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我在民政局门口,拿到了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
天很高,风很淡,一点也不像八点档里撕心裂肺的场景。
我甚至还有点想笑。
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微信:“怎么样了,小祖宗?”
我拍了张离婚证的照片,发过去。
配了三个字:“礼成,单身。”
苏晴秒回一个“冲呀”的表情包,附带一句语音,点开是她恨铁不成钢的咆哮:“林薇你争点气!赶紧把姜川那王八蛋的东西全扔了!老娘带你去吃火锅!庆祝你重获新生!”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了。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苏晴,会为我离婚感到如此真情实感的快乐。
姜川从另一侧走过来,身上还是那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是个机长,对一切都有着近乎偏执的整洁要求。
包括婚姻。
“证拿到了,我先走了,队里还有会。”他看了一眼手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点点头,没说话。
从决定离婚到今天,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平静得诡异。
他转身要走,我忽然叫住他:“姜川。”
他回头,英俊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就是想看看,一个男人在摆脱一段他不想要的婚姻时,脸上到底会不会有一丝解脱。”
他愣了一下。
随即,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林薇,别搞得这么文艺,不适合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停车场那辆黑色的辉腾。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角,心里那点仅存的,名为“夫妻情分”的东西,也跟着那尾气,一同消散了。
文艺?
是啊,我就是这么文艺,这么矫情。
不然当初怎么会被他穿着制服,拉着行李箱,逆着光对我微笑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后来才发现,我只是嫁给了一套样板间,和一个人形立牌。
苏晴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喂!人呢!还杵那儿干嘛?等着他回头给你上演一出追妻火吗?”
“火葬场。”我纠正她。
“管他什么场!赶紧给我滚回来!火锅底料都化了!”
我吸了吸鼻子,把那点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下去。
“来了来了,催命呢你。”
挂了电话,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我和苏晴合租的那个小区的名字。
司机问:“姑娘,去机场啊?”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下意识报了我和姜川那个家的地址。
那个我住了三年,却始终没有归属感的家。
我扯了扯嘴角,重新报了苏晴这边的地址。
“师傅,不好意思,去XX小区。”
“好嘞。”
车子启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忽然觉得,一切好像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回到苏晴的公寓,一股浓郁的牛油火锅味扑面而来。
苏晴穿着个小熊维尼的围裙,正拿着漏勺在锅里“上蹿下跳”。
“快快快!洗手!毛肚再涮就老了!”
她看见我,眼睛一亮,把我推进洗手间,又把我按在餐桌前。
一盘鲜红的毛肚,一盘肥牛,还有我最爱的虾滑,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
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在为我欢呼。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毛肚,七上八下,蘸上蒜泥香油,塞进嘴里。
爽脆,辛辣,鲜香。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活过来了。
“怎么样?是不是比守着那个冰窖强多了?”苏晴端着一杯冰可乐递给我。
我接过来,猛灌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爽得我打了个哆嗦。
“强多了。”
这三年,姜川从不让我吃这些。
他说火锅油腻,不健康,吃了还一身味儿。
他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添加剂太多。
我们家的餐桌上,永远是清淡的,精准计算过卡路里的营养餐。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为我好。
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在用他的标准,格式化我的生活。
就像他会把我稍微鲜艳一点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说:“这种颜色太跳了,不稳重。”
就像他会把我养的多肉搬到阳台角落,说:“挡着光线了,影响室内通透感。”
我所有的喜好,在他眼里,都是“不合规”的。
“来,为我们薇薇女王恢复单身贵族身份,干杯!”苏晴举起可乐杯。
我跟她碰了一下。
“敬自由!”
一顿火锅,吃得我大汗淋漓,也吃得我酣畅淋漓。
那些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不甘,好像都随着汗水和热气,蒸发掉了。
吃到一半,苏晴忽然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薇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离婚这事儿,我好像……有点责任。”她一脸愧疚。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就……就那天我不是跟你说,我好像在SKP看见姜川跟一个女的逛街嘛……”
苏晴的表情纠结得像一团麻花。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跟我朋友确认了一下,那天SKP那个男的,好像……不是姜川。”
我夹着一片肥牛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姜川说他要执飞一个长途航班,去纽约。
我一个人在家,给他发信息,祝他飞行顺利。
他回我:“落地了,刚到酒店,很累,先睡了。”
一个小时后,我接到了苏晴的电话。
她的声音气得发抖:“薇薇!我好像看见姜川了!就在SKP!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的!穿着卡其色风衣,卷发,身材特好!”
