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招聘单轻飘飘地落在被子上,像一片肮脏的雪花。
黄高卓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眼神里没有一丝丈夫对刚生产完妻子的温情。
“别在家吃白饭了,能下床就赶紧去干活。”
他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抬起头,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没说话。
一个月前,我九死一生生下儿子,身体像被掏空,元气大伤。
而此刻,我最该依靠的男人,给我的不是关怀,是一张催命符般的招聘广告。
窗外阳光很好,映得房间亮堂堂的,却照不进我心里半分暖意。
儿子在婴儿床里咿呀了一声,睡得正香。
我伸手轻轻拍抚着他,指尖触到他柔嫩的小脸,心才稍稍安定。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
公公黄建国红光满面地走了进来,声音洪亮:“我大孙子呢?快来让爷爷看看!”
他径直走向婴儿床,眼里满是隔代亲的喜悦和热切。
黄高卓立刻换上一副孝子贤孙的表情,凑过去介绍儿子最近又重了多少。
我看着这看似和谐的一幕,只觉得讽刺无比。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公公逗弄孩子的慈爱笑语和黄高卓的附和声。
我慢慢坐直身体,肋骨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然后,我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很轻,里面只装了几张纸,却重逾千斤。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脸色不耐烦的丈夫。
最终,落在了正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的公公脸上。
“爸,”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都听见。
黄建国闻声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我微笑着,将那个薄薄的牛皮纸袋递向他。
“这个,您看看。”
我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黄高卓皱起眉头,似乎不满我打断他和父亲的天伦之乐。
黄建国则有些疑惑地接过文件袋,一边嘟囔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一边随手打开。
当他抽出里面的纸张,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最终结论上时。
他脸上慈祥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急速冷冻。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威严和红润的脸,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他拿着纸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黄高卓察觉不对,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当他的视线也捕捉到那几个关键字时,他像是被雷劈中一样,猛地后退一步。
双腿一软,这个一分钟前还盛气凌凌的男人,竟直接瘫坐在地。
几乎同时,黄建国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靠在了婴儿床上。
婴儿床被撞得摇晃起来,惊醒了里面的孩子,发出嘹亮的哭声。
房间里,只剩下孩子尖锐的啼哭。
以及两个男人失魂落魄、如同世界崩塌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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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靠在柔软的枕头堆里,侧头望着窗外。
四月的阳光还算温和,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儿子就睡在我身边,小小的身子裹在淡蓝色的襁褓里,呼吸轻柔均匀。
他刚满月,小脸长开了些,褪去了新生儿的红皱,变得白嫩可爱。
每次看着他,心里最坚硬的部分都会柔软下来。
但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
剖腹产的刀口在腹部下方,愈合得不算太好,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医生说需要静养,至少三个月内不能劳累。
可在这个家里,“静养”似乎是一种奢侈的罪过。
房门被轻轻推开,婆婆唐桂华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吵醒孩子,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趁热把这碗汤喝了。”她把一个白瓷碗放在床头柜上。
碗里是清可见底的汤水,漂着几片姜和零星的枸杞,看不到半点油花。
月子里,我喝的都是这样的汤水,婆婆说油腻了对孩子不好。
我道了声谢,伸手去端碗,手指有些无力。
汤是温的,入口只有淡淡的咸味和姜的辛辣,没什么营养可言。
婆婆站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孙子,眼神稍微柔和了些。
“这孩子像高卓,你看这额头,这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低头喝着寡淡的汤,没有接话。
孩子其实不太像黄高卓,更像……我甩甩头,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你感觉怎么样?能下地走动了吧?”婆婆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还能不能正常工作。
“好多了,就是伤口有时候还有点疼。”我如实回答,希望得到一点理解。
婆婆点了点头,但眼神并没有多少关切。
“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忍忍就过去了。当年我生高卓第二天就下床干活了。”
她又开始讲述她的光辉岁月,那些如何坚韧、如何能干的故事。
我默默听着,一口一口喝着没什么味道的汤。
这些话,月子里我已经听了无数遍,早已麻木。
在这个家,我的价值似乎只在于生下了孙子,而且最好是立刻恢复劳动力。
婆婆终于说累了,看了看我空了的碗,还算满意。
“晚上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可以正常吃饭了。”
她的语气像是施舍,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都行,妈您看着做就好。”
她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房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
我靠在床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汤里姜的味道。
