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民间多奇闻,常言道:“万物皆有灵,善恶终有报。”
在咱们这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关于江河湖海里精怪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
老人们常说,那水底深潭,住着龙王爷的虾兵蟹将;月圆之夜,修炼千年的鲤鱼精会跃过龙门,化身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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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孙大海,人如其名,大半辈子都耗在了这片“海”上。
当然,这并非真海,而是贯穿了十里八乡、水面宽阔的沧澜江。
江水养人,也磨人。
孙大海的爹,爹的爹,祖上三代都是这江上的渔民。
到了他这一辈,撒网、捕鱼的手艺没丢,但江里的鱼,却好像一年比一年精明,一年比一年稀少。
他今年快五十了,背已经微微驼了。
常年的风吹日晒,让他看起来比镇上同龄的掌柜们苍老许多。
他的皮肤,是那种常年泡在水里、又被日头暴晒后特有的黝黑透红。
家里有个婆娘,身体不大好,三天两头离不开药罐子。
儿子在镇上的木匠铺当学徒,刚能勉强糊住自己的嘴,还顾不上家里。
孙大海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但他不怨天,也不尤人。
他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靠水吃饭,就得敬水。”
他打鱼有个老规矩,雷打不动。
凡是网到巴掌大小的鱼苗子,不管多值钱,他都会立马解开网,放回江里。
若是碰上那肚子鼓鼓、怀着籽的母鱼,他也会叹口气,念叨两句“去吧,去吧,多子多孙”,然后放生。
旁边渔船上的同行,都笑他傻。
“孙老师!你今儿放一条,明儿放一条,你婆娘的药钱,天上的神仙会给你掉下来?”
孙大海只是憨憨一笑,搓着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
“总得给江神爷留点子孙后代。”
“这要是断了根,以后咱们的娃,还吃啥?”
大家听了,都摇摇头,骂他是个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可真到了谁家渔网破了需要补,谁家船漏了需要修,或是红白喜事缺人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个“孙老实”。
他穷,但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心人。
谁都知道,孙大海的心肠,比那江水还清澈。
02.
日子晃晃悠悠,眼看就要入秋了。
这天一过,便是九月初九,重阳节。
重阳节,按老规矩,是要祭祖的。
祭祖,就得备上好酒、好菜,还有重阳糕。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孙大海的婆娘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了,郎中说要换一副好点的药材,温补一下。
钱,从哪儿来?
孙大海这几天愁得睡不着觉,天不亮就划着他那条乌篷船出江了。
可邪门的是,一连三天,他撒下去的网,拉上来时,里面除了些水草和指头大的小杂鱼,连条像样的青鱼都看不见。
江面上起了薄雾,孙大海坐在船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遮住了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老天爷……”他喃喃自语,“这是不给活路了?”
往年这个时节,江里的鱼最是肥美,怎么今年……
同行的渔船,收获也不好,但多少还能捞上几条。
唯独他孙大海,像是被江神爷给忘了。
有人劝他:“大海,你那位置不行,去‘鬼见愁’那片水域试试?那里水深,保准有大货。”
“鬼见愁”,是江中心一处水流最湍急的江湾。
那里水下全是暗礁和沉船,渔网撒下去,十次有九次要被挂住,血本无归。
所以,渔民们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往那边去。
孙大海灭了烟,将烟杆往腰上一插。
“罢了,富贵险中求!”
为了婆娘的药钱,为了重阳节能让祖宗吃上一口热乎的,他决定去闯一闯那个“鬼见愁”。
03.
天刚蒙蒙亮,鸡才叫了头遍。
孙大海就摇着他的小破船出发了。
他婆娘在岸上披着衣服喊:“当家的!今儿雾大,你可千万当心点,别去那险滩!”
孙大海“欸”了一声,嘶哑的嗓音很快被浓重的水汽吞没了。
他没敢告诉婆娘,自己今天就是要去那最险的“鬼见愁”。
小船划破了江面的平静,朝着江中心驶去。
越往中心,雾气越浓,三五米外便看不清事物。
孙大海凭着几十年的经验,辨别着水流的方向。
“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停下船桨,任由小船在原地打着转。
他从船舱里拿出了他那张最大、最结实的网。
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轻易不用。
“江神爷保佑,龙王爷保佑……”
他站起身,稳住下盘,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大网奋力撒了出去!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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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兜在空中张开一个完美的圆形,带着沉重的铅坠,“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迅速下沉。
孙大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攥着网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等。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水面平静如常。
又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雾气似乎更浓了。
孙大海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开始缓缓地收网。
“咦?”
