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这辈子,好像总要走到几个岔路口。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当时看着,可能就是多走几步路,或者少走几步路的事。
可一走,就是十年,二十年。许多年后再回头看,你才发现,那一步,就走出去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以为还能回到那个路口,还能看到那个当初跟你挥手作别的人,其实路早就没了,人也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只剩下风,在空荡荡的路口吹着,告诉你,都过去了。
01
一九九八年的清源县,小县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空气里飘着一股子煤灰和街边油炸摊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江海那时候二十岁,在县城最红火的“老王家菜馆”当学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劈柴,生火,择菜,洗碗,什么都干。后厨里闷热得像个蒸笼,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确良褂子,一天到晚都是湿的,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油点子。他一个月能拿八十块钱工资,自己留下十块,剩下的都寄回乡下给爹娘。他唯一的盼头,就是每天晚上收工后,能和在县棉纺厂上班的女友林晓月见上一面。
林晓月是棉纺厂公认的“一枝花”,人长得水灵,眼睛又大又亮,走在街上,回头率高得很。江海每次去找她,都把揣在兜里、攒了好几天的五毛一块的零钱掏出来,给她买一串山楂糖葫芦,或者一根奶油冰棍。他觉得,只要自己肯卖力气,好好干,师父说了,最多三年就能出师当上大厨,到时候一个月能挣好几百,就能风风光光地把晓月娶回家,让她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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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林晓月十九岁的生日。江海特地跟师父请了半天假,在灶台边忙活了一下午。他用最好的白面,亲手给她擀了一碗长寿面,还奢侈地卧了两个荷包蛋。他用一个大海碗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顾不上擦自己头上的汗,就跑到了棉纺厂的大门口。
他就那么端着那碗面,在厂门口那棵大槐树下,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厂里的下班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人走光了,天都擦黑了,他手里的那碗面,也从滚烫变得温热。
林晓月终于出来了,可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那是县水泥厂厂长的儿子王浩宇。王浩宇穿着一身时髦的皮夹克,手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电子表,正得意洋洋地倚在一辆崭新的嘉陵牌摩托车旁,那是县里第一辆。
“晓月,我给你做的面,快趁热吃了。”江海端着碗迎了上去,眼睛里都是光。
林晓月看着他手里的那碗朴素的面,又抬头看了看王浩宇和他那辆在夜色里都闪着光的摩托车,她眼神里那点亮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闪过一丝藏不住的嫌弃和不耐烦。
王浩宇轻蔑地笑了一声,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在林晓月面前“啪”地一下打开,里面是一条在县城百货大楼的柜台里卖一百多块钱的银项链。“晓月,生日快乐。这破面条有什么好吃的,走,我带你去县里新开的那个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
林晓月的手指攥紧了衣角,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接江海手里的那碗面。她看着江海,眼圈有点红,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冰碴子一样,又冷又硬。
“江海,我们分手吧。我不想一辈子都闻着你身上这股油烟味,我也不想一辈子都吃这种八毛钱一碗的面条。我们……不合适。”
江海的心,像被那碗他还捧在手里的面,狠狠地泼了一下,瞬间就凉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林晓月头也不回地坐上了王浩宇的摩托车后座,看着那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喷出一股难闻的黑烟,带着他所有的青春和梦想,呼啸着消失在了街角。
他一个人,在路灯下,蹲在马路牙子上,把那碗已经彻底凉透了的面,连汤带水,一口一口地,全都吃完了。面的味道,又咸又苦。
02
江海第二天就辞掉了菜馆的工作。老师傅挺喜欢他这个肯吃苦又不吭声的小伙子,一个劲儿地留他,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想出去闯闯。他回了趟家,跟爹娘磕了个头,把自己这几年攒下的三百多块钱,小心地用布包好,缝进了内裤里。然后,他揣着一张身份证,挤上了一趟开往南方的绿皮火车。
火车上人挤人,像一罐塞满了的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充满了汗臭味、泡面味和车厢连接处厕所里飘出来的臭味。江海没买到坐票,就缩在两节车厢连接的那个铁皮地上,背靠着冰凉的车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在绿皮火车上颠簸了三天三夜,他终于来到了那个传说中遍地是黄金的城市——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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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没有文凭,没有技术,举目无亲,连一句广东话都听不懂。他带来的那三百多块钱,在深圳这个地方,连个响声都听不见,很快就花光了。最难的时候,他睡过公园的长椅,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还捡过别人扔在垃圾桶里、吃剩了一半的盒饭。
但他没有想过要回去。他心里憋着一股劲。
他去工地上扛过水泥,五十斤一袋,从一楼扛到六楼,一天下来,肩膀上磨得全是血泡。他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拧过螺丝,一天十几个小时,眼睛都熬红了,就为了那点微薄的加班费。后来,他用攒下的钱,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夜市里,支起了一个小摊,卖袜子和皮带。
深圳的夏天,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他每天汗流浃背,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人也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地凸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
