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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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海市,像个密不透风的巨大蒸笼。刚下过一场雷阵雨,地面升起黏腻的热气,裹挟着汽车尾气和路边大排档的油烟味,熏得人头晕。晚上八点,市中心“伟恒集团”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依旧反射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亮闪闪的,像尊巨大的金元宝,睥睨着脚下车水马龙的长街。
几辆黑色轿车,没有鸣笛,悄无声息地滑入地下停车场。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穿着普通POLO衫或衬衫的男人,神色平静,脚步却异常沉稳迅速。为首的是市经侦支队的副队长李斌,他抬头看了看这栋气势恢宏的大楼,微微皱了下眉。电梯直上顶层总裁办公室。
顶层总裁办,冷气开得足,与外面的闷热判若两个世界。赵伟强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今年五十有二,身材保持得不错,常年定制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依旧挺拔的骨架,只是鬓角已染上不易察觉的霜色。办公桌上,摆着女儿妞妞十三岁生日时拍的合影,小姑娘笑靥如花,搂着他的脖子。旁边还有一个相框,是年轻时和妻子秀兰在老家县城唯一一家照相馆拍的,照片泛黄,秀兰扎着两个麻花辫,依偎在他身边,两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秘书小张轻手轻脚地进来,递上一杯泡好的普洱:“赵总,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
赵伟强“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上跳出的一个财经快讯弹窗,标题隐约是“某大型房企资金链疑似断裂”,他不动声色地关掉了窗口。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直接推开。
李斌亮出证件,语气公事公办:“赵伟强先生是吧?我们是市经侦支队的。这是搜查令和传唤通知书。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配合调查关于伟恒集团涉嫌非法集资、行贿及违规操作的相关问题。”
空气瞬间凝滞。小张端着托盘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泼出来,脸唰地变得惨白。
赵伟强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只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慢慢放下茶杯,站起身,脸上甚至挤出一丝惯常应对媒体的、略显疲惫但从容的笑意:“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李队,辛苦了。”他转向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张,声音平和,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小张,跟我太太说一声,晚上别等我了,我有点事要处理。另外,明天的董事局会议,让王副总先主持。”
他说话时,右手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左手袖口上的钻石袖扣——那是上个月他生日,秀兰特意送的礼物,说是找老师傅定做的,能辟邪保平安。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很自然地放进口袋,这个动作让李斌的眼神锐利了一下,但并未阻止。
走出办公室,经过开放办公区。虽然已是晚上,但“996”对于伟恒的员工来说是常态,不少格子间还亮着灯。看到总裁被一群人围着走出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了,窃窃私语像潮水般蔓延开,夹杂着惊愕、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各种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赵伟强背上。他目不斜视,步伐依旧沉稳,只是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了些。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地下停车场,有闻风而来的记者想冲过来拍照,被工作人员拦住了。闪光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刺眼地亮起,捕捉着这位昔日“地产大亨”此刻的身影。赵伟强下意识地想抬手挡一下,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挺直腰板,快速钻进了公务车。
车子驶出地下室,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赵伟强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他曾参与建设或投资的高楼大厦,此刻仿佛都成了沉默的看客。
消息像病毒一样在各大微信群和财经论坛炸开。“伟恒赵伟强被带走了!”“真的假的?这么快?”“听说窟窿太大了,捂不住了!”“完了,我还在他们那个‘恒富宝’里投了钱呢!”……各种截图、小道消息飞速传播。
秀兰接到小张带着哭腔的电话时,正在给女儿妞妞检查数学作业。妞妞今年十三岁,刚上初中,遗传了秀兰的清秀眉眼,正皱着眉头啃笔头。
“阿……阿姨,”小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赵总、赵总他被经侦的人带走了!”
