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毅,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还活着?”
寂静的深夜,苏婉忽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睡衣,她紧紧抓住身边男人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裴毅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沉稳而坚定。
“婉婉,别怕,那只是一个梦。”
“这个世界上,早已经没有纪凌风了。”
01
苏婉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她面前的文件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这本是一份迟到了五年的文书。
纸上的铅字冰冷而清晰,宣告着她的丈夫纪凌风,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正式死亡。
她拿起笔,手腕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在签名栏上,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婉。
落笔的那一刻,她没有想象中的泪水,也没有解脱后的狂喜。
心中弥漫开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
五年的等待,五年的煎熬,五年的提心吊胆,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对爱情充满无限憧憬的年轻女孩。
纪凌风就像一道耀眼的光,闯入了她的生命。
他高大,英俊,身上带着一种征服世界的自信和果敢。
他说,他热爱山川,热爱那种站在世界之巅,将一切踩在脚下的感觉。
苏婉被他身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深深吸引,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婚后的生活,也曾有过一段外人眼中无比艳羡的甜蜜时光。
他们共同创立了户外运动品牌公司,生意蒸蒸日上。
纪凌风是天生的冒险家和领导者,而心思细腻的苏婉则将公司内部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是商业上的最佳拍档,也是生活中的恩爱夫妻。
然而,婚姻的实质,终究是柴米油盐的漫长消磨。
苏婉渐渐发现,她嫁给的,似乎不只是一个男人,还有他身后那些连绵不绝的、冰冷陡峭的雪山。
纪凌风对登山的痴迷,已经近乎一种疯狂的执念。
公司的运营步入正轨后,他便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投入到了极限挑战之中。
从国内的四姑娘山,到国外的安纳普尔纳。
他的足迹遍布了世界各地最危险的山峰。
每一次他出发前,苏婉的心都会被高高悬起。
她会为他整理行囊,一遍遍检查那些冰冷坚硬的登山设备,口中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叮嘱。
纪凌风总是笑着拥抱她,说:“婉婉,放心吧,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他越是这样说,苏婉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她知道,在他的生命序列里,那些山峰,永远排在第一位。
她等待的日子,远比他们团聚的日子要长。
她习惯了在深夜被电话铃声惊醒,心脏狂跳地接起,只为确认电话那头是不是他报平安的声音。
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参加朋友的聚会,面对别人成双入对的幸福,只能微笑着解释:“凌风在登山,他在挑战新的高度。”
她习惯了守着空旷的大房子,对着墙上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发呆,地图上插满了纪凌风去过的山峰旗帜,每一面旗帜,都像一根扎在她心口的刺。
争吵,是不可避免的。
“凌风,你能不能为我,为这个家,停下你的脚步?”
“这不只是我的事业,婉婉,这是我的生命!”
“那我们的家呢?我呢?难道我就不是你的生命吗?”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的婚姻里,重复了无数次。
每一次,都以纪凌风的沉默和苏婉的眼泪告终。
他不懂她的恐惧,她也无法理解他的追求。
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他和那些遥远的雪山之巅,还要遥远。
五年前的那一天,他要去挑战一座从未被人类征服过的雪山南坡。
那是一条死亡率极高的路线。
出发前,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苏婉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求他留下来。
“纪凌风,你如果踏出这个家门,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最终,还是转身,背上了那个沉重的登山包。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苏婉的心,也随之死寂。
后来的故事,和她预想的最坏结果一样。
纪凌风和他的登山队,在进入雪山深处后,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雪崩。
整支队伍,全员失联。
搜救队进行了长达数月的搜寻,最终只找到了一些破碎的设备残骸。
所有人都认定,他们已经长眠于那片冰冷的雪域。
刚得到消息的那段时间,苏婉是茫然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还是该感到一种宿命般的解脱。
公司的重担,朋友的关切,媒体的追逐,让她几乎要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裴毅,走到了她的身边。
裴毅是纪凌风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们公司的合伙人。
他不像纪凌风那样光芒万丈,他总是温和的,沉静的,像一汪深潭,默默地包容着一切。
纪凌风失踪后,是他,一力扛起了公司的所有事务,挡住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他会耐心地陪着苏婉处理纪凌风的后事,会默默地为她准备好一日三餐,会在她情绪崩溃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和一张纸巾。
他从不劝她节哀,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用一种无声的方式,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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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裴毅的陪伴,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渗透了苏婉早已冰冷干涸的心。
身边的亲戚朋友们,都看在眼里。
他们说:“婉婉,逝者已矣,你还年轻,总要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说:“裴毅是个好男人,他对你的心,我们都看得出来。”
苏婉自己,也觉得累了。
