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餐厅的名字叫「云顶」。
俗气,但贴切。
它真的在云的顶上,盘踞在城市最高那栋楼的顶层,三百六十度全是落地玻璃,脚下是缩小的城市,灯火流淌成一条条沉默的河。
我提前半小时到的,穿着我衣柜里唯一一条称得上「战袍」的裙子。
酒红色,真丝,像一层流动的皮肤。
高跟鞋踩在厚得不像话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踩进了棉花里,或者说,踩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梦里。
介绍人把这个男人夸得天花乱坠。
年轻有为,白手起家,重点是,单身,且急着结婚。
照片我看过,普普通通的英俊,眉眼很干净,没什么攻击性。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侍者给我倒了柠檬水,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凉气顺着指尖往上爬。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脉搏在我脚下跳动,密密麻麻的灯光像一片碎裂的星空。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一个每天挤地铁、吃便利店打折便当、为了几百块全勤奖不敢迟到一秒的人,竟然坐在这里,准备和一个据说身家九位数的人相亲。
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他准时出现。
和照片上一样,甚至更清瘦一些。
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手腕上戴着一块表,表盘幽深,看不出牌子,但感觉很贵。
他叫陈墨。
名字和他的人一样,沉静,像一块被水冲刷了很久的石头。
他对我笑了笑,很浅,礼貌性的。
“抱歉,路上有点堵。”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摇摇头,“没有,我刚到。”
这是客套,也是谎言。
菜单被侍者用戴着白手套的手递上来,像递上一份圣旨。
没有价格。
这是顶级餐厅的潜规则,真正的菜单只给男士,女士那份是“纯享版”。
我假装认真地看着那些法文菜名,其实一个也看不懂。
陈墨没有看菜单。
他直接对侍者说:“老规矩。”
侍者躬身,“好的,陈先生。酒还是那瓶?”
“嗯。”他点头。
我心里咯了噔一下。
老规矩?
他常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潮湿的雾气,慢慢笼罩过来。
我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来过几次。”他淡淡地说,目光却越过我,投向我身后的无尽夜色。
他的眼神很空,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在透过风景,看一些更遥远的东西。
这顿饭,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他几乎不说话。
不问我的工作,不问我的爱好,不问我的家庭。
所有相亲的必备流程,他全跳过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没话找话。
我说今天天气不错,他说嗯。
我说这家餐厅风景真好,他说还行。
气氛尴尬得像凝固的水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介绍人是不是搞错了,他根本不是来相亲的,只是来这里吃一顿昂贵的晚餐,而我不幸成了那个陪吃的道具。
菜一道一道地上。
精致得像艺术品,摆在巨大的白瓷盘中央,显得格外孤独。
开胃的鱼子酱,配着小小的珍珠母贝勺子,每一颗都饱满得像黑色的露珠,在舌尖轻轻爆开,是海水的咸鲜,带着一丝奶油的香气。
我吃得很慢,很小心,像是怕惊扰了这价值不菲的美味。
而他,几乎没怎么动。
他只是看着。
看着我吃,或者说,看着我面前的食物。
那眼神,不是审视,也不是评判,而是一种……一种很复杂的悲伤。
对,是悲伤。
像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化不开的凉意。
酒来了。
侍者托着一个恒温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瓶红酒。
酒标我不认识,但看年份,比我的年纪还大。
侍者用一套繁复得像在表演的工具开瓶,醒酒,然后倒入高脚杯。
红色的酒液像融化的宝石,在灯光下摇曳出迷人的光晕。
陈墨端起酒杯,没有敬我,而是对着他身边的空位,轻轻举了举。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他一饮而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身边的空位。
那个位置,从我们坐下开始,就一直空着。
他为什么要对着一个空位敬酒?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太奇怪了。
我开始感到不安,不是因为他的沉默,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坐在这里,只是在履行一个程序。
接下来的菜,我几乎食不知味。
澳洲和牛,用滚烫的岩石板现场炙烤,滋啦作响,香气四溢。
肉质是顶级的,入口即化,奶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可我吃在嘴里,却像在嚼一块蜡。
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他依然没怎么吃,只是用刀叉,慢条斯理地,把牛排切成很小很小的一块。
然后,他把我面前的空盘子和他面前的盘子,换了一下位置。
他把切好的牛排,推到了我这边。
“你吃。”他说,声音很轻。
我愣住了。
“我……我吃饱了。”
“吃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里没有命令,只有一种近乎恳求的疲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拿起叉子,默默地吃着他切好的牛排。
每一口,都像在吞咽一个巨大的谜团。
甜品是分子料理,做成了一朵白玫瑰的形状,花瓣是椰子味的泡沫,花蕊是芒果味的鱼子酱,轻轻一碰,就化作一滩甜蜜的液体。
很美,也很虚幻。
就像这场相亲。
吃到这里,我基本已经确定,他对我没有任何兴趣。
这场饭局,可能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饭伴,随便谁都行。
我心里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脱。
这样的男人,我驾驭不了。
他的世界,我看不懂。
我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宇宙的距离。
终于,这顿漫长而诡异的晚餐结束了。
侍者递上账单。
是用一个很精致的皮夹装着的。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
当我看清那一串数字时,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三十万。
准确地说,是二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顿饭,三十万?
