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的这辈子,有时候就跟灶膛里那火一样,时旺时灭。旺的时候,火苗子舔得锅底通红,觉着自个儿能把天底下所有的菜都给炒了。
灭的时候,就剩一撮灰,风一吹就散了。高卫东在省机关大院的食堂里当学徒,就觉得自己是那撮快灭了的灰。
他每天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多吃个馒头,别饿着。他不晓得,他偷偷省下来,塞给锅炉房那个比他更像灰的老头的馒头,有一天,能把他心里那撮快灭了的火,给重新烧旺,烧得比谁都旺。
01
1982年,我在省机关大院的后勤食堂里当学徒。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闻着那股子呛人的油烟味,掂着那口比磨盘还沉的大铁锅,一干就是一整天。我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啥时候能混出头,当上大师傅,正儿八经地站在灶台前,掌勺炒两个像样的菜。食堂这个地方,看着是做饭的,其实就是个小社会,人分三六九等,啥级别的领导吃啥灶,那都是明明白白,一点不能错的。我叫高卫东,农村出来的,没背景,也没啥文化,就凭着我爹传下来的一点做饭的手艺和一身的力气,在这儿混口饭吃。
食堂的主任姓孙,叫孙大海。人长得尖嘴猴腮,一双小眼睛总是骨碌碌地乱转,一看就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每天不想着怎么把饭菜做好,就想着怎么从公家的油盐酱醋里头,克扣点油水下来。他最看不上我这种不爱说话,就知道闷着头干活的。他总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我,比如刷那口能装下一个人,积了厚厚一层锅巴的大锅,还有掏那又臭又腻的地沟。我每天最舒坦的时候,反而是等所有人都开饭了以后,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灶台边上,吃着大家挑剩下的菜根和碎肉,就着一碗刷锅的热水,呼噜呼噜地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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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机关大院里,最被人瞧不起,最没人搭理的,大概就是锅炉房那个姓郑的老头了。他一个人负责烧全院的热水,整天弄得一身煤灰,也从来不跟人说话,沉默得像块石头。没人知道他叫啥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就知道他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被从不知道哪个大地方下放来看锅炉的。大院里的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都像是躲瘟神一样,绕着道走。孙主任更是把他当成了不要钱的使唤丫头,动不动就跑到锅炉房门口,叉着腰,指着郑老头的鼻子骂,让他去清理食堂门口那几个装满了馊饭剩菜的泔水桶。
郑老头很瘦,背有点驼,可他那身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哪怕那身洗得已经发了白的蓝色工作服上,打满了补丁,也看不见一点油污。他吃饭,总是等所有人都打完了,快收摊了,才拿着个掉瓷的搪瓷碗,最后一个来。他也不打菜,就要两个馒头,然后就一个人蹲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就着从锅炉房打来的一碗白开水,一口一口地往下咽。那背影,看着就让人心里头发酸。
我看着,心里头总觉得不得劲。我爹也是个厨子,他跟我说过,咱开灶做饭的人,手上要干净,心也要干净。不能让吃饭的人,在咱手里受了委屈。那天,等所有人都打完饭,孙主任也揣着手回办公室了。我偷偷地从锅里,盛了一勺还冒着热气的白菜炖豆腐,又从蒸笼里,拿了个白生生的大馒头,用我的脏围裙盖着,快步端到了锅炉房。
锅炉房里头又热又暗,空气里充满了煤灰和水蒸气的味道。郑老头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对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发呆,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我把饭菜递到他面前,他愣了一下,那双因为年纪和煤灰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了我半天。他没说话,默默地接了过去,然后就坐在那里,一口菜,一口馒头,吃得很慢,也很干净,连碗底那点菜汤,都用馒头蘸着吃完了。
从那天起,这好像就成了我们俩之间一个不用说话的默契。只要轮到我当班,我都会偷偷地给他留一份热菜,多拿一个馒`头。我们之间还是没什么话,我送过去,他接过来。有时候,他会对-我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在这个人人都想踩着别人一脚往上爬的机关大院里,这偷偷送出去的一勺菜,一个馒头,成了我们俩之间唯一的,也是最温暖的联系。
02
孙主任那双贼一样的眼睛,很快就发现了我这种“偷吃偷拿”的行为。他没有当着食堂所有人的面说我,那样反倒显得他小气。他把我一个人叫到他那间墙壁上都挂着油污,油腻腻的办公室里。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吃里扒外的败家子”,骂我“拿公家的东西,去拉拢那些牛鬼蛇神,思想有问题”。他罚我一个人,把食堂后面那三条又长又深的地沟,全都掏一遍。那地沟里,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泔水和烂菜叶子,那味道,能把人活活熏死。
