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多大岁数了？还往外跑！”
剪刀“咔嚓”一声，那件红绸舞衣从中断开，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飘落在地。
儿媳妇李莉通红着眼，手里攥着半截布料，另一只手里的剪刀还泛着冷光。
六十三岁的林秀兰就站在那儿，看着一地的狼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她用所有积蓄和尊严换来的家，此刻就像这件碎成布条的舞衣，再也拼不起来了。
01.
“妈，你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还穿这种东西出去抛头露面，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儿媳妇李莉的声音尖锐，手里那把大剪刀，正对着林秀兰刚买的舞衣。
红色的绸缎，在灯光下亮得晃眼，也刺得林秀兰眼睛生疼。
她没说话，默默蹲下，想把碎布捡起来。
“捡什么捡！破烂玩意儿，早就该扔了！” 李莉一把将舞鞋、水壶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
儿子张伟坐在沙发上，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林秀兰的手停在半空，最后缓缓收了回来。
“饭做好了，在锅里温着。” 她低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厨房。
油烟机轰轰地响着，盖住了一切声音。林秀兰背对着客厅，一遍遍地擦着已经很干净的灶台。
她想起过世的老头子。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秀兰，以后，为自己活一次。”
那时候，她不懂。直到在小区广场上，看到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姐妹，穿着漂亮的裙子，在音乐里笑着、转着，她才好像忽然明白了。
02.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林秀兰准时起床，准备一家三口的早餐。
给孙子小宝蒸的鸡蛋羹，给儿子张伟煮的面条，给儿媳妇李莉烤的面包片，每一样都要精准控制时间。
她自己的早饭，则是小宝吃剩的半碗鸡蛋羹。
七点半，儿子儿媳出门上班，她开始收拾屋子，洗锅刷碗，跪在地上擦地板，不能留下一根头发。
下午，是她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以前，她会坐在小马扎上发呆。自从开始跳舞，她会悄悄在阳台上，比划两下新学的动作。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个围着锅台转的林老太，而是“秀兰”。
今天，这个时间没了。
她只能呆呆地坐着，看着垃圾桶里那抹扎眼的红色。
晚上吃饭时，张伟终于开了口：“妈，你以后别去跳了。莉莉也是为你好，你身体不好，在家歇着就行。”
林秀兰夹着一根青菜，停在半空。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手被划破，儿子急得眼泪直流，撕下自己的背心给她包扎。
什么时候，那个心疼她的儿子，变成现在这样了？连看她一眼，都带着不耐烦。
她把菜放进碗里，没说话。
03.
林秀兰不去跳舞了，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这天下午，她带着小宝在楼下玩，几个一起跳舞的老姐妹围了过来。
“秀兰，你可算下来了！这两天怎么没见你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尖锐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张伟他妈吗？怎么，不在家伺候小的，跑出来跟人‘联络感情’了？”
是住在对门，跟李莉关系最好的吴嫂，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吴嫂的话越说越难听：“要是我婆婆，一把年纪了不想着怎么带孙子，整天琢磨着出去打扮给人看，我早把她撵出去了！”
这话就像针一样，扎在林秀兰的脸上。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周围邻居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抱着孙子，几乎是逃一样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李莉回来后，冷笑着说：“妈，我听吴嫂说了。你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林秀兰坐在黑暗里，很久才说出一句：“我没做错什么。”
“没错？”李莉的调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我让你在家好好待着，别出去丢人现眼，是我错了？”
张伟从房间里走出来，“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走到林秀兰面前，“妈，我知道你闷。我给你买个智能手机，你在家看看短视频，不也一样吗？”
他的眼睛里，没有关心，只有一种解决麻烦的敷衍。
04.
一个星期后，小宝半夜突然发烧，快39度。
夫妻俩连夜送去医院，回来后，李莉的脸就一直阴沉着。
第二天一早，她把林秀兰叫到客厅。
“妈，医生说了，小宝就是抵抗力差。你整天带他去楼下那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简直是不讲道理。
“孩子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
“你还顶嘴！”李莉把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离了你不行？我告诉你，林秀兰，这个家，是我和张伟的！不是你的养老院！”
“我没拿你们的钱，” 林秀兰也忍不住了，“这房子，首付我也出了二十万！那是我和你爸一辈子的积蓄！”
这句话，像点燃了火药桶。
李莉“噌”地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二十万？你知道现在这房子值多少钱吗？你那点钱，连个厕所都买不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给我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林秀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又看了看站在卧室门口，一声不吭的儿子。
张伟的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敢和她对视。
最后，他叹了口气：“妈，你……你就先出去住几天，等莉莉气消了，我再去接你。”
这话，比李莉的叫骂，更像一把刀子，插进了林秀兰的心里。
她明白了。这个家，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
她没哭也没闹，平静地转身回了自己那个小房间，拿出一个旧皮箱。
她没带几件衣服，却把那件被剪坏的舞衣，连同舞鞋，一起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她把那件红得像火一样的舞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箱子最上面。
拉着箱子走到门口时，小宝醒了，哭着喊“奶奶”。
林秀兰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屋里的一切。
05.
林秀兰在王姐家住了下来。
王姐把最大的一间卧室让给了她，“你就安心住下，当自己家。”
这天下午，王姐出门了，林秀兰一个人在家。
她把那件破损的红舞衣拿出来，戴上老花镜，用针线一点一点地缝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秀兰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她的儿子，张伟。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一片乌青，衬衫也皱巴巴的。
看到林秀兰，张伟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妈……” 他声音沙啞，带着哭腔，“你跟我回家吧。”
“家里……家里一团糟。小宝哭着找你，饭也没人做，莉莉她……”
林秀兰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伟见她不说话，急了，上前一步就想拉她的手。
“妈，我知道错了，我们都错了。你跟我们回去吧。”
林秀兰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她回屋里将一个文件袋拿了出来，直接甩在了张伟的怀里。
张伟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震惊。
“妈，你……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