我当时脑子就炸了。
我立刻给姜川打电话,关机。
我疯了一样地翻航空APP,查他执飞的那个航班信息。
一切正常。
我甚至打电话到他公司,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下。
接电话的调度员很客气,说姜机长确实在执行飞行任务。
那一刻,我甚至怀疑是苏晴看错了。
可苏晴的语气那么笃定。
她说:“我还能认错你家老姜?他化成灰我都认识!那走路的姿势,那后脑勺,一模一样!”
挂了电话,我坐在冰冷的客厅里,一夜没睡。
第二天,姜川开机了。
我打过去,问他在哪。
他说:“在纽约酒店,怎么了?”
我问他:“你昨天真的在纽约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薇,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在怀疑我?”
“我……”
“是不是你那个闺蜜又跟你嚼什么舌根了?”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你告诉我,你昨天到底在哪!”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可理喻。”
他挂了电话。
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轻轻地落了下来。
我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姜川,我们离婚吧。”
他隔了很久才回。
一个字。
“好。”
现在,苏晴告诉我,她可能看错了。
我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所以,我们离婚的导火索,可能是个乌龙?”
苏晴的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对不起嘛薇薇……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主要是姜川平时表现太可疑了,我一听见点风吹草动就炸了……”
我把那片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天的肥牛,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已经老了。
“没事。”我说,“不怪你。”
苏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真的?”
“真的。”我看着她,很认真,“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们迟早也会离。”
一块已经烂了的木头,有没有那只啄木鸟来啄一下,它都改变不了会腐朽的命运。
苏晴的“看错”,只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苏晴松了口气,又给我夹了一大筷子虾滑,“快吃快吃,多吃点,把姜川在你身上刮下去的油水都补回来!”
我笑了。
“好。”
离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我用分到的那笔钱,在苏晴住的小区租了一个小户型,就在她楼上。
我把房子刷成了自己喜欢的暖黄色,买了奇形怪状的抱枕和地毯。
我开始重新画画,那是我大学的专业,也是被姜川评价为“不切实际,浪费时间”的爱好。
苏晴几乎成了我的半个妈。
她会每天早上给我带楼下的豆浆油条,会在我画画入了迷忘了吃饭时,给我点好外卖。
她会拉着我去逛街,给我挑那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亮片吊带裙,然后怂恿我:“穿!怕什么!给谁看啊!给老娘看!”
她会义愤填膺地跟我一起骂姜川。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放着你这么个大美女不要,非要去守着他那个破房子,跟灰尘过一辈子吧!”
“就是,他懂什么叫生活情趣吗?他连螺蛳粉和臭豆腐都分不清!”
“薇薇我跟你说,离开他,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前面有大片森林等着你呢!”
每次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都暖暖的。
我觉得,就算全世界都抛弃我,苏晴也一定会站在我身边。
她是我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直到那天。
那天我赶一个设计稿,熬了个通宵。
第二天下午才昏昏沉沉地醒来,准备下楼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刚出电梯,就看见苏晴站在楼下的花坛边打电话。
她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嗯,我知道了,你别急。”
“他就是那个脾气,你顺着他点就好了。”
“衣服?就穿我上次帮你挑的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他喜欢那种看起来温柔的。”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我这儿还得去看看薇薇呢,她昨天估计又没好好吃饭。”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米白色的羊绒衫。
温柔。
他喜欢。
哪个“他”?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叫她,而是悄悄退回了楼道。
我看着苏晴挂了电话,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甜蜜和无奈的笑容。
她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我跟了上去。
我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看着那辆出租车,驶向了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方向。
——我和姜川,曾经的那个家。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
苏晴那么讨厌姜川,她怎么会……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苏晴的电话。
“喂,薇薇,你醒啦?饿不饿?我正准备给你买饭去呢。”苏晴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活力。
“你在哪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我?我在外面办点事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问问。”
“行,那你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挂了电话,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发冷。
她在撒谎。
为什么?
