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离开儿子李伟家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晃晃的亮斑,孙子乐乐正蹒跚着追逐那片光,发出咯咯的笑声。我收拾行李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我亲手构建起来的、看似温馨的宁静。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我像一棵扎根在这里的老树,为这个小家庭遮风挡雨。从乐乐落地时那声啼哭开始,我的世界就缩小到这三室一厅里。腰椎的旧疾在无数个抱睡的夜晚里加重,曾经用来跳广场舞的膝盖,如今只熟悉厨房到婴儿房的距离。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李伟将那个五千块的红包塞到我手里,笑着说他年终奖发了五万,直到我无意中刷到亲家母那条朋友圈。那一刻,我才像一个迟钝的病人,终于感受到了那根扎在心口两年之久的刺,到底有多疼。一切的起因,不过是那笔五万块的奖金,和我收到的那五千块钱。
第1章 五千块的红包
那天是周五,李伟下班比平时早一些,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气。一进门,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直接塞到正在给乐乐喂米糊的我手里。
“妈,拿着,今年公司效益好,年终奖发了五万,这是给您的辛苦费。”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轻松。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悬在半空。红包是鲜红的,上面烫着金色的“福”字,捏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这两年的辛苦,儿子是记着的。我嘴上推辞着:“你挣钱也不容易,房贷车贷压力那么大,我这儿有退休金,够花了。”
“拿着吧,您应得的。”李伟把红包硬塞进我围裙的口袋里,又转身去逗乐乐,“乐乐,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儿媳王静也从卧室走了出来,她刚敷完面膜,脸上水灵灵的,笑着说:“妈,您就收下吧,阿伟的一片心意。”她的目光在那个红包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又落回乐乐身上,眼神里满是慈爱。
我没再推辞,心里盘算着,这五千块钱,正好可以给老家的老头子换个好点的按摩椅,他的腰一直不好。晚饭我特意多加了两个菜,红烧排骨和可乐鸡翅,都是李伟和王静爱吃的。饭桌上,气氛很好,李伟讲着公司里的趣事,王静时不时附和两句,乐乐坐在宝宝椅里,咿咿呀呀地拍着小手。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之前那些腰酸背痛的夜晚,那些围着灶台和奶瓶团团转的疲惫,都值了。家和万事兴,不就是图这个吗?
晚上,等他们都睡了,我才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次卧,拿出那个红包。灯光下,我抽出里面的钱,崭新的一沓“老人头”,整整五十张。我数了两遍,没错,是五千。把钱抚平,小心翼翼地收进我床头柜带锁的抽屉里。
躺在床上,我却有些睡不着。五万,五千。一个“零”的差距,在我心里画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我安慰自己,赵秀兰啊赵秀兰,你可不能这么想。儿子有自己的小家要经营,能拿出五千块给你,已经很有孝心了。再说,王静那边,她娘家爸妈,儿子肯定也要表示表示,钱要掰成几瓣花,不容易。这么一想,心里那点不舒服,也就渐渐淡了。我告诉自己,要知足,不能给孩子们添堵。
第2章 听不见的弦外之音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照旧。我依旧是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人。早上五点半,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熬上乐乐的辅食粥,然后准备李伟和王静的早餐。他们上班后,我带着乐乐,洗衣、打扫、买菜,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
周末,王静提议一家人出去逛逛商场,给乐乐买几件新衣服。我自然是高兴的,平日里除了小区花园和菜市场,我几乎哪儿也去不了。
在童装区,王静给乐乐挑得仔细,从材质到款式,一丝不苟。我抱着乐乐,跟在后面,看着她一件件地比对,心里是欣慰的。结账的时候,王.静顺便在旁边的专柜给自己也挑了一件风衣,价格不菲。李伟二话不说就付了钱,笑着说:“好看,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
我身上这件外套还是三年前在老家买的,袖口都有些起球了。我摸了摸,没作声。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静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妈打来的。她声音甜了好几个度:“妈,我们逛街呢……嗯,给你和我爸买了点东西,过两天阿伟送过去……哎呀,没什么,应该的嘛……”
挂了电话,王静对李伟说:“我妈说,家里那台电视总出问题,想换个新的。”
李伟头也没抬,正给乐乐夹一块蒸鱼肉,随口就说:“换,买个大的,OLED的,看着舒服。你下午看好了直接下单,地址填你娘家。”
王静满意地笑了,夹了一筷子菜到李伟碗里:“就知道你对我爸妈好。”
我默默地喝着汤,心里那道痕迹,又被刻深了一点。给亲家买大电视,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来这里两年,老家的电视还是十几年前的旧款,每次开机都要“预热”半天。我不是嫉妒,也不是非要一台新电视,我只是……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发堵。
下午,王静拉着李伟去看手机。她的手机是去年买的最新款,但新一代又出来了。李伟还是那句话:“喜欢就买。”
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有一道裂纹,是上次抱乐乐不小心摔的,一直没舍得换。我看着那道裂纹,像看着自己心里那道无法弥合的缝隙。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我似乎永远是那个可以被“将就”和“稍后处理”的选项。我的需求,我的感受,就像我那部裂了屏的手机,还能用,就先用着吧。
晚上回到家,我照例给老头子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他问我在这边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孩子们都孝顺。他嘱咐我别太累,注意身体。我听着他沙哑的声音,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我没告诉他红包的事,也没提电视和手机的事。这些“一地鸡毛”,我不想让他跟着操心。
挂了电话,我坐在小次卧的床沿,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付出产生了怀疑。我在这里,究竟是一个被需要的、有功劳的姥姥,还是一个拿着微薄“工资”、可以被随时忽略的免费保姆?