儿子动了一下,小嘴吧唧着,像是在做梦。
我轻轻拍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阳光慢慢移动,从地板爬上了床沿,温暖地照在我手上。
这片刻的宁静,让我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冰冷。
我知道,这样的宁静不会持续太久。
黄高卓快下班了。
每次他回来,这个家就会弥漫起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需要打起精神,应对他可能的各种挑剔和不耐烦。
看着儿子安详的睡颜,我心里某个念头愈发坚定。
为了他,我也必须坚强起来,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哪怕那一步,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踏出去。
02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的心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手下意识地抚平了衣角的褶皱。
黄高卓推门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气息。
他先是把公文包随意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儿子被这声音惊动,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但没有醒。
黄高卓甚至没有先来看一眼孩子,而是径直走到了床边。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光线,在我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开口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
更像是例行公事的询问,或者说,是评估我是否已经“可用”。
“还好,就是还有点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皱了皱眉,这个细微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代表着他接下来的不满。
“都一个月了,别人坐月子也没像你这么娇气。”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扎在心口上,不致命,但尖锐地疼。
我没反驳,只是低下头,看着被子上细微的印花纹路。
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语气加重了些:“家里开销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爸那边生意最近也不景气,不能总指望老人。”
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动作随意地扔了过来。
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被子上,上面印着醒目的“招聘”字样。
是一家大型超市的收银员招聘广告,要求能立即上岗。
他的声音冷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像是在下达命令。
我盯着那张招聘单,纸张粗糙,印刷的字体有些模糊。
心口那股闷痛又开始蔓延,比刀口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就是我嫁的男人,在我刚为他生完孩子、身体还未恢复时。
给我的不是呵护,而是一张催促我出去奔波劳碌的传单。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只有不耐烦和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一毫对妻子的心疼,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尽快产生效益的工具。
“高卓,医生说我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我试图做最后的争取。
他立刻打断了我,语气带着嘲讽:“医生的话能全信?”
“他们巴不得你在床上躺一年!哪有那么金贵?”
“你看隔壁老王家媳妇,出了月子就回去卖服装了,人家不也好好的?”
他又开始举例子,那些“别人家的媳妇”总是无比坚强和能干。
对比之下,我显得格外懒惰和不懂事。
我知道再争辩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指责和难听的话。
在这个家里,我的声音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闭上嘴,伸手捡起了那张招聘单,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
我把它慢慢展平,折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整个过程,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已冰冷一片。
黄高卓见我没有激烈反抗,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早点找个工作,也能帮家里分担点。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所有的逼迫都披上了“为家”的外衣。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终于转身去看婴儿床里的儿子。
他逗弄孩子的动作有些笨拙,语气也刻意放柔和了些。
但这一切,在我眼里都显得虚伪而刺眼。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
玻璃上隐约映出我苍白而麻木的脸。
还有,心底那个悄然成型、越来越清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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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黄高卓逗了一会儿孩子,大概觉得无趣,便起身去了客厅。
电视机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是他爱看的财经新闻。
我独自留在房间里,周围终于又安静下来。
夜幕低垂,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这种昏暗让我有种安全感,仿佛可以暂时躲藏起来。
记忆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年前,我刚刚认识黄高卓的时候。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青涩而懵懂。
黄高卓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他家境不错,父亲经营着一家建材店。
他自己则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稳定体面。
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彬彬有礼,谈吐得体。