那天晚上,苏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我最爱吃的那家酸菜鱼。
“当当当当!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她像个邀功的孩子。
我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无比刺眼。
“你去哪了?办什么事了?”我问。
苏晴的笑容僵了一下。
“就……就去见了个客户啊。”她把酸菜鱼放在桌上,眼神有些闪躲。
“客户?什么客户?”我追问。
“哎呀你问这么清楚干嘛,一个新开发的客户,特难搞。”她一边说,一边忙着拆打包盒,“快来吃,一会儿凉了。”
我没动。
我死死地盯着她。
“苏晴,你看着我。”
苏晴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
“怎么了薇薇?你今天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苏晴叹了口气。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谈恋爱。”
我的心猛地一沉。
“跟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我冷笑一声,“苏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的朋友圈子我哪个不认识?”
“是真的,刚认识不久的。”苏晴的语气有些急了,“我们是通过朋友介绍的,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闷,不爱说话。”
有点闷,不爱说话。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是吗?”我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了一个航空博主的微博。
我往下翻,翻到了昨天的一条动态。
那位博主发了一组机场街拍,配文是:“偶遇刚刚落地的姜机长,白衬衫yyds!”
照片里,姜川拉着行李箱,步履生风。
那件白衬衫,还是那么挺括。
只是,在他身侧,有一个模糊的,穿着米白色羊绒衫的背影。
那个背影,我太熟悉了。
我把手机推到苏晴面前。
“这个‘不认识的人’,是不是也姓姜,职业是机长,还特别喜欢别人穿得温柔一点?”
苏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我看着她,声音都在发抖,“苏晴,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不是最讨厌他吗?你不是说他是个王八蛋吗?你不是说离开他是我的新生吗?”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捡我不要的垃圾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晴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掉了下来。
“薇薇,你听我解释……”
“解释?好,你解释!”我指着手机,“你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是……是离婚后……”
“离婚后?”我气笑了,“我们才离了多久?三个月!你们就在一起了?苏晴,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晴哭着说,“我和他……是在你离婚后才慢慢接触的。我帮你去他那儿拿东西,一来二去,就……”
“就什么?”我步步紧逼,“就发现他其实没那么讨厌?就发现他其实挺有魅力的?就发现当机长太太的感觉,比当我的闺蜜爽多了?”
苏晴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是的……薇薇……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可怜?苏晴你看清楚,被抛弃的人是我!被他冷暴力,被他精神控制的人是我!他有什么可怜的?”
“他……他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房子,每天回家都是冷冰冰的,他跟我说,他其实很孤独。”
“孤独?”我笑出了声,“他孤独?他有他的飞行,有他的整洁,有他的控制欲,他什么时候需要过别人?苏马,你是不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有!”苏晴激动地站起来,“姜川他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心里其实是很细腻,很温柔的!”
细腻?温柔?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姜川辩解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认识的那个苏晴,是会为了我跟人吵架,是会指着姜川的照片骂他“衣冠禽兽”的苏晴。
而不是现在这个,说着“他只是不善于表达”的恋爱脑。
“所以,当初你跟我说,在SKP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是骗我的?”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乌龙”事件。
苏晴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我……我当时是真的以为我看错了……我怕你因为这个误会他,影响你们感情……”
“影响我们感情?”我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荒谬至极,“苏晴,你是不是忘了,是你第一个跳出来让我离婚的?”
“我那是……我那是气话啊!我看你那么痛苦,我心疼你!”
“心疼我?”我指着自己的心口,“你心疼我,所以就在我离婚后,无缝衔接了我的前夫?苏-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薇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别说了。”我打断她。
我累了。
我不想再听这些苍白的解释。
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联手给我上演了一出年度背叛大戏。
而我,是那个最后才知情的,可笑的小丑。
“你走吧。”我说。
“薇薇……”
“我让你走!”我拿起桌上的那盒酸菜鱼,狠狠地摔在地上。
汤汁和鱼片溅得到处都是。
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苏晴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眼泪终于忍不住,决了堤。
我不是为姜川哭。
我是为我那段被喂了狗的友谊,为我那个瞎了眼的自己,哭。
那晚之后,苏晴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给我发了无数条道歉的微信,打了无数个电话。
我一个都没回,一个都没接。
我把她拉黑了。
我搬离了那个小区,换了手机号。
我断绝了和我们共同朋友的所有联系。
我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
我开始疯狂地画画。
白天画,晚上画。
画那些扭曲的,阴暗的,充满痛苦的线条。
画那些支离破碎的,绝望的,看不清面孔的人。
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了画纸上。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林薇女士吗?这里是‘新锐之星’青年画展组委会。”
我愣住了。
“新锐之星”是我大学时就梦寐以求的画展。
“我们收到了您的投稿,您的作品《涅槃》成功入围了本次画展的终选。”
我的投稿?
