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故事——玄色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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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晨雾还黏在泰沂山的石缝间,阿衡已把第三担澄泥倒进晾泥场。湿润的黄土在晨光里泛着瓷白,这是从汶水畔取回的胶泥,经了七次淘洗、五次沉淀,才滤得这般细腻 —— 就像阿爷说的,好陶土要像初生儿的皮肤,能映出云影。
“阿衡!长老唤你去祭台。” 村口传来石夯的吆喝。少年慌忙揩掉手上的泥渍,抓起挂在桑树上的麻布短衣往身上披。穿过夯土城墙时,他忍不住摸了摸墙缝里嵌着的贝壳,这是去年筑城时族里最年长的巫祝埋下的,说能镇住洪水。城墙刚到他胸口高,却已夯得比石面还坚硬,夯窝整齐得像蜂巢,那是全村男子轮流举夯的功劳。
祭台在城中央的高台上,青石板铺就的台面泛着油光。长老们围站成圈,中央摆着件残破的黑陶杯,口沿薄得像蝉翼,断口处能看见细密的轮旋纹路。大巫祝用骨匕挑起杯底的陶片,声音比台边的铜铃还清亮:“昨夜里,守护窑火的玄鸟托梦,说要选新的守窑人。这是阿爷年轻时烧的蛋壳杯,如今他手颤得握不住陶拍,该有人接下这手艺了。”
阿衡的心跳得比夯锤还响。他见过阿爷制陶:快轮转动时,阿爷的手腕像被风推着走,泥坯在指尖生长,薄得能透见掌纹;烧制时封窑渗炭,浓烟从窑顶的孔里钻出,阿爷守在窑边三天三夜,眼睛亮得像窑火。可半月前阿爷突发咳疾,咳得连陶轮都转不动了。
“谁能让这陶片重焕光泽,便算通过第一关。” 大巫祝把陶片递给少年们。阿衡接过陶片,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这是经过千遍打磨的质感。他忽然想起阿爷的话:“陶是活的,你对它用心,它便对你显灵。” 他跑到溪边,用细沙细细打磨陶片,又采来蓖麻叶榨出汁液涂在表面。当他把陶片捧回祭台时,残片竟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乌光,像蒙尘的黑曜石。
大巫祝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明日清晨,来窑场试烧。”

窑场在城西北角,三座馒头窑像伏在地上的巨兽。阿爷坐在窑边的石凳上,裹着厚厚的兽皮,看见阿衡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里面是祖传的陶拍,还有渗炭用的松针,要选三年以上的松针,晒干了揉碎,火候到了再撒进去。” 布包里的陶拍磨得光滑,木柄上刻着玄鸟纹,那是守窑人世代相传的记号。
试烧的题目是做一只小杯。阿衡坐在快轮前,脚蹬转轮,陶土在掌心旋转。他想起阿爷教的诀窍:拉坯时要屏气凝神,手腕发力要匀,就像牵着玄鸟的尾羽。泥坯渐渐长高,口沿越来越薄,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嗤笑 —— 是石夯,族长的儿子,正抱着胳膊看他。
“阿爷都烧不出好陶了,你还学什么?” 石夯踢了踢地上的陶土,“昨天筑城墙,你把夯锤举得比谁都低,制陶又能有多大力气?”
阿衡的手一抖,泥坯歪了个角。他深吸一口气,想起阿爷说的:“轮转会骗人,但心不会。” 他放慢转速,用拇指轻轻摩挲歪掉的部位,泥坯慢慢恢复了匀称。待坯体阴干后,他用细沙反复打磨,直到表面比水面还光滑。
装窑时,阿爷拄着拐杖过来指点:“窑心要留空隙,火才能走得匀。蛋壳陶要烧到九百五十度,差一度都不行。” 阿衡把小杯放在窑心最中间,周围摆满陶鼎陶鬲。封窑时,他按照阿爷的吩咐,在窑顶留了三个透气孔,那是观察火候的 “眼睛”。
第一夜,窑火是橘红色的,像阿爷灶里的柴火。第二夜,火色变深,泛着淡淡的蓝,阿衡撒进第一把松针,浓烟从透气孔涌出,带着松脂的香气。第三日清晨,当他撬开窑门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 小杯静静地躺在陶片中,黑得像午夜的天空,口沿薄得能透光。
石夯凑过来,用指甲敲了敲杯壁,“当” 的一声脆响,像玉磬相击。“这算什么,” 他嘴硬道,“有本事烧个高柄杯,像阿爷年轻时烧的那样。”
阿衡没说话,他看见阿爷站在窑边,眼里闪着泪光,悄悄比了个 “好” 的手势。

