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23年前响应号召种下300亩杨树，成材后发现被纳入保护区禁止采伐，官方回应

丈夫早逝，她独自拉扯着一双儿女长大，日子过得拮据却坚韧。这一年，富海镇政府和富民村大队的领导主动找到了她，带来了一个 “既能改善环境，又能增加收入” 的好消息 —— 动员她在承包的土地上造林，响应当时全国范围内的绿化号召。

“领导们说得恳切，说造林是造福后代的好事，等树木成材了，采伐后能有不少收益，能给家里减轻负担。” 王桂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然记得领导们期盼的眼神。想到能为儿女多攒一份家底，她心动了。2002 年 5 月 1 日，王桂菊与富民村村民委员会正式签订了《造林承包合同》，这份合同成为了她接下来 23 年生活的核心。

合同明确约定，村委会将位于河套大山包子西的 360 亩 “退耕还草（林）地” 发包给王桂菊，专门用于造林；承包期限为 25 年，从 2002 年 5 月 1 日起至 2027 年 4 月 30 日止。对于造林的质量要求，合同也作出了详细规定：第一年造林成活率需达到 85% 以上，三年保存率须达到 80% 以上。

而王桂菊最关心的采伐与收益问题，合同中也给出了明确答案：“合同期内，林木成熟，乙方申请经批准可以采伐，采伐后土地使用权由村收回，合同终止。” 同时，合同还约定了补偿条款：“在合同期内，如国家政策和法律调整须收回承包土地时，应按国家法律和政策的有关规定给予补偿。” 这份白纸黑字的约定，让王桂菊吃下了定心丸，也成为了她日后精心护林的底气。

“当时政府给了第一批树苗，可种下去没多久，就有一部分因为虫害和干旱枯死了。” 王桂菊说，为了达到合同约定的成活率，第二年她咬牙拿出家里仅有的积蓄，自己掏钱买了一批杨树苗补种。刚种下的树苗只有手指粗细，脆弱得经不起风吹雨打，从那一刻起，这片 360 亩的林地，就成了她日夜牵挂的 “孩子”。

从 2002 年种下第一棵树苗开始，王桂菊的生活就与这片林地紧紧绑定。每天天不亮，她就扛着锄头、背着水壶下地，沿着田埂一步步巡查，给树苗除草、松土；遇到病虫害高发期，她要自己花钱买农药，背着几十斤重的喷雾器，在密不透风的林地里来回喷洒，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到了修剪枝条的季节，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花钱雇附近的村民帮忙，生怕修剪不当影响树木的生长态势。

女儿张丽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永远在林地里忙碌。“小时候，妈妈很少有时间陪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树林里。” 张丽回忆道，印象最深的一次，母亲在林子里除草时，被尖锐的树枝划伤了小腿，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流，她只是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第二天依旧一瘸一拐地去地里干活。“妈妈总说，这些树就像她的另一个孩子，看着它们一天天长高，再苦再累都值得。”

23 年来，王桂菊在这片林地上投入了全部的财力和精力。买树苗、购农药化肥、雇人劳作，每一笔开支都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期间，林区还遭遇过一次罕见的大水，洪水漫过林地，不少树木被冲倒、淹死。王桂菊站在被淹的林地里，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树木倒伏在地，心疼得好几晚没合眼。后来，经过林业部门批准，她将倒伏的部分杨树砍伐卖掉，才勉强收回了一点点成本。除此之外，这片林地几乎没有给家里带来过其他经济效益，反而成为了持续投入的 “无底洞”。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的小树苗在王桂菊的照料下，逐渐长成了高达十几米的参天大树。树干粗壮挺拔，枝叶繁茂，360 亩林地郁郁葱葱，成为了当地一道显眼的绿色屏障。近几年，这些杨树终于迎来了最佳采伐期，王桂菊和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张丽都盼着，能通过采伐这些树木，收回 23 年来的投入，让老人安享晚年。2024 年，为了方便办理采伐手续，张丽将 305.5 亩林地（原本 360 亩，部分地块分给弟弟后剩余）过户到了自己名下，开始着手准备申请采伐证。

就在张丽满怀期待地办理采伐证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和母亲陷入了绝望。2024 年，在向相关部门咨询采伐事宜时，她意外得知，自家的这片林地，已经被划入了黑龙江乌裕尔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缓冲区。“我们当时整个人都懵了，种了 23 年的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这里要建自然保护区，更没人说过树不能砍。” 张丽说，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向保护区管理部门提交了林木采伐申请，希望能得到批准。

2024 年 12 月 4 日，黑龙江乌裕尔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向张丽出具了《林木采伐申请答复书》，明确拒绝了她的采伐请求。答复书中引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森林法》第五十五条第一款第（三）项的规定：“自然保护区内的林木，禁止采伐。” 并注明，因防治林业有害生物、森林防火、维护主要保护对象生存环境、遭受自然灾害等特殊情况必须采伐的和实验区的竹林除外。而张丽申请采伐的林地位于保护区缓冲区，不在准许采伐的范围之内。

这份答复书，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王桂菊母女 23 年来的期盼。“我们响应政府号召种树，守了这么多年，就等着树成材后能有个回报，现在不让砍了，那我们这 23 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71 岁的王桂菊急得夜不能寐，身体本就不好的她，因为这件事愁得饭也吃不下，双侧股骨头坏死的旧疾也加重了，走路必须拄着拐杖。