我父母对他很满意,觉得我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他父母,黄建国和唐桂华,初次见面时也算客气。
但那种客气里,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居高临下。
我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工厂职工。
和黄家比起来,确实算是“高攀”了。
订婚前的一次家庭聚餐,我记得格外清楚。
是在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包间,灯光璀璨,餐具精致。
黄建国坐在主位,语气随意地问起我父母的工作和退休金。
当他听到那微不足道的数字时,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虽然很快被笑容掩盖,但我敏感地捕捉到了。
唐桂华则一直拉着我的手,说着看似贴心的话。
“玉婷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高卓脾气直,你多担待。”
“我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规矩还是有的,你慢慢学。”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需要适应他们家的“规矩”。
那时我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只觉得是长辈的关心。
甚至傻傻地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融入这个家庭。
婚后最初几个月,生活还算平静。
黄高卓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至少表面维持着温和。
公婆住在同小区的另一套房子里,偶尔过来,也算相安无事。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我工作的小公司倒闭,我失业在家那段时间开始。
黄高卓开始频繁抱怨经济压力大,暗示我不能总靠他养着。
公婆来的次数变多了,每次都会“不经意”地问起我找工作的情况。
唐桂华更是时常提起谁家的媳妇多么能干,赚了多少钱。
那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网,慢慢将我收紧。
我拼命找工作,但因为经验不足,屡屡碰壁。
每次面试失败回家,面对的都是黄高卓失望的眼神和冷言冷语。
“怎么这么没用?”“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我变得越来越沉默。
我天真地以为,如果我有了孩子,情况也许会改变。
也许有了共同的骨肉,他能多些责任感,公婆也能多些温情。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想法是多么可笑。
怀孕的消息公布时,黄家确实高兴了一阵子。
黄建国甚至许诺,生了孙子给我包个大红包。
唐桂华也暂时收起了挑剔,偶尔会送点补品过来。
但温情永远是短暂的,尤其是当我的孕反严重,无法承担太多家务时。
黄高卓的不满再次浮现,认为我过于娇气。
他甚至在我怀孕六个月时,因为一顿饭不合口味而大发雷霆。
那一刻,看着他扭曲的脸,我心里的某些东西彻底碎了。
我开始冷静地观察这个我称之为“丈夫”的男人。
观察这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然后,我发现了那个秘密。
那个彻底改变了一切,也让我下定决心走上一条决绝道路的秘密。
04
“玉婷,睡了吗?”婆婆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我迅速抹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应道:“没呢,妈,您进来吧。”
唐桂华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喝了牛奶好睡觉,你现在需要营养。”她说着,目光扫过房间。
最后落在那个装着招聘单的床头柜上,眼神顿了顿。
“高卓给你找的工作,你看过了?”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我点点头,拿起牛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看过了,等身体好点我就去问问。”
我的语气顺从,听不出任何情绪。
婆婆似乎对我的态度还算满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玉婷啊,不是妈说你,女人不能太依赖男人。”
她开始了新一轮的“教诲”,语重心长。
“现在养个孩子多费钱啊,光靠高卓一个人工资,紧巴巴的。”
“你看你对门张阿姨家的媳妇,出了月子就去做微商,听说赚得不少。”
“还有楼下李奶奶的孙媳妇,孩子刚百天就回去上班了,多上进。”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那些模范媳妇的事迹,每一个都衬托着我的“不上进”。
我小口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身子。
“妈,我知道,我会尽快找工作的。”我低声应着。
婆婆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为你好的”无奈。
“你也别怪高卓心急,他是男人,压力大。”
“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咱们得互相体谅,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没有反驳。体谅?谁又来体谅我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身体?
她见我一直沉默,可能觉得说教得差不多了,便转移了话题。
“孩子今天乖吗?吃了多少次奶?”她起身走到婴儿床边。
看着孙子,她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真心的慈爱。
“这孩子真乖,不像高卓小时候,闹腾得很。”她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脸。
就在这时,孩子醒了,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
婆婆高兴地把他抱起来,逗弄着:“哎呦,我的大孙子真懂事。”
“知道奶奶来了是不是?看看这眼睛,多亮啊,像我们黄家的人。”
她又开始强调血缘,强调这孩子与黄家的联结。
我放下空了的牛奶杯,胃里有些不适。
看着婆婆抱着孩子亲密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讽刺,有悲哀,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害怕的冰冷决心。
孩子在她怀里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挥舞着。
“笑了笑了!真是个开心果!”婆婆逗得更起劲了。
这温馨的一幕,却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慢慢割着。
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真相,此刻的慈爱会变成怎样的暴怒?
