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俊楚推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走出红星机械厂大门时,天已经擦黑了。
深秋的晚风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卷起地上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扑到人的裤脚上。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半旧不新的中山装,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家属院的灯光次第亮起,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晕和隐隐约约的炒菜声。
这条从厂区回家的路,他已经走了整整十年,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摸回去。
日子就像厂里流水线上的齿轮,周而复始,平稳得近乎枯燥。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波澜不惊,甚至有些麻木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直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路口昏黄的路灯下。
沈茹雪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呢子大衣,围巾松松地挽着。
灯光勾勒出她依然清秀的侧影,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胡俊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车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这个他曾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女人。
沈茹雪也看见了他,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随即泛起淡淡的红晕。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他走了过来,脚步有些迟疑,却又带着决然。
“俊楚……”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胡俊楚停下脚步,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年未见,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漫长的时间和说不清的过往。
沈茹雪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脸颊更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才抬起眼看向他,眼神闪烁。
“那个……我家狗狗旺财……它好像想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淹没在晚风里。
“你能不能……再去看看它?”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胡俊楚想笑,却又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
旺财,是当年他们一起捡到的那只小土狗,没想到它还活着。
他看着沈茹雪躲闪的眼神和通红的脸颊,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戒备,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他知道,看狗只是个幌子,沈茹雪一定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而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或许将彻底打破他平静如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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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胡俊楚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穿行在厂区家属院狭窄的巷道里。
车轮轧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像催眠曲一样。
道路两旁是清一色的红砖筒子楼,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
家家户户窗子里透出的灯光昏黄而温暖,夹杂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是熟悉的土豆烧肉和葱花炒蛋的味道。
几个半大的孩子还在楼下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在暮色中格外响亮。
“胡师傅,才下班啊?”隔壁楼的王大妈提着菜篮子迎面走来。
“诶,车间里有点事,耽搁了。”胡俊楚停下脚步,礼貌地点点头。
“吃饭没?要不来我家凑合一口?今天包了白菜猪肉馅饺子。”
“不了不了,谢谢您,家里都做好了。”他客气地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这样的寒暄几乎每天都会上演,邻里之间的热情总让他感到温暖。
但他更喜欢独处,享受这份下班后难得的清净和属于自己的时间。
走到三号楼门口,他把自行车锁在楼道里那排熟悉的铁架子上。
锁扣“咔嚓”一声合上,像是为一天的工作画上了句号。
楼道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五瓦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通知和广告,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他沿着狭窄的楼梯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每到一层,都能听到门后传来的电视声、说笑声和炒菜声。
生活就是这样,平淡,真实,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
他掏出钥匙,打开302室的房门,一股熟悉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小两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客厅的桌子上扣着几个碗,是母亲给他留的晚饭,还冒着热气。
“回来了?”母亲从里屋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织了一半的毛衣。
“嗯。”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进卫生间洗手。
冰凉的水冲刷着手上的机油污渍,带来一丝清爽的感觉。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十五岁的年纪,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
头发虽然还算浓密,但鬓角已经隐约可见几根白发。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眼,他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中年男人。
“今天车间忙吗?”母亲一边盛饭一边问道,声音温和。
“老样子。”他擦干手,走到饭桌前坐下,“月底要交货,赶工。”
母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放在他面前,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她的眼神里满是关切和心疼。
胡俊楚点点头,埋头吃饭,没有再说什么。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这个独子身上。
虽然她从不催促他的婚事,但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大的心病。
吃过晚饭,他主动收拾碗筷,拿到公共水池去洗刷。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泡沫在碗碟间滑动,带走油污。
窗外是黑黢黢的夜空,零星有几颗星星在云层间闪烁。
他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飘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刚进厂不久,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第一次遇见了沈茹雪。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站在厂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唱歌。
歌声清亮悦耳,像山涧的泉水,瞬间就抓住了他的心。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那段时光美好得不像话,仿佛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让路。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直到那个雨天,沈茹雪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疯了似的找了她整整三个月,却一无所获。
后来听说她嫁给了别人,一个做生意的外地男人。
从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不再轻易敞开心扉。
母亲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害怕再次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俊楚,水溢出来了。”邻居李大姐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
他这才发现洗菜池的水已经满了,赶紧关掉水龙头。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大姐笑着打趣道,“该不是想姑娘了吧?”
