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建国,你跟了我快一年了,手艺学得差不多了。”那天晚上,张师端起酒杯,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师父要赶我走。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不知道该往下放还是继续夹菜。
师娘在一旁叹了口气,给我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孩子,多吃点。”
坐在对面的师妹张晓雪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姑娘从我来的第一天就嫌弃我,说我土气,说我是乡巴佬。可最近这段时间,她看我的眼神变了,具体哪里变了,我也说不清楚。
“不过嘛......”师父放下酒杯,声音变得郑重起来,“真正的绝活我还没教你。你可知道,学了我这绝活,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师父您说,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师父看了看师娘,又看了看晓雪,缓缓开口:“我这手艺和闺女,都想许给你。你可愿意?”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我脑子嗡的一声,完全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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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7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我揣着爷爷给的50块钱,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了县城。
汽车站就在县百货大楼旁边,我提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马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和偶尔驶过的小轿车,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这是我第一次来县城,一切都那么新鲜。
按着爷爷给的地址,我找到了东街的“时光钟表店”。店面不大,十来平方米,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戴着放大镜在修一块手表。
“请问,您是张师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你就是李建国?”
“是,是我。”我连忙点头。
“行,从明天开始上班。月工资八十,管一顿午饭。”张师父言简意赅,“店后面有个储藏间,你今晚先住那儿。”
我跟着他绕到店铺后面。所谓的储藏间就是一个不到六平方米的小屋,堆着些纸箱和杂物。张师父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折叠床:“收拾一下就能睡人。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去买。”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小屋里,看着落满灰尘的折叠床和堆积如山的纸箱,深吸了口气。没关系,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在村里的时候,爷爷说过,到了县城要能吃苦,不能给家里丢脸。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把储藏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折叠床擦了三遍,地面拖了两遍,纸箱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角。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各种声音——自行车的铃声、小贩的叫卖声、远处传来的电视机声音。这些声音在农村听不到,它们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就醒了。这是在村里养成的习惯,天一亮就起床。我悄悄地打开店门,把店里店外都打扫了一遍。玻璃擦得锃亮,地面拖得能照出人影,连柜台上的每块表都用软布仔细擦拭了一遍。
七点半,张师父来了。他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站在我旁边,看我怎么修表。”他坐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块手表。
我立刻搬了个小凳子,站在他身边。张师父的手很稳,他用镊子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齿轮,精准地放入表芯的某个位置。我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递放大镜。”
“是。”
“螺丝刀,小号的。”
“好的,师父。”
就这样,整个上午,我一直站在他身边,帮他递工具、拿零件。我的腿站得发麻,但不敢动一下。张师父偶尔会解释一下手表的结构,我就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一笔一画地记下来。
中午,张师父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馒头和一包榨菜:“吃吧。”
我接过馒头,就着榨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就是所谓的“管一顿午饭”——两个馒头,一包榨菜。但我不在意,能吃饱就行。
“你识字吗?”张师父突然问。
“识字,我初中毕业。”我赶紧回答。
“那就好。修表这行,得动脑子,不是光有力气就行的。”他指着工作台上的一本册子,“这是我这些年记的维修笔记,你晚上可以看看。”
“谢谢师父!”我激动得差点把馒头掉在地上。
那天下午,来了个穿西装的客人,拿着一块金壳手表。张师父接过来看了看,报价:“换个表带,加上清洗保养,一共八十块。”
客人嫌贵,说别的店只要五十。张师父也不争辩,把表还给他:“那您去别的店吧。我这里不还价。”
客人走后,我忍不住问:“师父,那客人要是去别的店了怎么办?”
“该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留不住。”张师父擦拭着手里的工具,“做手艺这行,最重要的是口碑。你要是为了多接活儿随便报价,手艺做不好,砸的是自己的招牌。”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这句话也记在了本子上。
02
一个星期后的周六下午,店里来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说话温声细语的。她就是师娘周美云。
“建国,晚上来家里吃饭吧。”师娘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你这孩子,才来几天就瘦了一圈。”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师娘,我在店里吃挺好的。”
“好什么好?天天馒头榨菜。”师娘瞪了张师父一眼,“老张,你也真是的,孩子正长身体呢。”
张师父不吭声,继续低头修表。
“就这么定了,晚上六点,建国你准时过来。地址老张告诉你。”师娘说完,拎着菜篮子走了。
六点整,我按着地址找到了师父家。那是一栋老式的两层砖房,在县政府宿舍区里。我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在路上买的两斤苹果,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还站着干什么?进来啊!”师娘在屋里喊。
我推开门,一股饭菜香扑鼻而来。餐桌上摆着四个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炖鸡汤。我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丰盛的饭菜。
自从爷爷生病后,家里就没做过肉菜了。
“愣着干什么?坐下吃饭。”师娘给我盛了一大碗米饭,“多吃点,别客气。”
我坐下,却不敢动筷子。这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姑娘从楼上下来,看了我一眼,皱起了眉头。
“妈,你怎么把他叫来了?”她的声音里满是不情愿。
“晓雪,这是你李师兄,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师娘介绍道。
张晓雪翻了个白眼,坐到离我最远的位置上。她长得很清秀,扎着马尾辫,皮肤白白的,跟我这种常年在太阳下晒的农村孩子完全不一样。
“李师兄是吧?”她用鼻音哼了一声,“我爸怎么找了个这么土的徒弟?”