第3章 那条刺眼的朋友圈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而亲家母的那条朋友圈,就是压断我心气儿的最后一座山。
那是一个平常的晚上,乐乐睡得很沉,我做完所有家务,终于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我靠在床头,习惯性地打开微信,想看看老家那些姐妹们又发了些什么广场舞的视频。
朋友圈的红点亮着,我顺手点了进去。第一条,就是亲家母王阿姨发的。
九宫格的照片,拍得喜气洋洋。第一张就是一台崭新的、看起来就非常高级的按摩椅,深棕色的皮质,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第二张是亲家公坐在上面,一脸享受的表情。后面几张,是一家高档餐厅的菜肴,看起来就价格不菲。最后一张,是王静和她父母的合影,三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果只是这些,我也就羡慕一下,感叹一句我儿子儿媳真孝顺。可要命的是那段配文,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王阿姨写道:“还是女儿女婿贴心!知道我颈椎不好,老头子腰不好,特意送了台‘头等舱’按摩椅,花了两万多呢!还请我们吃大餐!这还没算上个月给换的大电视和手机。女儿总说,钱就是要花在刀刃上,爸妈的健康就是最大的‘刀刃’!有这样的孝心,我和老头子真是修来的福气!”
下面一排点赞和评论,都是亲戚朋友的羡慕和夸奖。
“你家王静和阿伟真是孝顺孩子!”
“王姐你好福气啊!”
“这按摩椅看着就高级,得不少钱吧?”
我盯着那句“花了两万多呢”,脑袋里“嗡”的一声。按摩椅两万多,大餐少说一两千,还有电视和手机……我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着。李伟那五万块的奖金,恐怕一大半都花在了这里。
而我呢?我这个在这里累死累活带了两年孩子的亲妈,得到了什么?一个五千块的红包。
我不是贪图那笔钱。如果李伟一开始就跟我说,奖金要给亲家买东西,剩下的给我,我或许心里还会好受些。可他没有。他用一种施舍般的、轻描淡写的态度,给了我那十分之一,让我以为那就是他对我全部的“表示”。
原来,在他们心里,亲疏远近,早就用金钱明码标价了。王静父母的健康是“刀刃”,需要花大价钱去呵护。而我赵秀兰的腰酸背痛,复一日的辛劳,就只值那五千块的“辛苦费”。
我反复看着那条朋友圈,照片里亲家母脖子上那条丝巾,还是上次王静说打折给她买的。我再看看自己,来的时候带的几件衣服,穿了两年,早就没了样子。王静给我买过两次衣服,都是在网上淘的打折款,加起来不过三百块。我当时还挺高兴,觉得儿媳妇心里有我。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维持表面和谐的廉价道具罢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以为的“家”,其实是儿子的家。我以为的“家人”,其实只有他们三口,再加上王静的父母。而我,只是一个被雇佣的、有血缘关系的保姆。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冰冷刺骨。我关掉手机,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的喧嚣传不进来,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心脏被碾压的钝痛。两年来的委屈、疲惫、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这条朋友圈彻底击碎,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第4章 一夜无眠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黑暗中,过去两年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乐乐刚出生时,黄疸严重,我抱着他在医院跑上跑下,整整三天没合眼。王静产后抑郁,动不动就哭,我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变着法子开解她,炖各种汤水给她补身体。李伟工作忙,经常加班,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记得有一次,乐乐半夜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浑身抽搐。李伟出差了,王静吓得只会哭。是我,凌晨三点,一个人抱着孩子冲下楼打车去医院。在急诊室里,我抱着滚烫的乐乐,跑前跑后地挂号、化验、缴费,直到天亮医生说情况稳定了,我才发现自己的腿一直在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王静的父母也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提着水果,逗留一两个小时,夸我“辛苦了”,然后就走了。他们像尊贵的客人,而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是那个真正解决问题的人。
可结果呢?客人体面风光,收着厚礼。主心骨却被当成了理所应当的基石,无人问津,甚至被廉价地打发。
我越想心里越凉。我一直以为,人心换人心,我的真心付出,总能换来他们的真心相待。我甚至为了不让他们为难,主动跟老家的亲戚朋友减少了联系,生怕别人说三道四,影响他们的生活。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而这座岛上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子的“孝顺”和家庭的“和睦”。
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在王静心里,她的父母才是至亲。在李伟心里,维系好他与王静的夫妻关系,讨好岳父岳母,才是家庭稳定的关键。而我这个亲妈,因为爱他,因为不会索取,反而成了最容易被牺牲和怠慢的一方。
我的“懂事”,我的“不计较”,在他们看来,或许就是“廉价”和“好打发”的代名词。我默默承受了一切,他们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是来做保姆的,我是乐乐的奶奶,是李伟的妈妈。我应该有我自己的尊严和生活。我不能再用我的健康和晚年的全部时间,去换取一份不对等的、甚至带着轻视的“回报”。
这个家,我该离开了。不是赌气,也不是怨恨。而是我终于明白,有些付出,就像往漏了的篮子里装水,永远也装不满。与其耗尽自己,不如趁早抽身。
我不是要跟儿子断绝关系,我只是想找回我自己。找回那个在老家,有朋友、有爱好、有自己生活节奏的赵秀兰。
第5章 一碗没放盐的汤
做了决定之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是周六,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早餐。只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动作也慢了下来。我不再急着把所有事情都抢着做完,不再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吃早饭的时候,李伟和王静似乎没察觉出我的异样。他们讨论着周末去哪里玩,是去公园还是去新开的亲子乐园。我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中午,我炖了鸡汤。这是我来之后,每周六的保留项目。王静说喝鸡汤对皮肤好,乐乐也能喝点汤补充营养。我把鸡汤端上桌,金黄色的汤面上飘着几粒红色的枸杞,香气扑鼻。