我一句话都没吭,也没给自己辩解。我默默地领了活,干了一整个下午,等我从地沟里爬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里,都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可到了第二天,轮到我当班的时候,我还是照旧给郑老头留了饭。我不知道啥叫大道理,我就觉得,我做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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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头好像也看出来了我的处境不太好。那天我送饭过去的时候,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了话。他指着那个轰隆作响的锅炉炉膛里,时而烧得旺,时而变得弱的火,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说:“小子,你看这炉子里的火。火太大了,锅里的东西,外面烧焦了,里面还是生的;火太小了,水烧不开,饭也蒸不熟。你做的那个活,炒菜,跟这烧火,是一个道理。都得用心去看,用脑子去想,什么时候该添柴,什么时候该抽风。”
我当时年纪小,没太明白他这话里的深意,就以为他是一个烧了一辈子锅炉的老头,随口说的一点经验。可是后来,我在后厨跟着大师傅学掌勺的时候,每次因为控制不好油温,把一锅好好的菜给炒糊了,或者炒生了,被大师傅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郑老头跟我说的这句话。我开始慢慢地琢磨,原来颠勺的那点子力气,和控制锅里火候的本事,完全是两码事。颠勺是力气活,火候,那是脑子活。
从那以后,我们俩之间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他从来不问我家里的事,也从来不说他自己的过去。他就只跟我聊菜,聊做饭。他就像是一本活的菜谱,什么菜应该配什么料,什么季节应该吃什么,他都懂。有时候,他甚至能闻着我下班时,身上带回去的那点油烟味,就能准确地说出我今天在后厨炒了什么菜,甚至能说出我的哪个步骤没做对,哪个火候又过了头。
他教我,一道最简单,最大众的醋溜白菜,要想做得好吃,关键不在于醋,而在于糖。在最后快出锅的时候,放那么一小撮白糖,就能把醋的那股子酸味,提得特别鲜亮,而不是尖刻刺鼻。他教我,吊一锅好高汤,绝对不能用大火去滚,要用那种最小的,像蜡烛苗一样的小火,慢慢地煨着。让那些猪骨头、老母鸡里的油和胶质,像是人轻轻叹气一样,舒舒服服地,一丝一丝地,自己吐到汤里去。
我越是跟他聊,心里头就越是吃惊。他说的这些东西,都是那些大饭店里,老师傅压箱底的绝活,我们这个小小的机关食堂里的大师傅,都未必懂得这些。他一个烧锅炉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他那双手,虽然布满了黑色的煤灰和被炉火烫伤的疤痕,可那手指头的关节很长。他拿起那根又黑又粗的火钳,去拨弄炉火的姿态,稳得就像个拿了多年手术刀的老大夫。
孙主任对我的打压,变本加厉。他看我越是受大师傅的器重,就越是给我使绊子。他故意给我分最差的食材,那些烂掉半边的白菜,带着一股子腥臊味的冻肉。我有时候也觉得灰心,觉得在这个地方,手艺再好,也顶不上人家一句话。
那天,我又因为拿了一些品相不好的土豆,被孙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羞辱了一顿。晚上,我把饭菜送给郑老头的时候,情绪特别低落。郑老头看着我,把我手里的饭碗接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句:“菜烂了,根没烂,就能吃。人倒霉了,心没倒,就能活下去。你记住,越是烂的食材,就越是考验厨子的本事。能把一棵烂白菜,做出花来,那才是你自己的真功夫。”
这句话,就像一根干燥的柴火,把我心里头那团快要熄灭的火,又给重新点旺了。
03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1984年。省里头,要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从国外来的外宾考察团。这个级别的宴请,按道理,是绝对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小的单位食堂来操办的。可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上头的领导指定要在大院里,搞一次“家常便宴”,说是要让外宾体验一下,最“原汁原味”的中国味道。
这一下,孙主任可来了精神。这可是一个在他那些顶头上司面前,好好露一回脸的绝佳机会。他把食堂里所有的人,都动员了起来,提前一个多星期,就开始研究菜单。可就在宴请的前一天,我们食堂里唯一能掌勺的大师傅,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被紧急送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个三五天,根本下不了床。