秀兰拿着红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滴红墨水滴在作业本的“一元一次方程”上,迅速晕开,像血。“知道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洞。挂了电话,她继续拿起笔,想在那片红色旁边打个勾,笔尖却划破了纸张。
“妈,谁的电话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妞妞抬起头问。
秀兰深吸一口气,把笔放下,用力过猛,笔滚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眼前黑了一下,赶紧扶住桌子。“爸爸……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了。你这道题,解法不对,再看一遍。”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但极力控制着。
把妞妞哄去洗澡后,秀兰一个人走进书房。这是家里最安静的房间,一整面墙的书柜,大部分是赵伟强的经济管理类书籍,也有些装点门面的精装名著,但看起来都簇新,没怎么翻过。她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实木门板,身体才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黄铜台灯,光线昏黄,勾勒出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她才四十八岁,但长期的养尊处优和内心深处的不安,让她的面容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她走到靠墙的那个老式红木保险柜前。这是赵伟强发达前就有的东西,跟着他们搬了好几次家,漆面都有些斑驳了。秀兰蹲下身,转动密码锁——密码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打开柜门,里面没有成沓的现金或金条,只有一些重要的产权文件、几本旧相册,还有一个小铁盒。
她拿出最上面那本厚厚的相册,封面上印着“永结同心”四个烫金大字,字迹已有些模糊。翻开第一页,是那张在老家照相馆拍的黑白照片。那时的赵伟强,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改的外套,但眼神亮得灼人,里面全是野心和不服输的劲儿。她穿着格子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脸上是羞涩又幸福的笑。那是1995年,他们刚订婚。
后来,他跟着村里的包工头进城打工,她在老家等他。再后来,他在工地站稳了脚跟,把她接了出来。他们住在工棚里,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她给工人们做饭,双手常年泡在水里,冻得跟胡萝卜似的。但他有力气,肯吃苦,又会来事,慢慢从水泥工变成了小包工头,然后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队,公司……日子就像吹气球一样,眼看着就膨胀了起来,搬进了大房子,开上了好车。
秀兰一页页翻着相册,照片从黑白变成彩色,从简陋的背景变成豪华酒店、旅游景点。赵伟强的脸庞逐渐圆润,身材变得魁梧,眼神里的光芒被一种成功商人的沉稳和精明取代。她也变了,从土气的村姑,变成了珠光宝气的富家太太。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合影越来越少,最近几年,几乎只剩下去参加某些活动时官方拍摄的僵硬合照了。
她放下相册,拿起那个小铁盒。里面是一些更零碎的东西:几张早已停用的银行卡,两把锈迹斑斑的旧钥匙(是他们第一个“家”,那个工棚的钥匙),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旧发票和收据。秀兰下意识地翻看着这些票据,仿佛能从这些早已失去效力的纸片里,找到过去那个虽然贫穷但踏实的赵伟强。
就在这时,一张泛黄的,印着“红星建材店”抬头的发票滑了出来。翻到背面,一行用铅笔写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帘:
“梅,等我离。强。95.冬。”
梅?
等我离?
95年冬?
秀兰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1995年冬天,正是他们订婚没多久的时候!这个“梅”是谁?“等我离”?难道当时赵伟强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甚至动了离婚娶这个“梅”的念头?
无数个被忽略的细节瞬间涌上心头:赵伟强偶尔对着手机出神然后快速锁屏;他越来越多以“加班”、“应酬”为借口晚归;甚至有一次,她在他西装口袋里摸到一张不属于他们任何一家商场的小票,买的是一条她从没见过的、款式年轻的女式丝巾……以往,她都用“生意场上的身不由己”来安慰自己,但此刻,这张薄薄的、几乎要碎裂的旧发票,像一根导火索,引燃了她积压多年的不安和猜疑。
窗外,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滚滚而来。要下雨了。秀兰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保险柜,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发票,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女儿的敲门声隐约传来:“妈,我洗好了!外面打雷了,我有点害怕!”
秀兰猛地回过神,慌忙把发票塞回铁盒,相册放进保险柜,锁好。她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模糊了整个城市的光影。她的倒影在流淌着雨水的玻璃上,显得支离破碎。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梅”这个字,像一个幽灵,开始在她心里扎根。
秀兰几乎一夜未眠。雷声间歇不断,每一次轰鸣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敢睡在床上,怕冰冷的半边床褥提醒她赵伟强不在的事实,也不敢开灯,只能在黑暗中蜷缩在客厅沙发上,耳朵捕捉着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是记者?是债主?还是……来抄家的人?
天快亮时,雨势渐小,她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却梦见二十年前,赵伟强在工地扛水泥,汗水沿着他年轻结实的脊背淌下,他回头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可转眼间,他的脸变成了审讯室里惨白的灯光,眼神冷漠又陌生。
她是被妞妞推醒的。“妈,你怎么睡在这儿?都快七点半了,我要迟到了!”
