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驶出北京南站那会儿,老太太把脸贴在车窗上,像是要把城市的灯火一口气吸进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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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她也是这么贴着玻璃进来,只不过当时眼里装的是“终于能天天看见孙子”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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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欢喜被一句童声“奶奶,你臭”碾得粉碎,连渣都没剩。
没人教过五岁的孩子什么叫“2-壬烯醛”,他只会说“有味儿”。
可这句真话,比儿媳妇拐弯抹角的“妈,酱油少放点儿”锋利一百倍。
老太太当晚把羽绒服泡了三遍,还是闻了闻袖口,确认自己确实带着六十多年积攒下来的“老人味”。
第二天一早,她没等儿子起床,自己用手机约了辆去南站的网约车——会扫码支付的老人,在老家超市买白菜都能被收银员夸“真厉害”,可在儿子家,她连电饭煲的“精煮”“快煮”都不敢乱按。
车厢里,后排两个小姑娘正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飘过来:“北京某三甲医院开全国首个‘老年体味门诊’,专家建议少吃红肉、穿透气的棉衫……”老太太下意识把外套拉链往上提,仿佛这样就能把气味锁进身体。
她想起家里那台老冰箱,门封条老化,总有一条缝,冷气往外跑,热气往里钻,食物串味。
人老了,大概也松了封条,拦不住味道往外漏。
回到老家,她没通知任何人。
老邻居在菜市场碰见她,一句“哟,这么快就回来啦?
”把她问得眼眶发热。
她没提“孙子嫌臭”,只说“北京暖气太干,睡不着”。
当天晚上,她把行李箱里给儿子一家带的土特产,分了一半给邻居——密云山楂、怀柔板栗,全是她早起排队买的“正宗货”。
东西送出去,心里空出的那块地儿,总算透进点风。
往后日子像被按了“倒带”键:老年大学书法班、合唱团、周末爬山。
她给自己买了件浅灰色纯棉衬衫,标签上写着“吸湿排汗”,比北京儿媳妇给她买的羊毛开衫便宜一半,却让她在镜子里重新认出自己。
手机相册里,孙子的视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她写的“福”字、合唱团大合影、山顶的云海。
偶尔儿子发微信:“妈,孩子想您。
”她回一张自己写的毛笔字“常回家看看”,再补一句“高铁两小时,挺方便”。
有老姐妹劝她:“再回去带两年,孩子就大了。
”她摇头,像拒绝推销保健品的电话。1800万“老漂族”里,七成多都在忍,她不想再做其中一个。
她算过账:自己退休金每月三千八,老年大学一学期两百,合唱团一年五十,爬山年卡一百二。
花这点钱,买的是“自己说了算”的早晨——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煮稀饭就煮稀饭,不用在五点四十五分准时把鸡蛋蒸上,只为配合儿媳妇“七点必须出门”的通勤节奏。
冬至那天,儿子一家三口回来了。
孙子进门就喊“奶奶好香”,她笑,知道那是厨房飘出的韭菜饺子味,不是她身上的味。
饭桌上,儿子掏出手机,给她看北京新开的“亲子暂托”养老机构:“妈,您要是想孙子,咱们就周末送他去您那儿住两天,不折腾您长期搬。
”她夹了个饺子放进孙子碗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窗外,老家雪下得厚,像给地面盖了层棉被。
她忽然明白,所谓“落叶归根”,根不是房子,也不是户口,而是自己能决定“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晒太阳”的那块地儿。
晚上,儿子帮忙洗碗,水声哗啦啦。
她站在厨房门口,想起三个月前那个凌晨,自己也是这么听着水声,一边擦灶台一边掉泪。
如今水声依旧,可她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来,她不必再踮着脚在别人的厨房里转圈。
亲情像饺子馅,得先调好味,再包上皮,一口一口慢慢嚼。
急不得,也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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