这下子,孙主任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团团转。食堂里,除了那个病倒的大师傅,就数我高卫东的手艺还算过得去。可他一直都看我不顺眼,要是让我掌勺,立了功,这功劳不就得分我一半吗?他不甘心。他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毒计。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一反常态地,假惺惺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卫东啊,现在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候了。今天这顿重要的饭,就由你来做。但是,我得提醒你,考察团里头,有位外宾的口味非常特殊,吃不惯我们这边太油腻的东西。菜单上别的菜都好说,唯独这道‘开水白菜’,是上头的领导点名要的,你必须,一定,要给我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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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开水白菜”这四个字,头皮都麻了。这可是川菜里头,最顶级,也最考验功夫的一道汤菜,工艺复杂得能吓死人。那汤,要用老母鸡、老鸭、云南的火腿、干贝这些顶级食材,反复地扫汤,吊汤,最后吊出来的汤,要清澈得像开水一样,能一眼望到底,可味道,却要醇厚鲜美到了极点。这道菜,别说我了,就是我们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大师傅,都未必敢接下来。
孙主任看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从他身后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堆品相极差的食材。几只一看就是没养足月,瘦得皮包骨头的柴鸡,还有一块干巴巴的,闻着都有点哈喇味的火腿。他把这些东西,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我的面前,说:“卫东啊,条件是艰苦了点,材料是有限了点,你多费心。做好了,你是头功。可要是做不好,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也只能是你一个人来扛了。”
我看着面前那堆烂材料,心里头一片冰凉。我知道,他是故意要让我出丑,是想让我背这个黑锅,好把他自己给摘干净。
我几乎是带着一丝绝望,拿着那些连喂狗都嫌弃的烂食材,找到了锅炉房的郑老头。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他一说。他听完,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罕见地睁开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走到锅炉房最里面的一个阴暗角落,从一堆破烂的杂物底下,翻出了一个用蓝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
他把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一块风干了的,奇丑无比的树根一样的东西。他从那东西上面,用力地掰下来一小块,递给了我。他说:“把这个东西,拿回去,磨成粉。在你那锅汤,最后一道工序,彻底吊清了之后,加进去。记住,只要一小撮,就足够了。”
我看着手里这块黑乎乎,闻着还有点怪味的东西,心里头直犯嘀咕。这玩意儿能吃吗?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我按照郑老头的指点,用那堆烂材料,在厨房里折腾了一整天。最后吊出来的那锅汤,虽然也算清澈,但那味道,始终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鲜味。最后,我心一横,咬咬牙,把我磨好的那个黑疙瘩的粉末,撒了那么一小撮进去。奇迹,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那锅汤的味道,瞬间就变得无比的鲜美,那种鲜,不是味精的干涩,是一种非常醇厚,非常有层次感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那天晚上的宴会,大获成功。特别是那道“开水白菜”,更是得到了那位身份重要的外宾的极高赞扬。孙主任在领导面前,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把所有的功劳,都毫不客气地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宴会结束之后,我把剩下的那块黑疙瘩,偷偷地带回了我的宿舍。我总觉得,这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树根。我把它泡在水里,用一把小刷子,仔仔细细地清洗。当我把上面包裹着的那层陈年的污垢,全都刷干净了之后,看清楚了它的真实面目后,我震惊了,手一哆嗦,那东西差点掉在地上!
04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树根!
那是一块被烟火熏得漆黑,像是化石一样的,陈年的火腿的“滴油”!所谓的“滴油”,就是整只火腿最精华,风干年份最足的那个尖尖的部位。只有最顶级的,产自特定年份和特定产地的宣威火腿,经过至少三年的,恒温恒湿的发酵,才会形成这么一小块,如同琥珀一样,油脂和肉筋完美凝结的物质。这东西,在真正的厨师眼里,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宝贝,是那些顶级大厨吊高汤时,才会小心翼翼用上一点的“秘密武器”!
更让我感到震惊,甚至有点害怕的,是在这块“滴油”的底部,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小刀,刻着两个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古朴的篆字:“博文”。
“博文”,这很显然,是一个人的名字。郑老头,一个在机关大院里烧锅炉的,怎么会有这种只有在传说中的御厨圈子里,才知道的顶级食材?还在这上面,刻着自己的私印?
