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吕熠楠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陌生城市的水泥地上。
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影子,只不过那时身边还有另一个纤细的身影相伴。
沈曼妮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早已深深扎进心底,不去碰触便相安无事。
可一旦想起,便是密密麻麻、无处可逃的钝痛。
他以为逃离那座城市,就能逃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和呼吸。
直到那个深夜,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带来了一句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曾是他噩梦的源头,如今却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急切,甚至是一丝恳求。
“一百万,离开现在的地方,回来,和曼妮复合。”
吕熠楠握着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冰冷都市。
一年前,那个男人用最刻薄的方式将他驱逐出曼妮的生活,碾碎了他所有的尊严和爱情。
如今,却又想用轻飘飘的钞票,把那些碎片买回去?
这简直荒谬得像一场拙劣的玩笑。
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颤抖,以及话语背后隐藏的、更深的焦灼。
这不仅仅是一桩交易,那个强势的男人,沈耀华,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一百万的背后,曼妮,她究竟怎么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吕熠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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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夏的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和青草的味道,轻轻拂过大学校园的湖畔。
垂柳的枝条软软地荡在水面上,划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吕熠楠和沈曼妮并肩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夕阳的金辉洒满他们年轻的脸庞。
“熠楠,你看那边,”沈曼妮忽然指着湖心一对嬉戏的水鸟,眼睛亮晶晶的,“它们真自由。”
吕熠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嗯,自由。等我们毕业了,也会像它们一样。”
他转过头,看着沈曼妮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曼妮,我已经联系好实习单位了,虽然起步工资不高,但前景不错。”
他的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曼妮收回目光,笑着看向他,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的手心微凉,触感细腻。
“我知道你行的。我爸总说,年轻人只要肯吃苦,总有出头之日。”
她说得轻快,但提到父亲时,眼神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吕熠楠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信任,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会努力的,曼妮。也许给不了你你家那样的生活,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
他说得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
沈曼妮的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拨弄着石凳边探出的一株狗尾巴草。
“我不要什么大富大贵,熠楠。只要我们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吕熠楠的心尖。
湖面的金光渐渐收敛,天色开始泛青。
远处传来学生们隐约的谈笑声,更显得湖边这一隅格外宁静。
吕熠楠看着身旁的女孩,心里被一种饱满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
他出身普通工薪家庭,父母用微薄的收入供他读完大学,已是竭尽全力。
而沈曼妮,是那种住在带花园的独栋别墅里、出门有司机接送的女孩。
能和她在一起,他时常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但他从曼妮眼中看到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轻视,只有全然的依赖和爱慕。
这让他生出无限的勇气,要去搏一个配得上她的未来。
“曼妮,等我站稳脚跟,我们就结婚,好吗?”
他鼓起勇气,说出盘桓在心底很久的念头。
沈曼妮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涌上惊喜的水光,但随即又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吕熠楠的心重重落地,激荡起巨大的回响。
他没有看到,靠在他肩头的沈曼妮,眼中那抹阴影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些。
她想起了昨晚饭桌上,父亲沈耀华提起某个世交儿子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以及母亲杨珊小心翼翼附和时,那掩饰不住的担忧。
晚风渐凉,吹动了沈曼妮的长发,发丝拂过吕熠楠的脖颈,有些痒。
他搂住她的肩膀,想把这份温暖和踏实留得更久一些。
却不知道,此刻的宁静甜蜜,如同这湖面的夕照,美好,却短暂。
02
沈家别墅的书房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厚重的红木书桌光可鉴人,后面坐着面色沉肃的沈耀华。
他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剪裁合体的家居服,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沈曼妮站在书桌前,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
“抬起头来。”沈耀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曼妮依言抬头,对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心脏怦怦直跳。
“我听说,你还在跟那个叫吕熠楠的穷小子来往?”
沈耀华开门见山,语气冰冷,没有丝毫迂回。
“爸,熠楠他…他不是穷小子,他很努力,也很优秀…”
沈曼妮试图辩解,声音却因为心虚而越来越小。
“努力?优秀?”沈耀华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
“曼妮,你太年轻,容易被一些廉价的情绪感动。”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精致镀金打火机,在指间把玩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个社会,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优秀?哼,没有背景和资源,他的优秀能值几个钱?”
“可是爸爸,感情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沈曼妮急得快哭出来,她最害怕的就是父亲这种全然否定的态度。
“幼稚!”
沈耀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却吓得沈曼妮浑身一颤。
“感情?感情能当饭吃?能让你继续住这么大的房子,穿名牌,过现在这种生活?”
