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被下放,竟和寡妇搭伴守林场,22年后我重返故地忍不住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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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就是那个城里来的?”

一个冷不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雪地里。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袄,脸也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有事?”我没好气地回答。

那天我刚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守这破林场,一肚子火没处撒。

她没理我的臭脸,只是指了指我脚边那堆被我弄得乌七八糟的柴火,淡淡地说:

“你那么劈,劈到天黑也生不了火。会冻死人的。”

“冻死也用不着你管!”我冲她吼道。

她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走进了那间比坟包好不了多少的木屋。

我这才明白,他们说的那个“伴儿”,那个不祥的寡妇,就是她。

那个冬天,我以为我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可我没想到,二十二年后,当我再次推开那扇门时,先开口求饶的,会是我。



01

那年冬天,雪下得像是天漏了。

我从农场开会的小礼堂出来,冷风吹在我脸上,像有人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火辣辣的。

会上,王场长站在台上,用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念着一长串名字。

那些名字,像一颗颗冰雹,砸在寂静的礼堂里。

都是要去各处林场看林的人。

念到最后一个,是7号林场。他停了一下,嘴里的烟屁股吐出一股黄浊的烟。

他的眼睛,隔着烟雾,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然后,他念出了我的名字:“陆川。”

底下的人先是死一样的安静,接着就嗡嗡地响起来,还有人故意大声地咳嗽,那声音在空荡荡的礼堂里回荡。

我看见坐在前排的张三那伙人,正扭着头,挤眉弄眼地朝我笑。

那笑里,带着一股子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快意。

我叫陆川,从城里来的。我读过书,读过不少我爹都看不懂的书。

我爹是个小干部,后来倒了。我也就跟着倒了,像一棵被刨了根的树,被扔到这个鬼地方。

我瞧不起这里的人。

他们吃饭吧唧嘴,声音大得像猪在拱食;他们说话像吵架,唾沫星子能飞出三尺远。他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我闻不惯的土腥味。

他们也瞧不起我。他们说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个吃白饭的废物。

他们说我走路都带着一股酸臭味,那是读书人的味儿。

我懒得跟他们争。我见着他们,就把头抬得高高的,用鼻孔看他们。

于是,我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

不是我的开水瓶被人灌了冷水,就是我晒的被子被谁扔进了泥坑里。

这次把我分到7号林场,就是他们最新的花样。

7号林场,所有人都知道,离农场最远,路最难走。

听说夏天有狼,冬天能把人活活冻成冰棍。

谁都知道,那是罚人的地方,是活人的坟墓。

我没说话。

我从人群里走出去,回到我的那间破宿舍。

宿舍里像个冰窖,炉子早就被人弄熄了,炉膛里塞满了湿煤渣。

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把自己裹成一个笨重的粽子。

然后,我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上那张破了洞的蜘蛛网。

我想起我爹被带走那天,也是这么个天。他回头对我说:“川儿,人要活得有骨气。”

我当时觉得他说得对。

可现在,我躺在这儿,骨头缝里都嗖嗖地冒着寒气。

我开始觉得,骨气这东西,可能还不如一盆烧旺了的炭火。

第二天,我就得上路。

农场派了一辆马车送我。赶车的是个老头,脸上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

一路上,他闷着头抽他那杆旱烟,一句话也不说。

马车在雪地里走得很慢,轱辘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

走了快一天,天都快黑了,灰蒙蒙的,像是要塌下来。

老头才把手里的鞭子一指。

“到了。”他说。声音干巴巴的,像一块石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山坳里,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木屋,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坟包。

老头把我的行李从车上扔下来,行李砸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调转马头就走,马蹄子溅了我一身的雪。

我看着马车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雪里,心里最后一点热乎气,也跟着没了。

我拖着我的行李,一步深一步浅地,朝那个坟包走过去。

木屋比我想象的还要破。

木板墙的缝隙里能伸进指头,风从里面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屋顶上压着厚厚的雪,好像随时都会塌下来。