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那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余地了。
婆婆逗了一会儿孩子,大概是累了,把他放回婴儿床。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工作机会。”
她叮嘱了一句,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孩子玩累了,又渐渐睡去。
我躺下来,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听着身边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还有客厅里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和黄高卓讲电话的声音。
这个世界,这个家,看似正常运转,却早已从内部开始腐烂。
而我,将是那个亲手揭开腐烂真相的人。
不是因为恨,也许最初有过,但现在,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为了我和孩子,能有一条真正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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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夜深了,客厅的电视声早已停止,黄高卓也洗漱睡下了。
他躺在我身边,背对着我,很快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同床异梦,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在地上洒下一道清辉。
我悄悄起身,动作很轻,生怕惊动身边熟睡的人。
腹部的刀口还在提醒我身体尚未复原,每一步都带着隐痛。
我走到婴儿床边,儿子睡得正香,小胸脯均匀起伏。
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凝视着他恬静的睡颜。
手指轻轻拂过他柔嫩的脸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爱怜和酸楚。
这个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也是我所有勇气和决心的来源。
正是因为有了他,我才必须变得无比坚强。
我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寂静的夜空。
零星几颗星星闪烁着,冷漠而遥远。
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我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那时我和黄高卓结婚快两年,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他对我愈发冷漠,言语间的贬低和轻视成了家常便饭。
公婆的催生压力也越来越大,尤其是婆婆,几乎每次见面必提。
“趁我们还年轻,能帮你们带孩子,赶紧生一个。”
“隔壁老王家又添了个孙子,真是羡慕死人。”
那种氛围让人窒息,仿佛不生个孩子,我就是黄家的罪人。
可我隐隐觉得不安,我和黄高卓的夫妻生活并不多,而且……
一种模糊的疑虑在我心中盘旋。
直到那天,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
黄高卓的书房通常是不让我进的,他说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
那天他出差了,我打扫卫生时,发现书房门没锁。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书桌上很乱,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我本想简单收拾一下,却在整理一叠散落的纸张时,看到了一张报告单。
是一张医疗诊断书的复印件,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揉搓过又展平。
上面的名字是黄高卓,日期是一年多前,在我们结婚之前。
我好奇地拿起来看,当看清诊断结论时,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重度弱精症,自然受孕概率极低。”
白纸黑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极低?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意思。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厉害,浑身发冷。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却一直瞒着我,瞒着他父母。
还任由他父母给我施加巨大的生育压力!
那一刻,我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被欺骗的荒谬。
我瘫坐在他的椅子上,呆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明媚,我却觉得如坠冰窟。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他需要一个妻子来维持表面的正常,甚至需要一个孩子来传宗接代?
那我算什么?一个被利用的生育工具?还是一个注定要背负“不孕”罪名的替罪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那天下午,悄然滋生。
如果……孩子不是他的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诡异的、报复性的快感。
以及,一种绝境中看到唯一出路的决绝。
06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孩子的哭声惊醒的。
窗外天刚蒙蒙亮,房间里一片灰暗。
黄高卓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吵死了,快让他别哭了。”他闷声抱怨道,丝毫没有起来帮忙的意思。
我忍着伤口的疼痛,艰难地起身,把儿子抱起来喂奶。
小家伙吃到奶,立刻停止了哭泣,用力地吮吸着。
清晨的寂静里,只有他吞咽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他满足的小脸,一夜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喂完奶,拍完嗝,把孩子重新放回婴儿床,他已经又睡着了。
我却没有丝毫睡意,靠在床头,等待天亮。
黄高卓的鼾声再次响起,似乎刚才的插曲并未影响他的睡眠。
他总是这样,孩子的哭闹、我的疲惫,都与他无关。
他只需要享受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表面荣光,而不必承担背后的琐碎与艰辛。
阳光终于一点点驱散了黑暗,房间里的景物清晰起来。
也照见了黄高卓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连睡觉都带着不满。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想去厨房倒杯水喝。
路过客厅时,看到昨晚他扔在沙发上的招聘单。
那张纸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催促。
我走过去,捡起它,上面的字迹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急聘收银员,能立即上岗者优先。”
立即上岗?我看着自己尚未恢复的身体,只觉得可笑。
厨房里冷冷清清,婆婆还没有过来做早饭。
我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
不能硬碰硬,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需要时间,需要让身体恢复得更好一些,需要把我的计划执行得更稳妥。
我需要表现出顺从,降低他们的戒心。
黄高卓起床洗漱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等他收拾妥当,穿着笔挺的衬衫走出来时,我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简单的白粥和买来的包子,摆在餐桌上。
他坐下,扫了一眼早餐,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
气氛有些沉闷,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工作的事,”他咽下一口粥,打破了沉默,“你抓紧时间去看看。”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我只是他手下一个需要完成任务的员工。
我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温热的粥碗,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顺从的笑。
“好,我今天就打电话问问情况。等身体再好一点,我就去面试。”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积极的意味。
黄高卓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配合,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缓和了些。
“嗯,早点定下来也好。超市收银虽然辛苦点,但稳定。”
他仿佛给了我天大的恩赐,语气里带着施舍。
“我知道,谢谢你为家里操心。”我继续说着违心的话,心里一片冰冷。
他似乎很受用我的“懂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吃完早饭,他拿起公文包,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爸下午从外地回来,说要来看孙子。”
“你收拾一下,别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我坐在餐桌前,碗里的粥已经凉了。
“爸要回来了……”我喃喃自语。
黄建国,这个家里看似最明事理,实则掌控一切的男人。
他来看孙子,真是个好时机。
一个,或许可以开始收网的时机。
我看着窗外逐渐升高的太阳,光线越来越强烈。
心里那个计划,也如同这阳光下的景物,越来越清晰。
第一步,就是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演得逼真,演得顺从,演得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
我梁玉婷,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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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下午三四点钟,阳光斜照进客厅,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我刚刚把孩子哄睡,自己也靠在沙发上休息。
门铃响了起来,清脆而急促。
我起身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公公黄建国。
他提着一个不小的旅行袋,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很亮。
“爸,您回来了。”我侧身让他进来。
“哎,刚下火车,家都没回,先来看看我大孙子!”他声音洪亮,透着兴奋。
他把旅行袋随手放在门口,搓了搓手,就迫不及待地往卧室走。
“睡着呢?”他压低声音,探头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脸上瞬间堆满了笑。
“刚睡着没多久。”我跟在他身后,轻声说。
黄建国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孩子的睡颜,眼神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哎呦,看看我这大孙子,几天不见,又胖了!真会长!”
