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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铜柱——民族和平壮举》第十五章 雪原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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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铜柱——民族和平壮举》第十五章 雪原拼杀『原创』

第十五章 雪原拼杀

辰州莲花池夏夜,风带潮湿腥味。向宗彦在油灯下展阅急报,指节泛着冷白。

石重贵拒向辽称臣,耶律德光挥师南侵,战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彦取 “寒锋” 刀与 “冰影” 剑,月光照刃如银线。

黎明,他写下 “辰州稻熟,宗彦当归”,披甲上马。妻儿递来平安香囊与铜铃,岳父母伫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剑护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与霜中绽放风骨。

71

辰州莲花池,夏夜。风从酉溪吹来,带着潮湿的腥味。

时在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

向宗彦把最后一盏油灯挪到舆图前,灯芯里“啪”地炸出一粒火星。

案上摊着四寸厚的“报书” 。那是斥候用竹筒封蜡、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最上头那封还沾着马汗与尘土。

由于当时斥候书写环境的原因,此时干燥后纸角卷翘,像一片不肯落地的枯叶。

后晋与辽人的关系,从头就建立在不平等的政治交易之上。后唐将领石敬瑭,为推翻后唐自立,向辽帝耶律德光求援。按照耶律德光的索求,石敬瑭承诺割让燕云十六州予之。

燕云十六州乃冀、晋、津大部和燕之全境。这片区域,历来是中原抵御北方马蹄的天然屏障,包含多处长城重要关隘,割让之后,等于中原没有围墙了。

非仅割地,石敬瑭建立后晋,称帝后还认耶律德光为“父皇” ,与辽人达成协议:“儿皇帝”每年向“父皇帝” 进贡布帛 30 万匹。

张文卿用指甲轻轻刮去封口残蜡,声音压得极低:

“石敬瑭比耶律德光还年长十岁,当年竟然向耶律屈身称父,还有体统吗?”

向宗彦没有接话,只在舆图上移动手指。粗大的指节和指腹上, 有一圈常年执笔磨出的茧,此刻在灯火下泛着冷白色。

近几年,向宗彦在莲花池向氏山寨,过着较为清净的日子,少不得展卷和动笔。

他忆起前几年的斥候“报书” ,其中后晋石敬瑭奉辽为宗主之事并非不知,然而依照历史惯性,偏安一地的方国如南楚者,奉中原王朝为尊,后晋像其前朝后唐一样,对南楚的臣子进行加封,向宗彦就被封赐了一大堆溪州爵号,因而不便平价和指责“儿皇帝”“父皇帝”的事情了。

如今不同了,后晋到了石重贵掌政的此时,野心昭彰的辽人要将中原王朝卷起来拿在手里了。

前年石敬瑭去世,其侄石重贵继位成了晋帝,试图改变对辽的依附地位,他坚持向辽称 “孙帝” ,但拒绝称 “臣” 。也就是说,辈分关系可以承认,权力从属绝不可行,石重贵宣称:

“晋有十万口横磨剑,翁若要战,则来可也!”

石重贵停止了对辽朝的岁贡,甚至扣留辽朝的使者,公开挑战耶律德光的宗主权威。

耶律德光认为,石重贵的行为是 “忘恩负义” ,他怒斥石重贵:

“孙敢抗父耶?岂有此理乎?”

后晋与辽朝的关系,从“暗怨”转为“明仇” ,双方酝酿多年的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去岁,石重贵停贡、囚使,耶律德光以“责问孙辈”为名,今岁正月挥动大军,分三路南侵,连克贝州——后世之河北清河、博州——后世之山东聊城,铁蹄逼近黄河。

石重贵任命杜重威为大帅,集结兵力,北上抗辽。双方在戚城——后世之河南濮阳、马家口——后世之山东聊城展开激战。

戚城之战,后晋将领高行周利用步兵方阵对抗辽朝骑兵,牵制了辽军,拖延了其攻势。

马家口之战,后晋军队突袭辽军后方,焚毁其粮草辎重,迫使辽军撤退。

“这两场战役,也算为中原争得了脸面。”张文卿说。

“抵抗获胜,保住防线,是暂时的。”向宗彦说,“国力损耗严重,已现衰弱之态。耶律贼心不死,必将卷土重来。”

张文卿瞥了眼女婿的侧脸,那轮廓像似拓疆战将的刀脊,不动声色但力度无比。他忽然想起在潭州的时候,自己曾看到女婿在军阵中的佩刀健影,那时他就知道,这孩子是把杀伐与慈悲结在一处的人。

“夏稻要抽穗了。”张文卿突兀地开口,用手指点了点窗外的蛙声,“艾妹昨日去田里看水,说今年蛙叫得凶,怕是雨水偏多。”

向宗彦的指尖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今早他和艾妹在楼头看下面的稻田时,艾妹说:

“书房里的灯,我添加了桐油,应当耐烧点。”

案上烛火忽然一颤,第三封报书被风掀开,是相州来的急报。常山皇甫遇率轻骑三百夜袭辽营,斩首千余,但马匹折损过半。

随后,皇甫遇跟随大军到了澶州,郓州北津交战,辽军大败,被淹死几千人,皇甫遇因战功被任命为滑州节度使。

向宗彦的拇指在“马匹折损”四个字上摩挲良久。

皇甫遇的骑兵,用的都是河西良马,一匹能换辰州十亩稻,竟然也折损过半,那么,辽人的战马是如何驯出来的呢?