他尴尬地摇摇头,快速洗完剩下的碗,逃也似的回到屋里。
母亲已经回房休息了,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柔和。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今天的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沈茹雪的身影和那句“旺财想你了”反复在脑海中盘旋。
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再见时的心潮澎湃骗不了人。
那只叫旺财的小狗,是他们在一个雨夜一起捡到的。
当时它又瘦又小,蜷缩在纸箱里,冻得瑟瑟发抖。
沈茹雪心疼得不得了,非要带回家养,还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她说:“旺财旺财,希望它给我们带来好运。”
可是后来,好运没有来,他们反而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不知道旺财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调皮。
也不知道沈茹雪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出现。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翻腾,让他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沈茹雪那张泛红的脸庞越发清晰起来。
他深吸一口,将烟蒂摁灭在窗台的烟灰缸里,做出了决定。
明天,如果还能遇见她,他就去看看旺财,就当是丁却一桩心事。
02
第二天上班时,胡俊楚有些心不在焉。
机床的轰鸣声似乎比往常更刺耳,车间的机油味也更浓重。
他操作着车床,心思却飘到了厂区外的那个十字路口。
会不会再次遇见沈茹雪?如果遇见了,该说些什么?
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偶遇一次已经是缘分。
更何况,沈茹雪明显是特意在那里等他的,不是巧合。
“老胡,这个零件尺寸不对啊。”徒弟小张拿着图纸走过来。
胡俊楚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刚加工好的零件。
果然,偏差了零点一毫米,虽然不影响使用,但不符合标准。
“重新做一个吧。”他叹了口气,把废品扔进旁边的筐里。
“师傅,您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看。”小张关切地问。
“没事,昨晚没睡好。”他摆摆手,重新调整好车床参数。
作为厂里的八级技工,他向来以严谨细致著称,很少出错。
今天这样的失误,在他身上是极少见的,难怪徒弟会担心。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不再胡思乱想。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特意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红烧土豆、清炒白菜、馒头和稀饭,标准的工作餐。
他慢吞吞地吃着,目光不时瞟向窗外厂区的大门。
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但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也是,沈茹雪早就不是厂里的人了,怎么会来这里。
他记得她当年是厂办的一名打字员,工作轻松体面。
分手后不久,她就辞去了工作,据说跟丈夫去了南方。
这些年音讯全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还住在附近?
无数个疑问像泡泡一样从心底冒出来,找不到答案。
“胡师傅,一个人吃饭呢?”车间主任老马端着饭盆走过来。
“主任。”他往旁边挪了挪,给老马让出位置。
“听说你昨天加班到很晚?辛苦了啊。”老马坐下来,扒拉一口饭。
“应该的,月底要交货,不能耽误。”他淡淡地回答。
老马是他父亲当年的徒弟,对他一直很照顾,像长辈一样。
“你也三十五了吧?个人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老马突然问道。
胡俊楚筷子顿了一下,没想到主任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暂时还没考虑。”他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饭。
“别怪我这个当叔叔的多嘴,”老马压低声音,“我老婆单位有个姑娘......”
“主任,我现在真的没这个心思。”他打断老马的话,语气坚定。
老马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吃完饭,胡俊楚借口要去车间检查设备,提前离开了。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纷乱的思绪,平复躁动的心情。
下午的工作相对轻松,他带着徒弟检修了几台老旧设备。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
他换下工装,仔细洗去手上的油污,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镜中的男人眼神沉稳,面容温和,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仪表,明明只是下班回家。
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时,夕阳正好,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
秋风拂面,比昨天更加凉爽,道路两旁的梧桐叶落了一地。
他骑上车,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朝着那个路口驶去。
离路口越近,心跳得就越快,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会不会她又在那里等着?还是昨天只是偶然,今天不会来了?
