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1年那个冬天,京城刚下完雪,神武门外反倒挺热闹,内务府弄进来两顶青布小轿子,里头坐着个十四岁的姑娘,镶蓝旗员外郎多尔济的女儿色赫图氏,头发还没盘起来,就梳着一条细辫子,怀里紧紧抱着个小包袱,包袱里是她娘熬夜给做的棉鞋,太监领着她去了慈宁宫后院,就扔下一句话,先伺候太妃,学学规矩,那调调,跟使唤一只刚买回来的鸟儿没两样,她就这么成了个没名号的“大答应”,每个月六两银子,比宫女是多两钱,可连御膳房里那点荤油都买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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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天,太妃要去乾清宫送祭肉,她就捧着个金爵跟在队伍最后面,大殿里地龙烧得暖和,可她那手冻得通红,也不敢搓一搓,康熙爷坐在暖榻上,正跟大学士们聊河工的事,偶尔一扭头,就瞅见那双快冻透明的小手,随口问了句,哪家的,太监赶紧回话,慈宁宫的答应,多尔济的女儿,皇帝没再多说,就抬了抬下巴,那天晚上,她就被抬到了景阳宫后殿,连绿头牌都没给做一个,敬事房的档案上就四个字,奉旨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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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五十来天,身上不对劲了,御医来把了脉,说话声儿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说是喜脉,康熙那时候正为江南漕粮改折色的事儿头疼,就“嗯”了一声,吩咐按老规矩办,这老规矩,也就是每天多给一碗牛乳,两个鸡蛋,再派个粗手笨脚的嬷嬷,她害喜吃不下东西,那鸡蛋常常就被嬷嬷拿去换了瓜子嗑,她也只能转过身去假装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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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孩子生下来了,哭声都不怎么响亮,接生姥姥剪了脐带,把血水往铜盆里一倒,水面上飘着三片艾叶,还是御茶房那边省下来的,连太后赏的“洗三”钱都给扣了回去,色赫图氏费劲地问,皇上给孩子起名了吗,那姥姥撇撇嘴,等着吧,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内务府才送来一张黄纸条,上面写着皇二十二子,名叫允祜,没小名,没金锁,更没提给她这个当娘的任何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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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一年,贵妃佟佳氏生的十八阿哥不过咳了几声,康熙就亲自跑到绛雪轩,又是送人参又是送貂皮褥子,还把贵妃提成了皇贵妃,这消息传到钟粹宫,色赫图氏正抱着允祜,孩子饿得哇哇哭,她突然就笑出了声,那笑声里的眼泪掉进孩子嘴里,咸得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到了夜里,她偷偷爬起来,把自己唯一一件绸裙子撕成布条,一根根接起来,想给孩子绣个肚兜,绣到第三朵海棠花,手上全是针眼,跟不知道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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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其实不是没时间,那年他都五十八了,还是每天四更天就起,读《左传》,练字,见大臣,下午还得校对《康熙字典》,只是这后宫就像一本大账本,每一笔支出都得算计回报,蒙古来的妃子,背后是整个部落,满洲的妃子,连着八旗的权力,汉人妃子,牵着江南的文人圈子,可她爹多尔济呢,一个从五品的内务府员外郎,管的是绸缎库的钥匙,连跟着大军出去打仗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己又只是个“大答应”,比贵人、常在还低好几级,在皇帝眼里,就是账本上一笔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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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允祜都十岁了,才头一回被准许进乾清宫给皇阿玛磕头,孩子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康熙隔着桌子看了一眼,问,几岁开始学骑马射箭的,允祜声音都发抖,回皇阿玛,去年,皇帝就没再说话,低头看他的折子去了,孩子退出去的时候,偷偷摸了摸御案底下那块松了的金砖,摸得滚烫,可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清他爹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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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上了台,给先帝的妃嫔们大封赏,二十五岁的色赫图氏这才得了个“贵人”的封号,月钱涨到五十两,可儿子允祜还是被扔在圆明园,跟一帮小阿哥们一块念书射箭,跟野草一样长着,她搬到寿康宫的偏殿,晚上老做梦,梦见自己还站在乾清门外的冷风里,手冻得通红,一抬头,皇帝却再也没看过她一眼。
乾隆二年,允祜封了贝子,在街上开了府,色赫图氏总算走出了那座紫禁城,她喜欢坐在儿子府里的石榴树底下,看着孙子们跑来跑去,却从来不提当年铜盆里那三片艾叶的事,乾隆四年,她病得厉害,被挪到太液池北边的五龙亭,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雪,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忽然伸手抓住儿媳妇的手,把我那双旧棉鞋找出来,那鞋早就破了,她却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那个十四岁的自己,三月十六,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五十八岁,谥号“谨”,葬在了景陵妃园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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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翻开皇家的《玉牒》,皇二十二子允祜的名字底下,母亲那一栏,还是只写着“庶妃色赫图氏”,没有徽号,没有哪年哪月被封赏的记录,就像一行被风吹干了的眼泪,康熙五十八岁那年,他确实什么都没赏,不是忘了,是压根就没想过要赏,在帝王眼中,一个换不来兵马也换不来税收的婴儿,不过是玉牒上多出来的一个墨点子,轻得可以当它不存在,而那个十四岁的姑娘,用她的一辈子证明了宫里头最冰冷的一道算术题,没有价值的出身,连换一声叹息都显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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