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不是那种街上擦肩而过沾染上的浮泛气息,而是像从皮肤毛孔里蒸腾出来的,混合着酒气和一种满足后的慵懒,黏腻地附着在他的衬衫上。
我正在给童童讲故事,手指划过绘本上那只穿着背带裤的小兔子。
童童已经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我替她掖好被角,轻轻关上卧室的门。
客厅的灯光,我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将这个一百四十平的家切割成明暗两半。
周鸣就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脱下那件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随手扔在沙发上。
他以为我没看见。
但我看见了,在他衬衫领口内侧,一抹极不协调的、过分艳丽的口红印。
不是我的颜色。
我用的,永远是豆沙色。温柔,无害,像我这个人一样。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不疼,就是麻,然后是灭顶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没动,也没说话,就站在童童的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终于发现了我,大概是我的沉默让他有些不自在。
“怎么还不睡?”他一边扯着领带,一边朝我走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出手。
“什么?”他皱眉。
“手机。”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变得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林晚,你又发什么疯?大半夜的查我手机?”
他总是这样,倒打一耙的本事,浑然天成。
我依然伸着手,固执地看着他。
我们对峙着,空气里那股陌生的香水味越来越浓,像是在无声地嘲笑我。
最后,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极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后扔给我。
力道有点大,手机砸在我手心,有些疼。
我没在意,垂下眼,点开相册。
最新的一张,拍摄于半小时前。
昏暗的背景,像是在车里。一个年轻女孩的脸,妆容精致,下巴尖得像个锥子,正对着镜头比耶,笑得灿烂又得意。
而周鸣,只露出了半张侧脸,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照片的角落,压着日期和时间。
那个时间点,他本该在回家的路上。
我把手机递还给他。
他接过,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了,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甚至没有立刻删除。
那是一种更高级的轻蔑。
他大概觉得,就算我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离婚吧。”我说。
这五个字,我说得异常清晰,没有一丝颤抖。
周鸣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先是愣了一秒,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捂着肚子,笑得肩膀都在抖。
“林晚,你跟我说离婚?”
他直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讥讽和怜悯。
“你拿什么跟我离婚?”
他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我的额头,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
“这房子,是我婚前买的,写的我爸妈的名字。你一分钱没有。”
“这车,公司的,我开着方便。你连驾照都没有。”
“你身上这件睡衣,我上个月给你买的。你卡里那点钱,够你买几件?”
“你五年没上过班了,林晚。五年,你知道社会变成什么样了吗?你出去找工作,谁会要一个三十五岁、脱节五年的家庭主妇?”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哦,对了,还有你爸妈。你爸那个心脏病,每个月吃的药,是不是我托人从国外买的?你弟弟那个首付,是不是我借了二十万给他?”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都是事实。
赤裸裸的,血淋淋的事实。
我像一个被精心饲养的金丝雀,羽毛是他的钱做的,笼子是他的恩惠造的。
他欣赏我的美丽和温顺,也享受着随时可以掐死我的权力。
“林晚,别闹了。”
他收回手,语气缓和下来,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你今天看见照片不高兴。那女孩就是个小实习生,刚来公司,不懂事,跟我开了个玩笑。”
“我跟她没什么。男人嘛,逢场作戏,难免的。”
“你去睡吧,明天我让张阿姨给你炖点燕窝补补。别胡思乱想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去浴室。
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周鸣。”我叫住他。
他回头,一脸不耐。
“我是认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们离婚。”
他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挑战了权威的阴冷。
他一步步逼近我,直到我后背抵在冰冷的墙上。
“林晚,我再说一遍,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
“离了我,你活不了。”
“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爸的药就断了,你弟弟明天就得被追债。”
“你带着童童,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你想让她跟你一起喝西北风吗?”
