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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人散记
民国二十五年的春,夹着洋槐的香,我揣着省城师范的文凭,往临河县中去。老校长赠我一蓝布面笔记本,纸页泛黄,首行毛笔字迹清瘦:"育人如治水,宜疏不宜堵。"
初到校时,见一老校工周伯,晨昏敲钟,佝偻扫叶。人皆唤他"老周",唯教务主任徐先生驻步寒暄,执礼甚恭。某日熹微,见徐主任立于钟楼下,执书问字于周伯。老者初愕,继而目中有光漾开。后来才知,徐主任常"请教"于他。而学校的钟声,总在徐先生课时敲得格外准。
秋深时,校庆宴开。新人国文教员独坐隅角,筷未尝动。徐主任端碗坐其侧,从"关关雎鸠"说到"白话新篇",那人渐启话匣,终至笑语相闻。三月后,他成了徐主任得力臂助。我问其故,徐先生浅笑:"真玉多藏于石,待人细叩。"
冬月一事最撼我心。教育局来人督查,一科员处处刁难。众皆忿忿,徐主任却在其母病时星夜延医。更奇者,他逢人便夸此君"办事认真"。半载后,此人竟成徐公挚友。我问缘由,徐公沏茶慢言:"断刺不如养花,焚荆棘何如植嘉木?"
翌年春,始悟"大智若愚"之境。演讲比赛事,我焚膏继晷拟就方案,徐公却道:"何不询于诸生?"委屈至赛日方解:经学子润泽之策,竟获满堂喝彩。徐公悄语:"使人成长者,非牵引,乃令其自奔前程。"
识人之法尤妙。某日他佯欲伐古柏建球场,观者或附和,或缄默,唯总务老李据理力争。未几,老李擢为副校长。徐公凭栏望树:"敢护苍翠者,方为学府脊梁。"
毕业前夜,茶烟袅袅中徐公问我:"三载可有所得?"
我思忖答:"似从未见您施令。"
他笑指窗外老梅:"你见它可曾命令枝条?枝枝皆向阳而生。"
临别赠我旧笔记本,扉页添新墨:
"驭人至境,乃使人甘随而不知何以随。"
今我亦至徐公当年岁数。每晨立于校门迎生,总忆他言:"育人如待梅,既修枝,亦顺性。"
去岁校庆,九十二岁周伯坐轮椅而来,膝上仍摊那本磨破的《说文解字》。阳光穿过槐叶,在他身间洒下光斑如古篆。霎时顿悟:所谓驭人,原是将每个生命当作孤本,以一生时光细细读。
徐公晚年尝言:"世有二光,一者刺目,人皆避之;一者暖煦,万心自赴。"
今拾旧册,墨痕犹温。忽见页脚一行小字,当年未觉:
"善驭人者,终为心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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