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园。
“我沈耀华的女儿,将来要嫁的,必须是门当户对,能对我们家族生意有帮助的人。”
他的背影透着一种不容挑战的强势。
“那个吕熠楠,父母都是普通工人,能给你什么?难道你要跟着他去挤公交、租房子?”
沈曼妮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昂贵的手工羊毛地毯上,瞬间消失不见。
“我不在乎那些…我真的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沈家在乎!”
沈耀华转过身,眼神如刀。
“我不能让我的女儿,我唯一的继承人,去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受苦。”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杨珊端着两杯参茶,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耀华,妮妮,喝点茶吧,有什么事好好说…”
她声音温柔,带着明显的劝和意味。
“出去!”
沈耀华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声喝道。
杨珊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哀求地看了女儿一眼,最终还是默默关上了门。
沈曼妮看着母亲退缩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在这个家里,父亲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
“我给你一周时间。”
沈耀华走回书桌后,语气不容置疑。
“彻底跟他断干净。否则,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让他知难而退。”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
“我想,为了他和他那对老实巴交的父母着想,他应该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沈曼妮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父亲。
她深知父亲的手段,他说的“方式”,绝对不仅仅是口头警告那么简单。
那可能会毁掉吕熠楠刚刚起步的人生。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父亲冷漠的脸,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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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吕熠楠站在沈家气派的雕花铁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
他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虽然料子普通,但熨烫得笔挺。
手里提着用他实习期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贵重礼品——一瓶名牌酒和一套高级护肤品。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拜访沈曼妮的家,意义非同一般。
他希望能给沈曼妮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尤其是她那位据说很严厉的父亲。
按下门铃后,来开门的是沈曼妮的母亲杨珊。
她保养得宜,穿着质地精良的旗袍,脸上带着温和却有些疏离的笑容。
“阿姨好,我是吕熠楠,曼妮的…朋友。”
吕熠楠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大方。
“哦,是小吕啊,快请进,曼妮在楼上,一会儿就下来。”
杨珊侧身让他进来,目光在他身上和手中的礼物上快速扫过,看不出什么情绪。
走进客厅,吕熠楠被里面的奢华震慑了一下。
挑高的空间,华丽的水晶吊灯,昂贵的欧式家具,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和地位。
这和他那个位于老城区、只有几十平米的狭小家,简直是两个世界。
“坐吧,别客气。”杨珊指了指宽大的真皮沙发。
吕熠楠有些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
这时,沈耀华从二楼的书房走了出来。
他穿着家居服,步伐沉稳,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吕熠楠身上,带着审视和评估。
吕熠楠立刻站起身:“沈叔叔好。”
沈耀华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主位沙发坐下,姿态放松,却自带气场。
“听曼妮提起过你,说你在XX公司实习?”沈耀华端起佣人刚奉上的茶,慢条斯理地问。
“是的,叔叔,在技术部做实习生。”吕熠楠谨慎地回答。
“实习生…转正后工资多少?”沈耀华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吕熠楠报了一个数字,在这个城市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平。
沈耀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不过,现实很残酷。”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逼视着吕熠楠。
“你觉得,以你这样的收入,能给我的女儿什么样的生活?”
吕熠楠感到脸上一阵发烫,他努力维持着镇定。
“叔叔,我现在是起步阶段,但我相信通过努力,未来会越来越好。”
“未来?”沈耀华打断他,“未来太虚无缥缈了。我只关心眼前。”
他指了指这间豪华的客厅。
“曼妮从小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你觉得她能适应跟你去挤租来的小房子?”
“爸!”沈曼妮从楼上跑下来,脸上带着焦急和不满。
她跑到吕熠楠身边,下意识地想拉住他的手,却被吕熠楠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曼妮可以吃苦,我也绝不会让她一直过苦日子。”吕熠楠看着沈耀华,语气坚定。
“不会?”沈耀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靠你那点微薄的薪水?还是靠你父母那点退休金?”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戳向吕熠楠最在意的地方。
“年轻人,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感情不能当饭吃。”
沈耀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吕熠楠。
“我就直说吧,你和曼妮不合适。我希望你离开她,不要再耽误她的前程。”
“叔叔,我和曼妮是真心相爱的!”吕熠楠也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真心?”沈耀华冷笑,“你的真心,值这套房子的一个卫生间吗?”
他走到吕熠楠带来的礼物旁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瓶酒。
“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我们沈家,不缺。”
那轻蔑的语气和动作,彻底击溃了吕熠楠的自尊。
他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曼妮哭着喊道:“爸!你怎么能这样!”