这是吃金子吗?
我活了二十几年,连三万块钱的饭都没想过,更别说三十万了。
这笔钱,够在我老家付个首付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墨,以为他会震惊,会愤怒,会叫来经理对峙。
但他没有。
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甚至没有多看那账单一眼,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黑色的卡,递给侍者。
“刷卡。”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三十万,只是三十块钱。
侍者恭敬地接过卡,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我坐在那里,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彻头彻尾的,闯入了别人精心编排的戏剧里,却不自知的小丑。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侍者很快回来了,双手奉上卡和签单。
陈墨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和他的人一样,瘦削,沉默。
然后,他站起身。
“我送你。”他说。
我机械地站起来,腿有点软。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看了我一眼,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他真正在看我。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里面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就走。
没有回头。
没有一句“再见”。
什么也没有。
他就那么走了,像一个来去匆匆的影子,消失在餐厅门口。
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我头顶,散发着冰冷的光。
周围的客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窃窃私语。
我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看那个女的,想傍大款,结果被耍了吧。”
“一顿饭吃了三十万,那男的直接走了,笑死。”
我的脸烧得像着了火。
羞耻,愤怒,委屈,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准备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时,餐厅的经理朝我走了过来。
他是个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穿着得体的燕尾服。
我以为他是来嘲笑我的,或者来确认我不是那个男人的同伙。
我攥紧了拳头,准备迎接新一轮的羞辱。
但他没有。
他走到我面前,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士,很抱歉,打扰您了。”
他的态度恭敬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陈先生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他递给我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有些陈旧的速写本。
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边角都已经被磨得发白。
我愣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
经理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悲伤。
“您和林小姐,长得很像。”
“林小姐?”我更糊涂了。
“林溪。陈先生的未婚妻。”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经理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颗炸弹,在我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五年前的今天,是陈先生和林小姐订婚的日子。”
“他们原本预定了今天这个位置,想在这里庆祝。”
“林小姐是个画家,很有才华。她说,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她想在这里,画下整个城市的星光。”
“那天,她为了给陈先生一个惊喜,提前画好了庆祝的画,打车来餐厅的路上……”
经理的声音哽咽了。
“出了车祸。当场就……”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车祸……
我手里的速写本,忽然变得滚烫。
“从那以后,每年的今天,陈先生都会来这里。”
“订同一个位置,点同一份套餐。”
“这份套餐,是当年林小姐亲手为他们两个人设计的,每一道菜,都是她最喜欢的。”
“他会找一个和林小姐身形、发型有些相似的女孩,来陪他吃这顿饭。他从不说话,只是看着,就好像……林小姐还坐在他对面一样。”
“这三十万,不是饭钱。”
经理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感伤。
“是陈先生为林小姐的梦想,买的单。”
“林小姐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办一场个人画展。她总开玩笑说,等她的画卖出去了,就请陈先生来这里吃一顿三十万的大餐。”
“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所以,陈先生替她等了。”
“每年一次,风雨无阻。”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速写本的封面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只是一个替身。
一个被他花钱请来,扮演他逝去爱人的,一个可悲的,道具。
那顿饭,不是为我点的。
那瓶酒,不是为我开的。
他切好的牛排,不是给我的。
他从头到尾,看的都不是我。
他看的,是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另一个灵魂。
一个叫林溪的,爱画画的女孩。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对着空座位敬酒。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眼神空洞,充满悲伤。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付了三十万的账单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为那不是一顿饭。
那是一场盛大的、悲伤的、一个人的祭奠。
他用这种方式,延续着她的生命,实现着她的愿望。
他用这种偏执到疯狂的方式,告诉那个已经不在世界上的女孩:
“你看,我还在。”
“你看,我们的约定,我没有忘。”
“你看,你喜欢的菜,还是那个味道。”
“你看,你说要请我吃三十万的大餐,今天,我请你。”
我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巨大的羞愧和渺小的感动,在我心里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为我之前的那些念头,那些揣测,那些对他的误解,感到无地自容。
我以为他是个玩弄感情的富家子弟,是个挥金如土的怪人。
我错了。
他只是一个,用尽了所有力气,去爱一个人的,可怜人。
他的深情,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我看到的,只是海面上微不足道的一角。