“晓雪!”师娘训斥道。
“我说的是实话啊。”晓雪夹起一块红烧肉,故意放在离我最远的盘子边上,“你看他那身衣服,洗得都发白了,还有那双解放鞋,我们学校门口收废品的都不穿这个。”
我低下头,脸烧得通红。她说的没错,我身上这件蓝色工作服确实洗了很多年,鞋子是爷爷去赶集时花五块钱买的地摊货。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孩子,别听晓雪胡说。”师娘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咬着嘴唇,眼眶有点发热。红烧肉在嘴里化开,肥而不腻,比记忆中所有的美味都要好吃。我不争气地想起了妈妈——如果她没有改嫁,是不是我也能经常吃到这样的饭菜?
“建国这孩子不错。”张师父难得开口,“手脚麻利,脑子也活,是个学手艺的料。”
这是师父第一次夸我。我激动得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
晓雪不屑地撇撇嘴,低头扒饭。
那天晚上,我吃得很饱,也很开心。临走的时候,师娘塞给我一个饭盒:“里面是晚上剩的菜,你拿回去明天吃。”
“师娘,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以后每个周末都过来吃饭,听到没有?”师娘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提着饭盒走在回店里的路上,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县城的夜晚比村里亮多了,街道两边的商铺都亮着灯,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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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县城,我也能找到家的感觉。
此后的每个周末,师娘都会叫我去家里吃饭。每次都是一桌子好菜,师娘总是不停地给我夹菜,生怕我吃不饱。
而每次,晓雪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有时候她夹菜会故意避开我,把菜夹得远远的,让我够不着。有时候她会当着我的面说一些挖苦的话:
“李师兄,你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别吧唧嘴?真难听。”
“你那手洗干净了吗?刚才还在修那些破表,都是机油。”
“你走路能不能别这么重?楼板都要被你踩塌了。”
我都不吭声,默默地忍着。她是师父的女儿,是县城的姑娘,是读高中的学生。而我只是一个从农村来的学徒,一个穷小子。她有资格嫌弃我。
但师娘总会护着我。每次晓雪说话过分,师娘就会瞪她一眼:“你这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建国是你师兄,你要尊重他。”
03
有一次,我看见师娘偷偷往我饭盒里塞钱,被我发现了。
“师娘,这......”我连忙要退回去。
“拿着,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师娘按住我的手,“你一个年轻小伙子,也要注意形象。”
“我不能要,师父给我开工资了。”
“工资是工资,这是师娘的一点心意。”她的眼眶红了,“建国啊,师娘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你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疼,师娘心里难受。”
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谢谢师娘。”
那天晚上,我用师娘给的钱买了一件新的白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站在店里的镜子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也能像个城里人了。
第二天,我穿着新衣服去店里上班。张师父看了我一眼,难得地点了点头:“精神多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晓雪来店里找她爸拿钱买书。她看见我,愣了一下,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迅速移开。
“哟,李师兄换新衣服了?”她阴阳怪气地说,“买得起新衣服了,不错嘛。”
我没理她,继续擦拭柜台上的钟表。
“切,装什么装。”她嘀咕了一句,拿了钱就走了。
但我注意到,她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似乎少了一些,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已经能独立修理一些简单的手表——换表带、换电池、调整时间。张师父也开始教我一些基础的机械表维修知识。
我每天都在进步。早上五点起床,把店里收拾干净,然后看师父的维修笔记,把不懂的地方记下来。白天跟着师父学手艺,晚上就一个人在小屋里研究那些报废的表芯,拆了装,装了拆,直到完全理解每个零件的作用。
我的手上经常有伤口——被螺丝刀划的、被齿轮割的、被发条弹的。但我不在乎,这些伤口是我学手艺的印记。
有一天下午,县医院的李院长拿来一块怀表。那是一块瑞士老怀表,金壳,雕花精美,但已经停走很久了。
“张师傅,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李院长小心翼翼地把表放在柜台上,“我在县城找了好几家店,都说修不了。听说您手艺好,想请您看看。”
张师父接过怀表,仔细检查了一番。他打开后盖,用放大镜看了很久,眉头越皱越紧。
“李院长,这表年头太久了,里面有个齿轮坏了。”张师父把表合上,“我这里没有合适的替代零件,修不了。”
“那......真的没办法了吗?”李院长的声音里满是失望。
我在旁边看着那块怀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段时间,师父教了我很多关于表芯结构的知识,我也研究过不少老表。这块表的齿轮,或许我可以试试手工打磨一个。
“师父,能让我看看吗?”我鼓起勇气说。
张师父看了我一眼,把表递给我。
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个坏掉的齿轮,又量了一下尺寸,心里有了底。