她不想再守着一个虚无的影子,过着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当裴毅在一个精心布置的浪漫夜晚,手捧鲜花,单膝跪在她面前时,她几乎没有犹豫。
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在法院宣告纪凌风死亡之后,紧接着到来的,是保险公司批下的巨额人身意外赔偿金。
这笔钱,不仅彻底解决了公司因失去纪凌风而造成的资金流问题,也让苏婉和裴毅未来的生活,再无后顾之忧。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全新的、光明的方向发展。
苏婉看着手中那份已经生效的法律文书,轻轻地将它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就让这一切,和纪凌风这个名字一起,被永远尘封吧。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世界。
从今天起,她将不再是纪凌风的遗孀。
她是苏婉,是即将成为裴毅妻子的,一个全新的苏婉。
02
自从苏婉答应求婚后,裴毅便开始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扮演着未婚夫的角色。
他们的婚礼定在了三个月后,选在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
裴毅对婚礼的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从婚纱的设计,到宴会的菜单,他都会反复征求苏婉的意见,确保一切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媒体对他们的结合大肆报道。
一个是从失去挚爱阴影中走出的坚强女性,一个是默默守护多年的情深挚友。
他们的故事,被包装成了一段冲破悲伤、走向新生的都市爱情佳话。
每当和裴毅一起出现在公众面前,苏婉的脸上总是带着得体而幸福的微笑。
她挽着裴毅的手臂,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确实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
和纪凌风在一起时,她的心永远是悬着的。
而和裴毅在一起,她的心,终于可以落回实处。
然而,在这片看似完美的幸福之下,一些不易察觉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公司的变化是最先显现的。
裴毅以“优化管理结构”和“适应市场新变化”为由,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些跟着纪凌风一起打天下的公司元老,被以各种体面的理由调离了核心岗位,换上了裴毅自己提拔起来的亲信。
公司的发展方向,也从原本纪凌风坚持的“专注极限,打造专业品牌”,逐渐转向了“大众化、娱乐化”,开始涉足利润更高但专业性要求不高的户外旅游和休闲装备领域。
苏婉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有一次,公司的老臣,也是纪凌风的叔伯辈的王总,私下里找到了她。
“苏总,我知道您现在不管公司的事,但有些话我必须得说。”
王总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裴总最近的动作太大了,我们公司的根基是专业性,是凌风当年一次次拿命换回来的口碑,现在这么一搞,短期看是赚钱了,但长远来看,是自毁根基啊!”
苏婉静静地听着,只是微笑着递过去一杯茶。
“王叔,我知道您是为了公司好。”
“但是时代在变,公司也需要新的思路。”
“我相信裴毅的眼光和能力,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让公司能有更好的发展。”
几句轻飘飘的话,便将王总所有的担忧都堵了回去。
王总看着眼前这个温婉依旧,但眼神却变得有些陌生的苏婉,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失望地离开了。
他走后,裴毅从办公室的内间走了出来,从身后轻轻环抱住苏婉。
“都听到了?”苏婉问。
“嗯,”裴毅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辛苦你了,婉婉,还要为我应付这些老顽固。”
“没什么,”苏婉靠在他怀里,“他们不懂,我们才是最清楚,什么对公司,对我们,是最好的。”
裴毅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
他正在一步步地,将所有属于纪凌风的印记,从这家公司,从苏婉的生活里,彻底抹去。
而苏婉,是这一切的默许者,甚至是推动者。
这天,他们一起去试婚纱。
当苏婉穿着那件缀满了上千颗手工水晶的洁白婚纱,从试衣间的帷幕后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镜子里的女人,美丽,高贵,脸上带着即将成为新娘的幸福光晕。
裴毅走上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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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你今天真美。”
苏婉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镜中站在她身边,与她无比般配的裴毅。
她应该感到幸福,应该感到满足。
可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的内心闪过的,却是一种长久压抑之后,即将彻底挣脱牢笼的快感。
以及,伴随着这种快感而来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紧张。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正从某个她看不见的遥远角落,冰冷地注视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冷吗?”裴毅关切地问,想要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没事,”苏婉立刻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有点激动吧。”
她努力将那丝不祥的预感压下去,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纪凌风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那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婚礼前的一周,他们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单身派对,邀请的都是最亲近的一些朋友。
气氛热烈而融洽。
酒过三巡,一位和纪凌风、裴毅都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喝得有些多了,拍着裴毅的肩膀,感慨万千。
“裴毅啊,你小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当年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喜欢苏婉,可凌风那小子捷足先登,你也就一直默默守在旁边。”
“现在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凌风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能幸福,看到你能替他照顾好苏婉,肯定也会欣慰的!”
