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九十年代的香港,是一座流光溢彩的不夜城,而梅艳芳正是这颗东方之珠上最璀璨耀眼的星辰。
作为万众敬仰的“香江女儿”,她在舞台上颠倒众生,在银幕上定义风华,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传奇。
可褪去华服与光环,风光无限的背后,她却是一个在喧嚣中倍感孤独的女人。
她用大姐大的豪爽与义气,死死掩盖着内心深处对一个普通家庭、一份真挚爱情的卑微渴望。这份渴望,成了她性格里最柔软的软肋。
一场无法抑制的咳喘和身体日渐衰败的信号,终于将这位坚强的天后推向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在现代医学无法给予确切答案的惶恐与无助中,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秘密远赴泰国,求见传说中的白龙王,试图为自己岌岌可危的人生寻找一个答案。
白龙王一言便道破她命格强韧,远不止短短四旬,却也留下了一句关于“木”的、令人费解的谶语。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归来后的她,终究在人生的岔路口,踏出了那被后世无数人扼腕叹息的致命一步。
那一步,究竟是什么?那句谶语,又藏着怎样残酷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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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铜锣湾的雨夜,总是带着一股子疏离的潮意。雨点敲打在花店的玻璃橱窗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世界的璀璨与浮华。陈玲(小玲)关掉了最后一盏射灯,只留下一盏温暖的橘色小灯,照着吧台上一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
收音机里,老式调频电台正沙沙地播放着一首老歌,那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醇厚女中音,像一杯陈年的佳酿,穿过二十多年的岁月,依旧能轻易地灌醉人心。
“……随日落,海边碧波,背影双双。期望你,跟我长路往……”
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
店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轻响,一个抱着书包的年轻女孩闪身进来躲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带着学生气的歉意笑了笑:“老板娘,不好意思,外面的雨太大了,我躲一下就走。”
小玲温和地回以一笑,递过去一张纸巾:“没关系,坐吧,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女孩道了谢,好奇的目光在小店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吧台后那面挂满老照片的墙上。她的视线被正中央的一张照片牢牢吸引住了。照片已经微微泛黄,上面是一个气质卓绝的女人,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短发,眼神却像藏着星辰大海,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有男儿的英气,又不失女儿的妩媚,那种风华,是如今任何一个精雕细琢的女明星都无法比拟的。
“老板娘,这个……是梅艳芳吧?”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崇拜,“我妈妈是她的歌迷,我只在老画报上见过。真人原来这么有味道。”
小玲的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张照片上,眼神瞬间变得悠远而柔软。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照片的相框,仿佛在触摸一段温热的记忆。
“是啊,是她。”小玲轻声说,“我们都叫她,芳姐。”
女孩的一句问话,像一把钥匙,毫无防备地打开了小玲记忆的闸门。汹涌的往事,裹挟着九十年代香港特有的声、光、色、味,瞬间将她吞没。
那时的香港,是一座永远不会睡去的欲望都市。维多利亚港的霓虹,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而梅艳芳,就是那片星海里最耀眼的一颗恒星。人们叫她“百变天后”,叫她“香江女儿”,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小玲的思绪,精准地拉回到了一场演唱会的后台。
红磡体育馆的后台,像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战场。空气里混杂着发胶、汗水、高级香水和盒饭的味道。穿着工作服的人行色匆匆,对讲机里传来“灯光组准备”、“三号机位跟上”的指令,嘈杂而有序。
彼时的小玲,还只是个从新界围村出来不久的黄毛丫头,托了远房亲戚的关系,才得了这份给天后当私人助理的美差。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死死捧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按照芳姐习惯泡的温热胖大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化妆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火红演出服的梅艳芳走了进来,准备换下一套造型。她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气场仿佛都变了。外面那个呼风唤雨的女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宇间带着深深倦容的女人。她朝小玲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玲,水呢?”
“在、在这里,芳姐!”小玲赶紧递上保温杯。
梅艳芳接过,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聚光灯下的她有多光芒万丈,此刻卸下防备的她就有多疲惫。她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有些过分的白,衬得那浓重的舞台妆都有了几分假面的意味。
她忽然抑制不住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不像是简单的喉咙不适,而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沉闷而压抑。小玲吓了一跳,连忙抽了纸巾递过去。
“没事,老毛病了。”梅艳芳摆摆手,接过纸巾捂住嘴。
就在她放下纸巾,准备随手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眼尖的小玲瞥见了一抹异常刺眼的殷红。那红色在雪白的纸巾上迅速晕开,像一朵猝然绽放的、不祥的花。
小玲的心猛地一沉,正要开口,梅艳芳却已经洞悉了她的惊慌。她飞快地将纸巾攥成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然后抬起头,对小玲露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爽朗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一闪而过的慌乱:“看什么呢,傻丫头。天气太干,上火了而已。快,帮我把那件黑色的拿过来,下一首是慢歌。”
她越是若无其事,小玲的心里就越是打鼓。作为最贴身的人,她知道芳姐的“老毛病”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只是她总用“工作太累”、“烟抽多了”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可今天,那抹红色,像一根针,扎进了小玲的心里,让她隐隐不安。
那晚的演唱会空前成功,媒体用了“殿堂级的演出”来形容。随之而来的庆功宴,设在尖沙咀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全香港的媒体、名流、圈中好友齐聚一堂,场面热闹非凡。
梅艳芳换下华服,穿了一身简约的黑色套装,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成了全场的焦点。她像一个豪气干云的女侠,与每一个人碰杯,来者不拒。她的笑声是整个宴会厅里最洪亮、最富有感染力的,仿佛有她在,整个世界就不会冷场。
“芳姐,恭喜恭喜!今晚的演出真是绝了!”