我心想,这个冬天,我大概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我伸出手,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一股冷气夹着霉味扑面而来。

我正准备进去,却愣住了。

屋里有人。

一个女人,背对着我,正蹲在炉子前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02

于是,我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退出去。

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炉子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红光,照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看起来很瘦,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袄。

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像一团枯草。

我咳了一声。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特别突兀。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肩膀猛地哆嗦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

她的脸也灰扑扑的,看不出年纪。但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被水洗过的黑石子,在这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光。

她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戒备。就像林子里的野兔子,突然看见了人。

我这才想起来,王场长那天宣布完名单后,张三特意凑到我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

“陆川,7号林场不赖,有伴儿。”

我当时没在意。

现在我明白了。

他们不光是把我扔到这儿来受罪,还给我安排了一个“伴儿”。

一个寡妇。

我来农场没多久就听说了,场部东头有个年轻寡妇,男人是伐木的时候被树砸死的。

村里人都说她克夫,不吉利,谁见了都躲着走。

他们把我和她凑到一块儿,就是想看一出男女不清不白的烂戏。

我心里一阵恶心,不光是对张三他们,也对眼前这个女人。

我觉得我的倒霉,有一半是她带来的。

“你是谁?”我冷着声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厌恶。

“我叫许秀。”她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叫。

“谁让你在这儿的?”我的语气更冲了。

“王场长……王场长让我来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说,林场要两个人。”

我没再理她。

我把行李拖进屋,重重地摔在地上。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完。一个土炕,一个炉子,一张破桌子,两把瘸腿的凳子。

土炕的一头铺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被子上还放着一个针线笸箩。显然是她的。

我把我的被褥扔在另一头,和她的隔得远远的,中间空出的距离,足够再躺下一个人。

我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看她。

我脱了鞋,盘腿坐在我的被褥上,从包里掏出一本书。

书页都冻得硬邦邦的,翻起来哗哗地响。

我假装看书,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外面风刮过树林的声音,像鬼哭一样。还有就是炉子里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是她点的炉子。

我进来的时候,屋里虽然冷,但比外面强点。炉子里的火不大,但一直在烧着。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原地,像根木桩子,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干点什么,就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小心地把里面的柴火拨了拨。

火苗一下子蹿高了,屋里亮了许多,也暖和了一点。

她又从墙角抱来几根干柴,一根一根地添进去。

她的动作很慢,很熟练,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了。

我看着她,心里的那股烦躁不知怎么就淡了一点。

至少,这个冬天,我不用自己跟这个该死的炉子打交道了。

我连火都生不来。城里来的我,只会拧煤气灶的开关。

夜里,我们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拨火,谁也不理谁。

睡觉的时候,也是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我听着她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感觉自己不是被下放到了林场,而是掉进了一个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03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第一天的重复。

我们俩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哑巴,或者说,像两件没有生命的家具。

白天,她去林子里巡山,检查有没有火情,或者去下她做的套子。

起初,我也跟着去。但雪太厚了。

我的鞋不顶用,走不了几步就灌一鞋的雪,脚冻得像冰坨子,又疼又麻。

有一次,我一脚踩空,半个身子都陷进了雪窝里,怎么也爬不上来。

是她回过头,朝我伸出手。

“拉着。”她说。

我拉住她的手,她把我拽了上来。她的力气比我想象的大,手也比我想象的粗糙,像一块砂纸。

从那以后,我就不爱出去了。

我宁愿待在屋里,守着炉子看书。书看完了,就看着炉火发呆。

吃的东西很简单,主要是我们带来的干粮。

还有她偶尔套住的兔子或者野鸡。

她会处理那些猎物,剥皮,开膛,动作麻利得像个屠夫。然后扔进锅里,加上雪水和一点盐,煮成一锅汤。

汤没什么味道,但热乎乎地喝下去,人会觉得活过来了。

每次吃饭,她都用两个碗盛好,一碗给我,一碗给她自己。

然后我们就坐在桌子两端,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喝汤,谁也不看谁。

吃完了,她收拾碗筷,我继续看我的书。

一场暴风雪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天下午,天色就变得像锅底一样黑。

风开始在外面吼叫,卷着雪粒子,发疯一样地撞着木屋的墙壁和窗户。

屋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我有点害怕,这是我从没见过的阵势。

许秀却很镇定。

她把门窗的缝隙都用破布条塞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把屋里所有的柴火都搬到了炉子边。

