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嘶哑的女人声音在空旷的会客室里回响,带着绝望的颤音。
“你老师当年是怎么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你现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去死?”
她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男人的鼻尖。
“你的良心呢?是不是被钱给吃了!”
被称作林默的男人,只是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湖泊,他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懒得泛起。
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一枚深埋的炸弹,正等待着被引爆。
01
城市的黄昏,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巨大琥珀,光芒流淌,将天际线切割得瑰丽而锋利。
林默站在一百二十层高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钢铁森林。
无数的车辆汇成金色的河流,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城市血管里,渺小得如同发光的尘埃。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将世界踩在脚下的,绝对的掌控感。
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推送新闻,标题赫然是他公司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连串令人咋舌的市值数字。
他随手划掉,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这些财富的增长,对他而言,早已不是惊喜,只是一份份冰冷的数据报告。
他端起桌上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壁上挂出优美的弧线,一如他此刻的人生轨迹,平滑,昂贵,且无懈可击。
今年三十五岁的他,是一家顶尖人工智能企业的技术合伙人,年入千万只是一个保守的说法。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用一行行代码,一个个不眠不休的夜晚,以及远超常人的冷静与决断换来的。
但在这份冷静的背后,藏着一个他很少去触碰的角落。
那里,住着一个清瘦而温和的身影。
他的博士生导师,陈方舟教授。
思绪像是被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漾开,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夏天。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从贫困山区走出来的穷学生,空有满腹才华,却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考上名校博士的喜悦,很快就被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站在助学贷款办公室门口,看着长长的队伍和繁琐的条款,心中涌起的巨大无力感。
就在他濒临退学的边缘,陈方舟教授将他叫到了自己那间堆满书籍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林默记忆里最安稳的味道。
陈教授没有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到了他的手里。
“拿着,你的才华不该被这些东西埋没。”
林默的手指触碰到信封的厚度,瞬间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要缩回。
“老师,我不能……”
“这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来回报给更多需要帮助的学生吧。”
陈教授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这里是二十万,足够你安安稳稳地读完博士。”
二十万。
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对于林默,这不仅仅是钱,是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一只手,是让他得以展翅高飞的一阵风。
这份恩情,林默从未忘记。
他将它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并以十倍、百倍的努力去回报这份期待。
他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博士学业,发表了数篇引起业界轰动的论文,毕业后毅然投身于人工智能的浪潮。
他成了陈教授最得意的门生,是整个学院乃至学校的一个传奇。
![]()
逢年过节,他从不缺席问候,给老师送去的礼物也从茶叶保健品,变成了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
他以为,他与恩师之间的这段情谊,会成为一段佳话,纯粹而美好。
直到今天。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默微微蹙眉,他的私人号码很少有人知道。
他滑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焦急的脚步声。
“是……是林默吗?”
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女声传来,林默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来。
是师母,王琴。
“王阿姨,是我,出什么事了?”
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林默啊,你快救救我们家吧,救救陈磊吧!”
王琴的声音瞬间崩溃,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陈磊。
陈教授唯一的儿子。
林默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对这个名字,有着生理性的厌恶。
“阿姨,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陈磊……陈磊他出车祸了……”
王琴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陈磊,那个从小被娇惯到大的纨绔子弟,昨晚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郊外深夜飙车。
在一个急速弯道,他为了炫技,操作失误,连人带车翻下了十几米高的山坡。
“医生说……医生说伤得特别重,内脏大出血,还有好几处粉碎性骨折……”
“现在人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着,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手术……医生说手术非常复杂,需要从国外请专家,加上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至少……至少需要一百五十万……”
王琴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家……我们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啊!你老师一辈子的积蓄都投在他的宝贝实验室里了,我……我把所有能借的亲戚都借遍了,还差一百五十万的缺口……”
“林默,阿姨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了,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里最有本事的……”
“你老师一直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现在他唯一的亲儿子就要没命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求求你,林默,就当阿姨跪下来求你了,你帮帮我们,先借给我们,以后我们砸锅卖铁也会还你的!”
电话那头的哭求声,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扎在林默的耳膜上。
林默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眼前,没有浮现出恩师温和的脸庞,也没有浮现出师母此刻的绝望。
他看到的,是另一张脸。
一张年轻、轻佻、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的脸。
一百五十万。
对他来说,这笔钱不过是几个月的开销,甚至是一场高端酒会的费用。
他拿得出来,轻而易举。
但,他不想拿。
![]()
长久的沉默,让电话那头的王琴更加焦急。
“林默?你在听吗?林默!你说句话啊!”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尽数压下。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商业谈判般的冷漠。
“王阿姨,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他的语调平稳得像一条直线。
“但是这笔钱,我不能出。”
02
电话那头,王琴的哭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一阵尖锐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叫声爆发出来。
“你说什么?!”