“来,阿梅,我敬你一杯!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她笑着,一一回应,举手投足间是大姐大风范,照顾着每一个人,比男人还要讲义气。小玲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小的卫星,看着她的行星被无数的光环和赞美所包围。
可是,小玲注意到,每当敬酒的间隙,或是从一桌走到另一桌的途中,芳姐的笑容会有一个瞬间的凝固。那双在舞台上顾盼生辉的眼睛,会在喧嚣的人群中短暂地失去焦点,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
宴会过半,芳姐借口去洗手间,悄悄从侧门溜到了酒店的露台。小玲不放心,也悄悄跟了出去。
露台上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梅艳芳靠在栏杆上,从手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暗红的火光在她指间明灭,映着她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瘦的脸。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向维多利亚港的万家灯火。
那一片璀璨的夜景,倒映在她深邃的眼眸里,却仿佛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她的热闹是给别人看的,孤独才是她自己的。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锥子,狠狠刺痛了小玲的心。高处不胜寒,原来是真的。
“芳姐,”小玲轻声唤道,“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梅艳芳回过头,看到是她,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下来。“就你这丫头心细。”她把烟递到唇边,又吸了一口,问,“小玲,你说,人活着到底图个什么呢?”
小玲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名、利,我都有了。朋友,也算不少。”她弹了弹烟灰,自嘲地笑了笑,“可有时候,我半夜醒过来,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空得吓人。我就想啊,要是有个家,有个男人,不管我多晚回来,能给我留一盏灯,递一杯热茶,那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天后的气场,只剩下小女人的卑微和渴望。这是小玲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深处对一份普通情感的极度渴求。
就在演唱会结束后的没几天,在一个圈内好友的私人饭局上,气氛比公开场合要轻松许多。大家打着麻将,聊着八卦,抱怨着拍戏的辛苦和无良的狗仔。
“哎,芳姐,你这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演唱会累的还没缓过来啊?”坐在她对家,同样是影后级别的女星刘姐关切地问。她一边摸牌,一边不住地打量梅艳芳。
梅艳芳正准备点炮,闻言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她摆摆手:“老样子啦,没事的。”
刘姐却放下了手里的牌,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神秘起来:“芳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别嫌我多事。你这阵子状态真的不太对,不光是脸色,整个人的气场都往下沉。西医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让你休息。我看啊,不如……你抽空去一趟泰国?”
“泰国?”梅艳芳有些诧异。
“对,”刘姐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我认识人,可以帮你引见白龙王。好多圈里人碰到不顺的事都去找过他,他看人很准的,指点一两句,茅塞顿顿开。没准儿,他能给你指条明路,看看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白龙王”——这个名字,第一次像一颗带着神秘色彩的石子,被正式地投入了梅艳芳平静却暗流汹涌的生活湖面。周围的牌友们也都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讲述着各自听来的、关于白龙王的种种神迹。
梅艳芳听着,脸上露出招牌式的、不置可否的笑容。她从小在江湖戏班长大,见惯了三教九流,对于这类“怪力乱神”的说法,向来是敬而远之,付之一笑。
“好啦好啦,打牌打牌!别聊这些了,输了钱可别赖我。”她笑着岔开了话题,将那张刚刚摸上来的“幺鸡”打了出去。
牌局继续,喧闹声重新响起。只是,在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中,“白龙王”这三个字,却像一粒微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她的心底。她以为风一吹就会散,却不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它会生根发芽。
日子照常过着。梅艳芳是出了名的工作狂,演唱会的余热未散,她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一部新电影的拍摄中。那是一部动作喜剧,她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经纪人王佩(佩姐)把她的日程排得密不透风,仿佛要用工作把她生命里的每一丝缝隙都填满。
佩姐是陪着梅艳芳从底层一路打拼上来的,两人情同姐妹,又亦师亦友。她是个绝对的现实主义者,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她的人生信条里,只有“事业”二字。对于刘姐提议的泰国之行,她是第一个表示嗤之以鼻的。
“简直是胡闹!”在保姆车里,佩姐一边翻着通告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跑去泰国拜神?让狗仔队拍到了怎么写?说你江郎才尽,只能求神拜佛了?阿梅,你给我清醒一点,有病就去看最好的医生,别信那些江湖骗子。”
梅艳芳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有反驳。的确,她是梅艳芳,是无数人的偶像,她不能,也不该表现出任何的脆弱和迷茫。
那天的戏,是在一个废弃的码头拍的。剧情要求她从一个两层楼高的集装箱上,通过吊威亚飞身而下,落地后与反派展开追逐。对于拍过无数动作片的她来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芳姐,准备好了吗?”动作指导在下面喊。
“OK!”她比了个手势,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随着导演一声“Action!”,她纵身一跃,身体轻盈得像一只黑色的燕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地动作也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然而,就在她站稳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码头、集装箱、工作人员的脸,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紧接着,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感再次从胸腔深处涌了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无法抑制。
“咳……咳咳咳……”
她躬下身子,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卡!卡!怎么回事?”导演焦急的声音传来。
周围的工作人员立刻围了上来。“芳姐,你没事吧?”“快拿水来!”