杨珊在一旁焦急地劝着:“耀华,少说两句,孩子们的事…”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沈耀华厉声呵斥妻子。
他转向吕熠楠,下了最后通牒。
“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吕熠楠深深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沈曼妮,又看了看冷漠的沈耀华和无可奈何的杨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身后的门关上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沉重的响声震碎了。
04
从沈家回来后,吕熠楠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
沈耀华那些刻薄的话语,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着他年轻而敏感的自尊。
他愤怒,他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原来在绝对的财富和地位面前,他所谓的努力和真心,是如此不堪一击。
第三天,他收到了沈曼妮发来的很长一条短信。
字里行间充满了痛苦、挣扎和歉意。
她说她爱他,从未改变。
但她无法忽视父亲的威胁,她害怕父亲真的会对吕熠楠和他的家人不利。
她说她试过反抗,但母亲只是哭着劝她听话,在这个家,父亲的决定就是一切。
短信的最后,她写道:“熠楠,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忘了我,找个更好的女孩。”
吕熠楠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眼睛酸涩模糊。
他没有回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能责怪曼妮吗?她只是个被家庭牢牢控制、无力反抗的女孩。
他能去对抗沈耀华吗?以卵击石,结果只会更惨。
那种明知道彼此相爱,却被外力强行掰开的痛苦,几乎让他窒息。
与此同时,沈曼妮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她被困在家里,手机被父亲没收,行动受到严格限制。
沈耀华动用关系,迅速为她办理了休学手续,美其名曰“调整心态”。
每天,都有不同的“青年才俊”被邀请到家里做客,名义上是拜访沈耀华,实则是相亲。
沈曼妮被迫打扮得体,像个精致的玩偶一样坐在客厅里,听着父亲和那些男人谈论生意、股票、海外资产。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杨珊看着女儿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神里失去了光彩,心疼不已。
她趁着沈耀华外出应酬的间隙,偷偷来到女儿房间。
“妮妮,吃点东西吧,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杨珊端着一碗燕窝,坐在床边,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沈曼妮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妈,我不饿。拿走吧。”
“妮妮,你别怪你爸爸…”杨珊叹了口气,“他也是为你好,怕你将来吃苦。”
“为我好?”沈曼妮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把我当成他商业联姻的工具,这就是为我好?”
“话不能这么说…”杨珊眼神闪烁,底气不足,“那些年轻人,家境都好,你嫁过去就是享福…”
“福气?”沈曼妮凄凉地笑了,“没有熠楠,我活着都觉得没意思,还谈什么福气?”
杨珊被女儿眼中决绝的痛苦震慑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女儿对那个男孩用情至深,可是丈夫的决定,她从来不敢违逆。
在这个家里,她早已习惯了顺从。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耀华应酬归来,带着一身酒气。
他推开沈曼妮的房门,看到女儿依旧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还在想那个穷小子?”沈耀华的语气带着醉意和不耐烦。
沈曼妮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沈耀华走到她身后,声音冷硬:“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明天,当着我的面,给他打个电话,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否则,明天我就让人去他公司,跟他‘好好谈谈’。”
沈曼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父亲说的“谈谈”,意味着什么。
那会彻底毁掉吕熠楠的前程。
第二天,在沈耀华虎视眈眈的监视下,杨珊担忧的目光中,沈曼妮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吕熠楠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吕熠楠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喂?”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沈曼妮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沈耀华用眼神严厉地催促她。
“熠楠…”她艰难地开口,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们…结束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她不等吕熠楠回应,猛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沈耀华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他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
而他不知道,这通电话,不仅击垮了沈曼妮,也把吕熠楠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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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在吕熠楠的心上来回切割。
沈曼妮那带着哭腔、充满绝望的“结束”二字,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原来,在现实面前,他们的爱情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也许曼妮会抗争,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愤怒、悲伤、屈辱、无力……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恨沈耀华的势利和冷酷,也怨曼妮的妥协和放弃,更恨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这种恨意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几天后,他做出了决定——离开。
离开这座充满他和曼妮回忆的城市,离开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伤心地。
他无法再留在这里,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触景生情。
他怕自己会疯掉。
他向实习公司递交了辞呈,主管惋惜地挽留,说他很有潜力。
但他去意已决。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书籍。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包括他远在老家的父母。
他不想让父母担心,也羞于向他们启齿分手的真实原因。
买了一张前往南方一座陌生沿海城市的火车票,是最便宜的硬座。
临走前,他一个人去了那个他们常去的湖边。
夕阳依旧,垂柳依旧,水鸟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寒气侵体。
他把和曼妮有关的所有东西——照片、小礼物、写满字的纸条——都装进一个纸盒,封存起来,藏在了出租屋的床底下。
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记忆也一同埋葬。
登上火车的那一刻,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
灯火阑珊,繁华依旧,却再也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火车启动,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规律的轰鸣,载着他驶向未知的远方。
车厢里拥挤嘈杂,充斥着各种气味和方言。
他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只知道,他必须离开,必须重新开始。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他吕熠楠,并非沈耀华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抵达那座陌生的沿海城市时,正值黎明。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天空是灰蒙蒙的。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火车站,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里的繁华与他无关。
他找了一间最便宜的青年旅社住下,然后开始疯狂地投简历、面试。
他不再挑剔工作和薪资,只要有机会,他都去尝试。
白天奔波于各个面试地点,晚上回到拥挤的旅社,倒头就睡。
他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不给悲伤任何可乘之机。
偶尔在深夜醒来,听到同屋室友的鼾声,他会望着窗外陌生的灯火,感到一种刻骨的孤独。
曼妮,你现在好吗?
