此更加有恃无恐。
只是,没人再相信她的“摔倒”,就意味着断了她的财路。那段时间,张桂芬的心情很差,看谁都不顺眼,连楼下流浪猫在她脚边蹭一下,她都要恶狠狠地踹上一脚。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这一身的“本事”,不该就此埋没。她需要一个升级换代的新方案,一个能让她重振“雄风”的计划。
机会,很快就来了。
02
那天下午,张桂芬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等车,准备去女儿家蹭饭。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口右转时,因为视线盲区,轻轻地、几乎是碰了一下一个正慢悠悠过马路的老头。
那一下,轻得就像是拍了拍灰尘。
但那个老头却“哎哟”一声,顺势就坐倒在地。
张桂芬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看到了“同行”,不,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领域。
车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起来很着急。他一边道歉,一边想去扶老头。老头却摆摆手,说自己骨头脆,可能断了,得去医院。年轻人脸色一变,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堵在后面的车流,显然非常不愿意把时间耗在这件事上。
接下来的发展,让张桂FEN的心跳都开始加速。
年轻人和老头在路边低声交涉了几句,然后从钱包里点了一沓钱,塞到老头手里。老头接过钱,掂了掂,然后在家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但精神矍铄地走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张桂芬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匆匆离去,她的脑子里仿佛有烟花炸开。
她明白了!
原来,自己以前的路子走窄了。在菜市场、在小区里,讹的都是普通人,他们兜里没几个钱,自然会跟你斤斤计较。而且那种“无接触”的摔倒,破绽太大。
但“碰瓷”不一样!
这是一种技术含量更高的“艺术”。首先,你得选对目标。不能是破破烂烂的代步车,车主自己都穷得叮当响,哪有钱赔给你?必须是好车,越贵越好!开得起几十上百万豪车的人,非富即贵,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是时间,是面子!他们最怕的是什么?是麻烦!
跟这种人耗,报警、叫救护车、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再去交警队处理事故……一套流程下来,没个几天工夫根本搞不定。对于日理万机的有钱人来说,花点钱,哪怕是几万块,只要能快速解决麻烦,他们绝对愿意。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张桂fen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个崭新的、宏伟的计划在她心中徐徐展开。她要转型,从一个街头小打小闹的“地痞”,升级成为一个专攻豪车的“金融狙击手”。
从那天起,张桂芬不再关注东家长李家短,她开始“学习”。她买了一本汽车杂志,虽然里面的字她认不全,但光看图片和价格,也足够了。她很快就分清了奔驰的三叉星、宝马的蓝天白云、奥迪的四个圈和雷克萨斯的L。她甚至还研究了不同车型的价格区间,知道S级的奔驰比C级的值钱,7系的宝马比3系的更不能“放过”。
她就像一个顶级的猎手,在动手前,细致地研究着每一种猎物的习性。
03
万事俱备,只欠“实战”。
张桂芬的第一个目标,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她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车主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从附近的一栋写字楼里出来,开车回家。这个时间点,路上车不多不少,很容易制造“意外”,而且对方刚下班,归心似箭,耐心最差。
那天下午,张桂芬提前半小时就“埋伏”在了写字楼地库的出口附近。她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脸上故意抹了两道灰,看起来就是一个生活困苦、行动迟缓的孤寡老人。
当那辆黑色的奥迪A6L缓缓驶出地库,准备汇入主路时,张桂芬深吸一口气,启动了她的表演。
她没有像新手那样猛地冲上去,那是最低级的碰瓷,很容易被行车记录仪识破。她选择了“擦碰”。她算准了车头的转弯半径,用自己买菜的小拉车,不轻不重地蹭了上去。
“刺啦——”一声轻响,小拉车应声而倒,上面装着的几个土豆和一棵白菜滚了一地。
紧接着,张桂芬双腿一软,以一个极其专业的姿势,侧身缓缓倒地。她没有立刻大喊大叫,而是先发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右腿膝盖,身体微微颤抖,将一个被撞倒后剧痛难忍的老人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奥迪车主果然刹住了车。金丝眼镜男下车后,看到倒地的张桂芬和滚落的蔬菜,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大娘,您没事吧?”他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警惕。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好像断了……”张桂芬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痛苦和委屈,“你……你怎么开车的啊……撞到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没撞到您啊,是您的车蹭到我了。”车主指了指自己车头锃亮、毫无划痕的保险杠。
“胡说!就是你撞的!”张桂芬立刻提高了声调,开始撒泼,“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你的车一出来就把我撞倒了!哎哟喂,疼死我了!我活不了了!”
她的哭喊声很快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人们开始围观,指指点点。金丝眼镜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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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这样吧,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试图保持理智。
“去医院?去医院得花多少钱?检查完了还不知道要住院多久!我一个孤老婆子,谁来照顾我?我的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你赔得起吗?”张桂芬一套早就烂熟于心的说辞张口就来。
“那您想怎么样?”车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张桂芬看火候差不多了,伸出五个手指头,虚弱地说:“五……五万块!给我五万块,这事就了了。不然,咱们就报警,去医院,我慢慢跟你耗!”