梅艳芳想说“我没事”,可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几滴鲜红的液体,穿过她的指缝,溅落在了她戏服那雪白的衬衫袖口上。
那几点红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最严厉的指控,无声地宣告着她身体里隐藏的秘密。
整个片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坏了。导演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佩姐更是疯了一样地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周围的视线,一边大声喊着:“都看什么!拍了一上午,有点中暑而已!都散开!”
梅艳芳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惊愕、同情、揣测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强撑着,在佩姐和小玲的搀扶下,几乎是逃也似地躲进了自己的专属化妆拖车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梅艳芳甩开佩姐的手,冲到镜子前。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上还沾着一丝血迹,眼神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深深的恐惧和无助。她死死地盯着袖口上那几点已经开始变暗的血迹,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
一直以来,她都在用“上火”、“劳累”这样的借口自欺欺人。可这一次,当这残酷的真相以如此公开、如此不堪的方式被揭开时,她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
佩姐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边打电话联系最好的私家医院,一边嘴里还在念叨:“都怪我,就不该接这部戏,你的身体……”
梅艳芳没有听她的话。她的手在随身的包里胡乱地翻找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救命的稻草。终于,她摸到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略带香水味的纸条。她颤抖着打开,上面是一个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泰国的电话号码和一个人名。
那是几天前,刘姐硬塞给她的。
她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她沉入深海前能抓住的唯一一块浮木。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眼神里,不信、不屑和骄傲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
她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对自己,也对身边焦急的小玲说:
“难道……真的要去问问天意?”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如疯长的藤蔓,迅速缠绕了她全部的理智。
02
决定要去泰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当晚,梅艳芳滴水未进,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小玲和佩姐守在客厅,谁也不敢去打扰她。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直到凌晨时分,房门才打开。梅艳芳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佩姐,”她开口,声音沙哑,“帮我推掉下周所有的通告。我要去一趟泰国。”
佩姐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阿梅!你疯了是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我已经约了圣保禄医院最好的……”
“我不去医院!”梅艳芳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尖锐,“我去了多少次医院了?他们除了让我休息,还会说什么?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佩姐,我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
“那你就去信那些江湖术士?”佩姐的火气也上来了,她走上前,抓住梅艳芳的肩膀,“你是一个时代的偶像!是无数人的精神支柱!你怎么能跑去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形象就全毁了!”
“形象?形象能救我的命吗?”梅艳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积压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佩姐,我不是去信什么术士,我是去求个心安!我怕……我真的怕!你懂不懂?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听着自己咳嗽的声音,我真的怕我哪天就这么咳着咳着……就没了!”
