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对上了,林师傅。”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十五年了,我们追的那个数据库,终于对上了一个。你女儿的案子,能启动了。”
林卫东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啪嗒。”
手机掉在了出租车的脚垫上。
他没去捡,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眼眶瞬间烧红。
十五年。
五千四百七十五天。
老林猛地一砸方向盘,刺耳的鸣笛声惊得路人纷纷侧目。他不管不顾,俯身抓起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谁?!”
“报告刚出来,一个名字。你……你最好自己来局里看。”
“我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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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和今天一样燥热。
老林开完夜班出租回家,凌晨四点,家里静得可怕。
他习惯性地想去推女儿林晓媛的房门,想看看她被子盖好没。
门,虚掩着。
“媛媛?”
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媛媛躺在地上,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色连衣裙,被撕碎了,混着暗红的血,刺痛了老林的眼睛。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泪痕。
窗户大开着,纱窗被利落地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啊——!”
老林的惨叫,划破了整个老旧小区的黎明。
妻子张岚冲过来,看到这一幕,当场晕死过去。
警察来了。现场勘查,结论很快。
“初步判断,激情犯罪,入室盗窃转为奸杀。”
“没有目击者。老小区,监控探头全是坏的。”
唯一的证据,是法医在媛媛体内和那条破损的裙子上,提取到了一枚不完整的生物样本——精斑。
可那个年代,DNA数据库小得可怜。比对,无果。
嫌疑人排查了小区和周边的所有前科人员,一无所获。
案子,成了悬案。
一年,两年,五年。
办案的警察换了一波又一波。
妻子张岚从一开始的日日啼哭,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劝他:“卫东,忘了她吧。我们再生一个。”
老林一巴掌扇了过去。
“忘?她是你女儿!你忘了,我忘不了!那个畜生一天不抓到,我死都不瞑目!”
从那天起,夫妻俩就分房睡了。
张岚开始去超市打工,用忙碌麻痹自己。
老林则疯了。
他把出租车开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后视镜上挂着媛媛十九岁的照片。他像个幽灵,盯着每一个深夜出没的、形迹可疑的男人。
他开始酗酒,逢人就抓着说:“我女儿,十九岁,被人害了,警察不管!”
大家看他,都像看一个可怜的疯子。
唯一还当他是正常人的,只有他的徒弟,赵刚。
赵刚是老林一手带出来的,比老林小十岁,嘴甜,手脚麻利。
媛媛出事后,赵刚跑前跑后,帮忙料理后事,安慰师娘张岚。
这十五年,别人都躲着老林,只有赵刚,雷打不动,每周都提着酒菜上门,陪老林喝两杯,听他絮叨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案情。
“师傅,别喝了,伤身。”赵刚总是劝他,“师娘也不容易。”
老林红着眼:“小刚,你不懂。我只要一闭眼,就是媛媛喊我……”
“我懂,我都懂。”赵刚叹着气,给他满上酒,“师傅,我陪你等。科技早晚会进步,那孙子跑不了。”
02.
老林成了这个家的累赘。
张岚的弟弟,张富贵,靠着这几年搞装修发了点小财,最看不起的就是自己这个窝囊废姐夫。
上个周末,是张岚的五十岁生日。张富贵在城里最好的酒店订了个大包厢,赵刚也开车拉着老林夫妻俩过去了。
酒过三巡,张富贵就开始了。
“姐夫,听说你前两天又跑去市局了?人家没拿扫帚把你打出来?”
老林闷头喝酒,不吭声。
张富贵“啪”地把酒杯一放,声音高了八度:“林卫东,我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有病?十五年了!媛媛都投胎了!你天天抓着这事不放,是想把我姐也拖死吗?”
张岚在桌子底下使劲拽弟弟的衣服:“你少说两句!”
“姐,我凭什么少说?”张富贵指着老林鼻子骂,“你看看他现在什么德行!车也不好好开,钱也不好好挣,天天跟个祥林嫂似的!全家就靠你一个人在超市站柜台撑着!”
赵刚赶紧打圆场:“富贵哥,你喝多了。师傅心里苦。”
“他苦?他苦个屁!”张富贵啐了一口,“他就是个废物!但凡他当年有点本事,不让媛媛一个人在家,会出这事吗?我看那贼就是奔着他家穷才去的!”
“哐当!”
老林抓起面前的酒瓶,狠狠砸在转盘上。
汤汤水水溅了张富贵一身。
“张富贵,你他妈再说一遍!”老林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个废物!你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我杀了你!”老林疯了一样扑过去。
赵刚死死抱住老林的腰:“师傅!师傅你冷静点!今天是师娘生日!”
包厢里一片混乱。
张岚捂着脸,发出了压抑多年的哭嚎:“林卫东!你闹够了没有!你非要逼死我吗!”