“师父,我想试试。”我抬起头,认真地说,“我可以手工做一个齿轮。”
“你?”李院长明显不相信,“小伙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表很贵重。”
“让他试试。”张师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李院长,您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表留下,给他三天时间。”
“那......好吧。”李院长犹豫了一下,“张师傅,全靠您了。”
李院长走后,张师父看着我,眼神严肃:“建国,这事可不是儿戏。要是修不好,我这店的招牌就砸了。”
“师父,我有把握。”我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我找来一小块黄铜,用最细的锉刀一点一点地打磨。齿轮只有米粒大小,每个齿都要精确无误。我的手被磨出了血泡,眼睛盯得发酸,但不敢有丝毫马虎。
师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事,晚上给我送来了饭菜。
“孩子,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她看着我满是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
“师娘,我没事。”我揉了揉眼睛,“这是师父信任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连晓雪也来了一趟。她站在门口,看着我满地的铜屑和工具,欲言又止。
“你......别太累了。”她小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了。
我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关心的话。
04
第三天晚上,我终于把齿轮打磨好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表芯,调整好位置,然后给怀表上弦。
滴答,滴答。
怀表走动了!那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就像最美的音乐。
我几乎要跳起来。我成功了!
第二天,李院长来取表。张师父当着他的面检验了一遍,表走得很准,误差不到一秒。
“小伙子,你这手艺......太厉害了!”李院长激动得握着我的手,“这块表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我手里:“这是酬谢金,你一定要收下。”
“李院长,不用不用......”我连忙推辞。
“收下吧。”张师父开口了,“这是你应得的。”
李院长走后,张师父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天晚上,他破例请我喝了二两白酒。
“建国,你小子行啊。”他举起酒杯,“我收你这个徒弟,没看走眼。”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呛得直咳嗽。
这件事在县城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时光钟表店有个年轻小伙子,手艺了不得,连老怀表都能修好。客人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
最高兴的是师娘。她逢人就夸:“那是我们建国,手艺好着呢!”
而晓雪,她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虽然她嘴上还是会挖苦我两句,但那语气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鄙夷,反而多了几分别扭。
有一次,她的电子表坏了。她没有去别的店修,而是偷偷拿给我。
“喂,李建国,帮我修修这个。”她把表扔在柜台上,故意板着脸。
我接过表,发现只是电池松了。我把电池重新装好,表就能用了。
“好了。”我把表还给她。
她接过表,看了看,小声说了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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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的脸就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慌慌张张地转身就跑,差点撞到门框上。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姑娘其实也挺可爱的。
1997年的秋天,县里举办了第一届手工艺技能大赛。木工、铁匠、裁缝、钟表匠,各行各业的手艺人都可以参加。
“建国,你去参加比赛。”那天早上,张师父突然对我说。
“我?”我吓了一跳,“师父,我才学了半年多,哪有资格参加比赛?”
“怕什么?去见见世面。”张师父把报名表递给我,“就当是给你的一次考验。”
比赛那天,县文化馆里聚集了很多人。参赛的钟表匠有十几个,都是县城各个钟表店的师傅,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多岁。只有我,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哟,这不是时光钟表店的那个徒弟吗?”有人认出了我,“张师傅怎么让徒弟来参赛,自己不来?”
“就是啊,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修表?”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时候,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走过来,用鼻子哼了一声:“李建国是吧?我听说过你,不就是修了一块老怀表吗?运气好而已。”
我抬起头,认出了他——刘伟,县城最大钟表行老板刘老板的儿子。他开着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在县城横着走。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手艺。”刘伟得意地笑着,“一个泥腿子,也配跟我比?”