这是梅艳芳第一次,在向来强势的佩姐面前,展露如此彻底的、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她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天后,只是一个害怕死亡的普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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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姐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所有的严厉和斥责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却活得比谁都累的“妹妹”,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好……好,我们去。但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个,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就当是……出去散散心。”
梅艳芳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一架飞往曼谷的早班机上,梅艳芳、小玲和佩姐坐在头等舱里。为了掩人耳目,梅艳芳戴着大号的墨镜和一顶宽檐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全程一言不发,只是望着窗外的云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飞机降落在廊曼机场,一股夹杂着热带水果香气和尾气味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与香港那种带着咸腥海风的潮湿截然不同。街头嘈杂的摩托车轰鸣声、小贩们听不懂的泰语叫卖声、空气中浓郁的香料和柠檬草气味,都在宣告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按照刘姐给的联系方式,她们提前约好了一个当地的向导。向导是一个皮肤黝黑、神情恭敬的中年男人,他开着一辆半旧的丰田车,载着她们驶离了繁华的曼谷市区,一路向东。
车窗外的景象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民居和成片的椰林。道路愈发偏僻,也愈发宁静,仿佛正将她们从喧嚣的尘世,渡往一个神秘的未知之境。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院落前。这里不是金碧辉煌的寺庙,更像是一座当地常见的民宅,只是院墙更高一些,门口有几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守着,神情严肃。
向导低声对她们说:“到了,这里就是白龙王庙。佩姐不能进去,白龙王只见有缘人。你们两位进去后,不要喧哗,跟着人群排队就好。”
佩姐的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种故弄玄虚的规矩很不满,但她看了看梅艳芳紧张而又充满期盼的脸,还是忍住了。她拍了拍芳姐的手:“我在车里等你们。别怕,什么事都有我。”
梅艳芳深吸一口气,拉着小玲的手,走进了那道院门。
院内别有洞天。前来拜见的信众非常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所有人都穿着一身白衣,表情虔虔诚而肃穆。
他们或坐或站,安静地等候着,没有人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闻着让人心神不由得安定下来。
这里没有宏伟的佛像,没有奢华的装饰,一切都显得那么朴素、庄严。小玲扶着梅艳芳,在人群的末尾排起了队。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认出这位来自香港的巨星,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不远处那间紧闭着房门的内堂。
队伍前进得很慢。小玲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梅艳芳越来越紧张,她的手心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等待的过程中,她们能听到前面队伍里,一些信徒在用粤语或国语小声地交谈,分享着各自听来的、关于白龙王的“神迹”。
“听说上次有个富商,生意快破产了,白龙王让他回去把办公室换个朝向,不到半年就翻身了。”
“还有那个女明星,一直怀不上孩子,白龙王让她多穿红色,结果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些窃窃私语,像一剂又一剂的强心针,不断注入梅艳芳本就忐忑不安的心理,让她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既恐惧又期盼的复杂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她们。一个弟子模样的男人走过来,看了一眼梅艳芳,又看了看小玲,用不太流利的粤语说:“一次只能进一位。请这位小姐在外面等候。”
梅艳芳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求助似的看向小玲。小玲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芳姐,没事的,我就在门口等你。”
梅艳芳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独自走进了那间神秘的内堂。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小玲被隔绝在外,只能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她想贴在门上听一听,又怕冲撞了神明。她只能透过细细的门缝,隐约看到里面有烛光在摇曳,似乎有几个人影,但都看不真切。
里面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句低沉的、完全听不懂的泰语交谈声,应该是白龙王在说话。然后,会夹杂着梅艳芳一两句短促而紧张的回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对小玲耐心的煎熬。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芳姐的病情是否有了答案,更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白龙王,究竟会对她说些什么。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内堂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梅艳芳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比进去的时候还要苍白,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近乎透明的白。她的眼神空洞而涣散,仿佛灵魂被留在了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躯壳。她的脚步虚浮,要不是小玲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扶住她,她可能已经软倒在地。
“芳姐!芳姐!你怎么了?”小玲吓坏了,连声追问,“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梅艳芳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不断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嘴里反复地、机械地念叨着一句话:
“他说……让我小心……让我‘慎重’……”
她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攥成一个拳头。小玲掰开她的手指,才发现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湿软的黄色符纸。
符纸被折成了小小的三角形,上面似乎用朱砂写着什么,但梅艳芳像保护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迅速将它抢了回去,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不让任何人看。
“芳姐,到底慎重什么?小心什么?”小玲急得快哭了。
梅艳芳依旧摇头,不肯多说一个字。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冲击之中,无法自拔。
回程的车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佩姐见她这副模样,焦急地问东问西,可梅艳芳始终一言不发。她只是靠在车窗上,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些飞速倒退的椰林和田野,那眼神复杂得让小玲感到心惊。那里有恐惧,有迷茫,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不甘心。
白龙王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那个需要“慎重”对待的,究竟是人,是事,还是她自己的命运?