炉子里的火烧得通红,把我们的脸也映得通红。

风声越来越大,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种恐怖的呼啸声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块木板被风从屋顶上掀了下来。

雪立刻就从那个脸盆大的破洞里灌了进来,夹着刺骨的冷风。

我吓得从炕上跳了起来。

“别动!”许秀对我喊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这么大声说话。

我愣住了。

只见她从墙角拖过那张破桌子,搬了把瘸腿的凳子踩上去。

她仰着头,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

“草席给我!”她对我喊。

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炕上的草席递给她。

她的个子不高,踩在摇摇晃晃的凳子上,举着又大又沉的草席去堵那个洞,显得很吃力。

风从洞口灌进来,吹得她的头发和衣服乱飞,像一只要被风刮走的蝴蝶。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身体里好像藏着一股什么东西。

那不是我爹说的那种“骨气”,那是一种更实在,更硬的东西。

我回过神来,也爬上炕,帮她一起扶着桌子,让桌子更稳一点。

我们就这样,一个在上面堵,一个在下面撑,跟外面的暴风雪耗着。

雪不断地从草席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我们头上,脸上,很快就融化了,冰冷刺骨。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声好像小了一点。

“行了。”许秀对我说。

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浑身都湿了,冻得嘴唇发紫。

我也下来,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没看我,走到炉子边,把手伸到火上烤。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冻僵的手伸过去。

我们的手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

我能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热气。

那一刻,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也许没那么讨厌。



04

暴风雪过后,天晴了。太阳照在雪地上,白得晃眼。

林子被雪洗过一遍,干净得像个童话世界。但我们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带来的干粮吃得差不多了,许秀下的套子也好几天没动静了。

我们开始挨饿。

起初是一天两顿,后来是一天一顿。

喝的汤也越来越清,到最后就跟喝雪水没什么两样。

我饿得头昏眼花,躺在炕上不想动。

我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想起城里我妈做的红烧肉,想起学校门口那家小馄饨店。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许秀比我能抗。

她还跟以前一样,每天出去巡山,回来就默默地坐在炉子边,缝补她那件破棉袄。

但我能看出来,她也饿得厉害。

她的脸颊都陷下去了,嘴唇干得起了皮。

有一天晚上,我饿得实在睡不着。

就听见她那边有轻微的响动。

我悄悄地转过头,借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那点月光,看见她正背对着我。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半个黑乎乎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放进嘴里。

是窝头。硬得像石头。

她啃得很慢,很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个窝头,肯定是她偷偷藏下来的。

她宁愿自己啃石头一样的干粮,也没动我们那点“公共财产”。

第二天,我趁她出去,翻遍了她的枕头底下,什么都没有。

我又翻了我的行李。

在一个小布袋里,我也找到了半个窝头。

那是我上路前,一个跟我关系还算好的老乡塞给我的,我自己都早忘了。

我拿着那半个窝头,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锅里还是那点清得能照出人影的汤。

我把那个窝头从怀里掏出来,掰成两半。

一半放在她碗里,一半放在我碗里。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哪儿来的?”她问,声音沙哑。

“我那儿的。”我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喝汤。

她没动,就那么看着我碗里的那半个窝头。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还是那么低,但我听清楚了。

我们俩默默地吃完了那顿饭。

那半个窝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我们开始说话了。

说得很简单。

“今天风大。”

“嗯。”

“明天可能要下雪。”

“可能。”

有一次,我闲得无聊,就用烧黑的木炭在木板墙上写字。

我写的是一首诗,李白的。

她站在我身后看。“这是什么?”她问。

“字。是诗。”