他啧啧称赞,想伸手去摸,又怕吵醒孩子,手悬在半空,模样有些滑稽。
“这额头,这鼻子,像我们高卓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又开始重复婆婆的话,强调着血缘的相似。
我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心里波澜不惊。
“眼睛像你,大,有神。”他大概意识到光夸自己家基因不太合适,又补充了一句。
我勉强笑了笑:“孩子还小,看不出来像谁。”
“像!怎么不像!一看就是我们黄家的种!”黄建国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
他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退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我给他倒了杯热茶,他接过去,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玉婷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放下茶杯,摆出长辈的架势。
“高卓跟我说了,你身体恢复得不错,准备找工作了?”
消息传得真快。我点点头:“嗯,正在看。”
“好,好啊!”黄建国表示赞许,“年轻人就要有上进心。”
“不能总待在家里,容易和社会脱节。早点工作,也能减轻高卓的负担。”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爸。”我低眉顺眼地应着。
“这孩子你也别担心,有你妈呢,她可以过来帮忙带。”
他大手一挥,似乎安排得妥妥当当。
正说着,黄高卓下班回来了。
他看到父亲,立刻换上热情的笑容:“爸,您这么快就到了!”
“嗯,想着早点看到我大孙子。”黄建国笑着指了指卧室。
黄高卓放下包,凑到父亲身边坐下,开始汇报工作上的事情。
父子俩聊得热络,我像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去厨房准备晚饭。
厨房的窗户对着小区花园,能看到一些带孩子散步的老人。
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而我们这个家,看似完整,内里却早已支离破碎。
晚饭时,黄建国兴致很高,还小酌了一杯。
不停地夸孙子长得壮实,聪明,以后肯定有出息。
黄高卓在一旁附和着,气氛看起来十分融洽。
我安静地吃饭,很少插话。
但我知道,这种虚假的和谐,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由我,亲手打破。
晚饭后,黄建国又去看了会儿孙子,才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开。
“高卓,送送你爸。”我对正在看电视的黄高卓说。
黄高卓不太情愿地站起来,黄建国摆摆手:“不用送,几步路的事。”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我:“玉婷,找工作的事抓紧啊。”
“好的,爸。”我微笑着答应。
门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熟睡的孩子,以及……即将到来的风暴前最后的宁静。
08
第二天是周末,黄高卓不用上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公公黄建国一大早就又过来了,还带来了婆婆唐桂华。
他们提着一袋新鲜水果,还有几件给孙子买的新衣服。
“快,给我孙子试试,看合不合身。”婆婆一进门就嚷嚷着。
孩子被弄醒,有点起床气,瘪着嘴想哭。
婆婆赶紧抱起来哄着:“哦哦哦,不哭不哭,奶奶给买新衣服了!”
黄建国坐在沙发上,看着老伴和孙子,满脸笑意。
黄高卓洗漱完,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到父母都在,愣了一下。
“爸妈,你们这么早。”
“还早?都几点了!”黄建国略带责备地看了儿子一眼。
“玉婷早就起来把早饭做好了,孩子也喂过了,你就知道睡。”
黄高卓有些讪讪地,没接话,走到餐桌前吃我留下的早餐。
婆婆给孩子换上新衣服,是一件红色的小连体衣,很喜庆。
“看看,多精神!像个小福娃!”婆婆抱着孩子,喜不自胜。
黄建国也凑过去看,连连点头:“好看!我孙子穿什么都好看!”