刚一拉,他就感觉不对劲。
网绳绷得笔直!
他心中一喜,难道是挂底了?不对!
他感觉到网绳在轻微地、有规律地颤动!
“有货!”
孙大海精神猛地一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上拉。
这网,沉得邪乎!
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外,手臂上的青筋像是蚯蚓一样暴起。
“起!”
他爆喝一声,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哗啦啦一阵巨响!
大网终于被拖出了水面!
孙大海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倒抽一口凉气。
网里,没有他想象中的肥美青鱼,也没有成群的大白鲢。
网里,只有一条鱼。
一条……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鱼!
这条鱼足有三尺来长,比他儿子刚出生时抱在怀里还沉!
通体上下,竟是金灿灿的鳞片,在晨曦微弱的光芒中,闪耀着刺眼的金光!
这哪是鱼?这分明是一块活的金子!
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
不是寻常鱼类的死白或者浑黑,而是两点朱砂般的鲜红,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灵气!
它在网里不蹦不跳,也没有挣扎。
只是静静地,用那双红眼睛,看着孙大海。
孙大海打了一辈子鱼,什么怪鱼没见过?但他发誓,从未见过这样的“神物”。
他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个念头,疯狂地窜上了他的脑海:
“发财了!!”
04.
孙大海捕到“黄金龙”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整个渔村码头。
他还没靠岸,岸上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圈人。
“大海!大海!听说你网到宝贝了?”
“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孙大海的乌篷船一靠岸,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集中到了船舱那个最大的活水桶里。
“哎哟喂!”
“天爷啊!这……这是金子做的吧!”
“这鱼成精了吧!”
人群中挤出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
这人是镇上首富张员外家的大管家。
管家一推鼻梁上的墨晶眼镜,眼睛里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
“孙大海!”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喊道,“你这条鱼,我家员外要了!”
他伸出五个指头:“五十两银子!”
“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整齐的抽气声。
五十两!
这笔钱,足够孙大海这样的穷苦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十年了!
孙大海的婆娘也闻讯赶来了。
她本是来送午饭的,一听这天价,手里的饭篮“啪嗒”掉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
她冲过来,抓住孙大海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当……当家的……五……五十两……”
孙大海的心脏也在狂跳。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面额的银票,也不过是五两的。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水桶里的黄金锦鲤。
锦鲤也正仰着头,透过水面,用那双红眼睛看着他。
水面波动,它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管家见孙大海不吭声,以为他是嫌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孙大海,别给脸不要脸。你这鱼再稀奇,也就是条鱼!”
他咬了咬牙:“一口价!一百两!后天就是重阳节,我家员外大宴宾客,就要图这个‘鲤鱼跃龙门’的吉利!”
“卖不卖,一句话!”
一百两!
孙大海的婆娘“啊”了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她死死掐着孙大海的肉:“卖啊!当家的!你糊涂了?一百两!咱们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钱啊!”
“有了这钱,你的船可以换新的!我的药……儿子的聘礼……”
孙大海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他想到了药罐子,想到了儿子当学徒受的白眼,想到了这艘一下雨就漏水的破船。
一百两,能改变他家的一切。
他猛地抬头,对上了锦鲤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
只有一种……近乎哀求,又带着一丝失望的平静。
孙大海浑身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了自己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万物皆有灵,总得给江神爷留点子孙。”
他咽了口唾沫。
这……这哪里是子孙?
这分明是“爷”啊!
这种通人性的神物,卖了,换来的钱……
他孙大海,敢花吗?
花了,晚上睡得着觉吗?
“当家的!你倒是说话啊!”婆娘在旁边都快急哭了。
岸上的管家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数数:“一!二……”
孙大海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没有去接管家手里的银票,而是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抱起了那个沉重无比的活水桶!
“孙大海!你疯了!”管家尖叫起来。
“老孙!你是不是中邪了!那是一百两啊!”村民们也炸开了锅。
孙大海不理会岸上所有人的叫喊。
他抱着水桶,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回了江边。
他走到水深处,深吸一口气,双臂一倾——
“哗啦啦——”
一声巨响,整桶水连同那条黄金锦鲤,被他完完整整地倒回了沧澜江!
“扑通!”
黄金锦鲤入水,尾巴有力地一甩,激起一片金色的浪花。
在场所有人都石化了。
孙大海的婆娘,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管家在岸上气得直跺脚:“疯子!你就是个穷死的疯子!”