“念来听听。”

我就念给她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她听得很认真,虽然她肯定听不懂。

“好听。”她说。

从那天起,我教她认字。

她教我辨认林子里的各种东西。比如哪种蘑菇能吃,哪种树的皮可以引火。

我们的日子,好像一下子有了点颜色。

不再是只有黑白两色了。



05

一天夜里,我们被一阵狗叫声吵醒。

是农场那边传来的,叫得很凶。

接着,我们就听见林子里有响动,是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

许秀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脸色很紧张。

她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披上衣服,悄悄地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

我也跟着过去,心怦怦直跳。

月光下,我看见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在林子里走动。

他们背着猎枪。

是盗猎的。

看到那几个人影和他们肩上的猎枪,我的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了。

我这辈子,连架都没打过几次,更别说见这种阵仗。

我本能地想往后缩,想躲到炕上去,用被子蒙住头。

我拉了拉许秀的衣角,小声说:“我们……我们别出声,等他们走了就行。”

许秀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坚定。

她没理我。

她转身走到墙角,拿起了那把用来劈柴的斧子。

斧子很沉,她两只手握着,斧刃在炉火的映照下,闪着一道冰冷的光。

她就那么握着斧子,站在门后,整个人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我被她这个样子吓住了。

我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那么柔弱沉默的女人,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的胆量。

我看着她瘦弱但笔直的背影,再看看自己发抖的腿,一股热血突然就冲上了我的头。

我爹说,人要有骨气。

我以前觉得骨气是把头抬得高高的,是跟人吵架不落下风。

可现在,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我忽然觉得,骨气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骨气,可能就是在害怕的时候,不转身逃跑。

我咬了咬牙,也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柴火棍,学着她的样子,站到了门的另一边。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外面的脚步声在我们的木屋前停下了。

我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有一个声音说:“这破屋里有人没?进去看看,弄点热水喝。”

另一个声音说:“一个寡妇一个臭老九,怕个球。进去!”

我的手心全是汗,手里的木棍滑溜溜的。

就在这时,许秀突然用斧子柄,狠狠地朝门上砸了一下。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外面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没了声音。

紧接着,许秀又开始有节奏地敲门,一边敲,一边用一种又尖又高的声音喊:

“队长!他们来了!就在门口!”

她根本不是在喊,她是在学山里猫头鹰的叫声,那声音凄厉得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木棍敲打墙壁,嘴里胡乱地吼叫着,学我在电影里听过的狼嚎。

我们俩,一个敲门,一个敲墙,一个学猫头鹰叫,一个学狼嚎。

那声音在林子里传出去,听起来就像屋里埋伏了很多人。

外面那几个盗猎的被我们这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唬住了。

他们骂骂咧咧了几句。

“他妈的,邪门!”

“走走走,别惹事!”

然后我就听见脚步声仓皇地远去了。

直到声音完全消失,许秀才停下来。

她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的斧子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也一样,靠着墙,腿软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我们都笑了。

我们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笑。



06

那件事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不一样了。

我们不再是两个被硬凑到一起的倒霉蛋,我们成了战友。

我们开始像一家人一样说话。

吃饭的时候,我会给她讲城里的高楼大厦,讲我看过的电影。

“城里的楼有多高?”她一边喝汤一边问。

“很高,十几层,二十几层都有。人站在下面往上看,脖子都酸了。”

“人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不怕掉下来?”