各种猜测在脑海中交织,让他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能再次见到她,解开多年的心结。
害怕面对她,害怕揭开旧日的伤疤,害怕知道真相。
距离路口还有一百米时,他远远地看到了那个身影。
沈茹雪果然又站在那里,还是昨天那件米白色大衣。
她不停地踱步,时而抬头张望,显得焦虑不安。
胡俊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握着车把的手微微出汗。
他放慢速度,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茹雪也看见了他,立刻停下脚步,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不安,眼神闪烁,嘴唇微微颤抖。
“你……你真的来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惊喜和忐忑。
“我下班路过。”胡俊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秋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旺财……它真的很想你。”沈茹雪再次提起那只狗,语气急切。
胡俊楚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心中了然。
看狗只是个借口,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它还好吗?”他顺着她的话问道,给她一个台阶下。
“挺好的,就是年纪大了,不太爱动了。”沈茹雪松了一口气。
又一阵沉默,比刚才更加尴尬,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胡俊楚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心中一软,多年的怨气消散大半。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至少此刻,她需要他的帮助。
“我跟你去看看吧。”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反正顺路。”
沈茹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如释重负。
“真的吗?那太好了!”她的声音轻快起来,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胡俊楚推着自行车,沈茹雪走在他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夕阳下沉的小路上。
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错,时而分开,若即若离。
胡俊楚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味,和十年前一样。
这个熟悉的味道,让他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过去。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十年过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只是去看看旺财,了却一桩心事,仅此而已。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却无法忽略内心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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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沈茹雪住在离厂区不远的一个新建小区里。
这里都是六层高的楼房,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看起来干净整洁。
与胡俊楚住的筒子楼相比,这里明显高档许多,环境也更好。
小区里有花坛和绿化带,虽然已是深秋,依然能看到些许绿色。
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
“我住三单元,五楼。”沈茹雪指了指最里面那栋楼。
胡俊楚点点头,把自行车锁在楼下的车棚里,跟着她走进单元门。
楼道里很安静,墙面雪白,楼梯扶手擦得锃亮,一尘不染。
这与胡俊楚熟悉的那个嘈杂、拥挤的筒子楼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默默地跟在沈茹雪身后,听着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每上一层楼,他的心就悬高一分,既期待又忐忑。
期待见到旺财,那个曾经见证他们爱情的小生命。
忐忑于即将面对的一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终于到了五楼,沈茹雪掏出钥匙,手微微发抖,试了几次才打开门。
“请进。”她侧身让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胡俊楚迈步走进屋内,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客厅很宽敞,铺着米色的瓷砖,摆放着成套的木质家具。
沙发上铺着素雅的印花布,茶几上放着一盆绿萝,长势喜人。
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窗帘是淡蓝色的,与整体风格很协调。
一切都看起来温馨舒适,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刻意的感觉。
就像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精心布置的舞台,缺少了生活的烟火气。
“旺财在阳台上。”沈茹雪指了指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胡俊楚走过去,果然看到一只黄色的土狗趴在垫子上晒太阳。
听到脚步声,旺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趴下。
它确实老了,毛色失去了光泽,脸上也出现了白色的杂毛。
但胡俊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那个雨夜捡到的小可怜。
“旺财。”他轻声唤道,蹲下身,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
旺财警惕地抬起头,嗅了嗅他的手,尾巴突然摇了起来。
它认出他了!十年过去了,它居然还记得他的味道!
胡俊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轻轻抚摸着旺财的头。
旺财舒服地眯起眼睛,用头蹭着他的手,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它真的还记得你。”沈茹雪站在他身后,声音有些哽咽。
胡俊楚站起身,转头看向她,发现她的眼圈微微发红。
“狗的记忆力很好。”他淡淡地说,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是啊,比人长情。”沈茹雪低声说,语气中带着苦涩。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胡俊楚的心。
他避开她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这个宽敞却冷清的房子。
“你一个人住?”他问道,注意到鞋架上只有女式拖鞋。
“海峰经常出差,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沈茹雪的语气平淡。
胡俊楚听说过她丈夫苏海峰的名字,是个做生意的南方人。
据说生意做得很大,经常往返于广州、深圳和内地之间。
这也是为什么沈茹雪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过上优渥的生活。
“喝茶吧,我刚泡的。”沈茹雪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茶杯是精致的白瓷,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清香。
胡俊楚接过茶杯,在沙发上坐下,沈茹雪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十年的时光横亘在中间,像一道无形的墙,阻隔着彼此。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沈茹雪终于打破沉默。
“老样子,在厂里上班,照顾母亲。”胡俊楚简短地回答。
“听说你一直没结婚?”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神中带着探究。