裴毅微笑着,举起酒杯:“我敬大家,也敬凌风。”
苏婉在一旁,脸上也挂着浅笑,但端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有些发白。
另一个朋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插话道。
“说起来,我还记得凌风最后一次出发前,我们一起吃饭。”
“他还特地把你拿出来炫耀,说‘这次我全套的攀岩扣,都找我们最专业的裴毅帮忙升级保养了,绝对是万无一失’!”
“唉,真是没想到啊,装备再好,也敌不过天灾……”
朋友的话音刚落,包厢里的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苏婉端着酒杯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裴毅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但两人之间,一个下意识的眼神交汇,还是透露出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在,很快便有人岔开了话题,将这短暂的尴尬掩饰了过去。
但那个关于“攀岩扣”的细节,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婉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不安的涟漪。
她开始在深夜里反复地做着同一个噩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之上。
纪凌风就在她不远处的悬崖边攀爬。
忽然,他身上的一根绳索断了。
他从高空坠落,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他没有呼喊,只是在坠落的过程中,缓缓地回过头,用那双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她遍体生寒的冰冷质问。
每一次,她都会从这个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淋漓。
裴毅会像往常一样,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抚。
“别怕,婉婉,只是一个梦。”
“很快,等我们结了婚,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苏-婉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身体依然在不住地颤抖。
她希望裴毅说的是真的。
她无比渴望,那场盛大的婚礼,能像一场净化仪式,将她生命里所有的阴霾和恐惧,都彻底洗刷干净。
03
婚礼当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全城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被装点成了花的海洋,白色的玫瑰与香槟色的气球交织,营造出梦幻而又浪漫的氛围。
悠扬的弦乐在空气中流淌,衣着光鲜的宾客们穿梭其间,脸上都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商界名流,政界要员,时尚明星,几乎汇集了这座城市所有的头面人物。
婚礼的排场之大,足以看出裴毅对苏婉的重视,以及他如今非凡的财力和地位。
宴会厅最前方的巨大LED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苏婉和裴毅的甜蜜合影。
他们在巴黎的铁塔下拥吻,在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前依偎,在马尔代夫的落日下牵手……
每一张照片,都在向世人宣告着他们的幸福与般配。
苏婉在化妆间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化妆师正在为她戴上那顶璀璨的钻石皇冠。
镜中的她,美得令人窒息。
精致的妆容,完美的发髻,洁白的婚纱衬得她如同降临凡间的天使。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完美的妆容之下,隐藏着怎样一颗焦灼不安的心。
这几天,那个关于纪凌风坠崖的噩梦,越来越频繁。
她甚至不敢在深夜里闭上眼睛。
“婉婉,准备好了吗?”
裴毅推门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他走到苏婉身后,看着镜中的两人,眼中充满了满足。
“你看,我们多般配。”
他握住苏婉的手,发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湿濡的汗意。
“还在紧张?”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过了今天,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苏婉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是啊,过了今天。
过了今天,她就是裴毅名正言顺的妻子。
再也没有人会提起纪凌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婚礼进行曲庄严地响起。
宴会厅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下,苏婉挽着裴毅的手臂,踩着铺满了新鲜玫瑰花瓣的红毯,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那个象征着新生与承诺的舞台。
聚光灯追随着他们,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得无比耀眼。
苏婉努力让自己的脸上,维持着最幸福、最完美的笑容。
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羡慕目光。
她能听到无数的祝福话语。
她告诉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这就是她应得的幸福。
他们走上了高台,站到了神父的面前。
神父慈祥的面容上带着微笑,用庄严而肃穆的语调,念着神圣的誓词。
“裴毅先生,你是否愿意娶你面前的这位苏婉女士为你的妻子,无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裴毅转过身,深情地凝视着苏婉,声音洪亮而清晰。
“我愿意。”
神父又转向苏婉。
“苏婉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你面前的这位裴毅先生为你的丈夫,无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苏婉抬起头,迎上裴毅充满爱意的目光。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正要说出那个她演练了无数次的答案。
就在她嘴唇微张,那句“我愿意”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恐怕,她的忠贞,连五年都维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