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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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顾从没有再试图靠近我。
他就那么跪着,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脊背不再是记忆里挺直的模样,深深地佝偻下去。头也低垂着,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下颌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源头是他,而我已经置身事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走廊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王警官和另外两名警察,他们似乎处理完了什么手续,过来查看情况。
当王警官推开病房门,看到跪在地上的顾从,以及墙上那两行刺目的、带着血痕的字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观察着。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顾从仿佛被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我,看向门口的王警官。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但此刻,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濒死的灰败和某种下定决心的疯狂。
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或许是因为跪得太久,腿脚麻木,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最终还是用手撑住了床沿,才勉强稳住身体。
“警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绑架晚晚……不,绑架我妻子的那些畜生……抓到了吗?”
王警官走进病房,神色严肃地点点头:“主要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包括你提到的那个‘铁哥’。后续的审讯和抓捕工作还在进行中。”
“好……好……”顾从喃喃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有悔,有绝望,还有一丝……奇异的解脱?他转向王警官,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警官,我要举报。”
王警官眉头微蹙:“举报什么?”
顾从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这些话,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两年前,苏晚被绑架那天,我接到了她的求救电话。”
我的心口微微一窒,尽管早已麻木,但亲耳听他提起那个夜晚,冰冷的恨意依旧像毒蛇般窜上来,缠绕着我的心脏。
王警官的脸色凝重起来:“请详细说明。”
“当时……当时我以为是恶作剧,没有相信。”顾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巨大的痛苦,“我挂断了电话,并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后来,苏晚失踪超过24小时,我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但我……我害怕了。我害怕承担后果,害怕被人知道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她……所以我隐瞒了这通求救电话的事实,没有向警方说明这个关键线索。”
他顿了顿,抬起猩红的眼睛,看向王警官:“如果我当时立刻报警,说出那通电话,警方或许能更快定位到她的位置,她可能……可能就不会受这两年的苦,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我毁灭般的快意,“我涉嫌隐匿证据,延误救援!我间接导致了她的重伤!警官,把我抓起来吧!”
他说完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依靠着床沿才没有倒下。他就那样看着我,眼神里是赤裸裸的乞求,乞求我的审判,乞求我用法律这把刀,将他凌迟。
王警官和身后的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严峻。他看向顾从,沉声道:“顾从先生,你反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如果查证属实,你的行为确实可能涉嫌违法。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进一步调查。”
顾从没有丝毫反抗,他甚至配合地伸出了双手,等待着冰冷手铐落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而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重新看向窗外。
窗外,天空依旧湛蓝,几片白云悠悠飘过。
自由。
我用两年非人的折磨,换来的自由。
而他用他的忏悔和自首,能换回什么?
什么都换不回了。
警察带着顾从离开了病房。临走前,王警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墙上那两行血字,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属于顾从的,绝望的气息。
5.
我的身体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恢复,虽然腿瘸和声带损坏已是永久性的创伤,但至少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
小梅、阿雅她们陆续被家人接走。分别时,我们紧紧拥抱,没有太多言语,只有彼此眼中劫后余生的泪光和心照不宣的鼓励。我们约定,出去后要努力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彼此见证过的黑暗与微光。
王警官来看过我几次,告知我案件进展顺利,大部分涉案人员都已落网,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他也提到了顾从。
“他对自己隐匿证据、延误救援的行为供认不讳,态度……很配合,甚至有些急切地想让自己受到惩罚。”王警官看着我,语气平稳,“法院后续会依法审理。另外,关于你……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吗?”
我拿出准备好的本子和笔,在上面慢慢写字。我的字迹有些歪斜,但很清晰。
【我想离婚。】
王警官点了点头:“这方面,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法律援助。”
【谢谢。我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应该的。”王警官眼中流露出理解,“如果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联系我。”
我再次写下两个字:【谢谢。】
是真的感谢。感谢他们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尽管这个人间,对我来说已经满目疮痍。
办理出院手续那天,阳光很好。我拄着护士帮我找来的拐杖,一步步,缓慢地挪出医院大门。左腿每动一下,都伴随着清晰的痛楚,但这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呼吸到外面自由的空气,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略显疲惫但依旧英俊的脸。
是顾从。
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眼下的乌青很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不再挺括,带着褶皱。他应该是被暂时取保候审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站在我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敢靠近。他的目光贪婪地在我脸上停留,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小心翼翼。
“晚晚……”他哑声开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袋,“我……我来送你。还有,这个……”他将文件袋递过来,手指微微颤抖,“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财产方面,我把我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以及公司股份的大部分,都转到了你名下。你……你以后生活不用担心。”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去接那个文件袋。
他举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应,眼神黯淡下去,默默地将文件袋放在了我脚边的地上。
“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万一。”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以后过得好一点。”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浓重的悲凉和绝望。
我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街道上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重新开始。这是我的选择。
我拄着拐杖,迈开步子,准备绕过他,绕过那辆代表着我们过去的车,走向路口,去拦一辆出租车,奔赴我未知的、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未来。
“晚晚!”