胡俊楚的心刺痛了一下,这个问题触及了他最深的伤痛。
“没遇到合适的。”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多谈。
沈茹雪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低下头,捧着茶杯取暖。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旺财慢悠悠地走过来,趴在胡俊楚脚边,尾巴轻轻摇着。
这一幕多么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们住在厂区分的那间小平房里,虽然简陋,却很温馨。
旺财总是这样趴在他脚边,沈茹雪在厨房里忙碌着。
饭菜的香味飘出来,伴随着她轻快的哼歌声,是他记忆中最美的画面。
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你怎么会搬回这里?”胡俊楚转移了话题。
“海峰在这边有业务,我就跟着回来了。”沈茹雪回答。
她的语气有些闪烁,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隐瞒什么。
胡俊楚注意到她的不安,但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秘密。
“厂里变化大吗?我好久没回去看了。”沈茹雪问道。
“还是老样子,就是多了几栋新厂房,设备更新了。”
胡俊楚简单介绍了一下厂里的情况,避重就轻。
其实厂里这几年的效益不太好,很多工人都下岗了。
他能保住工作,全靠技术过硬,是厂里的骨干力量。
但这些,他没有必要告诉沈茹雪,徒增她的烦恼。
“你还住在老地方?”沈茹雪又问,眼神中带着怀念。
“嗯,和三年前搬来的母亲一起住。”胡俊楚点点头。
他知道沈茹雪在怀念什么,那个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小屋。
虽然只有二十平米,却是他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家。
那里承载了太多回忆,甜蜜的,痛苦的,刻骨铭心的。
“那棵石榴树还在吗?”沈茹雪突然问道,声音轻柔。
胡俊楚的心猛地一颤,没想到她还记得那棵树。
那是他们一起种下的,她说石榴多子,寓意好。
“还在,每年都开花结果。”他低声回答,喉咙有些发紧。
沈茹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胡俊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恨吗?早就淡了。爱吗?或许还有残余,但已不是从前。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一段与自己有关的往事。
旺财用头蹭了蹭他的腿,把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这只老狗,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在安慰他。
“对不起。”沈茹雪突然转过身,脸上挂着泪痕。
胡俊楚愣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道歉。
为十年前的不告而别?为如今的突然出现?还是为其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04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
客厅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沈茹雪的脸庞模糊不清。
只有她低低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格外清晰。
胡俊楚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像一尊雕塑。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安慰她,还是装作没看见。
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在他记忆里,她总是笑着的。
那个爱笑爱闹的沈茹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多愁善感了?
“对不起,”沈茹雪又重复了一遍,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不该这样。”
她走到墙边,按下了开关,柔和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突然的光亮让胡俊楚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
沈茹雪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微红的眼眶,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她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像是在平复情绪。
“晚上留下来吃饭吧,”她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买了菜。”
胡俊楚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干涩。
沈茹雪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真心的笑容,像雨后的彩虹。
“那你陪旺财玩一会儿,我去做饭。”她系上围裙,脚步轻快地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里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胡俊楚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他们住在厂区的那间小平房里,厨房是公用的,很小。
沈茹雪总是抢着做饭,说他的手艺太差,浪费粮食。
其实他知道,她是心疼他工作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旺财似乎也感受到了愉快的气氛,尾巴摇得更欢了。
它用嘴叼来一个橡胶球,放在胡俊楚脚边,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他们以前常玩的游戏,他把球扔出去,旺财捡回来。
十年过去了,旺财居然还记得这个游戏,真是不可思议。
胡俊楚捡起球,轻轻扔到客厅的另一头。
旺财虽然年纪大了,动作不如从前敏捷,还是摇摇晃晃地追了过去。
它叼着球回来,放在胡俊楚脚边,喘着气,舌头伸得老长。
胡俊楚摸了摸它的头,夸奖道:“好样的,旺财。”
旺财满足地趴下,把下巴搁在他的鞋子上,闭上眼睛。
胡俊楚看着这只忠诚的老狗,心中感慨万千。
狗尚且如此念旧,何况是人呢?只是人有太多的不得已。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是红烧肉的香味,他最爱吃的。
沈茹雪还记得他的口味,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柔软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穿着一条碎花围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
这个画面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需要帮忙吗?”他轻声问道,怕惊扰了这温馨的时刻。
沈茹雪回过头,笑了笑:“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去坐着吧。”
她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显得很生动。
胡俊楚没有离开,就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刻,他暂时忘记了十年的隔阂,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仿佛他们还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在准备一顿寻常的晚餐。
“海峰……他对你好吗?”话一出口,胡俊楚就后悔了。
他不该问这个问题的,这超出了他们现在的关系。
沈茹雪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刀落在砧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挺好的。”她简短地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但胡俊楚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丈夫?还是害怕他继续追问?