更鼓敲过三更时,艾妹端着两钵荷叶粥进来。粥里浮着几颗莲子。她轻声交代道:

“莲子是带芯的,滋味苦香。”

张文卿望着女儿走出去的背影,忽然低声道:

“辽人不会等稻谷熟的。”

向宗彦点头同意岳丈的话:

“是。打仗的人,不管稻谷不稻谷的。”

这时候,他拆开了最后一封报书。这封报书,封口处盖着潭州兵部的朱砂泥印,像一朵血之花。

“这是今日酉时到的。”张文卿说。

打开来,原来是“朝廷向楚王征调‘谙熟战法之青年将校’,兵部提名楚王亲批的名单”里,赫然列有武安军节度衙前兵马使、前溪州左厢都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向宗彦。

向宗彦的手指在“谙熟战法”四个字上停住了。

他想起年少轻狂投身封州江上破敌的陈年旧事,想起前几年跟随刘勍、廖匡齐将军大战辰州和澧州的楚彭争锋。说实话,自己经历战阵不多,然而即便如此,在后晋朝廷和南楚王殿的名册中,也是显眼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向宗彦送岳父去就寝。之后又回到书房,从架上取下廖匡齐将军所赠的“寒锋”宝刀和先楚王马殷所赐的“冰影”宝剑。刀剑出鞘,月光正落在刃上,照出两道银线,一双寒芒。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像一把钝刀划开浓黑的夜。

向宗彦把刀剑横置于案上,并列舆图。左边是山河破碎的北地,右边是稻浪起伏的湘西。刀剑和与舆图的交界处,恰好是那封征召之书。

天光微亮时,莲花池的蛙声渐渐停了。

向宗彦在最后一封回书里写下八个字:“辰州稻熟,宗彦当归。”

翌晨,早餐时,全家谁也没有说话。

快要用餐完毕时,向宗彦低声对岳父说道:

“明年稻谷黄时,自当北征归来。”

张艾妹依偎着向宗彦,轻柔地将新作的“平安香囊”装进他的贴身衣袋。

“阿爹!一路平安,胜利归来。”向拾和向琼送给父亲一对新的铜铃,“阿爹!一路平安,胜利归来。”

当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莲花池的稻浪上时,向宗彦已经披甲上马,腰悬“冰影” ,仅带数十名亲兵,出发。

他回头望一眼、再望一眼向氏山寨:岳父母、妻子艾妹、长大了的儿子向拾、长高了的女儿向琼,站在山寨门外高处,向他挥手。

他忽然想起昨夜书房的荷叶粥,清甜中蕴含着莲芯的苦香。

马蹄声远去,老学士张文卿回到书房,手里攥着向宗彦前几日为他买的茯苓饼,又快步走到书房门口,对着爱婿远去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明年稻谷黄时,必须北征归来。”

此刻此刻的北地,烽火正在燃烧。辽人的号角声里,杂着中原百姓的哭声,像莲花池夏夜深处,那令人悲伤的蛙鸣。

72

秋声从湘西的峡谷里一路追出来,像一道不肯停息的暗流。

向宗彦勒马回望,似乎还能看到“溪州铜柱”的光辉在薄雾里泛动。和平铜柱的监铸使,曾经把南楚与五溪永不兴兵相犯的盟誓浇铸进精铜里。

打马前行,如今他却要以刀兵去中原、去北地兑现另外的盟约。那就是中原后晋朝廷所赐的官爵身份,带来需要回报的紧急关头。

“冰影”宝剑的鞘口,嵌着一枚小小的赤符,像一滴凝固的血,精光闪烁,引领着身后的亲兵们。

回到潭州,向宗彦觐见了楚王马希范。紫袍金带已掩不住马希范的疲惫之态,鬓角也已添了秋霜。他亲手把黄绫敕书按在向宗彦的掌心:

“大晋皇帝征天下骁骑北上,对战契丹,南楚三千子弟,另有路途及买马用度,今付予卿。此行不为楚,乃为天下。”

向宗彦早已知晓,中原烽火,燃烧愈旺,他向楚王施大礼,道:

“臣不负楚,不负天下。”

湘江深秋,水色如铁。一百艘蒙冲战船自潭州鱼贯而下,船尖钉着赤漆虎头,虎口衔环,系有尺红绡。

向宗彦站在旗舰“伏波”号艏台,披一袭楚地专制的山皮纹甲,甲片边缘是银丝掐出的夔龙纹。他腰间“冰影”剑的流苏长穗被江风扬起,与桅顶的“向”字大旗均冲着后方。

好一幅南国健儿北征图。

船队由湘水入长江,十月朔日,抵达鄂州。

先前鄂州隶属于吴国时,与中原关系并不融洽,但是现在它已是南唐治下,南唐近期与中原朝廷后晋屡有互动,因而,艨艟换马顺利完成。

鄂州已闻河北急报,契丹铁骑踏越滹沱河。

晋廷以吴峦为贝州刺史,坚守数月,粮囤已空,最后三车粟米分给百姓之后,吴峦名人数一数剩余的好箭加残箭,总攻不足五百支。

副将请求打开西门突围,吴峦大喝“住口” ,仗剑怒斥:

“贝州若失,契丹人三日可抵邺都,陛下的大军还在澶州!”

吴峦弯腰时,发现剑穗上缠着根白发。他已三个月没有卸甲了。

黄昏,契丹人的劝降使抬着金漆匣子又来了,在城下大声叫道:

“只要将军出降,这匣子便是将军的。”

吴峦冷笑着,拈弓搭箭设下城去:

“告诉耶律德光,我吴峦的头,比他的匣子要沉百倍。”

三日后的夜里,贝州北城墙传来巨响。吴峦赶到时,看见塌出三丈宽的缺口,契丹的铁军正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涌。

惨烈的巷战开始了,杀了两个时辰,吴峦退到州衙时,身边只剩二十七个弟兄。衙门的门洞里堆着浇了火油的木柴。吴峦解下染血的战袍,露出里面绣着“晋” 字的中衣,转身走向柴堆,忽然看见街角跑来个身影,原来是他的一个副将,浑身是血,举着半面残破的晋旗:

“吴将军!援军……援军还在路上……”