而海面下,是足以将我彻底淹没的,深不见底的爱与悲伤。
经理把速写本轻轻放在我颤抖的手里。
“陈先生说,这个,送给您。”
“他说,林小姐的画,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我抱着那个速写本,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
外面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却感觉不到。
我的整个世界,都被那个叫“林溪”的女孩,和那个叫“陈墨”的男人,彻底颠覆了。
我回到我那个狭小、凌乱的出租屋。
我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翻开了那本速写本。
第一页,是一行很娟秀的字:
“送给我生命里唯一的光,陈墨。”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本子里,画满了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
清晨的弄堂,阳光穿过晾晒的衣物,洒下斑驳的光影。
傍晚的江边,渡轮拉响悠长的汽笛,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深夜的街角,一个卖烤红薯的老人,守着他小小的炉火。
她的画,充满了生命力。
每一笔,都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她画了很多很多的人。
地铁里拥挤的人潮,公园里下棋的老人,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的父母。
她的笔下,每一个普通人,都闪着光。
我仿佛能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背着画板,穿梭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用画笔记录下她看到的一切。
她的眼睛,一定很亮,像星星一样。
画册的后半部分,几乎全是陈墨。
开会时皱着眉头的陈墨。
开车时专注的陈墨。
吃饭时,偷偷看她的陈墨。
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的陈墨。
每一张画的旁边,都有一小段文字。
“今天,陈墨又加班了,给他画个猪头。”
“偷偷跑去他公司,他开会的样子好帅,像会发光。”
“他说我画得不好,哼,明明是他长得不好看。”
字里行间,全是藏不住的爱意和甜蜜。
我这个局外人,看得都忍不住微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爱情啊。
纯粹,热烈,毫无保留。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画上,是云顶餐厅。
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举杯相碰。
女孩的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男孩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窗外,是璀璨的星河。
画的下面,写着一句话:
“亲爱的陈墨,从今天起,我们的永远,正式开始。”
落款日期,正是五年前的今天。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速写本,嚎啕大哭。
我哭那个叫林溪的女孩,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我哭那个叫陈墨的男人,他的永远,从开始的那一天,就结束了。
我哭我自己,活得那么现实,那么功利,早已忘记了,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时代。
那个时候,我也和林溪一样,喜欢画画。
我也有一个画板,一堆画笔。
我也会在阳光好的下午,跑到学校的湖边,一画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我的梦想,也是当一个画家。
可是后来呢?
毕业,找工作,被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打败。
我把画板收了起来,塞进了床底,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我告诉自己,梦想不能当饭吃。
我告诉自己,要现实一点,要努力赚钱,要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先生存下去。
我活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麻木,功利,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的热情。
而林溪,她用她短暂的一生,和她留下的这本画册,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她告诉我,生命可以很短暂,但爱和梦想,可以永恒。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辞职了。
我拿出所有的积蓄,租了一个小小的画室。
我从床底下,把我那落满了灰尘的画板,重新拿了出来。
当我握住画笔的那一刻,我感觉,我丢失了很多年的灵魂,又回来了。
我开始画画。
像林溪一样,去画这个城市的日出日落,去画那些平凡生活里,闪着光的瞬间。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靠画画,我能不能养活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那样活下去了。
我不想等到我老了,回首这一生,发现自己除了赚钱,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想留下一点,有温度的东西。
就像林溪留下的那本速写本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我画了很多画。
我的画,开始被人看到,被人喜欢。
有画廊联系我,想给我办一个小小的画展。
我答应了。
画展的名字,我想了很久。
最后,我叫它,「献给林溪」。
画展那天,来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看得很认真。
在画展的出口处,我放了林溪的那本速写本的复印件,旁边写着她的故事。
很多人看完,都红了眼眶。
那天下午,画展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清瘦,步履沉静。
是陈墨。
他瘦了,也更沉默了。
他没有看我,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些画。
他一幅一幅地看过去,看得很慢,很仔细。
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他走到最后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那幅画,是我画的。
画的是云顶餐厅。
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女孩,正在画画。
她的对面,是一个男孩,正温柔地看着她。
窗外,是漫天的星光。
画的名字,叫「永远」。
他在那幅画前,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变成一座雕像。
最后,他转过身,朝我走了过来。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时隔一年。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不再是空洞和死寂。
而是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像是在寒冷的冬夜里,燃起的一簇小小的火苗。