黄金锦鲤没有马上游走。
它在孙大海的船边,缓缓地,绕了三圈。
一圈,两圈,三圈。
它的头露出水面,那双红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孙大海。
仿佛是在叩谢。
孙大海红着眼眶,对着水面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是你的造化,也是我的命。我孙大海……不配拿你换钱。”
岸上一片混乱,有人在掐晕过去的孙家婆娘,有人在指着孙大海破口大骂。
孙大海看着锦鲤游向江心,消失在浓雾中。
他心里那块被一百两银子压着的巨石,莫名其妙地……松开了。
钱没了,但心安了。
他叹了口气,扶起自己的婆娘,撑起船篙,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刚掉转船头,准备划向对岸时——
一个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后的江面上传来:
“老实的渔夫,请留步。”
孙大海浑身一僵,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他猛地回头。
江面上雾气昭昭,除了他的破船,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谁?谁在说话?”他声音发颤。
“你不必惊慌。”
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孙大海听得真真切切。
声音,是从他船边的水下传来的!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条刚刚被他放生的黄金锦鲤,不知何时又游了回来!
它正浮在水面,鱼嘴一张一合,口!吐!人!言!
“你……你……你……”
孙大海“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船板上,吓得船篙都掉进了江里。
“神……神仙……鱼神仙……”
“我乃此江水府司职,因贪玩误入凡网。”锦鲤的声音沉稳,不疾不徐。
“你本可获百金,解你贫困。却不为所动,放我生路,此乃大善。”
孙大海磕磕巴巴,话都说不囫囵:
“小……小人不敢……我……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你心善。”锦鲤打断了他。
“天道循环,善有善报。你我今日结下这段缘分,我当点化你一番,报你活命之恩。”
05.
孙大海这辈子,只在戏文里听过什么田螺姑娘、白蛇报恩。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放生的鱼,竟然真的会开口说话!
他跪在船头,对着那锦鲤连连磕头:
“神仙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不要报答……只求神仙爷保佑我婆娘身体康健……”
黄金锦鲤摇了摇它那金光闪闪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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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起来。你不用跪我,你今日所拜,是你自己的善心。”
“孙大海,你听好了。”
锦鲤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孙大海赶紧爬起来,蹲在船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本是穷苦劳碌之命,命中‘禄库’浅薄,劳碌一生,也难有余财。”
孙大海闻言,苦笑着点头。
心想,这可说得太准了,自己这半辈子,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锦鲤话锋一转。
“你今日放我归江,拒了那一百两不义之财,此乃大德。”
“你命里的‘禄库’本已见底,今日你此番善举,又生生给你续上了满仓的福报!”
孙大海一愣,福报?
“只是……”锦鲤又道,“这福报虽有,能不能稳稳当当落到你头上,就看你接下来的造化了。”
“神仙爷,这是何意?”孙大海紧张地问。
锦鲤的红眼睛盯着他:
“三日后,便是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是,是。”孙大海连连点头,这是他最近最发愁的日子。
“重阳节,乃一年之中,阳气至极之日。”
锦鲤缓缓说道,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这一天,天门开,地户闭,阴阳二气交替最为剧烈。”
“对你们凡人来说,登高望远,插茱萸,喝菊酒,是为避灾祈福。”
“但对你孙大海而言……”
锦鲤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这一天,是你改运换命的唯一关口!”
孙大海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
改运换命!
“你听真切了。”
“那一百两银子,你若是今日拿了,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钱财尽失,连你婆娘的性命都保不住!那叫‘横财破命’。”
孙大海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暗道好险!好险!
“你如今拒了横财,守住了本心,这泼天的富贵,才能落到你的实处。”
“我今日便指你三条明路,报你活命之恩。”
“重阳那日,你什么也不必刻意去做,只需记住——”
“有三个地方,你万万去不得!”
“这三处,是你的‘破运’之地。只要你安安生生在家里待着,避开了这三处地方,你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稳如泰山!”
一世荣华富贵!
孙大海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可比那一百两银子诱人太多了!
他赶紧跪下,磕头如捣蒜:
“神仙爷!是哪三个地方?小人一定牢记在心!死也不去!”
锦鲤在水中缓缓游动。
江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浓了,仿佛一道白色的屏障,将他这艘小船与整个尘世都隔绝了开来。
岸上那些骂他疯子、劝他婆娘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锦鲤沉稳的声音和孙大海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孙大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只听黄金锦鲤缓缓开口说道:
“孙大海,你听好了。”
“这重阳节,你要避开的第一个地方……”
“此地,阴气汇聚,是往生者的居所,平日里活人便不宜久待。”
“重阳那日,阴阳交冲,更是大凶。你这刚续上的福运,最是虚浮,若去了哪里,阳气被侵,福报立时就会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