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
林涛平静地看着对面沙发上脸色由红转白的女人,重复了一遍。
“一分都不能少。”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进了这个装修浮夸的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你疯了!”
女人,张莉,尖叫了起来,她那精心保养过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就凭几道破划痕,你找我要二十万?你抢劫啊!”
“林先生,”她旁边的丈夫,一个看起来精明但此刻也颇为狼狈的男人,试图打着圆场,“我知道小孩子不懂事,划了您的车是我们的不对,可这二十万也太……”
林涛没有理会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张莉,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女士,别误会。”
“这不是赔偿。”
“这是你为半年前说的那句话,付出的代价。”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有证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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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涛的生活,曾经像他那辆黑色的奥迪A6L一样,沉稳、有序,并且一尘不染。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他对线条、结构和细节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的家,他的办公室,甚至他每天的路线,都被规划得井井有条。
这辆车,是他四十岁生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他从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换来的勋章,也是他个人世界里一个移动的、私密的堡垒。
每个周末,他都会亲自花上两个小时,细致地将车内外打理干净。
对他而言,这不仅是洁癖,更像一种仪式,一种抚平一周工作褶皱的神圣仪式。
直到那天,一道刺眼的白色划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后车门一直延伸到车尾。
那划痕很深,深到露出了底漆,扭曲的线条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毫无章法的恶意。
林涛站在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下,盯着那道划痕,足足看了五分钟。
他没有立刻暴怒,怒火被一种更冰冷的情绪所取代——困惑。
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得罪过任何人。
他的邻居,大多是和他一样的中年专业人士,平时在电梯里遇到,也都会礼貌性地点头微笑。
这道划痕,像一个毫无逻辑的乱码,突兀地出现在他秩序井然的世界里。
他调取了行车记录仪,但记录仪只能录到前方,车身两侧是绝对的盲区。
他又找到了物业,希望能查看车库的监控。
保安队长是个姓王的中年人,人很客气,立刻带他去了监控室。
然而,结果令人失望。
林涛的车位,恰好处于两个摄像头的交叉盲区。
“林先生,真不好意思,”王队长指着屏幕上的死角,满脸歉意,“这个位置……确实是拍不到。”
林涛点了支烟,烟雾缭绕中,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经常在楼下花园里疯跑的身影。
邻居家的孩子,那个叫乐乐的男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
他见过那孩子几次,手里总是拿着各种玩具,其中就有一把看起来很硬的塑料宝剑。
他甚至记得,那把剑的剑尖,是银白色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沉。
他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毕竟,和一个孩子,以及一个孩子的家庭去计较这种事,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消耗精力且毫无体面的事情。
但那道划痕,就像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02
第二天是周日,林涛在家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下午四点多,他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嬉闹声。
是邻居一家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决定还是去沟通一下。
他希望这是一场误会,或者,即便不是误会,也能得到一个体面的解决。
他按响了对门,也就是302的门铃。
开门的是女主人张莉,一个化着精致妆容,身上总带着一股浓烈香水味的女人。
她看到林涛,脸上习惯性地堆起一丝客套的微笑。
“是林先生啊,有事吗?”
她的儿子乐乐,正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林涛。
林涛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孩子的双手。
他的手里,正攥着一把玩具金刚的斧头。
林涛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张女士,你好。是这样,我的车昨天在车库被人划了,划得很严重。”
张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抱着手臂,身体靠在了门框上。
“哦?是吗?那可真够倒霉的。报警了吗?”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更像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八卦。
“我还没报警,”林涛继续说,“我想先问一下,乐乐昨天下午是不是在车库玩过?”
话音刚落,张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种被冒犯、被质疑后,立刻竖起全身尖刺的防备。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调高了八度,“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儿子划了你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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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躲到了妈妈的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林涛。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情况。”林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那道划痕的高度和形态,很像是小孩子无意中……”
“无意中?”张莉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林先生,你说话可得讲证据。我们家乐乐乖得很,从来不乱碰别人的东西。”
她说着,还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头,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宝贝。
“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物业那也有监控,你凭什么空口白牙地冤枉一个孩子?”
“监控有盲区,我的车位恰好就在盲区里。”
“哦,那可真巧啊。”张莉的嘴角撇出一丝嘲讽的弧度,“没监控,没证据,那你来找我说什么?”
那一刻,林涛彻底明白了。
任何形式的沟通,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对方的逻辑很清晰:没有能直接拍到她儿子动手脚的视频,那就是死无对证。
而死无对证,就等于绝对清白。
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了“蛮不讲理”和“你能奈我何”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寄望于体面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他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在张莉看来,就是退缩和理亏。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智力和气势上的双重胜利,最终,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说出了那句彻底终结了这场对话,也开启了另一场漫长战争的话。
“有证据吗?”