你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
这些问题,他永远得不到答案。
他用力闭上眼睛,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告诉自己,活下去,像野草一样,无论在多贫瘠的土地上,都要顽强地活下去。
06
一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吕熠楠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像一颗被风吹落的种子,努力在石缝中扎根。
起初的日子异常艰难。
他住过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啃过干硬的面包,为了节省几块钱公交费而步行数小时。
他做过很多底层工作:快递分拣员、餐厅服务员、商场促销员。
受尽白眼,尝遍冷暖。
但他从未放弃过寻找专业对口工作的机会。
白天辛苦劳作,晚上回到狭小的出租屋,他仍会打开电脑,学习新的专业技能,投递简历。
他憋着一口气,一股不甘人后、更要向远方那个鄙视他的人证明什么的劲头。
终于,凭借扎实的专业基础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他得到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的面试机会。
面试官欣赏他的韧性和学习能力,给了他一个初级程序员的职位。
薪资不高,但至少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
吕熠楠格外珍惜这个机会,他几乎把公司当成了家。
每天最早到,最晚走,主动承担最繁琐的任务,虚心向同事请教。
他的努力和进步,很快得到了上司和同事的认可。
半年后,因为在一个重要项目中的突出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项目小组长。
工资涨了一些,他也从阴暗的地下室,搬进了一个有窗户的小公寓。
生活似乎正在一步步走上正轨。
表面看来,他已经走出了失恋的阴影,成了一个积极上进的都市青年。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某个角落,早已荒芜一片。
他很少社交,下班后要么加班,要么就回到公寓看书、学习。
同事组织的聚会,他能推则推。
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也总是礼貌地拒绝。
他不是刻意保持孤独,只是觉得疲惫,对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既无勇气,也无兴趣。
沈曼妮成了他心底一个不敢触碰的禁区。
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都被他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在街上看到某个相似的背影时,心口还是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很快,他就会用工作或其他事情把这点涟漪压下去。
他学会了抽烟,在加班到深夜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流,一根接一根。
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也更冷漠。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这种平静却缺乏波澜的生活。
爱情对他而言,成了奢侈品,甚至是危险品。
他不再奢望,也不再轻易付出。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如水地过下去,直到那个深夜,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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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那是一个普通的加班夜。
吕熠楠处理完最后一个代码bug,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市的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
他回到位于城郊的公寓,已是凌晨一点多。
脱掉外套,正准备去洗漱,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寂静的夜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皱了下眉,这么晚了,会是谁?
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推销?诈骗?他下意识地想挂断。
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一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曾在他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不自然的平静,却依然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是吕熠楠吗?”
吕熠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
怎么会是他?沈耀华!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新号码?他找自己干什么?
无数个疑问和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
“是我。”吕熠楠的声音冷得像冰,“沈先生,有何贵干?”
他刻意用了疏离的称呼。
电话那头的沈耀华似乎被他的冷淡噎了一下,又停顿了片刻。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沈耀华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吕熠楠从未听过的…迟疑?
“很方便。沈先生有事请直说。”吕熠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夜,心中警铃大作。
沈耀华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斟酌措辞。
“吕熠楠,我知道,一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方式有些…过激。”
这话从沈耀华嘴里说出来,简直堪称奇迹。
吕熠楠心中冷笑,过激?那简直是羞辱和摧毁。
但他没有作声,等着对方的下文。
沈耀华见他不回应,只好继续,语速加快了些。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商量?”吕熠楠挑眉,他可不认为沈耀华会跟自己“商量”什么事。
“嗯。”沈耀华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直接,“我给你一百万。”
吕熠楠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一百万现金。”沈耀华重复道,语气肯定,“条件是你离开现在的地方,回来,和曼妮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