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子轩是个有才华的人。
这一点,连他最大的对头王坤也不得不承认。
林子轩是干什么的?
他是做木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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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种机器流水线上的工艺品,而是真正的手工木雕,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他爷爷就是镇上有名的木匠,一手雕龙画凤的绝活。林子轩从小耳濡目染,十三岁就能独立雕出“喜上眉梢”。
他雕的鸟,羽毛仿佛是刚淋过雨,根根分明。
他雕的马,那马眼,你盯着看久了,都觉得它下一秒就要眨眼。
按理说,有这手艺,林子轩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该吃喝不愁。
可现实是,他快三十岁了,连个正经的工作室都没有。
他就窝在城郊租来的老平房里,守着一堆木料,三天不开张,开张吃三天。
他的才华,像被一层无形的膜给罩住了,透不出来。
“子轩啊,你这活儿……太‘死’了。”
这是他师傅(他爷爷的师弟)三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留下的话。
“死?”
林子轩不服气。
他拿起自己刚雕好的一个“关公夜读”,刀法利落,比例精准,哪里“死”了?
“子轩。”老师傅叹了口气,“你的手艺,是顶尖的。可你的东西,没有‘神’。”
“神?”
“对,神韵。你看你这关公,他是在看书,可他眼睛里,没有《春秋》。”
老师傅走了。
林子轩对着那尊关公,看了一天一夜。
他看不出所以然。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块木头一样,又冷又硬。
反观他的师兄王坤。
王坤手艺远不如他,甚至有些“匠气”,但王坤混得风生水起。
王坤在市中心开了个大工作室,叫“坤木堂”,专接大单子。
王坤雕的“招财金蟾”,俗气得不行,可那些老板就是喜欢,一请就是一对。
王坤最近甚至搭上了市里博物馆的路子,要做“非遗文化”的修复项目了。
林子轩不嫉妒,那是假的。
可他就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了?
他每天依旧在雕,可手里的刻刀,却越来越沉。
有时候,他会雕着雕着,就停下来,发起呆。
他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小木梳。
那木梳很小,是桃木的,梳齿都断了两根。
他看着木梳,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木梳,是一个叫“阿瑶”的女人留给他的。
阿瑶,走了五年了。
02.
五年前的林子轩,不是这样的。
五年前的他,虽然穷,但眼睛里有火。
那时候,他刚出师,在古玩城租了个小摊位,意气风发。
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阿瑶。
阿瑶是来古玩城卖她奶奶留下的旧首饰的,她要凑钱给弟弟看病。
林子轩记得,那天阿瑶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蹲在地上,小声地和人讨价还价。
她明明急需钱,却不肯把奶奶的簪子拆开卖。
“不行,这是一对,拆了……就没灵气了。”她红着眼,倔强地说。
林子轩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灵气”。
这个词,撞到了他心坎上。
他走过去,把身上仅有的三千块钱(那是他下个月的摊位费),全给了她。
“这对簪子,我要了。”
阿瑶愣住了。
“你……你疯了?这不值三千。”
“我说值,就值。”
两人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阿瑶没要他那三千块钱,但她开始天天给他送饭。
她会煲汤,用最便宜的骨头,熬出最浓的白汤。
她会坐在他身边,看他雕刻。
“子轩,你雕的这只鹰,真厉害。”
“哪里厉害?”
“它好像马上就要飞走了,但它又在犹豫。”
林子轩停下刀。
他雕的,正是“英雄立马”。他想表现的是英雄的踌躇满志。
可阿瑶,一眼就看出了他藏在刀法里的“犹豫”。
阿瑶,是他的知音。
是她,让他明白了什么叫“神韵”。
那一年,林子轩的技艺突飞猛进。
他雕的东西,开始有人抢着要。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马上就要起飞了。
他用一块最好的桃木,亲手给阿瑶雕了那把小木梳。
他拿着木梳,准备求婚。
可就在他求婚的前一天,阿瑶不见了。
她走得无声无息。
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
她只留下了那把还没用过的桃木梳,压在她的枕头底下。
林子轩疯了一样地找。
他报了警,去遍了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
没用。
她弟弟的病房,早就人去楼空。
她租的房子,也退了。
一个月后,林子斯收到了阿瑶的一条短信。
“子轩,忘了我吧。”
“我配不上你。我走了,跟一个有钱人了。”
“别找我。”
林子轩不信。
他不信那个能看懂他刀法里“犹豫”的女孩,会因为钱离开他。
可他再也打不通那个号码了。
从那天起,林子轩手里的刻刀,就“死”了。
他雕的鹰,再也不会飞了。
他雕的马,眼里再也没有光了。
他把所有的“神”,都和阿瑶一起,弄丢了。
03.
“妈,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这天晚上,林子轩喝了点酒,对着来看他的母亲,吐了真言。
“王坤……王坤都接到博物馆的活儿了。妈,我手艺比他好十倍,可我……我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母亲王秀莲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心疼得直掉泪。
“儿啊,你别急,你这是……时运没到。”
“时运?”林子轩苦笑,“我这辈子,还有时运吗?”
“有的!一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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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莲忽然想起了什么。
“子轩,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游方的道人给你算过命?”
“妈,都什么年代了。”
“你听我说完!”王秀莲急了。
“那道人说,你命格不凡,是‘将星入库’,这辈子注定是要靠手艺扬名立万的!”
“他还说,你三十岁,有一场天大的‘大运’!”