张丽拿着那份 2002 年签订的《造林承包合同》，反复翻看其中的补偿条款：“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国家政策调整收回土地时，要按规定给予补偿。现在不让采伐，相当于变相剥夺了我们的收益权，这难道不算‘收回土地相关权益’吗？为什么没有补偿？” 为了寻求说法，张丽开始频繁奔波于富海镇政府、富裕县林草局、齐齐哈尔市林草局等相关部门，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解决方案。

除了采伐无门的困境，“退耕还林” 补贴的缺失，也成为了王桂菊母女心中的一个疙瘩。2002 年签订的《造林承包合同》中，明确将涉事地块描述为 “退耕还草（林）地”。张丽后来了解到，国家针对 “退耕还林” 有专门的补贴政策，补贴期限长达十几年，周边不少同样种树的农户都拿到了这笔补贴，可她们家种了 23 年树，却从未收到过一分钱的补助。

“都是响应政府号召种树，为什么别人家的树能拿补贴，我们家的就没有？” 带着这个疑问，张丽找到了富裕县林草局询问情况。林草局给出的答复是，涉事地块并非 “退耕还林” 地块，而是属于 “三北” 工程造林地，因此不享受退耕还林政策补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2025 年 8 月，富裕县林业和草原局向张丽出具了一份《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意见书中提到，富裕县在 2003 年至 2006 年期间才实施退耕还林工程，而王桂菊在 2002 年签订的是《造林承包合同书》，并非 “退耕还林合同”，富海镇的退耕还林名单中也没有王桂菊和张丽的名字，因此不符合补贴发放条件。

但张丽并不认可这个解释。她向记者提供了一份《关于富裕县 2013 年度退耕还林生态林阶段性验收工作的报告》，报告中明确显示，富裕县自 2002 年度就已经开始开展退耕还林工程，这与县林草局所说的 “2003 年至 2006 年实施退耕还林” 相互矛盾。“既然 2002 年就已经启动了退耕还林工程，我们当年签订的合同也明确写着‘退耕还草（林）地’，为什么就不算退耕还林呢？” 张丽提出了强烈质疑。

更让张丽无法接受的是，她曾多次向富裕县林草局等部门申请公开当年退耕还林及 “三北” 工程造林的相关地块信息，希望能核实自家林地的性质，却均被相关部门以 “涉密”“涉及第三方隐私” 为由拒绝。“如果他们的说法是正确的，为什么不敢公开信息让我们核对？” 张丽觉得，这里面存在不合理之处，她怀疑是当年的申报环节出现了问题。

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张丽对富裕县林草局的信访处理意见不服，向齐齐哈尔市林草局提出了复查申请。2025 年 9 月 23 日，齐齐哈尔市林草局出具了复查意见书，维持了富裕县林草局的结论。复查意见书中指出，2002 年王桂菊与村委会签订的是《造林承包合同书》，而非专门的 “退耕还林合同”，因此不具备享受退耕还林补贴的前提条件。

面对 “禁止采伐” 和 “无补贴” 的双重困境，王桂菊母女并没有放弃。近一年来，张丽几乎每周都要往返于各个部门之间，反映情况、提交材料，希望能得到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在 2025 年 8 月富裕县林草局出具的《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中，提到了两种初步的解决思路：一是由县林草局与富海镇政府、富民村协商沟通，探索通过 “四议两公开” 的民主决策方式，用富民村的集体林权互换张丽的部分林权；二是积极向国家、省市相关部门反映情况，争取上级支持和政策调整，富海镇政府将依据后续政策，按照林地树龄长的优先采伐原则，第一时间研究具体采伐事宜。

但这两种思路，在张丽看来，都难以落地。对于 “林权互换” 方案，她表示，在此之前，从未有任何部门主动与她沟通协商过，后来她主动联系富海镇政府时，工作人员也坦言，“林权互换” 在实际操作中几乎不具备可行性。“不同林权的树木，树龄、粗细、数量、位置都不一样，价值无法准确衡量，怎么公平互换？互换后，我们 23 年的投入和损失谁来弥补？” 张丽提出的疑问，至今没有得到明确答复。

而对于 “争取上级支持和政策调整”，张丽更是觉得希望渺茫。“现在距离合同到期只有不到两年时间了，等政策调整下来，恐怕早就过了最佳采伐期，树木的价值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因为超期生长出现倒伏、病虫害等问题。” 张丽忧心忡忡地说，母亲今年已经 71 岁，身体越来越差，双侧股骨头坏死让她行动不便，常年的劳累也让她患上了多种慢性病，“我真怕母亲等不到政策调整的那一天，看不到一个结果。”

截至目前，王桂菊母女的诉求仍未得到实质性解决。齐齐哈尔市林草局在复查意见书中表示，将继续协调相关部门研究解决方案，但具体的解决时限和措施并未明确。富裕县林草局则称，正在积极向上级部门汇报情况，争取政策支持，但尚未有明确的进展。

这片 305.5 亩的杨树林，如今依旧郁郁葱葱，在阳光下舒展着枝叶。可对于王桂菊母女来说，这片曾经承载着生活希望的林地，如今却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23 年的坚守与付出，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在政策调整的浪潮中，该如何安放？这场跨越 23 年的造林争议，还在等待一个公平合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