秀兰猛地坐起,浑身酸痛。她强打精神,去厨房给女儿做早饭。煎鸡蛋时,油溅出来,烫红了手背,她愣愣地看着那块红痕,竟忘了躲开。电视里早间新闻正在播放财经快讯,主持人用刻板的声音提到“伟恒集团股价开盘即跌停,市场担忧情绪蔓延”,屏幕下方滚动着“据传创始人赵伟强已被控制”的字样。秀兰冲过去,一把关掉了电视,胸口剧烈起伏。
“妈,爸爸是不是出事了?”妞妞端着牛奶,小心翼翼地问,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们班同学群里都在说……”
“没事!”秀兰打断女儿,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爸爸是去配合调查工作,很快就能回来。你好好上学,别听外面瞎说。快点吃,我送你。”
送完妞妞,秀兰没有回家。她把车开到郊外一条僻静的林荫道边停下。四下无人,只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冲刷着脸上的淡妆。委屈、恐惧、愤怒,还有那张发票带来的锥心之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哭够了,她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她拿出手机,先打给赵伟强的弟弟,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赵伟明。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嘈杂,似乎在开会。“喂,嫂子?”赵伟明的声音透着疲惫和不耐烦。
“伟明,公司现在到底什么情况?”秀兰直接问。
“哎呀,一团乱!账目都被封了,银行也在催贷,员工人心惶惶……嫂子,我现在真的焦头烂额,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等调查结果吧!”赵伟明语速很快,想尽快结束通话。
秀兰沉默了几秒,突然问:“伟明,你跟我说实话,林晓梅是谁?”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连背景杂音都仿佛被掐断了。过了好几秒,才传来赵伟明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林……林晓梅?好像……好像是哥很多年前的一个朋友吧?不太熟,怎么了嫂子?”
秀兰的心沉了下去。赵伟明在撒谎,他肯定知道!“没什么,随便问问。你先忙吧。”她不等赵伟明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赵伟明的反应,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个林晓梅,不仅存在,而且和赵伟强的关系,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久远、更深入。她翻出那个几乎不用的旧手机,插上电,开机。里面存着一些很早以前的通话记录。她凭着记忆,输入了那个近半年频繁出现在赵伟强通话记录里、备注为“梅姐”的号码。
深吸一口气,她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五六声,就在秀兰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准备挂断时,那边接通了。
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孩声音传来:“喂,你找谁呀?”
秀兰一愣,稳住心神:“请问……林晓梅在吗?”
“你找我姨啊?她在做早饭呢,你等等哈!”女孩朝旁边喊,“姨,电话,找你的!”
背景音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还有一个小男孩的咳嗽声。接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一个温和、略带沙哑,但异常平静的女声响起:“喂,你好,哪位?”
秀兰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动声色:“是林晓梅女士吗?我是赵伟强的爱人,秀兰。”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锅里炒菜的“滋滋”声还在继续。秀兰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在围裙上擦手的画面。几秒钟后,林晓梅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
“哦,是秀兰姐啊。”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伟强的事……我刚看新闻了。你……还好吧?”
这句“你还好吧”,听起来不像挑衅,反而带着一点真诚的关切,但这更让秀兰怒火中烧!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小三,有什么资格来问候她这个正牌妻子好不好?
“我好不好,不劳你费心。”秀兰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就想问问,你和赵伟强,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晓梅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认命,甚至还有一丝同情?“秀兰姐,电话里三言两语,确实说不清楚。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三点,中山路转角那家‘时光角落’咖啡厅,我们见一面吧。有些事,或许当面说,更好。”
挂了电话,秀兰的手心全是冷汗。这个林晓梅,太不简单了。她既不惊慌,也不嚣张,那种异常的平静和坦然,反而让秀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下午两点五十,秀兰把车停在咖啡厅对面。她坐在车里,没有立刻下去。透过车窗,她看到咖啡厅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棉麻衬衫,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侧面看过去,面容清秀,但眼角唇边有着明显的岁月痕迹,脸色也有些苍白憔悴。她身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低着头专注地玩一个旧的魔方,那男孩的侧脸轮廓,那眉眼……秀兰的心猛地一抽!像,太像了!像年轻时的赵伟强,甚至比妞妞还要像!
这一刻,所有的侥幸心理彻底粉碎。她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听到风铃响,林晓梅抬起头。看到秀兰,她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局促不安,但眼神却很镇定。“秀兰姐,你来了。”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小男孩,“小勇,叫阿姨。”
小男孩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秀兰一眼,小声叫了句“阿姨”,又低下头继续玩魔方。
秀兰在林晓梅对面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她需要咖啡因来维持冷静。她直接盯着林晓梅,开门见山:“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和赵伟强,还有这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林晓梅双手捧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下很大的决心,然后抬起头,迎上秀兰的目光,眼神里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秀兰姐,我知道你恨我,瞧不起我。但我没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和伟强……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比认识你,可能还早一点。”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秀兰耳朵里。
“我们是同村,算是一起长大的。他家穷,我家也差不多。那时候,他对我好,我也……心里有他。九五年冬天,他决定跟人出去打工前,我们俩……在村里摆了酒,请了几桌亲戚,算是成了亲,但没领证,因为年纪没到。”林晓梅的语气平淡,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