我想起来了。
是之前一个大学同学,在微信上给我发了征稿启事。
我当时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把我画得最痛苦,最黑暗的那幅画,投了过去。
那幅画上,是一个从废墟和火焰中,挣扎着站起来的,看不清面孔的女人。
我给它取名,《涅槃》。
我没想到,它会入围。
画展那天,我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化了淡妆。
我站在我的画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人在我的画前驻足,低声讨论。
有人对我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我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东西,在被我画出来,被别人看到的那一刻,就和我剥离开来了。
它们不再是我的伤疤,而变成了我的作品。
“林薇?”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
是姜川。
他还是那副样子,西装革履,一丝不苟。
只是眼底,似乎多了一丝疲惫。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语气平静。
“我……我听人说,你入围了画展。”他看着我的画,眼神复杂,“画得很好。”
“谢谢。”
“这幅画,叫《涅槃》?”
“嗯。”
“是……画的我们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笑了。
“姜川,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我看着他,“这幅画,画的是我。一个和过去告别,准备迎接新生的我。”
“这里面,没有你。”
姜川的脸色白了白。
“薇薇,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他低声说,“我和苏晴……我们……”
“你们要结婚了,是吗?”我替他说完。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
“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淡淡地说,“恭喜你,姜机长,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你量身定制生活的女人。”
“一个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一个会为你准备精准卡路里的营养餐,一个会穿着你喜欢的米白色羊绒衫,扮演你心中完美妻子的女人。”
姜川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薇薇,我……”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
“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
“什么?”
我指了指那幅画。
“我的生活,我的爱好,我的未来。”
“这些,都和你无关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走向画展的另一边。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但那又怎样呢?
我已经不在乎了。
画展结束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姜川和苏晴的结婚请柬。
电子版的,通过一个我们共同认识的朋友转发给我。
朋友还附带了一句:“薇薇,苏晴说,她真的很希望你能来,亲眼见证她的幸福。”
我看着那张制作精美的请柬,上面是他们俩的婚纱照。
姜川穿着机长制服,英挺帅气。
苏晴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温婉动人。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真讽刺。
我回复那个朋友:“替我谢谢她,但我去不了。”
“对了,麻烦你再帮我带句话给她。”
“祝他们新婚快乐。”
“他这个人啊,‘好东西’多着呢。让她呀,慢慢享受。”
发完这条信息,我拉黑了那个朋友。
我不想再和我的过去,有任何牵连。
婚礼那天,我没有去。
我在家里,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手机朋友圈里,有人在直播他们的婚礼。
盛大,梦幻。
苏晴挽着姜川的手,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她在发言的时候,提到了我。
她说:“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我的好闺蜜,林薇。是她,让我认识了这么好的姜川,也是她,成全了我们。虽然她今天没能来到现场,但我相信,她一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祝福着我们。”
我看着屏幕里她那张“真诚”的脸,差点把嘴里的红酒喷出来。
成全?
祝福?
苏-晴,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我关掉手机,懒得再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画廊开起来了。
小小的,但很温馨。
我把自己的作品,和一些有才华的年轻画家的作品,都放在里面展览,售卖。
生意不好不坏,但足够我生活。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有来看画的客人,有同行的艺术家,有楼下咖啡店的老板。
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再也没有想起过姜川和苏晴。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那天画廊打烊,我正准备关门,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是苏晴。
她瘦了很多,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身上那件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名牌大衣,也显得空空荡荡。
完全没有了新婚时的光彩照人。
“薇薇。”她开口,声音沙哑。
我靠在门框上,没让她进来的意思。
“有事?”