“我给你三天时间。”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想清楚了,过来跟我道歉。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说完,他松开我,摔门进了客房。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客厅里,那盏昏黄的灯光照着我,像一个巨大的、悲悯的叹息。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原来,心死透了,是哭不出来的。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句话。
“离了我,你活不了。”
是吗?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天,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我站起身,走进书房。
书房是周鸣的领地,那台顶配的电脑,是他加班和娱乐的工具。
我按下了开机键。
电脑没有设密码。
这也是他对我的一种轻视。一个连office都用不熟练的家庭主妇,能看懂什么呢?
我确实很多年没碰这些了。
但这不代表我忘了。
嫁给周鸣之前,我是一家外企的财务分析师。
我曾经,也是穿着精致的套装,踩着高跟鞋,在CBD的写字楼里指点江山的人。
是我自己,亲手折断了翅膀,走进了他为我打造的那个华美的牢笼。
他说,我养你啊。
他说,女人干嘛那么辛苦,在家貌美如花不好吗?
他说,我妈年纪大了,带不好孩子,你辞职吧,为了童童。
一句句,言犹在耳。
现在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网址。
那是一个专业的云端存储服务网站。
账号,是我的名字缩写加上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密码,是童童的生日。
我曾经帮他设置过一次,因为他说他记不住。
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没想到,登录成功了。
文件夹里,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公司项目”、“客户资料”、“家庭开支”……
还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很奇怪,叫“备用金”。
我的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几秒。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点了进去。
里面是大量的扫描件、表格和转账记录。
我一张一张地看下去,越看,心越冷。
周鸣的公司,这两年业务做得很大,但财报上的利润却一直不算特别亮眼。
我一直以为是行业不景气。
现在我明白了。
他做了两套账。
一套给税务,一套给自己。
大量的公司流水,通过各种复杂的手段,转入了他私人的几个账户。
其中一个账户的开户人,我不认识。
但转账记录里,有一笔五十万的支出,备注是:“小宝贝的甲壳虫”。
我点开另一个文件夹,“生活点滴”。
里面全是那个女孩的照片。
开着一辆粉色的甲壳虫,笑靥如花。
车牌号清晰可见。
还有他们一起去旅游的照片,在海边,在雪山,在古镇。
每一张,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
我以为他只是逢场作戏。
原来,他早就为别人筑起了另一个爱巢。
而我,和我的女儿,住在这个空荡荡的、虚假的壳里,扮演着幸福家庭的假象。
更让我震惊的,是关于我们这套房子的文件。
周鸣说,房子是他婚前买的,写的他爸妈名字。
这是我们结婚时,他和他全家对我强调过无数次的。
为此,我爸妈还很不高兴,觉得他们家防着我。
但当时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觉得只要他人好,这些都不重要。
可文件显示,这套房子的购买合同,签订日期是在我们领证之后三个月。
首付款,确实是他爸妈出的。
但后面每个月的按揭,一直是从周鸣的一个私人账户里划走的。
而那个账户的资金来源,正是他从公司转移出来的那些“备用金”。
根据婚姻法,婚后购买,且用夫妻共同财产还贷的房产,即使登记在一方父母名下,只要我能证明还贷资金来源,这套房子,我至少有一半。
而他婚内转移财产,出轨在先,在分割财产时,他应该是过错方。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些,就是我的底气。
这些,就是我能活下去的资本。
我没有立刻把这些东西拷贝下来。
周鸣很精明,电脑有任何操作记录,他都可能发现。
我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一张一张,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拍了下来。
整整拍了两个小时。
天已经大亮。
我把电脑关机,回到卧室。
周鸣不在,大概是去公司了。
也好。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并制定我的计划。
第一天,风平浪静。
周鸣没有回来。
晚上七点,婆婆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林晚啊,你跟周鸣怎么回事啊?他今天一天都不高兴,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就说你跟他闹别扭了。”
婆婆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兴师问罪。
“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周鸣工作那么辛苦,你在家就享福,还不能多体谅体谅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嫌他回来晚了。男人嘛,在外应酬是难免的,哪个成功的男人不是这样?你得知足。”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以前,每次婆婆这样说我,我都会觉得委屈,会忍不住辩解几句。
但今天,我只觉得可笑。
“妈,您说完了吗?”我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才淡淡地开口。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我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要跟周鸣离婚。”
“什么?!”婆婆的声音瞬间拔高,尖锐得刺耳,“林晚你疯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跟周鸣离婚。”我一字一句,重复道。
“你敢!我告诉你林晚,我们周家没对不起你!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周家的?你现在翅膀硬了,想过河拆桥了?”