契丹人的马蹄声近了,听见耶律德光的笑声在街角回荡。吴峦大喊一声“点火” ,火苗腾地窜起,在热浪中,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在洛阳太学,自己和同窗们对着《春秋》发誓的模样——“不臣异族,不辱汉节” 。

最后一口气咽下时,吴峦的手还抓着剑柄。

火光照亮了州衙的匾额,“忠烈”字样在浓烟中时隐时现,就像这个乱世里,总有人要让最后的气息,断在烈焰中,断在契丹人的弯刀前。

贝州刺史吴峦壮烈殒命,邺都粮道被断,杜重威大军顿兵漳水北岸,高行周孤军困于满城。

愤怒不已的向宗彦,三千楚兵改骑北地战马,驰离鄂州,马蹄踏碎沼泽边的芦荻,像似提前降临的雪花。

旬日之后,南楚骑兵进入汴州。这日天色昏黄,日头像一枚被血浸透的铜钱。

向宗彦解剑入殿,“冰影”在金砖上拖出细碎的火花。

后晋皇帝石重贵的声音带着彻夜不眠的嘶哑:

“南楚三千人?”

向宗彦双手呈上马希范的国书,帛书展开,末尾一行朱砂小楷跃入石重贵的眼帘:

“臣之甲士,能于炎天饮瘴,亦能于冰天啮雪。”

石重贵盯着那行字,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殿梁积灰簌簌落下:

“好!朕赐尔‘忠锐军’号,即刻赴泰州。”

泰州系目今抗辽前沿,后世之河北保定。在冬月的寒风中,泰州城摇摇欲坠。城墙垛口插满箭矢,像长满了铁荆棘。

向宗彦率“忠锐军”赶到的夜晚,几个契丹游骑正在绕城发射火箭,火箭扎在城墙上,照亮城下护城河,河里浮着半截马腿,马镫上还挂着变硬的兵士的皮肉。

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在箭楼上等到了向宗彦。

老将军高行周的铠甲裂了三处,左臂用布条吊在颈侧,布条渗出的血凝成了黑色。他第一句话是:

“楚军?来得正好。契丹的马快,你们的刀快不快?”

向宗彦解下“冰影”宝剑,连鞘递过去。高行周拔剑三寸,剑身映出他灰白的须发,也映出城头上的篝火。老将忽然咧嘴:

“好剑!然而须知,耶律德光的贼心,比这柄剑更冷。”

三日后,泰州和附近的满城降下大雪。

契丹军队以“铁鹞”重甲骑为前锋,掩杀而来。

向宗彦率忠锐军伏于雪沟之中,士卒以白巾覆甲,呼吸间喷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成白霜。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契丹前锋已至沟前三十步。

向宗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如擂鼓——咚、咚、咚。他掀去白巾,“冰影” 出鞘的刹那,剑锋带起一道弧光,犹如割裂天幕的闪电。

楚兵听令暴起,以三叠阵突进。前排斩马腿,中排刺骑士,后排掷短矛。

契丹人从未见过如此凶蛮的打法,他们手中的弯刀尚未来得及扬起,楚军长刀已顶着马腹划开皮甲,血洒在雪上,像一丛丛怒放的朱砂梅。

高行周率晋军从侧翼杀出,老将的旗枪挑倒一员契丹千户手中的狼头纛。

混战中,向宗彦的“冰影”宝剑与契丹将的镔铁骨朵相撞,火星四溅,震裂虎口。向宗彦却借力旋身,剑尖顺着骨朵杆滑过,“嗖”地一声,削断对方三根手指。

契丹将坠马。铁盔滚落在雪路上,发出空瓮般的回响。

战至午正,契丹退兵。雪地上留下两千多具尸首,忠锐军折损四百员兵将。

高行周拄枪立于被献血染红的雪地,忽然拱手谢向宗彦道:

“热血楚军,晋人记下了。”

当夜,泰州城头篝火熊熊。向宗彦坐在垛口,以雪擦拭“冰影”长剑。剑身映出他眼底的血丝,也映出北方雪原——幽州方向,辽军的大帐,灯火不灭,耶律德光像一头蹲伏的狼,绿色的双眼冒出凶光。

雪花落在剑脊,瞬间被蒸成雾气。向宗彦伸手接住一篇雪,看它在自己掌心化成水滴,忽然想起御龙寨的和平铜柱,晶亮闪光,字迹清晰。

“溪州铜柱能镇五溪,”他低声道,“可这北地雪野,要拿什么来镇?”

风掠过城垛,带来远处的更鼓声。

向宗彦从中衣的衣袋深处掏出平安香囊和两枚铜铃,这是妻子和儿女的陪伴,让他忘却寒冷和忧虑。

深情地捧着香囊和两枚铜铃,莲花池的馥郁香气,安稳北地征人的心绪。

三更了。向宗彦收起香囊和铜铃,收剑入鞘。

“冰影”鞘口的赤符,在火光中闪烁。他离开潭州,奔行于此,这滴赤红,一直是引领军伍的不会熄灭的灯。

73

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隆冬,雪落河北,千里缟素。

恒州城,后世之河北正定,墙堞嵌满冰棱,远望似万柄倒悬之剑。

忠锐军主将、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向宗彦,勒马北垣,铁甲内衬的狐裘早被血渍与汗渍板结了,北风过后,硬如薄铁。