一张小小的符纸,一句语焉不详的告诫,像一个巨大而沉重的谜团,自此以后,便死死地笼罩在了梅艳芳的生命之上,也笼罩在了小玲的心头。她们都以为是去寻求一个答案,却没想到,带回来的,是一个更加让人不安的谜题。
03
从泰国返回香港后,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梅艳芳的身体状况,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好转。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咳嗽,睡眠质量也提高了许多,整个人虽然依旧清瘦,但气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她在佩姐的安排下,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复查,各项指标虽然谈不上多健康,但确实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医生将此归结为“前段时间的休息和心情放松起了作用”。佩姐则长舒一口气,认为这证明了只要好好调养,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次“荒唐”的泰国之行不过是心理安慰。
而梅手艳芳自己,却把这一切归功于白龙王的“庇佑”和那道随身携带的符纸。
她虽然不清楚那句“慎重”的具体含义,但身体的好转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她渐渐觉得,或许那只是白龙王一句善意的提醒,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反应过度了。
心头的巨石一旦被挪开,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它原本的轨迹。梅艳芳骨子里还是那个仗义豪爽、热爱热闹的女人。她很快便把那次泰国之行带来的阴霾抛在脑后,重新投入到了五光十色的社交圈和日益繁忙的工作之中。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悄然转动。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梅艳芳受邀出席中环一家新画廊的开幕酒会。这种场合她早已驾轻就熟,端着一杯香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与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面孔寒暄。
就在她感到有些意兴阑珊,准备找个角落透透气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个男人吸引了。
那个男人站在画廊的角落里,背对着喧嚣的人群,正专注地凝视着墙上一幅色调阴郁的油画。他没有穿常见的西装革履,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身材清瘦而挺拔,头发微长,带着一种不羁的艺术气息。
最特别的,是他的气质。在这样一个充斥着名利、金钱和浮华的场合,他身上却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和忧郁。他对周围那些熠熠生辉的明星名流、富商巨贾视若无睹,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那幅画。
梅艳芳见惯了向她蜂拥而来、阿谀奉承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无视”,反而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知不觉地放轻脚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旁有人,男人缓缓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梅艳芳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长得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英俊,单眼皮,薄嘴唇,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像一口古井,里面盛着化不开的忧郁和故事感。他的目光落在梅艳芳脸上时,没有惊艳,没有谄媚,只有一丝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什么的了然。
“你也喜欢这位画家的作品?”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梅艳芳有些错愕,她原本以为对方会像其他人一样,先来一句“梅小姐,久仰大名”。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画,诚实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不太懂。只是觉得这画里的颜色,让人看了心里有点堵得慌。”
男人笑了,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忧郁。“你很敏锐。”他说,“这位画家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挣扎里。你看,他用了大面积的黑色和蓝色,却在最绝望的角落,点了一抹微弱的黄。他渴望光明,却终生被黑暗吞噬。”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梅艳芳的脸上,仿佛能穿透她精致的妆容,直视她的灵魂:“就像很多人一样,笑容越是灿烂,心里的那片黑色就越是浓重。”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梅艳芳内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多少年来,所有人都追捧她台前的风光,赞美她银幕上的百变,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一语道破她笑容背后的疲惫和苍凉。
“我叫林慕生。”男人主动伸出了手,“刚刚从法国回来。”
“梅艳芳。”她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从画廊里的梵高,聊到书架上的张爱玲;从巴黎左岸的波西米亚风情,聊到中国古典的老庄哲学。梅艳芳震惊地发现,这个男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把她当成巨星“梅艳芳”,而是当成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普通女人来平等对话的人。
他没有问她任何关于电影、唱片或是八卦绯闻的问题。他问她:“你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喜欢听什么音乐?”他问她:“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最想做什么?”
多年来对于深刻情感、对于灵魂共鸣的极度渴求,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梅艳芳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
那晚之后,两人开始了秘密的交往。
林慕生的约会方式很特别。他从不带她去那些记者会蜂拥而至的高级餐厅或是名流云集的派对。他会开着他那辆破旧的二手车,带她去石澳人迹罕至的海滩,脱了鞋,在沙滩上并肩坐着,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起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他会带她去他的画室,一个位于旧工业大厦里的、凌乱却充满生命力的空间。画室里堆满了画布、颜料和各种奇奇怪怪的雕塑。
他让她坐在一旁,然后自己便投入到创作中。她可以一整个下午都坐在那里,看着他专注地调色、挥笔,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仿佛变成了金色的精灵。
在这些时光里,梅艳芳可以完全卸下所有的防备。她不用化妆,不用穿昂贵的时装,不用端着大姐大的架子。她可以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可以因为他讲的一个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可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因为他无意间的一个触碰而脸红心跳。
她在他面前,不再是芳姐,而是阿梅。
她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男人。他满足了她对爱情所有的幻想:他有才华,懂浪漫,最重要的是,他“懂”她。
小玲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看着芳姐脸上日益增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这个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的女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她为自己活一次的人。
但与此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也悄悄在小玲心底滋生。她总觉得,这个林慕生身上,有种让人看不透的特质。他看芳姐的眼神,虽然温柔,但温柔的深处,似乎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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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忧虑,很快便在佩姐那里得到了印证。
佩姐的嗅觉比任何人都灵敏,她很快就察觉到了梅艳芳近乎“玩物丧志”的变化。她开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通告,甚至对一个筹备已久的世界巡回演唱会的计划也表现得意兴阑珊。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佩姐不动声色地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对林慕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背景调查。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佩姐直接杀到了梅艳芳的家里。彼时,梅艳芳正哼着歌在厨房里煲汤,这是她跟林慕生在一起后新培养的爱好。
佩姐一言不发地将一个牛皮纸袋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里面的照片和文件散落一地。
“你看看!这就是你那个所谓的灵魂伴侣!”佩姐的声音冰冷而愤怒。
梅艳芳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那堆资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拿起几张纸,上面是林慕生的详细资料:他在法国的艺术学院并没有顺利毕业,举办的几次小型画展都反响平平,甚至因为理念不合与合作的画廊闹得不欢而散。更重要的是,他回港前,在巴黎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他就是个在国外混不下去的穷画家!”佩姐的语气像刀子一样锋利,“你醒醒吧,阿梅!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成忧郁的艺术家,专门来骗你们这种缺爱又心软的女人!他根本不是爱你的人,他爱的是你的名气,你的钱,你的资源!他会像水蛭一样,吸干你的一切,然后毁了你!”
