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春天,鲁中山区的田野刚冒出第一抹新绿,村口却先热闹起来——一辆破旧吉普停下,车里抬出一个失去双臂双腿、左眼缠满纱布的年轻退伍军人。乡亲们认出来,他是二十岁出头就奔赴朝鲜前线、以一人之躯守住阵地的朱彦夫。此刻,他满身伤残,沉默地躺在简易担架上,一双明亮的眼睛还在搜寻熟悉的土地。谁也想不到,六年后,一位刚满22岁的姑娘会主动牵起他的残肢,让那双曾经握枪的手再度拥有温度。
朱彦夫1933年生于沂南县偏远小村,幼时赶上洪灾,举家流离。抗战打响,他跟着母亲乞讨时常听八路军宣传队演讲,心里埋下从军念头。14岁,他偷偷跟在征兵排尾巴后面走了三天三夜,一位连长被倔强打动,破例把这个瘦小少年收进连队。从此,孟良崮、淮海、渡江一路打过去,子弹从他耳边呼啸,他却连伤疤都顾不上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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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冬,长津湖高地零下五十度,朱彦夫所在二连坚守阵地,整整三昼夜不退。敌军炮火把山头炸得乱石横飞,最终全连只剩他一人还在喘气。等救护人员赶来,他的四肢已被雪冻成黑紫色,左眼也被弹片击穿。简单包扎后,他被送回国内,连着47台手术才把命抢回来,代价是四肢截除。
康复期,朱彦夫用残臂夹着毛笔练写字,嘴里默背《新华字典》。别人劝他申请特护,他摇头,只说一句:“还能动脑子,还算废人么?”1953年底,他执意返回老家,靠抚恤金建起小小图书室和夜校,拉着乡亲学文化、盘算怎么修水渠。过度劳累导致旧伤复发,他被送进县医院,也正是在这家医院,他与陈希永第一次相遇。
陈希永那年21岁,在病房陪护表姐。走廊里,她看到一个没有手脚的年轻人靠残肢支撑着端坐条凳,脊梁挺得笔直。姑父告诉她,这人曾带伤死守高地,是志愿军一级英雄。姑娘怔住良久,心里升起敬佩。数次照面,两人开始交换问候,她递水,他微微颔首,没多久竟聊起书本与庄稼。姑父半开玩笑提亲:“小希,人家连终身大事都还没解决呢。”姑娘低声回答一句:“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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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彦夫却摆手:“我伤成这样,不能连累她。”陈希永追到病房,压低嗓门:“你看我像怕吃苦的人吗?以后挑水种地我来做,你负责想点子带大家过好日子。”一句话,让那位铁骨汉子哽咽再也说不出拒绝。1960年初春,他们领了结婚证。婚礼极简,几张八仙桌,乡亲们围坐炕头,看着新娘把义肢一件件给朱彦夫装好,又细心围上围巾,没有眼泪,只有笑声。
婚后,陈希永清扫破屋,种下玉米、花生,小院渐渐有了生气。每天黎明,她先帮丈夫穿戴,再扶他出门。朱彦夫当上村支书,要带领乡亲开荒修渠。山路陡,腿部假肢磨得残端发炎,他咬牙扛过去。晚上,夜校煤油灯下,他用下巴翻书页教大家识字,陈希永就在一旁添油、磨墨。人手短缺时,姑娘自己挑起水桶,走完丈夫带领群众测量过的每一段沟渠。有人心疼她太累,她笑着摆手:“我丈夫没手没脚,可他的心比谁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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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两口子对抚恤金用得很“抠”。家里灶台斑驳,但村里谁病了没钱买药,他们总是第一时间送去现钞。几十年里,两人把三间旧瓦房翻修了两次,却从没给自己添置像样家具。朱彦夫常说:“俺媳妇是我的眼和腿,没有她,我连门槛都迈不过。”陈希永听见,就把围裙往腰里一束,笑答:“那我就多跑几趟。”
岁月推移,夜校学生成了技术员,山沟小村添了电线杆和机井,村民人均收入翻了几番。乡亲们遇到外地客,总爱提起“朱支书”与他那能干媳妇,语气里带着骄傲。日子越忙,他们的生活却始终质朴:清晨豆浆配玉米面饼,中午一碗小米粥,夜里灯火一直亮到星光最浓时才熄。
2009年冬,陈希永查出重病。朱彦夫只能靠残臂撑着床沿陪护,连夜校都停课。他用残臂笨拙地为爱人捏被角,嘴里轻声念当年两人背过的民谣。2010年5月,陈希永安详离世。按照当地习俗,子女披麻;可朱彦夫坚持,也要披麻戴孝。儿女劝阻,他斩钉截铁:“她替我撑了半辈子天,我送她最后一程,天经地义。”葬礼那天,乡亲数百人自发前来,整个山村只有风声和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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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希永走后,朱彦夫把妻子的照片放在书桌正中,依旧每日写字、整理当年战友名册。2019年,“人民楷模”国家荣誉奖章颁给朱彦夫,他在领奖台上缓缓举起残臂,轻声说:“有一半属于她。”两年后,《感动中国》播放他的故事,屏幕里那句“没有她,我什么都不是”朴实无华,却让无数观众红了眼眶。
相守55年,从缺手少脚的战后青年到白发苍苍的老村支书,他们用柴米油盐写下爱情,也用平凡善意给乡邻点灯。漫长岁月里,朱彦夫的四肢虽失,却因陈希永的陪伴,步履未停;陈希永无华,却在一声“我不怕”里照亮了两个家庭、一个村庄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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