三秋雨连着下了七日,城墙根的积水漫过了脚踝。族里的巫祝们在祭台祈祷,说这是河伯发怒了。阿衡蹲在晾泥场,看着澄泥被雨水泡得发软,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 长老们要他在秋收前烧出十只蛋壳杯,用于祭祀河伯。“阿衡,去采些蒲草来。” 阿爷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老人披着蓑衣,手里拿着捆蒲草,“把蒲草编进泥里,能让陶土更坚韧,雨天也能阴干。” 阿衡跟着阿爷编蒲草泥,指尖被草叶割出小口子,渗出血珠,滴在泥里,阿爷说:“陶土吃了血,会更听话。”夜里,阿衡被雷声惊醒,想起窑场的陶坯还在露天晾着。他抓起蓑衣就往外跑,雨幕里,看见一个身影正用兽皮盖陶坯 —— 是石夯。“看什么看,” 石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要是陶坯坏了,祭祀时河伯发怒,大家都得遭殃。”两人合力把陶坯搬到窑场的棚子下,石夯忽然说:“我爹说,当年阿爷烧出第一只蛋壳杯时,全村人都举着火把庆祝,那杯子放在月光下,能映出星星。” 阿衡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这个故事。“我也想学制陶,” 石夯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爹说,男人该去筑城打仗,不该做这些细活。”阿衡想起阿爷的话:“手艺不分贵贱,能守住族里的根,就是英雄。” 他从怀里掏出块陶土:“明天我教你拉坯,你力气大,说不定能转得更快。”接下来的日子,窑场里多了个高大的身影。石夯学拉坯时总把泥坯捏碎,阿衡就教他用掌心托住泥坯,像托着刚出生的幼崽。石夯的手腕渐渐稳了,快轮转得越来越快,陶坯在他掌心生长,薄得能透见窗外的天光。阿爷坐在一边,用骨匕在陶坯上刻玄鸟纹,刻得比以前更有神采。渗炭那天,阿衡和石夯轮流守窑。当窑火变成暗红色时,他们撒进松针,浓烟滚滚而出,在月光下凝成黑色的云。阿爷拄着拐杖过来,往窑里扔了块兽骨,骨油滋滋作响:“玄鸟喜欢闻骨头的香气,会保佑我们的陶杯烧得发亮。”开窑的那天,阳光格外明亮。十只蛋壳高柄杯整齐地摆在陶片里,黑如漆,亮如镜,杯柄上的玄鸟纹在光下流转。长老们围过来,用指尖轻轻摩挲杯壁,大巫祝拿起一只杯子,对着阳光举起,杯身薄得像蝉翼,能看见对面的人影。“好,好啊!” 长老们连连赞叹,“有了这些神器,河伯一定会息怒。”阿衡看着阿爷,老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悄悄对他说:“你看,陶是有灵性的,它能把人心聚在一起。”四祭祀那天,全村人都聚集在河边。巫祝们穿着绘着玄鸟的长袍,捧着蛋壳杯,吟唱着古老的歌谣。阿衡和石夯站在人群里,看着巫祝把祭酒倒进杯里,酒液在杯壁上流转,像黑色的月光。忽然,河面上泛起涟漪,一只玄鸟从云层里飞出来,落在祭台边的桑树上,鸣叫三声,振翅而去。“是玄鸟显灵了!” 人群欢呼起来。大巫祝举起蛋壳杯,声音传遍河岸:“阿衡继承守窑人之位,石夯为副,从此共同守护族里的窑火!”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衡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他烧出的蛋壳杯,最薄的口沿只有三分毫米,一只高二三十厘米的高柄杯,重量不过四五十克,放在掌心,像捧着一团黑色的云。石夯则发明了新的夯土方法,把陶窑的窑壁筑得更厚实,烧出的陶器更坚硬。族里的年轻人都来学手艺,窑场里的快轮转得越来越欢,城墙也越筑越高,能挡住最凶猛的洪水。这年冬天,阿爷的咳疾好了许多,能帮着打磨陶坯了。一天,阿衡在晾泥场发现块奇怪的陶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阿爷接过陶片,仔细看了半天,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以前的守窑人刻的,说当年城子崖的先民,就是用这样的符号记录窑火的温度。”阿衡把陶片收好,决定把制陶的技艺都记下来。他在泥板上刻下选土、炼泥、拉坯、渗炭的方法,刻下玄鸟的样子,刻下窑火的颜色。石夯则在城墙的夯窝上刻下符号,记录筑城的日子。夕阳西下时,两人坐在窑边,看着窑火映红天空,远处的泰沂山在暮色里沉静,汶水泛着粼粼波光。“阿衡,你说以后的人,会记得我们吗?” 石夯问。阿衡举起一只刚烧好的蛋壳杯,杯身映着落日的余晖,泛着温暖的光:“会的。这些陶器会记得,窑火会记得,玄鸟也会记得。”寒风掠过窑场,带来松针的香气。快轮还在轻轻转动,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的故事,一个关于玄色流光的故事,在泰沂山下,在汶水之畔,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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