佩姐的话,字字诛心。
梅艳芳的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她将手里的资料狠狠地摔回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接近我的男人,都是图我的钱和命?”她瞪着佩姐,眼眶里含着泪,“他是唯一一个懂我的人!唯一一个不把我当成摇钱树的人!你们所有人都只关心我的事业能再上几个台阶,我的唱片能卖多少万张,只有他!只有他会问我累不累,开不开心!”
“他那是手段!是套路!”
“是真心!”梅艳芳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不管他在国外怎么样,我只知道,他对我好!这就够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是她入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和情同姐妹、恩重如山的佩姐发生如此正面的、激烈的冲撞。
佩姐看着她那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听不进任何劝告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梅艳芳,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你……你迟早会后悔的!”
说完,她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梅艳芳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里。
她没有哭,只是肩膀在微微耸动。
她将外界所有理性的、善意的质疑,全都视为了对她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的嫉妒和阻挠。她那颗渴望被爱的心,已经为林慕生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城墙,任何人都无法攻破。
从那一刻起,梅艳芳的“恋爱脑”模式,被彻底地、义无反顾地开启了。她不知道,自己正满心欢喜地,走向一个用鲜花和情话精心编织的牢笼。
04
与佩姐的决裂,非但没有让梅艳芳冷静下来,反而让她更加坚定地投入到了与林慕生的感情之中。她似乎憋着一股劲,要向全世界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这一次,真的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林慕生无疑是一个描绘未来的高手。他总是在不经意间,为梅艳芳编织一个又一个远离尘嚣的美梦。
“阿梅,等我的画卖出去了,我们就离开香港,好不好?”在一个雨夜,他们相拥在沙发里,林慕生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中,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一直想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买一栋带花园的小房子。那里一年四季都有阳光,夏天有薰衣草,秋天有葡萄。我们就在那里定居,我每天画画,你就在花园里种你喜欢的花。我再养一条金毛犬,我们一起看着它从小长到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她的手心轻轻划着。“到时候,你就不用再每天赶通告,不用再面对那些闪光灯和假笑了。早上我们一起在花园里喝咖啡,下午我画累了,就看你在阳光下打理花草。晚上,我们就生起壁炉,喝点红酒,聊聊天……那样的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普罗旺斯、薰衣草、花园、壁炉……这些词语,像一串串美妙的音符,精准无比地敲击在梅艳芳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之上。她唱了半辈子,演了半辈子,活成了别人眼中的传奇,却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林慕生为她描绘的这个画面,正是她耗尽半生光环之后,最想抵达的宁静彼岸。
“真的……可以吗?”她靠在他的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向往。
“当然可以。”林慕生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无比笃定,“为你,我什么都愿意。而你,也值得拥有这一切。”
从那天起,“退圈”这个念头,开始在梅艳芳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而具体。
她开始下意识地实践这个梦想。在和佩姐因为工作而不得不进行的几次会议中,她明确地提出了想要大幅减少工作量的想法。她不再接新的电影剧本,对于已经谈好的几个广告代言,也显得意兴阑珊。
“佩姐,我真的太累了。”她不止一次地对忧心忡忡的佩姐说,“我唱不动了,也演不动了。这么多年,我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现在,我只想停下来,为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过几天安稳日子。”
佩姐看着她那副沉溺在爱情幻想中的样子,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她知道,现在的梅艳芳,已经听不进任何逆耳的忠言。
林慕生像一张温柔的、无形的网,开始慢慢地将梅艳芳与她原来的世界隔离开来。
他不喜欢她去参加那些“无聊”的应酬和朋友间的聚会。每当梅艳芳打扮妥当,准备出门时,她总会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失落和不安。他不会强硬地阻止,而是会从身后轻轻地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又要去啊?那些人只爱戴着面具的‘梅艳芳’,只有我,爱的是这个疲惫又真实的‘阿梅’。别去了,好不好?今晚留下来陪陪我,我给你念诗。”
梅艳芳哪里抵抗得了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个被深爱着的、具体的女人。于是,她开始频繁地打电话,推掉朋友们的邀约,甚至包括一些圈中大佬组的、对事业发展至关重要的饭局。
“对不起啊,今晚家里有点事。”
“不好意思,身体不太舒服,下次再聚。”
她的借口越来越多,朋友们的电话也越来越少。她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被迅速地、心甘情愿地缩小到只剩下林慕生一个人,一座房子,一个虚幻的普罗旺斯之梦。
那些曾经与她称兄道弟、肝胆相照的老朋友们,渐渐感觉到了她的变化。那个一呼百应、豪气干云的芳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言谈间总是不自觉地引用林慕生观点、对从前的朋友圈子带着一丝疏离和批判的“林太太”。
“阿梅现在三句话不离她的林先生,说我们这些人太俗气,只知道名利。”一次聚会,她又一次缺席后,有人忍不住抱怨。
“是啊,感觉她像变了个人,变得陌生了。那个林慕生,我见过一次,感觉阴沉沉的,不像好人。”
也有真正关心她的朋友,试图私下里给她打电话,委婉地提醒她:“芳姐,那个林先生是不是控制欲太强了点?我们都好久没见你了。”
梅艳芳听了,非但没有警醒,反而觉得是这些“俗人”嫉妒她的幸福,不懂她高层次的精神恋爱。她客气而疏远地回应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久而久之,那些真心关心她的人,也只能无奈地叹息,不再自讨没趣。
她像一只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华美鸟笼的鸟,剪断了与整片森林的联系,只为笼子里那个每天对它说情话的男人。