“谢谢你。”他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让她被看见了。”
我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是她,让我找回了自己。”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在小小的画廊里蔓延。
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无声的,温柔的懂得。
他买下了那幅叫「永远」的画。
临走前,他问我:“你……还会继续画下去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会。”
“一直画下去。”
他笑了。
那是时隔一年,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很浅,很淡,像冬日里,透过云层洒下来的一缕阳光。
虽然微弱,但足以融化冰雪。
“加油。”他说。
然后,他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知道,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有他的祭奠,我有我的人生。
我们只是两条短暂相交的线,然后,便各自奔赴不同的远方。
但这就够了。
有些遇见,不是为了有结果,而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用他的深情,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而那个叫林溪的女孩,她用她的生命和梦想,点亮了我未来的路。
我的人生,因为这场三十万的相亲,而彻底改变。
我没有得到一个富有的丈夫。
但我得到了比那珍贵一万倍的东西。
我得到了我自己。
一个敢于追逐梦想,一个对生活重新燃起热情的,全新的自己。
后来,我的画,越画越好。
我办了更多的画展,去了很多个城市。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会像林溪一样,用画笔,记录下那里的人,那里的风景。
我把她的生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去。
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不是不想,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见过了陈墨那样的深情,我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爱情,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有画笔,有梦想,有远方。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夜晚。
在云顶餐厅,那个沉默的男人,和那顿价值三十万的晚餐。
那是我人生中最昂贵的一顿饭。
它没有填饱我的肚子。
却喂饱了我的灵魂。
有时候,我也会想,陈墨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还在每年的那一天,去那家餐厅,点一份同样的套餐,找一个和林溪相似的女孩,完成他一个人的纪念。
我希望他不是。
我希望他,能慢慢地走出来。
我希望他,能带着林溪的那份爱和期望,好好地活下去。
毕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林溪那么热爱生命,她一定也希望,她爱的人,能幸福。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
我报上了我的名字。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我叫周静,是陈墨的……朋友。”
陈墨。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他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他走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走了?
什么意思?
“上个月,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像我此刻的心。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周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大概,就是林溪走后没多久,查出来的。”
“他一直瞒着所有人,一个人撑着。”
“他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把林溪的父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沉浸在悲伤里,没人知道,他其实,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瘦,为什么身上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死气。
那不是因为悲伤。
那是因为,他正在被病魔,一点一点地吞噬。
“他走之前,立了遗嘱。”
“他把名下的财产,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用来资助像林溪一样,有才华,但没有背景的年轻画家。”
“基金会的名字,叫‘溪光’。”
溪光。
林溪的光。
“他还给您,留了一样东西。”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幅画。
是陈墨买走的那幅,我画的,「永远」。
画的背面,是他的字迹。
瘦削,沉默,却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力量。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我们另一种结局的可能。”
“在那里,我们一定,很幸福。”
“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光了。”
“这幅画,物归原主。希望你,能带着她的那份热爱,和我的这份祝福,永远,永远地画下去。”
“替我们,看遍这人间繁华。”
我抱着那幅画,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她的脚步。
所以他用尽最后的时间,为她,为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后一点光。
那个基金会,是他的爱,在这个世界上的延续。
他没有办法再陪她看遍这人间繁华。
所以,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交给了千千万万个,像林溪一样,热爱画画的年轻人。
从那天起,我的画里,多了一些东西。
我不再只是画风景,画人物。
我开始画故事。
画那些在黑暗里,依然努力发光的人。
画那些在绝望中,依然心怀希望的故事。
我的画,开始有了灵魂。
我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画。
我的笔下,有林溪的梦想,有陈墨的深情。
我带着他们两个人的灵魂,一起在画。
每年,我都会去云顶餐厅,坐那个靠窗的位置。
我不会点那份昂贵的套餐。
我只会点一杯柠檬水,然后,拿出速写本,画下窗外的夜景。
我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有两个身影,正依偎在一起,温柔地看着我。
他们会看到,我画笔下的万家灯火。
他们会看到,这个他们深爱过的人间。
而我,会一直画下去。
直到我,也变成天边的一颗星。
然后,去找到他们。
告诉他们,我替你们,看遍了这人间繁-华。
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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