“不怕,结实着呢。”

她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她会给我讲山里的故事,讲哪座山上有狐狸精,哪条河里有水鬼。

“你信这个?”我笑着问她。

“信。”她认真地说,“我奶奶说的。她说,人要敬畏。”

她的故事土里土气,但不知怎么,我听得入了迷。

很快,冬天就要过去了。

山上的雪开始融化,汇成小溪,哗啦啦地响。树枝上冒出了嫩绿的芽。

一天下午,农场的马车又来了,还是那个赶车的老头。

他给我带来了一封信。

信是我妈写的,她说,政策变了,我爹平反了,官复原职了。

我可以回城了。

我拿着那封信,手都在抖。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我欣喜若狂,我冲出木屋,在还没化完的雪地里大喊大叫,又蹦又跳,像个疯子。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疯够了,回到屋里,看见许秀正坐在炉子边。

她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件我的破衬衫,在给我缝补上面的一个口子。

她缝得很仔细,一针一线,像是要绣出一朵花来。

她没看我,也没问我信里写了什么,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我那股子兴奋劲儿,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回城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高兴了。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沉默着。

炉子里的火快熄了,屋里渐渐暗了下来。

我心里乱糟糟的。我要走了,回到我的世界去。

那她呢?

她要一个人留在这儿吗?留在这个破木屋里,一个人面对下一个冬天,面对那些盗猎的,面对那些说她不吉利的村里人?

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难受。

“我……”我终于开口了,“我过两天就走了。”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缝。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雪雁,”我第一次这么叫她的名字,“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冲动,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我。

那双黑石子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就熄灭了。

她摇了摇头。

“我不走。”她说。

“为什么?”

“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

“可是……”

“你走吧。”她打断我,“你是城里人,你应该回去。”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睡着。

第二天,我就要走了。

临走前,我把我最珍贵的一支钢笔送给她。

那是我爹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她不要。

我就把我用一块木头刻的小鸟给了她,那是我这几个月闲着没事刻的,刻得很丑,像只没毛的鸡。

她收下了。

我帮她把水缸挑满,把柴火劈好,堆在墙角。做完这一切,天也亮了。

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我背上我的行李,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她就站在屋子中间,看着我。

“雪雁,”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等我。等我回城里安顿好了,我就回来接你。”

这不是冲动,这是我那一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我必须给她一个承诺。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就那么一下,很轻,但我看清楚了。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跳上了马车。

我怕我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二十二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回了城,上了大学,毕了业,分了工作。我结了婚,又离了婚。我下了海,做了生意,赚了钱。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陆总”。

我身边换过很多女人,她们都很漂亮,很会说话,但我总觉得,她们身上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许秀身上那种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句“我回来接你”的承诺,像一根毒刺,在我心里扎了二十二年。

起初,我总想着,等我稳定下来,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回去。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借口也越来越多。工作太忙,孩子太小,生意走不开……

慢慢地,回去这件事,就成了一种奢望,一种恐惧。

我害怕回去,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害怕面对自己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开始失眠,做噩梦。梦里,全是那间破木屋,和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我快五十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我突然想通了。

钱,事业,这些东西,死了都带不走。有些事,现在不做,就一辈子都做不了了。

我出院后,谁也没告诉,自己开着车,上了路。

我凭着二十二年前的记忆,一路开回了那个农场。

农场已经变成了旅游开发区,盖起了酒店和度假村。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还记得当年的老人。

我问他许秀。

他说:“那个寡妇啊,好像一直没下山,还在那林子里住着。”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我把车停在山下,顺着一条新修的石板路往上走。

路边的景色都变了,但我还记得那条通往7号林场的小岔路。

那条路已经荒了,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我拨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眼前,终于出现了那间熟悉的破木屋。

它比我记忆中更破了,但屋顶的烟囱里,正飘着一缕烟。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手抖得厉害。

我推不开那扇门。

我怕,我怕推开门,看见一张怨恨的脸。

我怕她问我,陆川,你这二十二年,死到哪儿去了?

我站了很久,终于,我抬起手,放在了门上。



07

那扇破木门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呻吟,好像一个睡了二十二年的人,被人突然叫醒。

屋里的光线很暗。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松木烟火和潮湿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就把我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冬天。

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对着我,在炉灶前忙碌着。

那背影比我记忆里瘦小了一圈,像一片被风干的叶子,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听到门响,她手里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顿了那么一两秒。

就这一两秒,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几乎停止了跳动。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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