“他做生意很忙吧?”胡俊换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嗯,经常不在家,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沈茹雪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胡俊楚听出了一丝落寞。
嫁给一个成功的商人,住着大房子,过着优越的生活。
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但沈茹雪似乎并不快乐。
至少,从她今天的表现来看,她有很多心事和压力。
饭菜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汤,摆满了小小的餐桌。
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番茄鸡蛋,还有一锅排骨汤。
都是他爱吃的菜,色香味俱全,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随便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沈茹雪有些不好意思。
“很丰盛。”胡俊楚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
两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地吃饭,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胡俊楚尝了一口红烧肉,软烂入味,肥而不腻,火候恰到好处。
“很好吃。”他由衷地称赞道,这不是客套话。
沈茹雪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满足和欣慰。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吗?”她突然问道,眼神飘忽。
胡俊楚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那天他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请她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饭。
他点了一桌子的菜,花了将近半个月的工资,心疼得要命。
但看到沈茹雪开心的笑容,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记得,”他低声说,“在红旗饭店,你点了一个糖醋里脊。”
沈茹雪的眼中泛起泪光:“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糖醋里脊。”
“记得。”胡俊楚简短地回答,低下头继续吃饭。
他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小动作。
十年的时间并没有磨灭这些记忆,反而让它们更加清晰。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沈茹雪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胡俊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在后悔吗?后悔当初的选择?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打断她,不想听下去。
知道真相又如何?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徒增烦恼。
沈茹雪的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这顿饭在沉默中结束了,两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
饭后,胡俊楚主动帮忙收拾碗筷,沈茹雪没有拒绝。
他们并肩站在水池前,一个洗碗,一个擦干,配合默契。
就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熟练,仿佛这十年的分离不存在。
胡俊楚的心乱了,他发现自己对沈茹雪还有感情。
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深埋在心底的牵挂和眷恋。
这让他感到恐慌,他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
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忘记今天的一切。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他放下手中的抹布,语气坚决。
沈茹雪的身体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慌乱。
“再坐一会儿吧,我……我泡茶给你喝。”她试图挽留。
“不了,母亲还在家等我。”胡俊楚找了个借口。
他走到门口,穿上鞋子,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俊楚!”沈茹雪突然叫住他,声音急促。
胡俊楚回过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恳求的眼神。
“明天……明天你还能来吗?”她怯生生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胡俊楚的心软了一下,但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
今天已经越界了,不能再继续下去,这对谁都不好。
“看情况吧,厂里最近忙。”他含糊其辞,没有明确拒绝。
沈茹雪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我等你,和旺财一起等你。”
胡俊楚没有回答,转身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刺眼的白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直到走出小区,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他才稍微平静下来。
回头望去,五楼那个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前。
是沈茹雪,她在看着他离开。
胡俊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转过身,推着自行车,快步融入了夜色之中。
今晚的遭遇太不真实了,像一场梦,美丽而危险。
他需要时间好好消化,理清思绪,做出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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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接下来的几天,胡俊楚刻意避开了那个路口。
他选择绕远路回家,虽然多花了二十分钟,但心里踏实。
他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对彼此都好。
沈茹雪已经有了家庭,他不能破坏别人的婚姻。
虽然她看起来并不幸福,但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
十年过去了,他们都变了,不再是当年的彼此。
那段感情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不要再试图挽回什么。
可是,尽管理智这样告诉他,情感却不受控制。
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沈茹雪的身影,她含泪的眼睛。
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还有旺财,那只忠诚的老狗,它认出他时的喜悦。
这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工作时也常常走神。
“师傅,这个参数对不对?”小张第三次问他同样的问题。
胡俊楚这才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图纸。
“不对,应该是零点五,不是零点三。”他指正错误。
“师傅,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张担忧地问。
连徒弟都看出他的异常了,可见他表现得有多明显。
“没事,就是有点累。”他摆摆手,不想多解释。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听到隔壁桌的工人在闲聊。
“听说苏海峰最近又接了个大单子,真是财大气粗啊。”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咱们市里数一数二的万元户。”
“他老婆真幸福,住在花园小区,穿金戴银的。”
“幸福什么呀,我听说苏海峰在外面有人了,经常不回家。”
“真的假的?他老婆不是挺漂亮的吗?还是厂花呢。”
“漂亮有什么用?男人有钱就变坏,自古如此。”
胡俊楚的筷子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
苏海峰就是沈茹雪的丈夫,他们在议论她的家事。
虽然早就猜到她的婚姻可能不幸福,但亲耳听到还是很难受。
他快速吃完饭,离开了食堂,不想再听下去。
这些流言蜚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为沈茹雪感到不值。
她当年选择离开他,嫁给苏海峰,图的是什么?