“你离了婚,你能干什么?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谁还要你?你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求我们!”
我轻笑了一声。
“妈,这些话,周鸣已经说过了。”
“你们母子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你……”
我没等她再骂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给童童洗了澡,把她抱到床上。
“妈妈,爸爸今天还不回来吗?”童童眨着大眼睛问我。
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爸爸出差了,要去很久。”
“那他会想我们吗?”
“会的。”我说,“但是,以后就是妈妈和童童一起生活了,好不好?”
童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抱着我的胳A.r.m,很快就睡着了。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为了童童,我也要赢。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把童童送到幼儿园后,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银行,把我卡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取了出来。
三万块。
这是我这几年存下的所有私房钱。
然后,我去了市中心一家最著名的律师事务所。
接待我的是一位姓王的律师,四十多岁,精明干练。
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把我和周鸣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王律师看得很仔细,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
看完所有证据,她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周太太,不,林女士。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和强大得多。”
“这些证据,非常有力。”
“尤其是他做假账和偷漏税的证据,这不仅是离婚官司的筹码,更是可以让他身败名裂的武器。”
“你想要什么?”王律师问我,很直接。
“我想要童童的抚养权。”
“我想要这套房子。”
“我想要他婚内转移财产的一半,以及对我这些年作为家庭主妇的补偿。”
“至于他偷漏税的事情……”我顿了顿,“我暂时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他还是童童的爸爸。”
王律师点点头。
“我明白了。你的诉求很合理。以我们手上的证据,打赢官司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不过,诉讼周期会很长。我建议,我们先尝试和他协议离婚。”
“用这些证据,去逼他签下一份对你最有利的协议。”
“这样对你,对孩子,都是伤害最小的方式。”
我同意了。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王律师说,“我这边会马上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你那边,需要做一些准备。”
“什么准备?”
“找房子,找工作。”王律师看着我,“林女士,法律能帮你争取到财产,但不能帮你重建生活。”
“你要让他,让你自己,也让所有人看到,离开他,你不仅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走出律所,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睛,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
五年了。
我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找工作。
说的容易。
我打开招聘网站,看着那些要求“35岁以下”、“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岗位,一阵心慌。
我脱节太久了。
我的那些专业知识,还跟得上这个时代吗?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栋写字楼下。
楼下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茜。
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曾经的同事。
我辞职后,她还在那家公司,现在已经是财务总监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不是因为关系淡了,而是因为生活轨迹的差异。
她忙得脚不沾地,我困于柴米油盐。
几次约饭,都因为我或者她临时有事而取消。
渐渐地,就只剩下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她现在是光鲜亮丽的职场女精英,而我,像个落魄的家庭主妇。
就在我转身想走的时候,她看见了我。
“林晚?”她惊喜地站起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张茜拉着我坐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随便逛逛。”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那些强撑的坚强,瞬间有些崩塌。
我把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
她听完,气得直接拍了桌子。
“周鸣这个混蛋!我当初就觉得他不对劲,油嘴滑舌,满眼算计!你还偏不听!”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苦笑。
“不晚!”张茜握住我的手,“离!必须离!这种渣男留着过年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
“我……我正在找工作。”我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找工作?”张茜眼睛一亮,“找什么工作,来我这儿!”
“啊?”我愣住了。
“我们公司最近正好在招一个财务副总监,我觉得你特别合适!”
“我不行的。”我连忙摆手,“我都五年没做过了,很多东西都忘了。”
“忘不了!”张茜说,“你的底子在那儿。专业这种东西,就像骑自行车,学会了就忘不掉。顶多就是一开始有点生疏,熟悉两天就好了。”
“再说了,财务这行,经验比什么都重要。你以前那些处理复杂账目的案例,现在我们公司的新人都得拿来当教材学习。”
“可是……”
“别可是了!”张茜打断我,“就这么定了。你明天就来我公司办入职。薪水嘛,我给你开到你当年离职时的三倍,配车,有期权。怎么样?”