他这话说得很响,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有些人还笑了起来。我握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
“建国,别理他。”张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手艺不是嘴上说的,是做出来的。”
05
比赛开始了。规则很简单:每人一块故障机械表,限时一个小时修复。谁修得又快又好,谁就赢。
我拿到的是一块老式上海牌手表,打开后盖一看,发条断了,游丝也乱了。这是比较复杂的故障,得拆掉一半的表芯才能修好。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教过我,修表最重要的是稳、准、狠——手要稳,眼要准,该下手的时候要果断。
我戴上放大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拆卸表芯。每个零件我都记住它的位置,然后按顺序排列在白布上。拆到游丝的时候,我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游丝是表芯最精密的部分,一不小心就会彻底报废。
旁边的刘伟已经修好了他的表,大声说:“裁判,我修好了!”
裁判走过去检查,点了点头:“合格。用时四十分钟。”
刘伟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靠在椅子上等着看我出丑。
我没理他,继续专心修表。我把断掉的发条接上,小心翼翼地把游丝理顺,然后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装回去。我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但手没有一丝颤抖。
“时间到!”裁判喊道。
我刚好装上最后一个零件,盖上后盖,给表上弦。
滴答,滴答。
表走动了,而且走得很平稳。
裁判拿过我的表,用专业仪器检测了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合格。用时五十八分钟。而且......”他看了看仪器,又看了看我,“误差不到0.5秒,是今天所有参赛者里精度最高的。”
全场安静了一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刘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不可能!他肯定作弊!”
“我怎么作弊?”我平静地看着他。
“你......你肯定提前看过这块表!”刘伟急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修得这么好?”
“刘伟,你输不起就别参加比赛。”张师父走上台,“你要是不服,让裁判再给一块表,现场比试。”
裁判看了看刘伟,又看了看我:“那就再比一场,更难的。”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机械闹钟,这是解放初期的老物件,内部结构极其复杂。
“谁能修好这个,谁就是第一名。”裁判说。
刘伟接过闹钟,打开后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煞白。他研究了十几分钟,冷汗都下来了,最后摇摇头:“我......我修不了。”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走上前,接过闹钟。说实话,这种老闹钟我也没修过,但师父的笔记本里有详细的记录。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那些笔记。
我能行。
我打开后盖,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内部结构。果然,有两个齿轮的轴承磨损了,还有一根游丝断了。我需要用老办法——手工打磨新的轴承,用传统的方法接游丝。
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我工作。我的手很稳,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误。师父站在台下,眼里闪着光。
一个小时后,我把闹钟组装好。我小心翼翼地转动发条,然后按下闹铃按钮。
叮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全场沸腾了。
“好!”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然后掌声雷动。
裁判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小伙子,你用的是失传已久的古法技艺!这手艺,现在全县找不出第二个!”
颁奖的时候,县文化馆的张馆长亲自给我颁发了一等奖的奖牌和五百块奖金。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将来前途无量!”
我捧着奖牌,眼眶湿润了。我想起了爷爷,想起了他送我来县城时说的话:“建国啊,咱们李家穷了几辈子,就靠你争口气了。”
爷爷,我做到了。
比赛结束后,很多人围过来跟我说话,有的夸我手艺好,有的问我愿不愿意换店。刘老板也挤了过来,满脸笑容:“小李啊,来我店里干吧,月薪五百,包吃包住,怎么样?”
06
五百块!这是我现在工资的六倍多。
但我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的张师父,摇了摇头:“刘老板,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是来学手艺的,不是来挣钱的。”
刘老板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笑着说:“年轻人有骨气,好,好!”
走出文化馆,我看见晓雪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是我第一次看她穿裙子。她的头发散开了,在夕阳下闪着光。
“李建国。”她叫住我。
“晓雪?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
“我......”她的脸红了,“我听说你参加比赛,就来看看。”
“哦。”我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刚才在台上修表的样子......”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挺厉害的。”
“谢谢。”我也觉得脸有点烫。
“我以前说话不好听,你......你别往心里去。”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其实你人挺好的。”
我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她特别好看。
“晓雪!上车,我送你回家!”