他抬手抹去眉间雪霰,俯瞰城外。

滹沱河已彻底封冻,契丹人的牛皮帐幕沿河铺开,黑压压的,在雪野上割出锐利的界线。

更远处的幽蓟方向,狼烟台昼夜燃烧不息,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冬云的肋缝。

辽朝西路军的试探始于冬至次日。铁骑踏冰渡河,绕至城西南角,以投石机抛射火团。城内屋舍多茅茨,一时火蛇乱窜。

向宗彦令裨将冯晖率弩手伏于马面墙后,待敌近至七十步,千弩俱发。箭矢穿过雪幕,带着蜂鸣般的颤音钉入敌骑的胸甲之中。

契丹人的第一波攻势被击退,雪地上留下百余具嵌着弩矢的尸首,很快冻成了暗紫色。

真正伤害军心的是粮道。恒州仓廪原本可已支用半年,但是晋廷为筹“赏雪宴”加征的十万缗军费,被转运使半道截留。到了腊月之初,城中腌肉已断,战马杀至第六十匹。

向宗彦夜巡时,亲见两名老卒在废墟里扒拉焦木,说是要用雪水煮马皮。他沉默良久,无话可说。

易州,即后世之河北易县,距恒州二百多里,为太行陉道之咽喉。守将王清奉诏驰援,却只带来三千疲卒。杜重威以“风雪阻道”为由,扣下了本应同行的两万天雄军。

老将军王清入城当夜,解下佩刀拍在案上,豪迈地说:

“杜公畏敌如虎,吾辈岂可坐视!”

次日黎明,王清率部东渡滹沱河,于雪野中列开偃月阵。

契丹中路军由耶律德光直接指挥,以铁鹞重甲分队为前锋,两翼轻骑挟弓矢游击接应。

老将王清,身先士卒,驱马向前,突入敌阵,槊刃挑落敌旗两面,却被流矢贯入左肋。副将药元福欲救,王清反手拔矢,以血沫淋漓之槊杆猛然拄在地上,嘶声命令全军:

“速速结阵!后退一步者,斩!”

后晋军竟以尸骸为垒,硬是扛住了耶律德光铁鹞重甲分队的三次冲锋。

雪停时,河冰已被染成赤练,王清跪于尸山血海之中,再未站起。

向宗彦得斥候急报,率忠锐军敢死小队三百精锐夜袭敌营。雪深没膝,众人以白布斗篷掩身,匍匐而进,至敌帐前纵火。

混乱中,向宗彦一刀劈断铜雀旗杆,指挥众兵抢得王清的尸身和启“断浪”佩剑,运回军营安葬。

恒州南五十里的镇州,本为犄角之位,守将何重建却于冬至前夜弃城,率其部雄武军退入邢州,理由是“保全实力” 。

契丹军队遂以轻骑五百长驱直入,将镇州仓粟悉数运走,留空城作诱饵。

向宗彦闻讯,急遣楚昭辅率两千步卒南下堵截,却半途遭契丹东路军伏击。

雪原之上,契丹骑射如飞蝗,后晋军以长枪拒马,枪杆却因寒冷而易于脆裂。楚昭辅血战得脱,只余八百人,衣甲皆赤。

山西方向,辽军转攻雁门。河东节度使刘知远遣部将史弘肇出阳武谷,在雪地设伏。史弘肇令士卒反穿羊皮袄,白茫茫一片,待辽军过半,忽起鸣镝,刀斧手从雪窝中跃出,专砍马腿。

这场雪地激战,斩首千余,逼迫辽军退至忻州,却分兵五百绕道袭扰太原粮道。

刘知远按兵不动,只遣游骑截击。他清楚,朝廷的猜忌比契丹人的箭更毒。

腊月初七,恒州城头,悬灯如豆。向宗彦召集诸将于州廨,案上摊着一副残缺的河北地图,炭笔勾勒的城垒多已涂成血红。

副将冯晖提议弃城北走,与刘知远合兵。药元福主张死守待援。角落里,老军校张彦泽用匕首刻着一个“晋”字,木屑簌簌下落,像在刻一块墓志铭。

向宗彦以王清将军的遗剑敲案至响,剑身嗡鸣如龙吟:

“恒州若失,河北再无完卵。然朝廷之援,却如雪夜之烛。”

哀叹之余,他忽然起身,推开北窗。雪野尽头,契丹营火纷如繁星,其中一簇金顶大帐分外刺眼,那是耶律德光的行在。

寒风送来隐约的丝竹声,据说辽主正在宴请降将,酒器乃是掳自晋阳宫的鎏金盏。

“诸君,”向宗彦的声音混着雪粒,仿佛若金石之脆,“此地无援可恃,惟有大雪可恃。雪若能深三尺,敌骑难行;雪覆千里,足可掩埋忠骨。”

他抽出箭矢,在地图上自恒州向东划出一道弯弧:

“三日后,雪势将猛。忠锐军、易州残部、镇州义勇,并力东趋沧州,焚契丹粮囤于棣州。纵不能扭转乾坤,亦令辽人知道,晋有死士,不可轻侮。”

捉到此处,手中的箭矢“啪”地一声折断了。

众将轰然应诺。窗外,雪片忽然大如鹅毛,寒锋破窗而入,扑灭了案头残烛。

黑暗中,向宗彦摸到王清佩剑的缺口,指腹被划破,血珠滚落,竟与剑身寒芒同色。

风雪声吞没了一切。惟有剑锋低鸣,似在应和远处契丹营地的笳鼓。

74

后晋开运三年,公元946年,仲春二月,恒州——河北正定,城墙下半截带着未消的残雪,上半截被火烤得焦黑。

向宗彦踩着垛口间的冰碴巡城,甲叶在晨光里泛着铁青。他的手伸在贴身衣袋里,握着两样小物:妻子缝的绛色平安香囊,一对铜铃,是离家时儿子向拾和女儿向琼挂在他刀鞘上的。

“辰州稻熟,宗彦当归。”

那是去年夏末在楚王府,他许下的诺,此刻却像一句反讽。辰州水田里想必已翻起嫩绿,河北平原,只有被马蹄碾碎的冰雪。

雁门关方向,山西代县一带地方,每日都有急脚递送来刘知远的蜡丸书。

“阳武谷一战,斩首千余,契丹西路暂退。然朝廷责我‘糜军’,粮饷已断三月。若河北告急,恕太原力不能出。”