如果图的是钱,那她现在确实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但如果图的是幸福,那她显然没有得到。
下午的工作效率很低,他一直在想沈茹雪的事。
下班铃声响起时,他如释重负,快速换好衣服离开。
今天他没有绕远路,而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那条老路。
他告诉自己,只是顺路而已,不一定能遇到她。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果然,在那个熟悉的路口,沈茹雪又站在那里。
这次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看到胡俊楚,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快步迎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委屈和欣喜。
“厂里今天不忙。”胡俊楚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去家里坐坐吧,旺财这几天总是朝着门口叫,像是在等你。”
沈茹雪的语气自然了许多,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紧张。
胡俊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尤其是在知道她的处境之后。
虽然他不应该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作为故人,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路上,这次距离近了一些。
沈茹雪的身上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雪花膏香味,很好闻。
“你这几天还好吗?”她轻声问道,眼神关切。
“老样子。”胡俊楚简短地回答,不想透露太多。
“我……我听说厂里效益不太好,有很多人下岗了。”
沈茹雪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的自尊心。
“嗯,但我还好,技术岗位比较稳定。”胡俊楚淡淡地说。
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对物质要求不高,够用就行。
比起钱,他更看重的是内心的平静和踏实的生活。
“那就好。”沈茹雪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很快到了她家楼下,这次胡俊楚熟练地把车锁好。
旺财似乎真的在等他,一进门就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它比前几天活泼了许多,围着他打转,尾巴摇得像风扇。
“你看,它多高兴。”沈茹雪笑着说,眼神温柔。
胡俊楚蹲下身,抚摸着旺财的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种被需要、被记住的感觉,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沈茹雪泡了茶,这次是茉莉花茶,香气扑鼻。
“我记得你喜欢喝茉莉花茶。”她把茶杯递给他。
胡俊楚接过茶杯,心中一动,她连这个都记得。
十年前,他确实喜欢喝茉莉花茶,因为便宜又香。
后来条件好了,他反而习惯喝绿茶了,但她不知道。
他没有纠正她,只是轻轻啜了一口,茶香四溢。
“海峰……他什么时候回来?”胡俊楚试探着问道。
沈茹雪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说不准,可能月底。”
她的不安很明显,每次提到丈夫,她都是这种反应。
胡俊楚更加确信,她的婚姻有问题,而且不小。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这是她的隐私,他不便过问。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沈茹雪转移了话题。
“还行,就是年纪大了,有些小毛病。”胡俊楚回答。
他母亲对沈茹雪印象很好,当年分手后,还难过了很久。
如果知道他们又见面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代我向她问好。”沈茹雪轻声说,眼神中带着愧疚。
胡俊楚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气氛有些沉闷。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来临了。
“我该走了。”胡俊楚站起身,不想逗留太久。
“再坐一会儿吧,我……我一个人害怕。”沈茹雪突然说。
她的声音颤抖,眼神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
胡俊楚的心软了,重新坐了下来:“怕什么?”
沈茹雪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怕黑。”
这个借口很蹩脚,胡俊楚知道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穿。
她显然在害怕什么,但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两人沉默地坐着,只有旺财的呼噜声在房间里回荡。
胡俊楚注意到,沈茹雪不时地看向门口,像是在警惕什么。
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色也有些苍白。
这个发现让胡俊楚更加担忧,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苏海峰?他会家暴吗?还是其他原因?
