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麻烦……麻烦靠边停一下,我想吐……”。
李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赶紧打转向灯,想找个地方停车,可这条路上根本没法临时停靠。
“你忍一下,前面路口就能停了!”他急忙说道。
但已经晚了。
“哇——”
一股酸腐的气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里爆炸开来。李伟通过后视镜,看到女人正趴在后座上,吐得一塌糊涂。
“我操!”李伟猛地一脚刹车,将车死死地停在了路边,顾不上这里是不是禁停区。
01
夜里十一点,李伟把那辆跑了三十多万公里的出租车塞进老旧小区的停车位里,像是完成了一天中最后的仪式。车里的烟味、汗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味混在一起,成了他生活的底色。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开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李伟皱紧了眉头。他爸李建国穿着件发黄的白背心,手里拎着个空酒瓶,眼神浑浊地看着他。
“回来了?今天跑得怎么样?”李建国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问。
李伟没说话,侧身挤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屋子很小,客厅的灯泡昏暗,桌上摆着一盘吃剩下的花生米和两个空酒杯。
“又喝了?”李伟的声音很沉,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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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怎么了?你老子我这辈子也就剩下这点念想了。”李建国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念想?你的念想就是喝酒?”李伟把车钥匙“啪”地一声扔在鞋柜上,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妈都失踪三年了,你除了喝酒,还做过什么?”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李建国。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儿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是在怪我吗?你妈走了,我心里不难受吗?”
“难受?我看你过得挺好!”李伟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了,他走到父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天天在外面开车十几个小时,一边挣钱,一边到处打听消息,你呢?你就在家喝酒,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这个家,你还当它是家吗?”
李建国被儿子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抓起桌上的酒瓶,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无力地垂下了手。
“小伟……”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咱们……咱们得往前看啊。”
“往前看?”李伟冷笑一声,“怎么往前看?我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就让我当她死了?”
他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绳子上穿着一枚样式简单的男士金戒指,戒指的内壁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这戒指,是她失踪前一个月,用自己攒的钱给我买的。她说,等我娶媳妇的时候,让我拿去换个新的,给人家姑娘一个体面。”李伟的眼眶有些发红,“她还想着我的以后,我怎么能当她不在了?”
李建国看着那枚戒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痛苦,更多的却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后的麻木。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又拿起酒瓶,对着瓶口喝了最后一口。
李伟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心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他不想再吵了,每次争吵都像是一场无意义的消耗,最后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将整个世界的喧嚣和父亲的酒气都隔绝在外。
02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对李伟来说,这意味着新一轮的奔波和寻找。
他把车开到市里最大的一个交通枢纽,趁着等客的间隙,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沓寻人启事。
启事已经有些旧了,上面的照片是一个笑容温婉的中年女人,那是他妈妈三年前的样子。照片下面是她的基本信息和李伟的联系电话。
他走到附近的电线杆和公告栏前,用胶带仔仔细细地把寻人启事一张张贴上去,把那些被风吹日晒得卷了边的旧启事撕下来,换上新的。
一个穿着制服的协警走了过来,皱着眉看他:“哎,说你呢,这儿不让乱贴东西,赶紧撕了!”
李伟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卑微的笑容:“警察同志,行个方便。我妈丢了,三年了,我想着这里人流量大,兴许有人见过。”
协警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那张寻人启事,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这都贴了多久了?有线索吗?去派出所报过案没有?”
“报过,都查过了,没用。”李伟摇摇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警察同志,我就贴几张,不影响市容。”
协警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吧行吧,贴完赶紧走,别影响人家做生意。”
“谢谢,谢谢您。”李伟连声道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贴完最后一张,他回到车里,习惯性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相册里大部分都是他母亲的照片。
他手指划到一张合影上,那是他们家最后一张全家福。照片里,母亲站在他和父亲中间,笑得一脸幸福,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指的款式很别致,像两片交叠的叶子。
这枚戒指,是父亲当年追求母亲时,托人专门打的,说是象征着他们俩。母亲宝贝得不行,几乎从不离身。
可她失踪那天,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这枚戒指,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李伟看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他总觉得,只要能找到这枚戒指,就能找到母亲的线索。这成了一种执念。
一个乘客拉开了车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师傅,走不走?去中心医院。”
“走。”李伟迅速收起手机,发动了汽车,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之下,汇入了城市的车流之中。
03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李伟却感觉越来越疲惫。
晚高峰堵车,加上接了几个难缠的客人,他的耐心几乎被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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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路口,他接了一个要去城郊开发区的中年男人。男人一上车就催:“师傅,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李伟看了眼导航,前面一片血红:“老板,这会儿堵着呢,快不了。”
“我加钱,你给我抄小路走,务必半小时内到。”男人不耐烦地说。
李伟心里盘算了一下,抄小路虽然能快一点,但路况不好,对车子损耗大,而且绕来绕去也省不了多少时间。
“老板,真快不了,小路也堵。”他实话实说。
男人却不信,在后座大声嚷嚷起来:“你这司机怎么回事?让你快点就快点,哪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想啦?不想拉我下车了!”