刘知远是当世少有的能将,却被猜忌束缚。向宗彦把蜡书凑近火把,火苗舔上纸角,像替那位远在大山背后的刘将军叹气。

恒州,河北腰膂。耶律德光率辽军铁骑三万踞城北二十里,连营如同雪原上鼓起的黑瘤。

向宗彦麾下忠锐军,来自楚地三千人,后晋补入一千人,如今只剩一千七百,且半数带伤。

二月十七,辽军先以千骑逼东门。向宗彦令副将冯晖伏弩于女墙后,自领三百死士潜出暗门。雪泥没过脚腕,每一步都发出碎冰声。

辽骑发现动静,一声唿哨,突然箭雨扑面。向宗彦发令回击,片刻之间,忠锐军和辽军各折损一百余人。

三月初三,辽军昼夜掘壕,六道土垄逼城。向宗彦把伤卒编成“冰棱队” ,专等夜半爬垄之敌。自己两日两夜未眠,巡至西门时,湿透的靴底与冰土冻结在一处,亲兵用匕首才撬开。

当夜,辽人火攻,箭杆绑了硫黄,落在城头如流星。向宗彦左臂中箭起火,他滚进雪窝,很难灭掉的硫磺暗火,使他变成了骤然淬火的铁剑。

三月十二,存粮告罄。向宗彦下令杀战马,马血和麸皮熬成粥,每人一盂。亲兵为他端来一份,他心口一绞,交代:

“我不要了,分与伤卒。”

最可怖的敌人不在城外,而在身后。援军统帅杜重威屯军柏乡,距恒州相当之近,向宗彦三次遣死士突围求援,杜重威却沉默不动,旌旗犹如冻幡。

第一次求援,突围十骑,只两骑抵达,被杜重威以“军令未可擅出”打回。第二次,夜渡滹沱河,五人尽没。第三次,向宗彦亲手写血书,交老军校张彦泽。

张彦泽把血书塞进箭杆,射入杜重威营寨的辕门,回身时身侧已插三箭,仍笑曰:

“书到,我死亦值。”

杜重威阅后,却只传令“固守待雪化”而已。

三月十九日,辽军列抛石车于城北,昼夜轰击。一块磨盘大的飞石击中女墙,碎石溅起,向宗彦跳身躲过散石幸免受伤。

东路辽骑进攻沧州、棣州,断河北粮道。后晋将领、左骁卫大将军何福进三次反击,仅将契丹人逐出二十里,粮秣仍不得进。

向宗彦每闻东来烽火,便想起辰州的春水,若能有一队运粮船沿水而下,该多好啊!

三月二十九日,辽军合围已成。向宗彦夜巡,见城壕水面上浮着一层薄冰,冰下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子:须发焦卷,左臂箭伤,甲胄裂缝里嵌满黑红的血痂。

他忽然意识到,即便辰州稻浪翻金,他也未必能归。河北的雪已开始融化,但雪中的血却很多,而他已站在雪和血中央。

四月初二,突围前夕。向宗彦把仅剩的忠锐军分成十队,嘱其突出城后,分别找路,奔往赵州方向,再度集中。

深夜,几座城门几乎同时打开,向宗彦持剑跃马,率领一队骑兵冲出,溅起冰碴与血泥,瞬间远离恒州。

河北的春天迟缓,忠锐军的再度集中更是迟缓。

向宗彦在赵州等候散伙的忠锐军重新聚合起来,一天又一天,只等回了六百多个兵士。

忠锐军的十个突围小队,有的遭到契丹人截击而丧命,有的奔往了其他方向。

赵州的清晨,冬日的雨夹雪像一层灰白的纱,罩着全城。

向宗彦踩着雨雪,登上城楼。风雪挟着湿冷扑在脸上,他却觉得烫,风里仿佛仍带着恒州突围时烧红的铁腥味。

六百余名忠锐军兵士在城门内列成稀薄的三行。有人拄枪,有人扶盾,更多的人相互倚靠,像被洪水冲散的木桩,临时捆在一起。

十日前,他们在恒州城下分作十队,约定“赵州再见”时,尚且悲愤在胸,壮心未已,可如今,只回来六百余人。

向宗彦在点名簿上一笔一画勾去那些空缺的名字,每勾一笔,都像在心头剜下一小块肉。

向宗彦的目光掠过他们。几乎每个兵士的甲胄都缺了片、裂了缝,露着里面被血痂黏住的褐衣。

第三队的老弓手周顺,左耳已经没有了。

第四队的旗手阿黎,怀里还揣着半截焦黑的“向”字旗。

第七队的康林,破布裹着膝盖,仍把刀横在大腿上,护着最后的武器和尊严。

第九队的小卒李狗儿,肩膀被契丹人的狼牙棒砸塌,歪斜着直不起来。

“报——将军,城门口捡得这个。”亲兵捧上两支羽剑,箭镞是契丹人惯用的燕尾,箭杆上各绑着一卷灰色的帛布。

向宗彦打开帛布,两幅一模一样,都是劝降书,展开视之,墨迹犹湿:

“南楚向将军:恒州之役,足见契丹勇猛,不可战胜。今河北诸州,晋土已十亡七八。向将军若举众归附,朕当以幽燕节度使相授,子孙永享福祉。否则吾大军碾压,悔之迟矣。书到之日,速决。”

落款是“大辽天授皇帝耶律德光” 。

向宗彦盯着两份催降之书,忽然大笑出声,笑声像碎瓷刮过铁板。

亲兵们从未听过他这样笑,嘶哑、短促,像喉咙里滚着血:

“向宗彦的骨头,比他的箭杆还硬。”