王静先盛了一碗,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妈,今天这汤怎么没味儿啊?您是不是忘放盐了?”
李伟也尝了一口,说:“是啊妈,一点咸味都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来,刚才炖汤的时候,想着心事,竟然真的忘了放盐。这是我来这里两年,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
我连忙起身道歉:“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老了,我这就去拿盐。”
王.静放下勺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妈,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带乐乐是辛苦,但做饭这种事还是得上点心,不然我们吃着也不舒服。”
她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我听出了里面的责备。仿佛我这两年的辛苦,就因为这一碗没放盐的汤,而被打了折扣。
李伟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加点盐就行了。妈带乐乐一天也挺累的,偶尔忘一次很正常。”他虽然在帮我说话,但眼神里也有一丝不解,似乎在奇怪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拿着盐罐,手有些抖。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陌生。他们习惯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习惯了我从不出错。一旦我有了疏忽,他们首先感到的不是关心,而是自己的生活品质受到了影响。
那一刻,我离开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我不能再让自己活得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不能再用别人的满意度来衡量自己的价值。
我平静地把盐罐放在桌上,说:“你们自己加吧,口味轻重自己调。”
说完,我没有再坐下,而是转身回了房间。我听见身后王静小声地对李伟说:“妈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我没有理会。我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默默地收拾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那些他们给我买的、我不怎么穿的衣服,我一件也没带。我只带走了我来时穿的,和我自己买的。
第6章 妈,我送您回家
下午,趁着乐乐午睡,王静也回房休息的空档,我把李伟叫到了客厅。
我把我收拾好的小行李箱放在他面前,平静地开口:“阿伟,妈想回老家了。”
李伟正看着手机,闻言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回家?怎么突然要回家?妈,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
我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而坚定:“没有。就是在这里待久了,想你爸了,也想老家的那些邻居。乐乐现在也大了,送去托儿所也放心,我该回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李伟显然不信这个说辞。他站起来,有些焦急地在我身边踱步:“妈,您别这样。是不是因为中午那碗汤?王静她没有恶意,就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我替她给您道歉。”
“不关那碗汤的事。”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如今已经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却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我。“阿伟,妈老了,精力跟不上了。这两年,我这腰、这膝盖,都落下了毛病。再待下去,我怕我这身子骨就散架了。”
听到我说身体,李伟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还是试图挽留:“那您就多休息,别那么累。家务让王静多做点,或者我们请个钟点工也行。您别走啊,您走了乐乐怎么办?他离不开您。”
“乐乐总要长大的,他有爸爸妈妈,你们才是他最亲的人。”我叹了口气,决定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阿伟,妈知道你孝顺,也知道你和你媳妇对你岳父岳母好。这是应该的。但是妈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把我的晚年,全都搭在这里。”
我没有提那五万块奖金,没有提那台两万多的按摩椅,更没有提那条朋友圈。我不想把这件事变成一场关于钱的争吵,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堪。我只想体面地离开。
李伟沉默了。他是个聪明人,或许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和不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说:“妈,您是不是觉得……我对您不够好?”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我最爱的儿子,我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他太过难堪。我拍了拍他的手,说:“你是我的儿子,妈怎么会觉得你不好。妈只是……累了,想回家歇歇了。你跟你爸一样,都不太会关心人,但妈知道,你心里有我。”
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给了我自己一个体面的退场。
李伟的眼圈红了。他坐在我身边,很久没说话。最后,他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好。妈,我送您回家。”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强留。或许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第7章 回不去的距离
王静知道我要走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她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客气。她走进我的房间,看着我床边的行李箱,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妈,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走?是住得不习惯吗?”