“五万?你怎么不去抢!”车主气得笑了起来。
“抢?是你开车撞人,你还有理了?”张桂芬毫不示弱,甚至开始拍打地面,“大家快来评评理啊!有钱人开车撞了人,还不想负责任啊!天理何在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金丝眼镜男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围观的人群,最终,他妥协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最终通过手机转账,给了张桂芬三万块钱。
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到账信息,张桂芬心里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天际,但脸上依旧是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直到奥迪车绝尘而去,她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土豆白菜,哼着小曲,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凯旋而归。
这一次的巨大成功,让张桂芬的野心彻底膨胀了。三万块,够她以前在菜市场忙活好几年的了。她发现,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从此,她变得更加大胆,也更加挑剔。一般的奔驰宝马,她都有些看不上了。她需要一个更大的目标,一个能让她一劳永逸的“大单”。
很快,一辆火红色的宝马,闯入了她的视野。
04
那是一辆宝马4系敞篷跑车,火焰般鲜红的车身,在沉闷的城市车流中,像一团流动的火,扎眼又张扬。
张桂芬第一次见到这辆车,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车主是个年轻女孩,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下巴和嘴唇线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致和……傲慢。
张桂芬在心里给这个女孩贴上了标签:富二代,娇生惯养,目中无人。这种人,就是她眼中最完美的“猎物”。她们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花钱如流水,而且最爱面子,最怕麻烦。只要拿捏住它,别说五万,就是十万,也未必不可能。
张桂芬开始了自己的“狩猎计划”。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连续一个星期,都在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在女孩开车必经的几条路上。她摸清了女孩的活动规律——每天下午都会从市中心最高档的那个商场出来,开车前往郊区的一片别墅区。
这条路线,张桂芬烂熟于心。她最终选定的“伏击点”,是一个没有监控探头,但人流量不小的丁字路口。这个路口红绿灯时间很短,很多司机在绿灯亮起时,都会习惯性地给一脚油,快速通过。
这就是她要利用的机会。
行动当天,张桂芬做足了准备。她特意没吃饭,饿得头晕眼花,脸色蜡黄,这样看起来更逼真。她甚至在膝盖上,用红药水和紫药水,伪造了一片看起来很吓人的“瘀伤”。
她揣着一颗激动而又贪婪的心,在那个丁字路口,耐心等待着她的“大鱼”上钩。
下午三点十五分,那抹熟悉的火红色,准时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
张桂芬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张红色的钞票在向她招手。
红色的宝马车在路口缓缓停下,等待红灯。车里的女孩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张素净却极其美丽的脸。她正拿着手机,似乎在发着语音,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张桂芬死死地盯着红绿灯的数字,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绿灯亮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宝马车引擎发出一声轻微的轰鸣,车轮刚刚开始滚动的瞬间,张桂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路边冲了出去!
她没有直接撞向车头,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车子的右前方。然后,伴随着一声凄厉到足以划破长空的惨叫,她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是她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也是她敲响财富大门的声音。
05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红色的宝马车一个急刹,在距离张桂芬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住,轮胎在地面上发出一道刺耳的摩擦声。
周围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了下来,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小小的事故现场。
车门打开,那个年轻的女孩,林悦,从车上走了下来。她没有像张桂芬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甚至连一丝慌乱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车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抱着腿痛苦翻滚的张桂芬。她的眼神很冷,像秋日里结了冰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
张桂芬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不对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了自己的巅峰表演。
“哎哟喂——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痛苦,“杀人啦!开车撞死人啦!”
她一边哭喊,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悦的反应。可那个女孩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掏出手机,对着周围的环境和躺在地上的张桂芬,不紧不慢地拍了几张照片。
“你……你还拍照!你撞了人,还有没有良心!”张桂芬声嘶力竭地控诉着,试图用道德来绑架对方。
林悦终于收起了手机,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一股淡淡的、高级的香水味飘入张桂芬的鼻腔。
“大娘,”林悦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压迫感,“你想要多少钱?”
张桂芬愣住了。这么直接?她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包括自己无儿无女、孤苦伶仃、下半生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等等,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林悦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贪婪最终战胜了那一丝不安。她觉得,对方一定是怕了,想用钱来息事宁人。
“我……我这腿,下半辈子都毁了……”张桂芬开始哭哭啼啼,“你……你得赔我!没有8万块,这事没完!”她报出了一个自认为的天价,这个数字,足够她在老姐妹面前吹嘘一辈子了。
“8万?”林悦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三分讥讽,七分玩味。
“对!一分都不能少!”张桂芬梗着脖子,强硬地说道。她认为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女孩看着年轻,开车太不小心了。” “8万块是有点多,不过老太太也确实可怜。” “豪车车主,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这些声音,都成了张桂芬的“助攻”。她更加有底气了,躺在地上,一副“今天不给钱我就不起来”的无赖架势。
林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没有再看张桂芬,而是重新拿出了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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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谈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爸,”她说,“打给我100万。”
躺在地上的张桂芬,听到这句话,眼睛瞬间都直了!一百万?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这女孩的父亲要来处理?是要赔自己一百万吗?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拿到这一百万之后,要去买什么样的房子,过上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岂料下一秒,林悦挂断电话,竟然看都没再看她一眼,直接转身,拉开车门,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
引擎发动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张桂芬的狂喜之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红色的宝马车缓缓地向后倒去。五米,十米,三十米……一直倒了足足五十米远,在马路对面停下,与躺在地上的张桂芬之间,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距离。
张桂芬彻底懵了,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要干什么。
她看到林悦降下了车窗,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然后,林悦对着马路这边,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喜欢躺是吧?我让你躺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