“林默,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王琴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扭曲。
“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走投无路的吗?你忘了是谁拿出二十万让你读完书的吗?”
“那是我和你老师的养老钱啊!我们把养老钱都给了你,现在让你救我儿子的命,你居然说不?!”
“你还是不是人!你这个白眼狼!”
咒骂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污秽不堪。
林默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他只是觉得,很吵。
“对不起。”
他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里不包含任何歉意,只是一种结束对话的礼貌性说辞。
然后,他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
他仰头,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无法点燃他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死海。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一条短信。
来自师母王琴。
“林默你这个畜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让你老师把钱给你这种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
第二条短信紧随而至。
“你会遭报应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三条,第四条……
恶毒的诅咒,一句比一句难听,像是要把世界上最肮脏的词汇都堆砌在他的身上。
林默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他就那样看着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下,直到不再有新的消息传来。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
脚下的城市,灯火辉煌,宛如一片璀璨的星河。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忘恩负义”的名声,或许就会在那个他早已远离的圈子里传开。
那些曾经羡慕他得到陈教授青睐的同学,那些受过陈教授点拨的后辈,他们会如何议论他?
他们会说,林默这个人,真是心狠啊。
他们会说,读再多书,赚再多钱,骨子里还是个冷血的利己主义者。
他不在乎。
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在那笔传为佳话的二十万“资助”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真相。
一个由他,和电话那头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共同守护了十二年的秘密。
![]()
接下来的几天,林默的生活一如往常。
他准时出现在公司,主持最高级别的项目会议,冷静地分析着数据,果断地做出每一个决策。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那通电话,那些恶毒的短信,都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总觉得老板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以往更冷冽了几分。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用工作来填满所有的时间,不给情绪留下任何滋生的缝隙。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夜色,那份被压抑的往事才会像鬼魅一样浮现。
那二十万,不是恩赐。
那是他用自己的前途和尊严,换来的沉重的谎言。
这个谎言,他背了十二年。
他原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他没想到,十二年后,王琴会再次以“恩情”的名义,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凭什么?
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王琴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
03
下午三点,林默正在开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他的首席秘书神色慌张地敲门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板,陈方舟教授的夫人……王琴女士,在楼下大厅,说一定要见您。”
“她情绪很激动,保安拦不住,已经引起很多人围观了。”
林默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他对视频会议那头的合作方说了句“抱歉,失陪五分钟”,然后关闭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让她上来,带到三号会客室。”
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秘书应声退下,心中却在打鼓,不知道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来头。
林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起身,走向三号会客室。
他知道,最后的对决,开始了。
推开会客室的门,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
几天不见,王琴像是老了十岁。
她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色是长期焦虑和悲伤造成的灰败。
她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旧外套,与这间装修现代、充满格调的会客室格格不入。
看到林默进来,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林默!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尖利。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也坐。
他的冷静,愈发激怒了王琴。
“我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随时都可能没命!你居然还有心思坐在这里!”
王琴没有坐下,她冲到林默面前的茶几旁,将一个随身带来的布包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一个陈旧的牛皮纸信封从包里滑了出来。
就是当年那个信封。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
王琴指着那个信封,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这里面,是你老师一辈子的心血!”
“他当年怎么对你的?他把你当成亲儿子一样!他把我们准备养老的钱,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你去读书!”
“他说,林默这个孩子,是块好料,不能耽误了!”
“可是你呢?!”
王琴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泪的控诉。
“你现在年入千万,住着豪宅,开着豪车,你成了人上人!”
“可我们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就因为一百五十万的手术费,就要死了!”
“我们求你,我们不是跟你要,是跟你借!我们以后做牛做马都会还给你!”
“你居然冷冰冰地拒绝了!你居然见死不救!”
“林默,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是铁做的吗?!”
“这些年你送给你老师那些贵重的礼物,我们一件都没动!我们不需要!我们只要你拿出当年那份心!”
“你把恩情都忘光了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道德的利剑,试图刺穿林默的胸膛。
![]()
整个会客室里,只剩下她声嘶力竭的控诉和粗重的喘息声。
林默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没有看那个信封,也没有看情绪激动的王琴。
他的目光,落在光洁的茶几桌面上,那里倒映着王琴扭曲而痛苦的脸。
他就这样,让她尽情地发泄着,控诉着。
直到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从咆哮变成了哽咽,再到无力的抽泣。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默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王琴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开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王琴的耳边炸响。
王琴脸上的愤怒、悲伤、理直气壮,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她的血液仿佛在倒流,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