无数个猜测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让他心惊肉跳。
“茹雪,”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轻柔,“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沈茹雪的身体震了一下,眼中泛起泪光,但很快被她逼了回去。
“没事,真的没事。”她强颜欢笑,语气坚定。
胡俊楚知道她不会说了,至少现在不会。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了,必须走了。
“我真的该走了,母亲还在等我吃饭。”他再次起身。
这次沈茹雪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送他到门口。
“明天……”她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期待。
胡俊楚看着她脆弱的样子,不忍心拒绝。
“我明天加班,可能来不了。”他撒了个谎。
沈茹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
“没关系,工作重要。”她勉强笑了笑,语气失落。
胡俊楚狠下心,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他知道,如果再待下去,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十年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必须保持理智,不能重蹈覆辙,不能伤害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包括沈茹雪,包括两个家庭。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
沈茹雪明显遇到了麻烦,但他却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沮丧和愤怒,对自己愤怒。
如果他当年足够强大,沈茹雪会不会选择他?
如果他现在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保护她?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06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胡俊楚都没有去见沈茹雪。
他强迫自己走另一条路回家,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工作成了他最好的麻醉剂,他把自己埋在工作中。
每天早出晚归,甚至主动加班,直到精疲力尽。
这样,他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母亲看出了他的异常,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只是每天给他准备更丰盛的饭菜,默默地关心他。
周五下班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秋风更添寒意。
胡俊楚没有带伞,只好推着自行车在雨中快步行走。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许多。
快到筒子楼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门口。
是罗长寿,他的邻居,一位退休的老工程师。
罗长寿撑着伞,像是在等人,看到胡俊楚,他招了招手。
“小胡,才下班啊?”罗长寿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罗叔,您在等人?”胡俊楚停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等你呢,”罗长寿把伞往他这边挪了挪,“有件事想跟你说。”
胡俊楚有些意外,罗长寿虽然住在隔壁,但平时交往不多。
这位老人性格孤僻,很少主动与人交谈,今天是怎么了?
“什么事?”胡俊楚问道,心中有些忐忑。
罗长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最近是不是见过沈茹雪?”
胡俊楚的心猛地一沉,罗长寿怎么会知道?他看到了?
“罗叔,您……”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承认还是否认?
“我前天在菜市场看到你们了,”罗长寿直接说道,“一前一后走着。”
胡俊楚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巧合,不是专门跟踪。
“嗯,偶然遇到的。”他含糊其辞,不想多解释。
罗长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小胡,听叔一句劝,离她远点。”
胡俊楚愣住了,没想到罗长寿会这么说。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罗长寿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她那个丈夫,苏海峰,不是善茬。”
胡俊楚的心提了起来:“您认识苏海峰?”
“何止认识,”罗长寿冷笑一声,“他以前也是厂里的,后来下海了。”
这个信息让胡俊楚很意外,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他当年是供销科的,手脚不干净,被厂里开除了。”
罗长寿的话像一颗炸弹,在胡俊楚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苏海峰居然有这样的过去?沈茹雪知道吗?
“而且,我听说他现在的生意也不干净,涉黑。”罗长寿的声音更低。
胡俊楚的背脊窜上一股凉意,比雨水更冷。
他终于明白沈茹雪在害怕什么了,她在害怕她的丈夫!
“谢谢罗叔告诉我这些。”胡俊楚由衷地感谢道。
罗长寿拍拍他的肩膀:“我是看你老实,不想你惹麻烦。”
说完,他转身走进楼道,留下胡俊楚一个人在雨中发呆。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但他毫无知觉。
他的脑海里全是沈茹雪恐惧的眼神和不安的举动。
原来如此,原来她生活在这样的危险和压力之下。
难怪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紧张,那么不快乐。
可是,她为什么不离开苏海峰?是有什么苦衷吗?
胡俊楚推着自行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母亲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胡俊楚机械地照做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沈茹雪那里。
他现在终于明白,沈茹雪找他,不仅仅是因为旧情。
她可能需要帮助,但又不敢明说,怕连累他。
这个认知让他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找她问清楚。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必须从长计议。
苏海峰不是普通人,如果真如罗长寿所说涉黑,那就更危险了。
他一个普通工人,拿什么跟这种人斗?只会以卵击石。
可是,让他对沈茹雪的困境视而不见,他又做不到。
毕竟,他们曾经深爱过,毕竟,她是他青春的见证。
这一晚,胡俊楚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他的心房。
他想起很多往事,快乐的,悲伤的,清晰的,模糊的。
最后,所有的思绪都定格在沈茹雪含泪的眼睛上。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但胡俊楚起得很早。
雨已经停了,天空依然阴沉,像他的心情。
他帮母亲买了菜,做了家务,心不在焉。
中午吃过饭,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找沈茹雪。
他必须问清楚,她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能否帮忙。
虽然可能很危险,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再次来到那个熟悉的小区,他的心情比以往更加沉重。
这次他没有在路口等她,而是直接上楼敲响了门。
门很快开了,沈茹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
看到胡俊楚,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俊楚,你来了!”她一把将他拉进屋里,快速关上门。
她的动作仓促而紧张,像是害怕被什么人看到。
“你怎么了?”胡俊楚关切地问道,注意到她的异常。
沈茹雪没有回答,而是扑进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胡俊楚的身体僵住了,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在哪里。
她的身体在颤抖,哭声压抑而悲伤,让人心疼。
最终,他还是轻轻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有我。”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门,沈茹雪哭得更厉害了。
旺财也感受到主人的悲伤,不安地在他们脚边转圈。
胡俊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从未见过沈茹雪这样脆弱。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恐惧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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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沈茹雪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推开胡俊楚,擦干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的声音沙哑,眼睛肿得像桃子。
胡俊楚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发生什么事了?”