老林不动了。
他看着妻子花白的头发,和弟弟鄙夷的嘴脸。
他慢慢松开了拳头,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酒店。
赵刚不放心,追了出去:“师傅,我送你。”
“不用。”老林摆摆手,背影萧索,“小刚,你回去陪你师娘。她……也不容易。”
那天晚上,老林坐在媛媛的房间里。
房间十五年来保持着原样,书桌上还放着她没做完的模拟卷。
老林打开了那个他藏在床底下的铁皮盒子。
里面,是一件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小东西——一片已经干硬、发黄的布料。
那是媛媛那晚穿的裙子的一角。
当年警察取证,带走了大部分物证。但在太平间,老林给女儿擦拭身体时,发现了这片被遗漏在裙摆内侧的、沾着污迹的布料。
警察已经有样本了,他们不在乎这一小块。
老林却像疯了一样,趁人不备,用发抖的手,撕下了这一块布。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也是他最后的武器。
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这个。
03.
老林开始研究最新的DNA技术。
他听说现在有一种新的“基因谱系追凶”,就算凶手不在数据库,只要他的亲属在数据库里留过案底,或者在寻亲网站上注册过,就能通过大数据反推出来。
这技术很贵,而且需要极高权限。
市局的李队曾是媛媛案子的办案民警。
“老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案子封存太久了。你那个样本……十五年了,又没有专业保存,能不能提取出有效DNA都两说。”李队很为难。
“能!一定能!”老林拍着胸脯,“我拿命担保!李队,我就求你这一次。你就当可怜我。”
李队叹了口气:“关键是,启动这个技术,需要市局特批,流程很复杂……”
“我等!”
“而且,”李队看着他,“老林,说句你不爱听的。十五年了,那个人……可能早就死了。或者,他这辈子就犯了这么一次事,数据库里根本没他。这就是大海捞针。”
“他没死。”老林咬着牙,一字一句,“他活得好好的。他就在这座城里,看着我疯,看着我老婆哭!他就在看我们笑话!”
老林的偏执,让李队感到了寒意。
最终,李队被磨得没办法,答应帮他把这份私人样本,递交上去,加急进行新型数据库匹配。
“老林,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没结果,你也该放下了。”
“谢谢你,李队。大恩不言谢。”
老林深深鞠了一躬。
等待的日子,是这十五年来最难熬的。
老林开着出租车,精神恍惚。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追尾。
赵刚不放心,索性不开自己的车了,天天来帮老林跑白班,让老林休息。
“师傅,你这状态不行,回家睡会儿。车我给你看着,份子钱我给你交。”赵刚强行把他按回家。
“小刚,你也有家有室……”
“没事,咱俩谁跟谁。”赵刚憨厚地笑笑,“我等着喝你抓到凶手的庆功酒呢。”
张岚看老林这段时间魔怔得更厉害了,彻底死了心。
她把离婚协议书拍在了桌上。
“林卫东,我受够了。房子归你,媛媛的房间你爱留多久留多久。我走。”
老林看着离婚协议书,只是麻木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张岚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十五年了!我活得像个寡妇!我女儿死了,我丈夫疯了!张富贵说得对,你就是个废物!你除了会抱着女儿的照片哭,你还会干什么!”
老林没有反驳。
他抓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张岚,我对不起你。等抓到凶手,我就去跟你们娘俩赔罪。”
张岚愣住了。她没想到老林这么痛快。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决绝地走了。
老林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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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一个星期后。
张岚走了,赵刚跑车也回去了,屋子里空得只剩下冷气。
老林一个人坐在媛媛的房间里。
手机响了。
是李队的。
老林的心跳瞬间冲到了嗓子眼。
“老林,”李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你马上来局里一趟。”
“是不是……是不是有结果了?”老林抖着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对上了。”
老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扶着墙,冲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市局狂奔。
到了市局,李队没在办公室,在一个小会议室等他。
屋里开着空调,老林却觉得冷。
李队脸色凝重,递给他一杯水:“老林,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做准备!李队,你告诉我他是谁!我现在就要去撕了他!”老林激动地喊道。
“我们用你提供的样本,通过基因谱系大数据排查,锁定了三个高度疑似的家族谱系。然后,我们对这三个家族目前在本地的青壮年男性,进行了秘密排查和DNA采样。”
李队顿了顿,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薄薄的A4纸。
“昨天晚上,最后一组比对出来了。”
李队把检测报告推了过来。
“匹配度,99.999%。”
“是谁?!”老林猛地抢过那张纸。
老林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队:“你们搞错了!绝对搞错了!怎么可能是他!”
李队沉痛地摇头:“老林,DNA不会说谎。十五年前,你女儿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就在你家小区附近出现过。我们查了当年的出警记录,他还……他还去现场围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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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报告最下方的那个名字上。
老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怎么……会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