他唯一保留下来的习惯,是每天收摊后,不管多累,都要去旁边的报刊亭,花两毛钱买一份过期的报纸看,他想知道,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他从报纸上,第一次看到了“华强北”这三个字。他发现,那个地方,每天都人潮汹涌,充满了各种各样他看不懂的机会。他凭着一股农村孩子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那些小小的、不起眼的电子零件背后,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他用摆地摊赚来的几百块钱,在华强北一个商场的角落里,租下了一个只有一米宽的柜台。他开始倒卖当时最流行的BP机、大哥大的电池和充电器。他肯吃苦,脑子也活,为人又实在,从不卖假货次品,慢慢地,就积累了一些回头客。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那个不到五平米的出租屋里,听着窗外永远不会停歇的喧嚣市声,偶尔会想起林晓月。他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在吃牛排,喝红酒。他只是把那碗凉面的苦涩,把那句“不想一辈子闻你身上的油烟味”,死死地记在心里,然后把这些屈辱和不甘,全部化作了咬紧牙关、拼命挣钱的动力。
他对着出租屋里那面斑驳的墙壁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因为一个“穷”字,被人看不起。
03
时间一晃,就到了二零零一年。江海在龙蛇混杂的华强北,已经算是小有名气了,一些老乡和同行都客气地叫他一声“海哥”。他不再满足于倒卖那些零零碎碎的配件,他看准了MP3这个新鲜玩意儿,觉得这东西将来肯定能火。他把这几年攒下的钱全部投了进去,胆子大地吃下了一大批货。
他赌对了。MP3很快就风靡了全国。靠着这股风潮,他挣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万块。那一年,他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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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他突然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说他母亲在家里下地窖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他心里一急,连夜就买了张机票,飞了回去。这是他离开清源县三年后,第一次回来。他穿着一身在深圳东门买的普通夹克,脚上一双旅游鞋,看上去,和一个从外面回来过年的普通打工仔,没什么两样。他不想让村里人知道他挣了钱,怕麻烦。
在县人民医院安顿好母亲后,他一个人走在清源县那条熟悉又陌生的主干道上。县城的变化不大,只是路两边多了几家花花绿绿的音像店和烟雾缭绕的网吧。
就在他路过县里唯一的那个电影院时,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晓月。
她正挽着王浩宇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正准备买票看电影。她穿着一件当时最时髦的红色呢子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长围巾,脸上画着淡妆,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比三年前更有韵味了。王浩宇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手里拿着一部最新款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正大声地跟电话里的人吹着牛。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所有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
江海的心,像被一根看不见的针,狠狠地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像做贼一样,躲到了路边一棵光秃秃的大树后面,看着他们亲密地走进了电影院。他靠着树干,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自己这三年在外面拼死拼活,挣了点钱,就以为自己不一样了。可在人家眼里,可能还是个笑话。人家已经过上了他这辈子可能都给不了的富足生活。
他转身,准备默默地离开。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夸张腔调的抱怨声。是王浩宇的一个朋友,他当年在菜馆打工时见过几次。那人正和另一个人蹲在路边抽烟。
“浩宇这小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爹那个水泥厂,去年就快不行了,欠了银行一屁股的贷款都还不上了。他还天天开着他那辆破桑塔纳,带着他那个马子到处晃悠。”
另一个声音接了话:“是啊,谁不知道啊。我听说他们厂现在就指望着能搭上南方一个叫‘粤海电子’的大老板,从人家手里拿下一笔贴牌生产VCD机的大订单,要是拿不下来,今年就得关门大吉。”
江海猛地停住了脚步。
粤海电子?那不是自己在华强北最大的竞争对手吗?自己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挤得做不下去。
他继续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听着。
“那笔订单哪有那么好拿?听说粤海的那个老板要求苛刻得很,价格压得死死的,质量但凡有一点不满意就换人。浩宇他爹为了这事,都愁得头发白了一半了。”
那两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街角的嘈杂里。江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那一瞬间的刺痛和自卑,突然被一种复杂又难明的情绪所取代。
他看着电影院门口那张巨大的电影海报,海报上的明星笑得那么灿烂,幸福得不真实。可他脑海里,却是王浩宇那看似风光的背后,隐藏着的巨大危机。他一直以为的、遥不可及的、幸福美满的假象,第一次在他面前,裂开了一道又深又黑的缝隙。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原来,他们过得,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好。
04
从老家回到深圳后,江海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那次在家乡的惊鸿一瞥,让他深刻地意识到,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没有自己的品牌,就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点剩饭,随时都可能被市场和更强大的人一脚踢开。
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的决定。他把挣来的所有钱,都投了进去。他在关外租下了一个破旧的小厂房,买了二手的生产线,又高薪从别的厂里挖了几个技术员,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他给公司取名叫——“远航科技”。
创业的过程,远比在华强北摆地摊要艰难一万倍。资金短缺,技术瓶颈,同行的恶意竞争,工商税务的各种麻烦,像一座座大山一样压过来。有好几次,他都到了山穷水尽、濒临破产的边缘。
最艰难的一次,他们自己研发的第一代MP3播放器,因为一个核心芯片的兼容性问题,导致生产出来的整批产品全部变成了废品,公司账上连下个月给工人发工资的钱都没有了。跟他一起合伙的股东,卷着公司账上最后剩下的一点钱跑了,他挖来的那几个技术员,也走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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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完蛋了的时候,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堆满废品的厂房里,三天三夜没合眼。饿了就啃几口冰冷的方便面,困了就用凉水往脸上泼。他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把那几千个报废的零件一个个拆开,又一个个组装起来,用万用表一点点地测试,最终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拿着修改后的技术方案,跑遍了深圳所有的银行和投资公司,没人愿意相信一个只有初中学历、满身油污的年轻人。最后,他打听到一个香港老板来深圳考察,他就堵在那个老板下榻的酒店门口,从早上堵到半夜,整整堵了一个星期。那个香港老板最终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执着给打动了,给了他五分钟的时间。