我震惊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别这么看着我。”张茜笑了,“我不是在可怜你。我是真的觉得你需要这个机会,我们公司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林晚,你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藤蔓。你本来,就是一棵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橡树。”
那天下午,我和张茜聊了很久。
聊我这五年的生活,聊她这些年的打拼。
我发现,我们之间的隔阂,其实只在我心里。
她从未看轻过我。
她一直记得,当年那个在学校里拿最高奖学金,在公司里最快升职的林晚。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
心里的迷茫和恐惧,一扫而空。
是啊。
我为什么要怕?
我失去的,只是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和一个虚假的婚姻。
而我即将赢回的,是我的事业,我的人生,我的尊严。
第三天。
周鸣给我限定的最后期限。
早上,我照常送童童去幼儿园。
回来的路上,我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
“林女士,离婚协议已经拟好了。电子版发你邮箱了,你先看一下。如果没问题,我今天就联系周先生。”
“好的,王律师,辛苦了。”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我和张茜约好的那家咖啡馆。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看看这份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文件。
协议写得很详细。
童童的抚养权归我,周鸣每周有一次探视权。
他需要一次性支付童童到十八岁的抚养费、教育金、医疗费,共计一百八十万。
那套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作为交换,我放弃追究他还贷资金来源的问题,也放弃分割他名下其他财产。
这其实是我让王律师加进去的。
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金钱上的牵扯。
我只要我和女儿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至于他那些不干净的钱,我一分都不想要。
协议的最后,附上了一份保密条款。
双方承诺,不得泄露任何在婚姻存续期间得知的对方的商业秘密和个人隐私。
尤其是,关于他财务问题的那些证据。
这是我的善意,也是我的筹码。
我看完协议,给王律师回了电话,告诉她没有问题。
下午三点。
周鸣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林晚,你什么意思?”
“你找了律师?你还敢调查我?”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暴跳如雷的样子。
“周鸣,我只是在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声音很平静。
“属于你的东西?你有什么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他咆哮道。
“是吗?”我轻笑一声,“那你敢不敢,让我们法庭上见?”
“你敢不敢,让我把你那些‘备用金’的去向,提交给税务局?”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周鸣,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协议你已经看到了,签了,我们好聚好散。你继续做你的成功人士,泡你的小实习生。”
“不签,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你觉得,是你损失大,还是我损失大?”
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林晚,你够狠。”
“彼此彼此。”
“好。”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签。”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房子可以给你,但钱,我一次性拿不出那么多。我公司最近资金周转不开。”
我笑了。
资金周转不开?
是给小情人买车的钱花多了吧。
“可以。”我说,“分期。三年内付清。协议上会写明,如果逾期,每天按千分之五支付违约金。”
“你!”
“这是我的底线。”我打断他,“给你半小时考虑。半小时后,我和王律师在律所等你。”
“你来,就带着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我们今天,就把手续办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结束了。
我这可悲又可笑的十年婚姻。
半小时后,我赶到律所。
王律师已经在等我了。
“他会来吗?”我有点不确定。
“会的。”王律师笃定地说,“他是个商人。商人最懂权衡利弊。鱼死网破,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果然,十分钟后,周鸣来了。
他脸色铁青,眼底布满血丝,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和我第一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可置信。
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一向温顺、柔弱、对他言听计从的林晚,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变得如此冷静、决绝、甚至带着一丝冷酷。
他懵了。
是的,他彻底懵了。
他以为他掌控了我的一切,却不知道,他亲手递给我的,才是我反击的最强武器。
他以为他建造的牢笼坚不可摧,却不知道,当鸟儿不想再被囚禁时,它会用尽一切力气,撞破牢笼,飞向天空。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一句交流。
只有律师在公事公办地走流程。
签字,按手印。
当我的名字和他的名字,签在离婚协议书的最后一页时。
我感觉,压在我心上十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从律所出来,我们去了民政局。
拿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林晚。”周鸣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摇摇头。
“没有。”
“是你的那句‘离了我你活不了’,点醒了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周鸣,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也谢谢你,让我找回了我自己。”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
张茜帮我提前租好了一套公寓,两室一厅,不大,但很温馨。
她还帮我把一些简单的行李搬了过来。
我和童童,在新家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童童很高兴,因为我给她买了他最喜欢的草莓蛋糕。
“妈妈,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喜欢吗?”