在我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猛地喊了一声。
我脚步未停。
他的声音带着彻底的崩溃和哀求,在我身后响起,像垂死野兽的哀鸣:“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赎罪……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的脚步,顿住了。
顾从的呼吸一滞,带着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看向我。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
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被泪水模糊的、写满祈求的脸。
我张了张嘴,破损的声带努力振动,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几乎难以辨认,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一个气音。
那是两年后,我对他说的,唯一的一个字。
也是最后一个字。
音浪消散在空气里,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却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顾从的心口。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放大到极致,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支撑,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地靠在车身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碎裂。
而我,不再停留。
转过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阳光更盛的方向走去。
左腿依旧疼痛,步伐依旧蹒跚。
但我的脊背,挺得笔直。
身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灼烧着我的背影,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和彻底的死寂。
我知道。
从今往后,生死祸福,与他再无干系。
我的自由,不需要用他的命来换。
我用自己的血肉,早已偿清。
6.
我没有回头。
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柏油路上,左腿传来钻心的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缝里扎。这痛楚提醒着我,我还活着,真实地,踩在自由的土地上。
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规律而固执,像是在为我新生之路打着节拍。
身后,那辆黑色轿车旁,那道曾经能牵动我所有喜怒哀乐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背脊上,灼热,却再也无法点燃我心底半分涟漪。
他或许还靠着车身,或许已经滑落在地,像一滩烂泥。都不重要了。
路口,车流如织。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一辆空载的出租车缓缓停在我面前。
司机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叔,看到我拄着拐杖,动作不便,连忙下车,想帮我拿并不存在的行李。
“姑娘,去哪儿?”他帮我拉开车门,语气温和。
我坐进车里,关上门,将窗外那个可能存在的、绝望的身影彻底隔绝。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合着皮革的气息。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低头写字。字迹因为车子的微微颠簸而有些歪斜,但足够清晰。
【麻烦,去长途汽车站。】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脖颈的纱布和歪斜的字迹上短暂停留,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好嘞。”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行人匆匆。这个世界依旧繁华喧嚣,与我被囚禁的七百多个日夜仿佛是两个平行的时空,如今,我终于笨拙地、跌跌撞撞地,闯回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顾从最后那张崩溃的脸,和他绝望的追问——“我该怎么活下去”——如同鬼魅,试图侵入我的脑海。
但我用力地将它们驱散。
他怎么活,是他的事。
我只需要想,我自己,该怎么活。
7.
长途汽车站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我买了一张即将发车、前往一个南方沿海小城的票。那里温暖,湿润,没有寒冬,也没有……认识我的人。
候车室里,我坐在角落,将自己尽量缩在不起眼的位置。周围是拖着大包小行李的旅客,有团聚的欢笑,有离别的愁绪,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而我,像一尊格格不入的、布满裂痕的瓷器,安静地等待着被运往一个可以重新粘合的地方。
手机是王警官帮忙新买的,最简单的款式,里面只存了几个必要的号码:王警官的,法律援助律师的,还有小梅的。她们三个被家人接走后,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约定好要报平安,要努力活下去。
我点开和小梅的聊天界面,手指笨拙地输入。
【我走了,去南边。安顿好联系。你保重。】
很快,小梅回复了,是一个拥抱的表情,后面跟着一行字:
【晚晚姐,你也保重!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看着那简单的文字和表情,冰冷的心里似乎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我们是被同一场风暴摧残过的幼苗,散落在天涯,却依旧挣扎着,想要向着阳光生长。
广播里响起我所乘班次的检票通知。
我拄起拐杖,随着人流,缓慢地挪向检票口。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
坐上长途汽车,找到靠窗的位置。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承载了我所有爱恨情仇的城市。
高楼渐次退去,视野变得开阔,农田、山丘开始映入眼帘。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拿出那个小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笔尖悬停在纸上,许久,我才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新生,第一天。】
字迹依旧不算好看,但很稳。
然后,我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不是逃避,而是休息。为了即将开始的,漫长而艰难的,自我重建之路。
8.