她顿了顿,看着林涛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有证据,你就拿出来。拿不出来,就别在这儿瞎咧咧,影响我们休息。”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林涛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听着里面传出的、张莉用一种夸张的胜利者口吻教育儿子的声音。
“宝贝别怕,有些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看我们好欺负……”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但奇怪的是,在那极致的愤怒之上,他的大脑,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了下来。
他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家。
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既然对方要证据,那他就给她证据。
一个,让她倾家荡产,都不得不认的证据。
03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林涛没有再去找张莉,甚至在电梯里碰到,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的车,那辆带着狰狞伤疤的奥迪,他也照常开着上下班,没有去修理。
张莉似乎认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林涛是个吃了哑巴亏也只能自认倒霉的软柿子。
她在业主群里,甚至还意有所指地发过几段关于“不要把个人问题迁怒于邻居”的鸡汤文。
林涛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他在等。
他在用一个设计师的耐心和缜密,构思一张巨大的、需要耗费漫长时间和精力的图纸。
这张图纸的名字,叫“证据”。
周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洗车。
他开着车,去了本市最大的几家二手车市场。
他没有找车贩子,而是直接找到了市场的管理方,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他要购买一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车。
“林先生,”市场经理是个姓黄的中年男人,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林涛,“您的要求太细了。”
“黑色奥迪A6L,2021款,45TFSI臻选致雅型。”
“外观颜色,内饰颜色,轮毂样式,甚至连选配的B&O音响,都必须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是,车况要好,不能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和改装。”
黄经理皱起了眉头:“这可不好找。同年同款同配置,还要车况完美的……等于是在大海里捞一根特定的针啊。”
“钱不是问题。”林涛递过去一张名片,“只要能找到,价格可以在市场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二十。”
“而且,我需要你们签署一份最严格的保密协议。”
看到林涛的决心和名片上的“首席建筑设计师”头衔,黄经理的态度立刻变得郑重起来。
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单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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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背后,或许有着更复杂的故事。
但这与他无关,他只负责满足客户的需求。
“林先生,您放心。我们有自己的渠道,全国范围内帮您找。一旦有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系您。”
从二手车市场出来,林涛又去了电子城。
他在一个专门卖安防设备的柜台前,停留了很久。
他最终选购了一款体积非常小,续航时间长达半年,并且可以通过手机APP远程查看的微型4K摄像头。
它伪装成一个车库墙壁上常见的电线卡扣,即便是专业的电工,不凑近仔细看,也绝对发现不了。
一切准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林涛的生活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他准时上班,认真画图,开会,下班。
只是,每天晚上回到家,他都会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屏幕上302一家人的社交账号,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
张莉很喜欢在朋友圈分享生活。
今天去了哪家网红餐厅,明天买了什么奢侈品包包,后天又要带乐乐去哪里旅游。
林涛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静静地观察着猎物的习性,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他在等他们出一次远门。
一次,至少会离家一周以上的旅行。
04
时间一天天过去,秋去冬来。
林涛车上的那道划痕,早已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有些暗淡。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张莉一家,也早就把这个“没事找事”的邻居抛在了脑后。
乐乐依旧是那个被宠坏的熊孩子,在小区里横冲直撞。
有一次,林涛亲眼看见,乐乐拿着一根树枝,在另一位邻居的奔驰车轮毂上用力地戳着。
那位邻居正好从单元门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气得脸色发青。
张莉闻声赶来,却依旧是那套说辞。
“小孩子懂什么呀,不就是一根破树枝嘛,还能把你那大奔戳坏了?”
“再说了,你看见他划了吗?你有证据吗?”
最终,那位邻居在张莉的胡搅蛮缠之下,也只能愤愤地自认倒霉。
林涛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对付这样的人,任何常规的道理和法律,都是无效的。
你必须用她自己的逻辑,去构建一个让她无法逃脱的,由“证据”组成的牢笼。
机会,终于在春节前到来了。
张莉在朋友圈里,高调地晒出了九张三亚海景酒店的照片,配文是:
“躲避一下北方的寒冬,开启我们的阳光海岛之旅!三亚,我们来啦![太阳][椰树]”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定位:三亚亚特兰蒂斯酒店。
林涛点开了那张照片,放大,仔细看着。
张莉的丈夫,乐乐,都出现在照片里。
他又翻了翻张莉的丈夫的朋友圈,也发了同样的内容。
他甚至还专门给在三亚做酒店设计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亚特兰蒂斯酒店春节期间的房间,至少都是七天起订。
时间,足够了。
当天晚上,黄经理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先生,您要的车,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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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经理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完全符合您的要求,黑色,21款,同配置,一手车主,全程4S店保养,全车只有几处几乎看不见的太阳纹,绝对的极品车况!”