瞬间,两份帛书已被他揉成一团,摔在地上,命亲兵拿来火把烧毁。火舌窜起,将“幽燕节度使”和“皇帝耶律德光”一并烧成了焦黑的灰粉。

辽军不知在深夜射进赵州城内几封劝降书。向宗彦忽视了派人搜查耶律德光到底射进城来多少支劝降羽剑,留下了可能的祸根。

75

深夜,赵州官廨淹没在雨夹雪中。

向宗彦独坐灯前,摊开一幅河北地图。恒州、赵州、邺都、幽州……墨线交错,像一张被撕得只剩经络的蛛网。

他的指尖长久停留在“恒州”的位置上。

恒州,他死守三十七昼夜的孤城。城墙被辽人的投石机砸出七处缺口。当夜突围冲出城门时,他用长枪挑起堆在瓮城的柴薪和油布,亲自点火,把契丹列在城前的多具攻城车烧作火炬。

火光照亮夜空,也照亮了辽军的森然阵列,像一片移动的铜墙铁壁。

突围的马蹄声压下了弃城的悲情。

此时此刻,深夜的赵州官廨中厅,雨雪声掩不住痛切的回忆。多少忠锐军将士,多少跟着他北来抗战的南楚子弟,将鲜活的生命留在了恒州的雪地。

向宗彦仿佛又看见楚兵眼里的泪,看见受了重伤的老弓手把最后一壶箭插在他的马鞍一侧,嘶哑着喊:

“将军,替我们回家!”

如今,军队没有了,自己的箭壶也空了。

七日后,向宗彦把六百多忠锐军中的伤、弱兵士留在赵州,独率两百尚称健壮的楚兵残余,其中仅有六名来自辰州莲花池的亲兵,轻骑渡黄河,返至汴京。

沿途所见,令他心如坠铅。

河北平原,禾黍尽毁。焦黑的田垄间,偶见倒毙的战马与无人收敛的尸骨。

有老人佝偻着背,挎着乞讨袋,拿着空碗,在泥水中跋涉。抬头望见他的旗帜,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了。

老人看到不是晋旗,而是楚旗吗?

被契丹游骑截杀的晋军运粮队早已不知去处,尸体枕藉,粮车倾覆,黄澄澄的粟米撒了一地,被雨水泡成了烂粥。

汴京都城,依旧巍峨,却像被抽去梁木的空壳。

宣阳门外,两列龙旗无精打采地垂着,守门的羽林军士,靴子已然湿透。他们昨晚被派去护城河捞浮尸,直到天亮。

晋帝石重贵高坐,殿上,冕旒后的脸浮肿而苍白。

向宗彦跪伏金砖,额头触地,闻到一股陈年的龙涎香混着药味。

“臣向宗彦,损兵数千,恒州突围,仅余六百。辽人势大,河北危殆,乞陛下再发兵予臣,臣愿冒死再往,夺回恒州。”

殿中安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

良久,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李崧出班,声音尖利地道:

“楚人远来,既丧全师,又失重镇,当治其罪!”

随即便又臣子附和其议:

“恒州之败,系因南楚兵怯战。臣请斩向宗彦,以儆河北诸将。”

向宗彦抬头,看见晋帝石重贵的目光游移不定,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却又嫌它刺手。因而他不敢随便说话了。

大殿之内复又陷入沉寂。

石重贵盯着向宗彦臂上战伤的血痂,良久之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地道:

“向卿,朕念你千里勤王,功过相抵……然楚军疲敝,不堪再战。卿且归藩,养精蓄锐,以待天时。”

归藩?向宗彦想起潭州城,想起湘江水,想起自己临行时对南楚王马希广的承诺,而今却以败军之将的身份回楚,有何颜面?

殿外,骤雨初歇。向宗彦俯身再拜。

当夜,向宗彦宿于都亭驿。

更深漏断,有人叩门。来者披蓑戴笠,斗笠下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报曰乃是忠武军节度使刘知远的密使。

“将军可知,杜重威已与辽人暗通?”密使将声音压得极低,“邺都粮道,昨夜被杜部截断,名义是‘防辽’,实则是断晋之路。”

向宗彦沉默无语。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像一道裂开的峡谷。

“朝廷里,有人卖国,有人等死。”刘知远的密使说,“将军若为忠武军所用,或可保全……”

向宗彦忽然抽出“冰影”佩剑,横于案上。剑身映着烛火,寒光劈开黑暗:

“向某半生征战,从沅江到黄河,从未改主而事。今日之辱,必欲雪之!请告知刘公,莫来劝我。”

打发走密使,向宗彦起身推窗,夜风裹挟着雨后的土腥味灌进来。

远处,汴京的宫墙在月色下泛着惨白,像一具巨大的棺椁。

“河北虽破,中原未亡。我回潭州,重整楚军,来年春,仍渡河北上。”他自语道。

次日黎明,向宗彦带着一百余名楚兵,驰出汴京,奉旨南归。身带战伤无法远行的兵士,自发地在驿道旁列队,无声地相送。

晨雾中,向宗彦看见路侧的伤兵们把残破的忠锐军“向”字旗高高举起,旗角在风里卷动,像不肯低头的鹤。

他忽然笑了,这一次,笑声清朗如少年:

“等着,待我再来,必带你们回家。”

晨雾淹没了向宗彦和百余名楚兵的背影,淹没了南归的马蹄声。

此时的黄河以北,耶律德光的十五万铁骑正在向南滚动。杜重威的“通贼”密信,已由快马送往幽州。刘知远在北京太原府整军。

晋帝石重贵好似做梦一般,在设想“和亲退辽”之计。

向宗彦,这个被晋廷放逐的楚将,正把一颗火种揣进怀里,准备带回湘江。火种里,烧着恒州的焦土,烧着河北的枯骨,也烧着一个乱世最后的尊严。

《血色铜柱——民族和平壮举》

李玉娟 任见 著


本书简介

战火纷飞的五代十国,传奇人物向宗彦的生命波澜壮阔。本书情节跌宕起伏,既有金戈铁马的战争追溯,也有细腻生动的情感刻画,再现五代十国的动荡与变迁和向宗彦热烈精彩的非凡活剧,描述了艰险重重的湘西民族融合即“溪州铜柱”的产生过程和辰州莲花池古山寨“历史村落”的发展变迁。全书结构奇崛,文笔优美,以“题材惟一”“故事惟一”“文创惟一”成就佳作,值得阅读和收藏。