那个南方小城叫“鹭岛”,以白鹭和宁静的海湾闻名。
我用顾从“补偿”给我的钱(通过律师办理,我并未直接接触),在离海不远的老城区,租下了一个带小院的一楼房子。院子不大,墙角的青苔诉说着岁月的痕迹,但阳光很好。
左腿的残疾让我无法从事大多数工作,声带的损坏也限制了我与人交流。但我还有一双手,还有一颗虽然千疮百孔却并未真正死去的心。
我报名了线上的绘画课程。曾经,嫁给顾从前,我也曾是个怀揣艺术梦的少女,只是后来,生活的琐碎和所谓的“顾太太”的身份,磨平了那些色彩。
现在,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一开始,手是抖的,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色彩也灰暗压抑,仿佛是我内心世界的投射。画纸上充斥着黑暗的地窖,扭曲的身影,冰冷的锁链。
但我没有停。
我画了一幅又一幅,把那些噩梦般的记忆,一点点倾泻在画布上。
渐渐地,当痛苦的脓血流尽,画笔下的色彩开始变得不同。
我开始画小院墙角沐浴阳光的野花,画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画从市场买回来的、带着水珠的新鲜水果,画远处那片蔚蓝的、波光粼粼的大海。
我的画,开始有了光。
同时,我开始在网络上,用一个匿名的账号,发布我的画作,配上简单的,手写的文字。有时是一个字,有时是一个短句,记录我看到的光,感受到的风,以及内心深处细微的、重新萌发的触动。
我写道:【今天,阳光爬过了门槛。】
我写道:【听见了海浪的声音。】
我写道:【买了一盆绿萝,它长得很快。】
我没有讲述我的故事,只是分享这些破碎的、安静的日常。
出乎意料地,这些无声的绘画和文字,吸引了一些人。他们在下面留言,说感受到了平静,说看到了力量,说谢谢我分享这些微小的美好。
其中,有一个账号,留言总是很简短。
【光很好。】
【海很蓝。】
【加油。】
像是一个沉默的同行者,在每个我更新的夜晚,都会出现,留下几个字,然后消失。
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过。平静,缓慢,带着咸涩的海风味道和颜料的气息。
我的腿依旧会疼,尤其是在阴雨天。我的嗓子依旧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但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不再是一片死寂,偶尔,在专注于画布时,那里会闪过一丝专注的,甚至是近乎平和的光芒。
我知道,伤痕永远都在,但它们正在结痂,正在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成为我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9.
一年后的某个傍晚,我坐在小院里,正在画一幅晚霞。天空被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与深蓝色的海面交织,美得惊心动魄。
门铃响了。
很轻的一声,几乎被海浪声掩盖。
我有些诧异。我在这里几乎没有访客。快递和外卖通常都放在门口的收纳箱。
我拄着拐杖,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看到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身影,手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
犹豫了一下,我打开了门。
“苏晚女士吗?您的快递,请签收。”快递员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声音有些闷。
我伸手去接那个纸箱,并不重。
就在我接过箱子的瞬间,那个“快递员”突然抬起了头。
帽檐下,是顾从的脸。
比一年前更加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疲惫。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贪婪,有痛苦,有卑微的祈求,还有一丝……令人不安的疯狂。
我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他却猛地伸出手,抵住了门板。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关不上。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轮磨过,“我就看你一眼……就看一眼……我受不了了……”
他试图往院里挤。
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我!那些被刻意深埋的、黑暗的记忆咆哮着试图冲破枷锁!我用力抵着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般的急促气音,另一只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要报警。
“别!别叫警察!”顾从看出了我的意图,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我走!我马上走!这个……这个给你!”
他猛地将一个小巧的、丝绒质地的盒子塞进我怀里,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抵着门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他站在门外的巷子里,暮色将他笼罩,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和凄凉。
“生日快乐,晚晚。”他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比哭还令人心酸,“我知道……你不稀罕。但我……我只想告诉你,我每一天……都在地狱里。”
他说完,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
院门“哐当”一声自动合拢。
我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怀里的纸箱和那个丝绒盒子,像两块烧红的炭。
我定了定神,没有去看那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什么,直接将它和纸箱一起,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生日?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生日。
可是,苏晚的生日,早在两年前那个黑暗的夜里,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这个人,不需要生日,也不需要他来自地狱的“祝福”。
10.
那次之后,顾从没有再出现。或许他真的只是“看一眼”就满足了,或许他怕我报警。无论如何,他的消失让我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我将更多的精力投入绘画和生活。
我的匿名账号粉丝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开始有人询价,想要购买我的画作。我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几幅色彩相对明快,承载着我希望的作品售出。
当第一笔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入账时,我坐在小院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微不足道的数字,久久没有动弹。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身上,暖融融的。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疤痕,凹凸不平的触感清晰地提醒着过去。然后,我又摸了摸身边冰凉的画架,摸了摸画板上未干的颜料。
毁灭与新生,痛苦与平静,过去与现在,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达成了某种微妙而坚固的平衡。
我知道,我永远无法真正摆脱那两年的阴影,它们像烙印,刻在我的身体和灵魂上。顾从的阴影,或许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偶尔窜出来,试图啃噬我。
但我也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别人定义价值、在爱情里迷失自我的苏晚了。
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也是在自己笔下重新找到色彩的画者。
我拄着拐杖,站起身,走进屋里。桌子上,放着法律援助律师寄来的文件,离婚协议已经正式生效。从此,法律上,我和顾从,再无瓜葛。
我拿起画笔,蘸上最鲜艳的红色,在那幅未完成的晚霞海面上,用力点上了一只振翅高飞的白鹭。
它向着那片燃烧的、壮丽的天空深处飞去,义无反顾。
窗外,海浪声依旧,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就像生活,就像生命。
我的故事,或许没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酣畅淋漓的复仇结局。顾从用他的余生忏悔,在自我铸造的地狱里煎熬,那是他的选择,他的因果。
而我的结局,是这片宁静的海,是这方洒满阳光的小院,是手中这支能涂抹出色彩的画笔,是这只终于学会独自飞翔的、伤痕累累的白鹭。
是沉默,却震耳欲聋的自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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