“我……我能跟你聊聊吗?”她乞求地看着我。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吗?”我反问。
“求你了,薇薇,就五分钟。”
我看着她憔悴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进来吧。”
我给她倒了杯水。
她捧着水杯,手一直在抖。
“怎么?机长太太的生活,不如你想象中那么美好?”我抱着胳膊,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苏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薇薇,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述她这半年的“幸福生活”。
刚结婚的时候,确实很甜蜜。
姜川会带她去世界各地旅行,会给她买各种名牌包包和首饰。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沉浸在“机长太太”这个光环里,无法自拔。
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
姜川的控制欲,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他要求苏晴辞掉工作,在家做全职太太。
他要求家里必须时刻保持一尘不染,任何东西摆放的位置都不能错。
他会检查苏晴的手机,盘问她的每一个电话,每一个联系人。
他不喜欢苏晴和朋友出去聚会,说那些人会带坏她。
苏晴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姜川。
“我感觉自己就像他养的一只金丝雀。”苏晴哭着说,“他把我关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每天给我最好的食物,最好的水,却不给我一点自由。”
“我稍微有点反抗,他就会用那种很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说,‘苏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快要疯了,薇薇。”
“我终于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婚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说,“你不是觉得他很温柔,很细腻吗?”
“你不是觉得他一个人很孤独,很可怜吗?”
“现在,你去陪他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苏晴被我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薇薇,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她抓住我的手,“我想离婚,可是我不敢……”
“他威胁我,如果我敢提离婚,他就让我净身出户,让我身败名裂。”
“我好怕……”
我抽出我的手。
“苏晴,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帮’我的了?”
“你一边劝我离婚,说他是个王八蛋。”
“一边又偷偷地跟他勾搭在一起,说他很可怜。”
“你享受着背叛我的快感,享受着抢走我丈夫的胜利。”
“现在,你玩脱了,就想让我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凭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苏晴心上。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我当初,把你当成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你呢,你亲手把这束光,给掐灭了。”
“苏晴,路是你自己选的。”
“慢慢享受吧。”
说完,我打开画廊的门。
“请你出去。”
苏晴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火阑珊。
我想起我发给那个朋友的最后一条信息。
“他这个人啊,‘好东西’多着呢。”
是啊,多着呢。
他的“好东西”,就是他那深入骨髓的自私、冷漠和控制欲。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爱人,而是一个能完美配合他表演的道具。
一个能满足他对于“完美家庭”这个设定的工具人。
我曾经是这个工具人。
现在,轮到苏晴了。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报应。
而我,终于可以彻底地,把这段不堪的过去,从我的生命里,清扫出去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晴。
听说,她最终还是和姜川离了婚。
过程闹得很难看。
姜川请了最好的律师,苏晴几乎是净身出户。
她想回原来的公司上班,却发现自己的职位早就被人顶替了。
她想找朋友哭诉,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这些,都是我从前的朋友圈里,零零星星看到的消息。
我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
只是划过。
像是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的画廊生意越来越好。
我的画,也开始有了一些名气。
有一个策展人,很欣赏我的风格,帮我联系了国外的画廊,准备办一个小型的个人展。
出国前,我回了一趟父母家。
我妈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
“薇薇啊,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别老是画画,忘了吃饭。”
“也别老是一个人待着,多出去走走,认识认识新朋友。”
“你看你,离婚之后,反而比以前爱笑了,气色也好了。”
我爸在一旁,默默地给我削苹果。
削好了,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递给我。
“想做什么就去做,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和眼里的关切,鼻子一酸。
“爸,妈,我知道了。”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只是,走错了一段路,爱错了一个人,也信错了一个人。
现在,我走出来了。
在机场,我办完登机手续,坐在候机厅里等飞机。
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前往巴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AF129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我拉起行李箱,走向登机口。
就在我即将踏上廊桥的那一刻,我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
“林薇。”
我回头。
是姜川。
他穿着一身便服,看起来有些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这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有事?”我问。
“你要走了?”
“嗯,去巴黎,办画展。”
他沉默了。
机场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薇薇,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他问。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姜川,你觉得呢?”
他没有说话。
“我曾经把你当成我的全世界,把苏晴当成我的至亲手足。”
“结果呢?”
“你们一个给了我一个冰冷的空壳,一个在我背后捅了最狠的一刀。”
“现在,你来跟我说,想做朋友?”
“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让他无地自容。
“对不起。”他低下了头。
“道歉就不必了。”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那份可怜的控制欲。”
“而苏晴,她也没有对不起我,她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嫉妒和贪婪。”
“你们俩,其实挺配的。”
说完,我拉起行李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廊桥。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一片澄明。
再见了,姜川。
再见了,苏晴。
再见了,我那段愚蠢又可悲的过去。
我的未来,在巴黎,在画板上,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里。
在每一个,没有你们的,自由呼吸的瞬间。
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在我脸上。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国庆节该有的样子。
不是在民政局门口的黯然神伤。
而是在飞往梦想途中的,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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