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路边,刘伟摇下车窗,冲晓雪喊道。他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但眼神里对我满是敌意。
晓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伟的车,犹豫了一下。
“上车啊,晓雪,我爸说要请你们全家吃饭呢。”刘伟继续喊。
“那......我先走了。”晓雪小声说,转身走向那辆轿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开走。车窗里,晓雪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握紧了手里的奖牌,心里空落落的。
那天晚上,师娘照例叫我去家里吃饭。这次她做了更丰盛的菜,还特意买了一瓶白酒。
“建国啊,你今天真给咱们长脸了!”师娘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我夹菜,“来,多吃点,这红烧排骨是特意给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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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雪坐在对面,今天格外安静。她低着头吃饭,偶尔抬眼看我一下,又迅速移开视线。
“建国。”张师父举起酒杯,“今天你干得不错。但记住,这只是开始。手艺这东西,学无止境。”
“师父放心,我会继续努力的。”我端起酒杯。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
师娘去开门,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身后跟着的是刘老板,手里提着一大堆礼品——茅台酒、中华烟、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点心。
“张师傅,嫂子,打扰了。”刘老板满脸堆笑,“今天特意来登门拜访。”
“刘老板,您这是......”张师父皱起眉头。
“是这样的。”刘老板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根烟,“我今天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我还是那句话,想请小李来我店里工作。我可以出月薪八百,外加提成。”
八百块!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在1997年的县城,已经是非常高的工资了。
“刘老板,建国已经拒绝过您了。”张师父语气生硬。
“别着急嘛,我还有第二件事。”刘老板弹了弹烟灰,目光落在晓雪身上,“我儿子刘伟今年二十三岁,在省城上的大学,现在跟着我学做生意。他一直很喜欢晓雪,我今天是来提亲的。”
空气突然凝固了。
我的手猛地握紧了筷子。
“刘老板,晓雪还在上学,这事我们没考虑过。”师娘的声音里带着怒意。
“上学不耽误谈对象嘛。”刘老板笑着说,“我们刘家在县城也算有头有脸,做钟表生意十几年了,三个店铺,两辆轿车。晓雪要是嫁过来,吃穿不愁。张师傅,这是好事啊。”
“我说了,我女儿还要上大学,暂时不考虑这些。”师娘的态度很坚决。
刘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想想,晓雪以后大学毕业了,能找到什么工作?还不是在县城里当个小职员?不如早点定下来,跟我们刘家结亲,将来吃喝不愁。”
他顿了顿,看向张师父:“张师傅,我实话跟您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电子表满大街都是,几十块钱一块,又准又便宜。谁还花大价钱修机械表?您那小店能撑多久?不如咱们两家结个亲,我保证您的生意,怎么样?”
07
这话说得很难听,意思很明显——你张师父的手艺快要过时了,你女儿嫁给我儿子,是高攀。
张师父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刘老板,我女儿的婚事,轮不到你来操心。还有,我这店能不能撑下去,也不劳你费心。送客!”
“张师傅,你这......”刘老板也站了起来,脸色很难看。
“我说,送客!”张师父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刘老板气得脸都绿了。他指着张师父:“好,好!张师傅,你给我等着!在这县城,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气冲冲地走了,连礼品都没拿。
门关上后,屋子里一片沉默。晓雪的眼眶红了,她站起身跑上楼,“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老张,你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师娘担忧地说,“刘家在县城势力大,得罪了他们......”
“怕什么?”张师父坐回椅子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女儿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什么电子表机械表的,手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我坐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刚才刘老板提亲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厉害。我在害怕什么?害怕晓雪真的嫁给刘伟?
不对,她是师父的女儿,是县城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嫁给别人,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县城里开始流传一些闲话。
“听说时光钟表店要倒闭了,现在谁还修机械表啊?”
“刘老板的店生意多好,电子表一卖一大堆。”
“张师傅太倔了,人家刘老板好心提亲,他还摆架子。”
店里的生意确实受了影响。以前每天都有七八个客人,现在一天也就两三个。有些老客户来了,也是犹犹豫豫的。
张师父不说话,但我能看出来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更糟糕的是,刘老板开始明目张胆地挖墙脚。他在县报上登了广告,说刘氏钟表行高薪招聘技师,工资是市场价的两倍。还有人传话说,只要愿意去刘老板那里工作,立刻给安排住房。
有几个同行经不住诱惑,跳槽去了刘老板的店。
一天下午,刘老板亲自来到我们店门口。他开着崭新的桑塔纳,车窗摇下来,冲我喊:“小李,考虑得怎么样了?我那边随时欢迎你。月薪一千,外加年底分红。”
一千块!这是师父给我工资的十倍还多。
店里的几个客人都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刘老板,我说过了,我不去。”我头也不抬,继续修手里的表。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刘老板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县城就这么大,没有我刘某人办不到的事。你们时光钟表店,撑不了多久了。”
说完,他一脚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那天晚上,张师父破天荒地喝多了。他坐在店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师父,别喝了。”我想拿走他的酒杯。
“建国啊......”张师父拉住我的手,眼眶泛红,“师父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
话说到一半,他就醉倒在椅子上。
我扶着他往家里走。夜色很深,街上只有稀疏的路灯。师父靠在我肩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楚。
“师父,您说什么?”我侧耳去听。
“我这手艺......还有晓雪......”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