上下册合计380千字,2006冬月初成,2010秋月修订,2012春月改定。

历史之声

第一章 头角辉光

宗祠西厢房的檀木架上,十九幅描金诰命卷轴层层叠放。

从武周御史中丞的直言,到开元江南巡抚的水利功绩,每卷都刻着铿锵谏言。

东厢房樟木书橱中,十二部诗文集静卧,政论如剑,诗篇似画,墨迹历久弥坚。

《谏争图》中曾祖父怒目持笏,风过画动,似有谏言破空,惊起梁间燕雀。

垂髫之龄的向宗彦,踩银杏叶,行蹒跚步。檐角风铃伴奏,墨香与檀香交织成文化呼吸。

第二章 奔赴战火

鄱阳湖晨雾如纱,向氏船队破浪前行。向宗彦立船头,玄色战袍猎猎,腰间长剑与晨风相和。船舱内,裹伤白绫堆成山,金创药气既振奋又忧伤。

老船工望着血色云霞:“公子这是往虎口里送!”

向宗彦扬鞭指残月:“叔父死守七日,英雄壮志岂惧虎口!”

三日后抵虔州,江风裹寒意,玄甲映晨光。他忆起叔父影响,习演兵法骑射,今番驰援,既是检验,亦是淬炼。

第三章 高门试玉

暮春张府后园,张艾妹持《诗经》而来,白棠别发间。

小侍女逗趣:“雎鸠比锦鲤懂风情?”

她红耳尖,却侃侃而论:“雎鸠雌雄相随,本是自然真情,何须礼教捆缚?”

向宗彦肃然道:“妹妹所言,令我受教。古人取雌雄相和之意,确胜牵强附会。”

她展颜笑说:“《诗》本心声,‘关雎’妙在朦胧 —— 君子隔苇望淑女,千年后我们说‘关雎’,皆是朦胧之美。”

第四章 险途茶使

船队入长江,狂风骤起,主船偏舵卡死。周匡正抓撬杠跃江,凭水师经验摸索,终将舵叶撬开。误入南唐竹签阵,郑弘毅急令放帆减速,众水手奋力划桨,转出危途。

傍晚七船搁浅浅滩,他集十余船工撑篙,号子声中挪船出滩。夜静,惟闻喘息。次日冰雹如拳,砸船板砰砰作响。

向宗彦令靠岸,周匡正急呼:“江岸陡峭,抛锚更险!”

话音落处,狂风掀动副船,十九岁船工抓桅缆自救,众人惊出冷汗。

第五章 洛城厚待

洛阳天街,隋帝规划暗合星象,唐时更成繁华纽带。上元节张灯结彩,商贾云集,丝绸茶叶与域外香料交汇。

冯道指向天津桥南:“武周时,李昭德、阎知微皆殒命于此。”

向宗彦震撼:“权力场竟如此酷烈。”

冯道叹:“天街既是盛世舞台,亦是权力祭坛。”

走上天津桥,二人共鸣:它承载隋风唐韵,见证繁华与血腥,终是文明融汇的见证者。

第六章 焕然潭州

马殷凝视潭州民居,决意扩建都城。青铜编钟鸣,工匠云集。湘江商船载木,号子与江声交织;城外窑火昼夜不息,工匠摔泥制瓦,汗珠凝霜。

金秋十月,十六里新城墙崛起,青砖包夯土,高逾三丈。朝阳下城门开启,贩夫走卒、文人墨客赞叹不绝。河道如带,画舫穿梭;街道齐整,官署商区分明。

马殷宴群臣,高郁展开黄绫:“设长沙府,辖二十九州,立六部,仿中原建制。”

向宗彦立于班列,新赐玉带泛光,深知潭州正焕新生。

第七章 五溪英豪

五溪山民,源溯远古巫咸,秦汉时拒汉廷,魏晋融流民。唐设羁縻州,彭瑊父子经营溪州,至彭士愁已辖二十余州。

马希范改怀柔为苛税,山民不堪,彭士愁借后蜀支持反楚,天福四年八月,率万兵攻辰、澧二州,焚镇掠民。

拓跋恒谏马希范:“先平后抚。” 刘勍、廖匡齐、向宗彦率军迎战。

向宗彦请战:“我为武安军衙前使,或可劝降,免生灵涂炭。”

第八章 沅水逆旅

沅江回流石段,明滩暗礁密布,风势诡谲。向宗彦望老艄公掌舵,叹:“兵书未载此等险。”

忽闻惊呼,三艘漕船撞礁倾覆,军械粮草沉江。廖匡齐跃水救卒,呛水仍挥手:“靠岸!”

申牌时分,船队泊天然港汊,结筏成营。当地百姓送热粥:“马大王通商路,才有今日温饱。” 向宗彦接过,知民心是最稳船锚。

夜宿船阵,渔人老周赠朱砂:“洒船头,避水鬼。”

向宗彦望着江面,明白沅水险,不及人心叵测。

第九章 辰澧攻守

辰州城头,田好汉督战,礌石箭雨倾泻。南楚军蚁附攻城,廖匡齐持长枪登云梯,枪尖破敌喉,血溅甲胄。城头滚油泼下,士兵惨叫坠落,廖将军臂受创仍冲锋。

向宗彦观战局,对刘勍道:“夜袭东南角,彼处火区有隙。”

三更,三百死士泅水登岸,燃火箭射城。火借风势蔓延,田好汉救火忙,东门防务松动。廖匡齐、向宗彦分兵杀入,巷战惨烈,血染红石板。

田好汉率残部遁往码头,辰州终破。刘勍望城头楚旗,忽觉箭囊沉重。

第十章 乌龙僵持

九龙墩山道如九龙蜿蜒,每段皆有陷阱。南楚军攻至第三哨寨,滚木礌石如银河倒泻,士兵坠崖,血溅嫩叶。

刘勍掷头盔,灌酒叹:“楚王催‘克期平乱’,可这山……”