我摇摇头:“没有,就是想家了。”
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那行,您路上注意安全。乐乐这边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的。”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挽留,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心里最后一点不舍,也在这份客气中烟消云散。原来,我在这里的两年,并没有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我的离开,对她来说,或许只是生活恢复了本来的秩序。
第二天一早,李伟请了假,开车送我去火车站。王静抱着乐乐送到门口,乐乐伸着小手要我抱,嘴里含糊地喊着“奶……奶……”。我忍着泪,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狠心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去车站的路上,李伟一路无话,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快到车站时,他突然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妈,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您别拒绝,密码是您的生日。是我不好,我……我忽略了您的感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王静她爸妈那边,确实花得多了一些,我总想着,您是我亲妈,不会跟我计较这些……”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没有接。我平静地对他说:“阿伟,妈不要你的钱。妈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如果付出可以用钱来衡量,那妈这两年,你觉得值多少钱?”
李伟被我问住了,他握着卡,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无措和悔恨。
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一字一句地说:“儿子,你记住。妈对你的好,是情分,不是本分。别把亲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对王静好,对她爸妈好,妈不拦着,那是你的本事。但你不能因此就觉得,就该被排在最后面。人心都是肉长的,都会冷。”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心里积压了两年的郁气,终于散了出去。
李伟的眼泪掉了下来。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车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下了车,没让他送进站。我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检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李伟还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我。阳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我知道,从我踏上这趟回家的列车开始,我和儿子之间,就隔了一段回不去的距离。这距离,不是地理上的,而是心里的。或许有一天,时间会慢慢修复它,但那道裂痕,会永远存在。
第8. 阳台上的花
回到老家,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老头子正在阳台上给他那些花花草草浇水,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我放下行李,笑着说:“想你了,就回来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飞倦了的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
我的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每天和老头子一起去买菜,回来做两顿简单的饭菜。下午,约上几个老姐妹去公园跳跳舞,聊聊家常。晚上,和老头子一起看会儿电视,早早就睡了。
我的腰和膝盖,在规律的作息和适度的锻炼下,竟然好了很多。阳台上,我养的那几盆月季,在我回来后,开得格外灿烂。我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看着它们从一个小小的花苞,到怒放盛开,心里充满了久违的安宁和喜悦。
李伟和王静几乎每天都会发来乐乐的视频。视频里,乐乐会走路了,会叫“奶奶”了。王静的态度也变得客气又周到,时常会问我身体怎么样,缺不缺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
李伟每个月都会准时给我和老头子打生活费,比以前多了不少。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小心翼翼地问:“妈,您什么时候再过来住段时间?乐乐想您了。”
我拿着水壶,正在给一盆新开的杜鹃浇水,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我笑着对电话那头的儿子说:“再说吧。等妈这边花都开好了,拍照片给你看。你和王静有空,就带乐乐回来看看我们。”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知道,我依然爱我的儿子,爱我的孙子。只是,这份爱里,多了一道清晰的边界。我不会再毫无保留地奉献我的全部,我会先爱护好我自己,爱护好我的生活,再去以一个奶奶和母亲的身份,去爱他们。
阳台上的花,开得正艳。我想,人生就像养花,需要付出,需要耐心,但更需要懂得适时地修剪和保持距离。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都绽放出最美的姿态,而不是在拥挤的爱里,耗尽所有的养分,最终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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