“喜欢!这里比以前的家好!”
我笑了。
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最敏锐的。
她大概也感觉到了,那个华丽的大房子里,压抑的气氛。
晚上,我把童童哄睡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叫“备用金”的文件夹。
然后,按下了“彻底删除”键。
那些肮脏的秘密,就让它随着我的婚姻,一起埋葬吧。
我不想再看到,也不想再提起。
未来,我要过的,是干净的,光明的,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我正式去张茜的公司报到。
走进那间熟悉的写字楼,闻着空气里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味道。
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张茜给我安排的办公室,视野很好,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
同事们都很年轻,也很有活力。
他们叫我“林总监”。
这个称呼,让我有些陌生,又有些激动。
我知道,一切都会很困难。
我要重新学习,重新适应,重新建立我的事业和人脉。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有童童,有张茜,还有我自己。
那个曾经被我弄丢了的,自信、强大、闪闪发光的自己。
一周后,周鸣把第一笔抚养费打了过来。
房子的过户手续,也办好了。
我把那套房子挂在了中介。
我不想住在那里。
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
卖掉的钱,加上周鸣给的抚养费,足够我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属于我和童童自己的小房子。
我还清了当初周鸣借给我弟弟的那二十万。
我爸的药,我通过张茜的关系,联系上了国外的渠道,以后我自己买。
我正在一步一步地,把他曾经施舍给我的那些“恩惠”,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我要让他知道,离了他,我不仅能活,还能活得比以前更好。
一个月后,我主导的第一个项目,成功上线。
庆功宴上,张茜举着酒杯,对我说:“林晚,欢迎回来。”
我笑着和她碰杯,一饮而尽。
酒很烈,但我的心里,却无比清醒和温暖。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是那个女孩打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
“你是林晚吧?你到底对周鸣做了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肯给我了!他还说要跟我分手!”
“他说你把他害惨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控诉,没有生气,只觉得可笑。
“小姑娘。”我淡淡地说,“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应该庆幸,他只是跟你分手,而不是让你也变得一无所有。”
“他能给你买甲壳虫,自然也能收回去。一个连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都能背叛的男人,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真心对你?”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周鸣的公司因为财务问题,被查了。
虽然他最后花钱摆平了,但也元气大伤,几个大项目都黄了。
而我,已经用卖房的钱,付了新房子的首付。
那是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有大片的草坪和儿童乐园。
童童很喜欢。
我的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
我开始重新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周末会和朋友们一起去爬山、看画展、听音乐会。
我报了瑜伽班和烘焙班。
我发现,生活里,有那么多比盯着一个男人回家更有趣的事情。
我甚至,开始有人追了。
是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同事,一个很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他会给我带早餐,会在我加班的时候默默陪着我,会笨拙地讲笑话逗我开心。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轻易地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一段感情里。
我学会了保护自己,也学会了享受当下。
那天,我带着童童在楼下公园玩。
远远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周鸣。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头发白了不少。
他就那么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和童童。
眼神复杂,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渴望?
童童也看见了他。
她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是爸爸。”
我点点头。
“你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吗?”我问。
童童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了。妈妈,我们去玩滑滑梯吧。”
“好。”
我牵着童童的手,走向了滑滑梯。
我没有再回头看周鸣一眼。
阳光下,童童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柔软。
我的人生,也许有过一段黑暗的弯路。
但我很庆幸,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那个曾经以为离了他就活不了的我,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自由的,完整的林晚。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