而作为这一切最贴身的见证者,小玲内心的不安与日俱增。
她比佩姐和那些朋友们,看到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她看到过,当芳姐兴高采烈地向林慕生展示新买的、价值不菲的袖扣时,林慕生在芳姐转过身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轻蔑和不耐烦,仿佛在看一个炫耀玩具的无知妇人。
她听到过,两人关起门来在书房里争吵。虽然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但她能清晰地听到林慕生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教导”意味的语气,和芳姐最后低声下气的妥协与退让。
她甚至亲眼撞见过一次,林慕生因为一个看好的艺术投资项目资金链断裂,而在客厅里烦躁地摔碎了一个玻璃杯。梅艳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去安抚他,又是倒水又是轻声安慰。最后,在林慕生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时候,她默默地走进书房,签了一张数额不菲的支票,递到他面前,近乎讨好地说:“别生气了,先拿去用吧。你的才华,不能被这些俗气的东西耽误了。”
林慕生接过支票时,脸上没有感激,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
那一刻,小玲的心凉了半截。那个曾经在万人舞台上挥洒自如、气场全开的女王,在爱情里,竟然卑微到了尘埃里。她用自己的金钱和地位,去供养着一个男人的“才华”和所谓的“傲骨”,还以为那是爱情的最高境界。
更让小玲感到心惊肉跳的,是梅艳芳的身体状况。
在与林慕生如胶似漆的这段时间里,她那刚好转不久的身体,又出现了反复。她的咳嗽变得比以前更加频繁和剧烈,有时候甚至会在半夜咳醒。她的体重也在急剧下降,整个人瘦得像纸片一样,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可悲的是,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梅艳芳,完全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她把这一切,都浪漫化地归结为“为爱操心”、“思念的折磨”。当林慕生出差几天,她就茶饭不思;当两人发生争吵,她就彻夜难眠。她把这种身心的损耗,当成了爱得深刻的证明。
小玲几次三番地提醒她,该再去医院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了。
“芳姐,你最近咳得太厉害了,脸色也很差,我们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梅艳芳总是笑着摆摆手,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没事,小玲,你没听过吗?有爱情的滋润,百病不侵。我现在幸福得很,只是有点为他操心罢了。”
小玲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又强行洋溢着幸福光彩的脸,再想起那次泰国之行后,芳姐失魂落魄地攥着符纸,嘴里喃喃念着的那句“让我慎重”,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慎重”……
难道,白龙王让她慎重对待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小玲不敢再想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芳姐,正一步一步、满心欢喜地,踏入那个用爱情和梦想编织的、最温柔也最致命的陷阱。而她自己,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甘之如饴,浑然不觉。
05
命运的警钟,总是在最喧闹的时刻敲响,猝不及防,又振聋发聩。
那是一年一度的香港大型慈善晚会,全城瞩目,电视直播。梅艳芳作为压轴表演嘉宾,是当晚最大的看点。为了这次演出,她抱病排练了很久,她想用一次完美的表现,来回击外界关于她状态下滑、为爱痴狂的种种流言。
当晚,她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银色亮片长裙,在万众期待中登场。灯光汇聚在她身上,她依旧是那个艳光四射、无可替代的女王。
音乐响起,是她最经典的一首快歌。她手握麦克风,随着节奏舞动,歌声依旧充满力量。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排山倒海。一切似乎都完美无缺。
然而,就在歌曲进行到最高潮的部分,一个需要连续飙高音的长句时,意外发生了。
梅艳芳刚唱出两个字,一口气突然提不上来。紧接着,一阵排山倒海的咳嗽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咙。她下意识地想用技巧掩饰过去,但这次的咳嗽来得太过凶猛,根本无法抑制。
“咳……咳咳……”
在全港观众的注视下,在无数闪光灯的聚焦中,她当众弯下了腰,剧烈地咳喘起来,歌声戛然而止。伴奏音乐还在疯狂地响着,场面一度无比尴尬和混乱。
台下的观众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舞台上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后台的佩姐和所有工作人员,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梅艳芳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她对着乐队的方向,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音乐停了。整个场馆死一般地寂静。
她举起麦克风,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对着台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而微弱:
“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好。我把这首歌,清唱完给大家听,好不好?”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歌迷已经忍不住开始哭泣。
她闭上眼,没有伴奏,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清唱完了剩下的部分。那歌声里,带着明显的喘息和颤抖,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的感染力。
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她朝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向了后台。
一离开公众的视线,她紧绷的身体瞬间垮掉,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早已等候在侧台的小玲怀里。
“快!叫救护车!”佩姐的尖叫声在混乱的后台响起。
这次公开的“演出事故”,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香港娱乐圈掀起了轩然大波。媒体的猜测和报道铺天盖地,“梅艳芳身患重病”、“天后时代即将落幕”的标题,占据了所有报刊杂志的头版头条。