林子轩一愣。
他今年,正好三十岁。
“可他还说……”王秀莲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说,你这‘大运’来之前,必有一场大‘劫’。”
“这场‘劫’,不破财,不要命,专‘锁心’。”
“他管这个叫……‘情关’。”
“他说,这道关你要是过不去,你那‘将星’就一辈子锁在‘库’里,出不来。你这辈子,也就废了。”
林子轩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情关……”
他喃喃自语。
阿瑶。
是阿瑶。
“妈,那道人呢?他……他在哪?”
“他早走了,游方的,去哪找?”王秀莲直摆手。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前几天去上香,听庙里的师傅说,城南的‘不语茶室’,有个高人。”
“都说那茶室的陈老板,能看透人的前尘后运。”
“子轩,要不……你去试试?”
林子轩没说话。
他沉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玻璃。
第二天一早,他关了铺子,直奔城南。
04.
“不语茶室”,名副其实。
它藏在一条深巷的尽头,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挂了一串风铃。
林子轩推门进去。
里面很暗,点着檀香。
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茶台后,闭目养神。
“老板,我……”
“嘘。”
老者睁开眼,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坐。”
林子轩只好坐下。
老者开始洗杯、烫壶、冲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多余。
茶室里,只有水沸腾的“咕噜”声和风铃的“叮铃”声。
林子S轩的心,莫名其妙地静了下来。
“喝茶。”
老者递过来一杯茶。
茶汤是琥珀色的,香气很淡。
林子轩抿了一口。
很苦。
苦得他直皱眉。
“老板,这茶……”
“这茶,叫‘忘忧’。”老者淡淡地说。
“可我喝了,更忧了。”
老者笑了笑:“因为你的‘苦’,不在茶里,在你心里。”
林子轩猛地抬起头。
老者(陈老板)也正看着他。
那双眼睛,浑浊,却又像能看穿一切。
“年轻人,你身上,才华是有的。”
“可惜,被‘业力’缠住了。”
“业力?”
“你心里,是不是藏着一个人?”
林子轩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
他握紧了茶杯。
“是。”
“你恨她吗?”
“我……”林子轩想说“恨”。
恨她不告而别。
恨她毁了自己。
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他只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是‘执’。”陈老板缓缓道。
“你这股‘执念’,在你心里盘了五年。它像一条绳索,把你的‘命’和‘运’,都捆死了。”
“你的手艺,是通‘神’的。可你这股执念,是‘障’。”
“‘障’不除,‘神’不来。”
“你雕的东西,自然是‘死’的。”
林子轩彻底服了。
他遇到的,是真正的高人。
“陈老板!”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师,求您指点迷津!”
“我妈说,我三十岁有‘大运’,但必须先过‘情关’。”
“我这……是不是就是我的‘情关’?”
陈老板点了点头。
“是。”
“阿瑶,就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关’。”
“那我该怎么办?”林子轩急切地问,“是不是要我忘了她?”
“忘?”
陈老板摇了摇头。
“刻骨铭心的东西,怎么忘?”
“那……那是让我去找她?当面问清楚?!”
“找?”
陈老板又摇了摇头。
“就算你找到了,她若不肯说实话,你这‘执念’岂不是更深?”
“那到底怎么办?!”林子轩快要崩溃了。
“又不能忘,又不能找,这关……怎么过?!”
05.
陈老板示意他先起来,坐好。
他又倒了一杯茶。
“子轩,你知道为什么‘大运’之前,必设‘情关’吗?”
林子轩茫然摇头。
“因为‘大运’,尤其是你这种靠‘神’吃饭的‘大运’,需要极强的‘心力’来承载。”
“心力?”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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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板指着茶壶:“这壶,只能装一壶水。你若想让它装一缸水,它会怎样?”
“它会爆。”
“‘大运’,就是那一缸水。而你现在的心,就是这把壶。”
“你现在的心,太小,太脆。”
“为什么脆?”
陈老板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所有的才华,所有的‘神韵’,都寄托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阿瑶在,你的‘神’就在。”
“阿瑶走,你的‘神’就散了。”
“你这不是‘才华’,你这是‘依赖’。”
林子轩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老天爷要给你‘大运’,就必须先把你的‘依赖’给抽走。”
“他要把你这把壶,摔碎了,用‘情’火来烧,用‘执念’来炼。”
“把你炼成一口能承载‘大运’的‘缸’!”
“这,就是‘情关’的真正含义!”
“它不是来毁你的,它是来‘炼’你的!”
林子轩听得手脚发麻。
“大师……我懂了。”
“我……我被炼了五年了。”
“可我还是过不去。”
他痛苦地抱住头:“阿瑶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拔不出来,我的‘神’就聚不起来。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不。”
陈老板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你没完。”
“你的‘大运’,就在门口了。这股运势,强得挡都挡不住。”
“但,它也在等你开门。”
“这道‘情关’,就是门锁。”
“大师!”林子轩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您一定有办法的!”
“请您教我,到底要怎么跨过这道‘情关’?!”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这根刺拔出来?!”
陈老板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子轩,你可知道,那阿瑶为何不告而别?”
林子轩一愣:“不是……不是因为钱吗?”
“钱?”陈老板冷笑一声,“若只是因为钱,你这‘关’,也就不配叫‘情关’了。”
“那……那是因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
“想!”
“你若知道了,或许……会更痛苦。”
“我不怕痛苦!我只怕一辈子当个废物!”林子轩咬着牙说。
“好。”
陈老板站起身,走到窗边。
“要跨过这道‘关’,你不用去找她,也不用忘了她。”
“你只需要……”
“需要什么?”
陈老板转过身,目光如炬: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