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似乎让黄高卓也受到了感染。
他吃完早饭,凑到父母身边,一起逗孩子。
孩子被三个大人围着,有些不知所措,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个,看看那个。
“这孩子,真乖,不认生。”婆婆夸赞道。
黄高卓似乎想表现一下作为父亲的权威,伸手想抱孩子。
但他动作笨拙,孩子被他抱得不舒服,小嘴一瘪,哭了起来。
“哎呀,你轻点!”婆婆赶紧把孩子抢回去,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
黄高卓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正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这一切。
他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往常的不耐烦和冷漠。
“工作的事,你问了没有?”他语气生硬地问道。
公婆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看着我。
“打了几次电话,那边说让我下周过去面试看看。”我平静地回答。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黄高卓满意。
“下周?还要等到下周?你能不能积极一点?”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满。
“就知道在家里坐着等工作找你吗?不能主动点去看看?”
婆婆在一旁帮腔:“是啊,玉婷,机会不等人,得主动争取。”
黄建国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带着赞同的意思。
黄高卓见父母支持他,气势更足了。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从茶几下面拿出昨天那张招聘单。
动作粗暴地把它甩到我面前的沙发上,纸张弹跳了一下,落在我腿边。
“别磨蹭了!今天下午就去超市问问!能行就赶紧定下来!”
他的言语充满了侮辱性,仿佛在驱赶一个懒散的佣人。
“别以为生了孩子就有功了,就能在家吃闲饭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公公婆婆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制止。
婆婆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儿子说得对。
黄建国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默认了儿子的行为。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逼迫,有冷漠,有看戏。
我低头,看着腿上那张皱巴巴的招聘单。
然后,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满脸怒容的丈夫。
再看向正抱着孙子、眼神里带着催促的婆婆。
最后,落在了公公黄建国脸上。
他脸上还带着刚才逗弄孙子时的残余笑意,但眼神已经变得严肃。
是时候了。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极淡、极平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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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那个笑容似乎激怒了黄高卓。
在他看来,我此刻应该羞愧,应该惶恐,应该立刻认错去找工作。
而不是这样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地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他逼近一步,语气更加恶劣。
“高卓,好好说话。”黄建国终于开口,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但他也只是让儿子注意态度,并没有否定儿子逼我工作的实质。
婆婆抱着孩子,轻轻拍着,打圆场道:“玉婷,高卓也是为这个家着急。”
“你知道现在养孩子多不容易,光奶粉尿布就是一大笔开销……”
他们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
我依旧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未减,反而更深了一些。
只是那笑容底下,是冰冷的决绝。
我慢慢站起身,动作因为腹部的伤口而有些迟缓,但很稳。
我的目光越过气势汹汹的丈夫,越过絮絮叨叨的婆婆。
直接落在了公公黄建国的脸上。
他似乎察觉到我眼神的不同寻常,那里面没有顺从,没有委屈。
而是一种他从未在我身上看到过的……平静的力量。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爸,”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黄高卓和唐桂华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转向公公。
黄建国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有样东西,想请您看看。”我继续说,语气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
在黄高卓和唐桂华疑惑的目光中,我缓缓转身,走向卧室。
我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节奏上。
我能感受到身后三道目光紧紧跟随着我,充满了不解和隐隐的不安。
走进卧室,婴儿床里空空如也,孩子还在婆婆怀里。
我径直走到床边,俯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很薄,里面只装着决定命运的几张纸。
我拿着它,手感轻飘飘的,却又重得让我手心微微出汗。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走回客厅。
黄高卓一脸不耐烦:“你搞什么名堂?又偷懒是吧?”
婆婆也嘟囔着:“什么东西不能等会儿再看,神神秘秘的。”
只有黄建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手中的文件袋,眉头越皱越紧。
也许是他商人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我无视黄高卓的叫嚣和婆婆的抱怨,径直走到黄建国面前。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照在我们身上,一切都无所遁形。
我微笑着,将那个轻飘飘的牛皮纸袋,递向了黄建国。
我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公公。
也看着几步外、满脸怒容却又不明所以的丈夫。
以及抱着我儿子、一脸警惕的婆婆。
“您看看这个,就都明白了。”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黄建国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和文件袋之间逡巡。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看似普通的袋子。
一切,都将在这几分钟内,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