李伟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猛地一脚刹车,靠边停下,回头冷冷地看着男人:“下车!我不拉了!”
男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司机的脾气这么冲。
“嘿,你什么态度?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随你便!”李伟指着车门,“赶紧下车,别耽误我做生意!”
男人骂骂咧咧地付了起步价,摔门而去。
李伟重新把车开上路,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或许是父亲的烂醉,或许是寻母的无望,又或许只是因为这操蛋的生活。所有的压力积攒在一起,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引爆。
他烦躁地打开车窗,夜风灌了进来,却吹不散心里的憋闷。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辆困在车流里的出租车,动弹不得,前路茫茫。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房东打来的。
“小李啊,下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啊,你看什么时候方便给我转过来?”
“知道了,王叔,过两天就给您转。”李伟掐断电话,感觉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他必须不停地跑,像个陀螺一样,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和父亲的生活,以及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的寻找。
04
凌晨一点,正当李伟准备收车回家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臂伸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他降下车窗,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站在路边,长发凌乱,妆容也有些花了,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
“师傅……走吗?”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很脆弱。
“去哪儿?”李伟没什么情绪地问。
“滨江小区。”女人报了个地址,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一股浓重的酒气和香水味混合的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车厢,李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女人上车后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后座上,默默地流眼泪。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争吵。
李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女人的侧脸在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光下显得很苍白。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像他记忆中年轻时的母亲。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自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太想念母亲了,看谁都觉得像。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后座的女人忽然开始打电话。
“王浩,你就是个混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的情绪更加激动:“分手就分手!你以为我稀罕你吗?你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要,全都还给你!”
她一边吼着,一边从包里拿东西,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扔掉。接着,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像是要吃药一样,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李伟没太在意,只当她是情侣吵架,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他只想尽快把这个麻烦的醉鬼送到目的地,然后回家睡觉。
车厢里一时间只有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和断断续续的通话声。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不要了……那个戒指,我也会还给你……不,我现在就扔了它!”
女人说着,情绪激动地开始在包里翻找,却好像什么也没找到。
李伟心里有些烦躁,他最怕拉到这种喝醉酒又情绪失控的客人,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05
车子转过一个弯,离目的地滨江小区越来越近了。
李伟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单。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后座的女人突然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师傅,麻烦……麻烦靠边停一下,我想吐……”她的声音微弱而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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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赶紧打转向灯,想找个地方停车,可这条路上根本没法临时停靠。
“你忍一下,前面路口就能停了!”他急忙说道。
但已经晚了。
“哇——”
一股酸腐的气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里爆炸开来。李伟通过后视镜,看到女人正趴在后座上,吐得一塌糊涂。
“我操!”李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猛地一脚刹车,将车死死地停在了路边,顾不上这里是不是禁停区。
他所有的耐心和理智在这一刻都崩断了。疲惫、烦躁、愤怒……所有的负面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喷涌而出。
他回头冲着后座的女人大吼:“你搞什么啊!让你忍一下没听见吗?我这车还要不要了?”
女人被他吼得愣住了,随即趴在那里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钱……”
“赔钱?你知道这洗一次车多麻烦吗?这味道几天都散不掉!我明天还怎么做生意?”李伟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是心疼那点洗车费,而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被弄脏的后座一样,一团糟,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干净。
所有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都转化成了对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怒火。
女人被他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缩在角落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李伟吼完,也觉得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不该把火气撒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可他控制不住。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后备箱里拿出清洁工具和一瓶矿泉水,打算先简单处理一下。
06
李伟强忍着恶心,用抹布和塑料袋清理着后座的污秽。那股刺鼻的味道熏得他阵阵反胃。
女人缩在一旁,低着头,小声地抽泣着,连声说着“对不起”。
李伟一言不发,只想快点把这片狼藉收拾干净。他心里盘算着,等下一定要收她三百块清洁费,不,五百块!这一下午的活儿都算白干了。
就在他用手去掏一个角落里的纸巾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混在呕吐物里,滑溜溜的。
他皱着眉,嫌恶地捏起那个东西,拿到眼前。
是个金戒指。
上面还沾着污物,但在昏暗的车灯下,依然能看到它泛着金色的光泽。
李伟的第一反应是,这女人还真把戒指给吐出来了。他心里冷笑一声,想着这下清洁费应该稳了,这么个金戒指,总不能不要了吧。
他随手在自己满是油污的工作裤上蹭了蹭,想把戒指擦干净一点,好看清它值多少钱。
可当戒指上的污垢被擦去,露出本来的面目时,李伟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手里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金戒指。
那戒指的款式很特别,戒面像是两片叶子,一片压着另一片,交叠在一起,形态优美又别致。
这个款式……
李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手机相册里那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他母亲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就是这个样子!一模一样!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拿着戒指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看向后座那个还在哭泣的女人时,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的愤怒和嫌恶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这个……戒指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