“车在隔壁市,我已经派人去办手续了,最迟后天晚上,就能给您送到指定地点。”
林涛的心,第一次在这么长时间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所有的零件,终于全部就位。
那张筹备了近半年的复仇图纸,即将进入施工阶段。
“好。”
他对着电话,只说了一个字。
“送到我小区的地下车库,B3层,到时候我下去接应。”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302室那漆黑的窗口。
他仿佛能看到,张莉正躺在沙滩上,得意地刷着朋友圈,享受着别人的点赞和羡慕。
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风暴,正在千里之外,悄然成型。
05
两天后的深夜,一辆几乎全新的黑色奥迪A6L,被一辆全封闭的拖车,悄无声息地运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在黄经理派来的专人协助下,林涛完成了所有的交接。
他现在拥有了两辆一模一样的车。
一辆,是停在他自己车位上,带着耻辱印记的“旧车”。
另一辆,是停在车库B3层临时访客车位上,崭新如初的“新车”。
夜深人静,整个车库空空荡荡。
林涛戴上手套,先是将自己“旧车”的车牌,与“新车”的车牌进行了互换。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就像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然后,他将那个伪装成电线卡扣的微型摄像头,牢牢地粘在了正对着302车位的一根水泥柱子上。
他打开手机APP,调试着角度,确保摄像头能将整个车位,特别是车身侧面的区域,清晰无误地拍摄下来。
做完这一切,最关键的一步到来了。
他开着自己的“旧车”,驶离了车位。
然后,他走到B3层,将那辆崭新的、挂着自己原车牌的“新车”,缓缓地,精准地,停进了302的车位里。
最后,他将那辆从302车位上换下来的,带着别人家车牌的、完好无损的奥迪A6L,开到了自己的车位上。
一个完美的调换。
从现在开始,停在张莉家车位上的,是林涛那辆价值不菲的、崭新的私家车。
而停在林涛自己车位上的,则是张莉家的车。
当然,在所有人眼里,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车,还是那两辆车。
车位,也还是那两个车位。
只是,猎场已经布置完毕。
带着诱饵的陷阱,已经悄然张开。
林涛回到家,洗了个澡,第一次近半年来,睡了一个安稳觉。
一个星期后,张莉一家结束了三亚的旅行,回到了小区。
林涛算着时间,在第二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
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先去了一趟车库。
他远远地站着,看着停在302车位上的那辆属于自己的新车。
车身上,赫然又多了一道新的,银白色的划痕。
那扭曲的线条,那熟悉的“画风”,和半年前他车上的那道,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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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个隐蔽的APP。
一段高清视频,立刻加载了出来。
视频里,乐乐正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玩具,用玩具锋利的边缘,使劲地在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门上,来来回回地划着。
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叫你占我爸爸车位……叫你欺负我妈妈……划死你,划死你这个坏蛋的车……”
视频的最后,张莉的声音传了过来。
“乐乐,走了走了,回家吃饭了!别玩那破车了!”
整个过程,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林涛保存好视频,关掉手机,像一个刚刚收获了第一批作物的农夫,平静地转身,上楼回家。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长达半年的,证据盛宴,才刚刚开席。
当晚,他约见了自己的律师朋友,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并给他看了第一段视频。
律师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扶了扶眼镜,看着林涛,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老林,你这是……布了个天大的局啊。”
林涛喝了一口茶,语气平静。
“这第一份证据,够吗?”
律师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不够,远远不够。这只能证明他划了一次。一次,顶多是孩子的恶作剧,赔点漆钱,连治安处罚都够不上。你想要达到你说的那个‘代价’,你需要的是一条完整的、不间断的、让他家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赖的……证据链。”
“可是老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风险太大了。万一……万一张莉哪天心血来潮,自己凑近了仔细看车呢?”
“她不会的,”林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绝对的自信,“以她的性格,这辆车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代步的工具和炫耀的资本,她连自己车胎的气都不看,又怎么会去看车门上的细节?”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06
“很简单。”林涛放下茶杯,看着律师,一字一句地说道:
“等。等他划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直到这辆车的总维修费用,累积到一个,让他们听到就会昏过去的天文数字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