沈茹雪欲言又止,眼神闪烁,最终叹了口气。
“海峰……他可能快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恐惧。
胡俊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因为苏海峰。
“他回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他试探着问道。
沈茹雪苦笑一声:“比吵架更可怕,他……他很暴力。”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胡俊楚还是感到愤怒。
“他打你?”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沈茹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是打我,他还……”
她的话没说完,但胡俊楚已经明白了,情况可能更糟。
“为什么不离开他?”他问道,语气急切,“离婚不行吗?”
沈茹雪的眼神黯淡下来:“没那么简单,我……我有把柄在他手上。”
把柄?什么把柄?胡俊楚的心提了起来。
但他没有追问,他知道沈茹雪如果想说,自然会告诉他。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沈茹雪像是下定了决心。
“俊楚,有件事我瞒了你十年,今天我必须告诉你。”
她的表情严肃而决绝,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情。
胡俊楚的心跳加速,预感到了什么,紧张地等待着。
“当年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了,而是被迫的。”
沈茹雪的话像一颗炸弹,在胡俊楚心中炸开。
被迫的?什么意思?谁逼迫她?为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是苏海峰,”沈茹雪继续说道,声音颤抖,“他威胁我。”
胡俊楚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拿什么威胁你?”他努力保持冷静,问道。
沈茹雪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
“他……他拍了我的一些不雅照片,说如果我不跟他走,就公开。”
轰的一声,胡俊楚的脑子一片空白,几乎要晕厥。
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丑陋,如此残忍。
原来沈茹雪当年的不告而别,是受到了这样的胁迫!
难怪她消失得那么彻底,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是因为羞愧,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想要保护他!
“这个畜生!”胡俊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怒火中烧。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沈茹雪活得如此恐惧和压抑。
十年了,她一直生活在苏海峰的掌控和威胁之下。
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像一个提线木偶。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报警?”他痛心地问道。
沈茹雪摇摇头,泪如雨下:“他说如果报警,就伤害你和你母亲。”
胡俊楚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原来她是为了保护他们。
这十年,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而他却一直在怨恨她的不告而别,以为她嫌贫爱富。
他真是个混蛋!自私的混蛋!
“对不起,茹雪,对不起……”他喃喃道,心中充满愧疚。
如果当年他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发现端倪?
如果他能更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她?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残酷的现实。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沈茹雪哽咽道,“我不该瞒着你。”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十年的误会终于解开。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苏海峰随时可能回来,沈茹雪的处境很危险。
“你必须离开他,”胡俊楚坚定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茹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被恐惧取代。
“可是那些照片……如果他公开,我就没脸见人了。”
这个年代,不雅照片被公开,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尤其是沈茹雪这样传统的人,更是无法承受。
“我们可以报警,”胡俊楚建议道,“现在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沈茹雪摇摇头:“没用的,他在公安局有人,告不倒他的。”
胡俊楚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报警没用,那该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沈茹雪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他做不到,他必须想办法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你先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他安慰道,语气坚定。
沈茹雪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俊楚,你真的愿意帮我吗?不怕惹麻烦?”
胡俊楚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十年前我没能保护你,这次我一定不会放手。”
这句话像是给了沈茹雪莫大的勇气,她用力点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咔嚓——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沈茹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恐惧。
“他……他回来了!”她惊慌失措,声音颤抖。
胡俊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苏海峰回来得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