就凭着这五分钟,他拿到了救命的一百万投资。
从那以后,远航科技开始慢慢走上了正轨。江海凭借着对市场那种野兽般的敏锐嗅觉,和对产品质量近乎偏执狂一般的追求,在MP3、U盘、数码相机等一个又一个的电子消费品领域,都硬生生地杀出了一片血路。
时间来到二零零八年,一股叫“智能手机”的浪潮开始席卷全球。当国内所有的大厂都还在犹豫观望的时候,江海又一次做出了惊人的决定。他力排众议,几乎是赌上了公司的全部身家,将所有的资源都投入到了智能手机的研发和生产中。
这又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豪赌。但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远航科技推出的第一款智能手机,以其超高的性价比和极其流畅的用户体验,一经上市,便一炮而红,迅速抢占了巨大的市场份额。江海这个名字,也开始在中国的科技圈里,变得举足轻重。
05
二零一三年,距离江海离开清源县,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
江海不再是那个睡在公园长椅上、满心屈辱的穷小子了。他成了远航科技集团的董事长,公司的市值高达数十亿。他旗下的业务,遍布智能手机、应用软件、甚至刚刚兴起的人工智能等多个领域。他成了无数创业者眼中的传奇。
这一年,清源县政府为了招商引资,派出了一个工作组南下深圳,几经辗转,终于联系上了已经是“杰出乡贤”的江海。他们希望他能念及乡情,回乡投资,建设一个大型的电子产业园,带动一下家乡常年落后的经济。
江海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不是为了回去炫耀什么,他是真的想为那个生他养他的贫穷小县城做点什么。
车队缓缓驶入清源县城。江海坐在黑色的奥迪A8后排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的特别助理陈曦,一个二十六岁的、精明干练的都市女孩,正坐在他旁边,用平板电脑向他汇报着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江董,县里把您安排在了他们目前最好的酒店,清源国际大酒店。今天晚上,县里的主要领导班子会为您举行一个欢迎晚宴。”
江海“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十五年了,这个小县城终于有了一家像样的高楼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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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欢迎晚宴,在酒店最豪华的牡丹厅举行。县委书记、县长等一众本地的头面人物都到齐了,众星捧月一般地将江海围在主座。他穿着一身由意大利设计师手工定制的、看不出牌子的深色西装,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从容地应酬着每一个上来敬酒的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县长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满面红光,热情洋溢地大声说:“为了表示我们清源县对江董事长的热烈欢迎,我提议,让我们酒店最优秀的管理人员,也来敬江董事长一杯!来,林经理!”
随着县长的话音,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裙、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银色的酒盘,迈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步伐,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江海面前,微微鞠了一躬,声音柔和得像受过专门的训练:“江董事长,欢迎您回家乡。我是本酒店的大堂经理林晓月,我代表酒店全体员工,敬您一杯。”
江海当时正在和旁边的县委书记说话,他闻声,随意地转过了头。
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握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猛地紧了一下。
是她。林晓月。
岁月到底还是在她漂亮的眼角留下了细微的痕迹,曾经那种骄傲和光彩,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所取代。但那张脸的轮廓,还是和十五年前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林晓月保持着那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职业微笑,但当她的目光和江海那双深邃平静得像古井一样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她的笑容,也瞬间僵在了脸上。她端着酒盘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江海?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当年在“老王家菜馆”后厨里端盘子的穷小子?
全桌的领导都感觉到了气氛中那丝诡异的凝固,一时间,原本喧闹的酒桌都安静了下来。
江海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过来倒酒的酒店服务人员。他没有伸手去接她手里的酒杯,只是转回头,对旁边的李县长说:“李县长,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谈谈关于产业园选址的具体问题吧。”
林晓月尴尬地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酒盘好像有千斤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时,江海的助理陈曦,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快速地汇报道:“江董,我刚刚让深圳的团队紧急调取了这家酒店的全部运营资料。这家酒店的母公司,也就是清源县的王氏集团,这几年经营不善,负债累累,已经处在破产的边缘了。他们这次这么巴结您,就是希望我们集团能够收购他们。”
陈曦说着,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去,屏幕上是一份财务报告的摘要。
江海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赤字和负债,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报告的末尾处,那一行用加粗字体特别标注的“主要债务人及关联方”名单上。
他看着那个排在第一位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大脑“嗡”的一声,整个人都震惊了!在“主要债务人”那一栏,用打印的宋体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王浩宇。而在他的名字后面,还用括号括着一个身份标注:林晓月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