向宗彦捡带血箭镞,其上图腾狰狞:“硬拼无谓。彭士愁恃险,却缺粮草。不如围而不攻,待其自溃。”

雨雾中,双方僵持。南楚军营瘟疫蔓延,药石难阻减员。

刘勍终下令:“退往天门县,整兵再图。”

大军撤时,向宗彦回望九龙墩,知此退非怯,乃为久战之计。

第十一章 春雨鏖兵

雨雾锁乌龙,彭士愁骑兵突袭楚营。五溪山兵如鬼魅,毒箭啸叫,楚兵惨叫不绝。

向宗彦令缩营固守,亲率精锐夜袭敌巢。三更,三百死士分三路:一路纵火,一路冲杀,一路接应。火光冲天,山兵溃乱。

向宗彦挥剑斩将,却见尸横遍野,忽生悲悯。黎明,楚营暂安,他对刘勍道:“战损惨重,不如议和。”

刘勍沉默,终点头。春雨洗战场,血水入泥,向宗彦悟曰:胜利若以白骨堆砌,纵胜亦悲。

第十二章 和平会商

湘仲驿站,向宗彦展《复溪州铜柱记》,彭师暠指尖摩挲纸角:“‘渐为边患’句,刺耳。”

向宗彦释曰:“实录方显诚意。”

谈及铸柱,彭师暠蹙眉:“工银八千两,五溪难承。”

向宗彦笑:“各担其半。柱成,五溪工匠名刻柱基,此非施舍,乃万世功业。”

暮色中,彭师暠割发系纸,向宗彦解玉佩压之。“五溪契约见血发,楚人物信见玉心。”

江风穿窗,似传刘禹锡竹枝词:“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十三章 精铜成柱

御龙寨冶场,二十六座土炉如铜狮蹲伏。彭士愁掌坩桶,向宗彦执木杖,铜汁赤白如火龙入范。开范时,柱声如磬,余韵绕谷。

七月望日,基座、顶盖铸就,楚王赐万枚 “乾封泉宝” 藏柱中。

巫师祭三牲,老錾匠落第一凿,铜声清越。

向宗彦记:“天福五年秋,铜柱始镌,吾心惴惴如悬丝。”

他知此柱非镇物,实乃桥跨楚溪,纽连今古,让刀兵化玉帛。

第十四章 辰州莲花

莲花池山寨,依形就势,山如莲开,寨墙半卷半舒。主街青石铺就,两侧沟渠通山涧。

互市滩上,苗妇售茶蜜,汉商列绢布,盐堆似雪。

向宗彦立寨门,望苗汉兵共守:前排藤甲持镰,后排铁甲执戟。内宅 “怀柔” 匾下,地图标酉水苗寨,朱砂圈示兵力所及。

张文卿问:“苗汉如何相安?”

向宗彦答:“互教技艺,通婚赠镜,不分族属,只论心诚。”

山风拂铜铃,似唱和谐歌。

第十五章 雪原拼杀

辰州莲花池夏夜,风带潮湿腥味。向宗彦在油灯下展阅急报,指节泛着冷白。

石重贵拒向辽称臣,耶律德光挥师南侵,战火迫近。潭州兵部征召令至,向宗彦取 “寒锋” 刀与 “冰影” 剑,月光照刃如银线。

黎明,他写下 “辰州稻熟,宗彦当归”,披甲上马。妻儿递来平安香囊与铜铃,岳父母伫立目送。

北地烽火中,他知此去,需以刀剑护中原,如雪原寒梅,于血与霜中绽放风骨。

第十六章 英烈永在

辰州莲花池晨雾如纱,十六亲兵扛赤漆棺椁归来,玄色斗篷沾泪似血。

寨民跪迎,老妇挥艾草成挽幛。

灵堂内,张艾妹扣棺恸哭,向拾撞棺呼父,向琼泪落如溪。

彭士愁率酋长以刀划面,血与泪滴衣袍。

夜阑,张艾妹将香囊与铜铃沉莲池,水波载其漂向沅江。

群山静默,松涛呜咽,似在传唱:忠魂虽逝,如铜柱永立,光照千秋。

第十七章 我的湘西

湘西之魂,不在奇峰异水,而在人文荟萃。五溪流域,峒歌与汉曲和鸣,苗织共湘绣比艳。

向公宗彦以通婚联姻化畛域,以贸易通商结同好,让武陵山下美丽与和谐共舞,酉水河畔文明与野性交衔。

溪州铜柱,非仅镇疆之器,更是民族和解的见证;辰州莲花寨,不只是军事要塞,实为多元共生的家园。

这片土地,因先辈的包容与坚守,终成文明交融的沃土。

第十八章 湘西的我

我与湘西,是魂与土的相拥。

踏过沅水滩涂,触摸铜柱斑驳,方知和平从来不是偶然 —— 是向公们以剑为笔,在雪峰酉水间写下的史诗。

看苗家姑娘织锦,汉家匠人打铜,才懂 “共生” 二字的重量:不是同化,而是各美其美。

当晨雾漫过莲花寨,芦笙与书声交织,便明白:我是湘西的儿女,湘西亦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图腾,血脉里流淌着它的坚韧与温柔。

书后的话

作者简介



台北张教授手持任见《曹操传》台湾版



1.多位北大博士推荐:任见先生的《大唐上阳》(15卷),与众不同的认识价值。

2.后山学派杨元相、鸿翎[台]、刘晋元、时勇军、李闽山、杨瑾、李意敏等诚挚推荐。

3.后山学派杨鄱阳:任见先生当年有许多思想深邃、辞采优美的散文在海外杂志和报纸发表,有待寻找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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