我拿着那块火腿滴油,心里头像是翻江倒海一样,一晚上都没睡着。我第二天,就拿着那东西去找郑老头,想问个究竟。可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是那副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对我摆了摆手,说那不过是“老家带过来的一点不值钱的土特产”,让我别大惊小怪的。
我不敢再多问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郑老头的身份,绝对没有烧锅炉那么简单。在他的背后,肯定藏着一个巨大的,我无法想象的秘密。
那次宴会的成功,并没有给我高卫东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孙主任因为受到了领导的当众表扬,更加得意忘形。他一边像使唤牲口一样,把我当牛做马地使唤,一边又死死地防着我,生怕我哪一天抢了他的风头。
可是,我的心态,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不再计较在食堂里的这点得失,因为我知道,我跟郑老头学的,是外面那些大饭店里,花多少钱都学不到的真本事。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深入了。他不再只是跟我讲一些关于火候和调味的小技巧。他开始跟我讲“菜路”。他说,一个厨子,手上的手艺是根,可脑子里的思路,才是魂。淮扬菜的精细,鲁菜的大气,川菜的百变,粤菜的鲜活,他都能信手拈-来,讲得头头是道,比我们食堂那个半瓶子水的大师傅,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他甚至会跟我讲一些关于国宴的规矩,和菜品搭配的道理。比如,什么样的菜,要配什么样的瓷器;什么样的场合,上什么样的菜,这里头都有大学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总是会放出一种光,一种不属于这个阴暗潮湿的锅炉房的光。然后,那光芒又会迅速地黯淡下去,他又变回那个沉默的,佝偻着背的烧火老头。
那块刻着“博文”二字的火腿滴油,我没再用过。我用油纸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藏在了我床底下的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盒子里。它就像是一个信物,一个连接着我和郑老头背后那个神秘世界的信物。我知道,我的命运,从我把那一勺白菜炖豆腐,递给他-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在悄悄地改变了。
05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一天一天地走到了八十年代的末尾。改革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地,我们这个古板保守的机关大院,也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大家的伙食标准提高了,食堂也重新翻新了一遍,换上了亮堂堂的白瓷砖。我的厨艺,在郑老头这几年的私下指点下,突飞猛进,早就成了这个食堂里,大家公认的“无冕之王”。孙主任虽然还挂着那个主任的头衔,可是在厨房里的事情上,他已经插不上什么手了。
可郑老头,还是那个郑老头。他还是守着他那个整天轰隆作响的锅炉,每天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旧衣服,沉默地烧着水,清理着成堆的垃圾。岁月好像在他的身上停滞了,又好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更深刻,更沉重的烙印。他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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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一天下午,一辆黑色的,擦得锃亮的“红旗”牌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我们这个平时连一辆吉普车都很少见的机关大院。在那个年代,这种车,只有省里头那些最大的领导,才能坐。
那辆车,没有在大院的办公楼前停下,而是一路开到了最偏僻,最没人来的后勤区。最后,稳稳地停在了那间又黑又破的锅炉房的门口。
孙主任是第一个发现这辆不速之客的。他从他那间油腻腻的办公室里,一路小跑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菊花一样的笑容。他以为是省里哪位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了。食堂里所有的人,也都好奇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观望着。
我也放下了手里沉重的炒勺,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的预感。
车上下来了两个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的中年人。他们对那个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迎上来的孙主任,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地,走进了锅炉房。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锅炉房那扇破旧的木门,打开了。一个中年人先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径直地走到了孙主任的面前。
另一个中年人,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郑老头,从锅炉房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郑老头已经换掉了他那身满是煤灰的旧工服。他穿上了一套干净的,虽然有些旧,但看起来非常合身的蓝色卡其布干部服。他那总是被煤灰弄得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挺拔了,也变得陌生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两个人。他们抬着一个崭新的,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皮箱。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那个皮箱。皮箱里面,是一套崭新的,专门定制的白色厨师服,还有一整套,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德国进口的顶级厨刀。
孙主任被晾在一边,他伸长
了脖子,凑了过去,想看看那个中山装男人手里拿着的文件,到底写的是什么。那个男人没有理他,而是直接把一份盖着红色国徽大印的,用烫金的正式文件,递到了我们这个大院里,级别最高的,那位院领导的手里。
那位领导打开文件,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郑老头,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