而对于梅艳芳自己,这次当众的崩溃,也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虽然佩姐和小玲拿到报告后,一直试图对她有所隐瞒,只说是“劳累过度引发的严重肺炎”,但梅艳芳从主治医生那凝重无比的表情和闪烁其词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那个最坏的、她一直不敢去想的结果,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异常地平静。在病房里躺了两天后,她把小玲单独叫到了身边。
“小玲,”她的声音很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清醒,“你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她顿了顿,抓住小玲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异常用力。“我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一字一句地说,“小玲,你再帮我联系一次泰国那边。我要再去见白龙王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去。”
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这一次,我想带慕生一起去。”她天真地看着小玲,仿佛在说服自己,“只要……只要能得到白龙王的祝福,我相信,我和他的爱情,一定能战胜所有病魔的。”
小玲看着她这副痴心不改的样子,心如刀割,却又不忍心再说什么打击她的话。她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当晚,林慕生来了。他一进病房,就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味,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梅艳芳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慕生,你来了。”
林慕生把手里提的果篮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你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全香港都在传你得了绝症,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梅艳芳的心猛地一沉,她没想到,他关心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他自己的面子。但她还是强忍着失落,拉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想再去一次泰国,见一见白龙王。慕生,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她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望着他。
然而,林慕生的反应,却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熄了她心中最后一点火苗。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反感和暴躁的神情。
“你疯了?梅艳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有病就乖乖躺在医院里看医生!跑去拜那些江湖骗子有什么用?”他几乎是在咆哮,“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你那些愚昧无知的粉丝中的一个?会被你这套鬼话哄骗?我告诉你,我林慕生信的是科学,是艺术,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的一番斥责,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捅在梅艳芳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她一直以为,他是最懂她的那个人,却没想到,在她最绝望、最需要精神慰藉的时候,他给她的,却是最刻薄、最无情的嘲讽。
“我……我只是想求个心安……”她哭着说。
“心安?”林慕生冷笑一声,“你要是真的想让我心安,就赶紧把病治好,别再给我惹这些麻烦!我还有个很重要的画展要筹备,没时间陪你在这胡闹!”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病床上的女人一眼,决绝地摔门而去。
梅艳芳看着那扇被砰然关上的门,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许久,她才发出一阵压抑的、野兽哀鸣般的痛哭。
小玲在门外听着这一切,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冲进病房,抱住痛哭不止的芳姐,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算账。
“芳姐,别哭了,为这种男人不值得……”
梅艳芳哭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眼神却变得更加偏执。“他不陪我去,我自己去。”她抓住小玲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小玲,现在就打电话,现在就联系!”
小玲拗不过她,只能走到病房外,怀着沉重的心情,硬着头皮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去往泰国的长途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还是上次那个会说粤语的弟子,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上一次更加疲惫和凝重。
小玲简单说明了情况,并代表梅艳芳提出了想要再次拜见白龙王的请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小玲以为信号已经断了。
“对不起,小姐。”弟子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意,“师父他……已经病重了,卧床不起,很久不见任何外客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小玲的脑袋“嗡”的一声。
“怎么会这样?”她不甘心地追问,“求求你,你就跟白龙王说一声,是香港的梅艳芳,她现在情况很危急,她只想再见师父一面,求他指点迷津!”小玲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苦苦地哀求着,仿佛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电话那头的弟子似乎被她的执着打动了,他叹了口气说:“你等一下,我去问问师父。”
又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小玲握着听筒,手心里全是汗,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
过了许久许久,弟子终于回到了电话旁。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近乎宣判般的、冷酷的平静。
他一字一句地,对电话这头的小玲说:
“师父说,让她不必来了。太迟了。”
小玲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为……为什么?”她颤抖着问,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太迟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