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大唐贞观初年,盛世之下仍暗流涌动,玄武门的血色是君臣间一道无言的伤疤。
凌烟阁功臣尉迟恭,是追随太宗李世民从尸山血海杀出的猛将。
亦是性格刚烈、恃功而骄的兄弟。
因一场御宴失仪,他触怒龙颜。
金銮殿上,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敬德,朕便将这京城第一丑女赐予你,你可还满意?”这是君王的惩戒,也是对昔日兄弟情谊最残忍的敲打。
这桩始于羞辱的婚姻,三年后竟琴瑟和鸣。
可当尉迟恭携妻儿骄傲觐见时,太宗在看清那三岁孩童面容的瞬间骇然失色,如见鬼魅!这孩子的脸上,藏着怎样一个足以撼动君臣、颠覆过往的血色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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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贞观六年的长安城,已然从隋末的战火与玄武门的血色中走脱出来,像一株被春雨精心浇灌过的牡丹,于盛世的晨光里,舒展着雍容华贵的瓣叶。暮色四合,皇城朱雀门内的太极宫灯火如昼,将殿宇楼阁的琉璃瓦顶映照得流光溢彩,宛若仙境。
今夜,太极殿内大宴群臣,庆贺大唐铁骑于北境再次告捷,拓土千里。
丝竹管弦之声,如流水般淌过雕梁画栋,与满殿的酒香、佳肴的香气、以及臣子们意气风发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身着绚丽舞衣的宫娥们,舒展着柔软的腰肢,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线,引来阵阵喝彩。
龙椅之上,大唐天子李世民身着明黄色常服,龙目含笑,频频举杯。他的左手边,是温婉贤淑的长孙皇后,右手边则是足智多谋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君臣之间,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宴席之中,武将们聚坐的一席,气氛最为热烈。他们大多是跟随李世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过命兄弟,此刻褪去甲胄,换上锦袍,骨子里那股豪迈不羁的劲儿却丝毫未减。拼酒划拳,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笑声一个比一个敞亮。
鄂国公尉迟恭,无疑是这群人中最扎眼的一个。他身形魁梧如铁塔,一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膛上,虬髯根根如戟,即便是在这喧闹的殿堂里,他一开口,声如洪钟,也能压过周遭的嘈杂。他刚与程咬金连干了三碗烈酒,脸庞泛着一层油亮的红光,眼神里带着几分醺然的醉意。
“来来来,知节,你这老匹夫不行了,换一个!”尉迟恭放下酒碗,粗声大气地嚷道。
就在这时,坐在他上首的任城王李道宗,微微蹙了蹙眉。李道宗乃是宗室亲王,向来注重礼仪法度,对尉迟恭这般在御前毫无顾忌的粗莽行径,颇有些看不惯。他用手中象牙箸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酒樽,似是无意地说道:“鄂国公,此乃御前,非是你家后院的演武场,还是稍稍收敛些为好。”
这话声音不大,偏偏清晰地传进了尉迟恭的耳朵里。
尉迟恭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醉意霎时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这帮仗着自己姓李,就对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功臣指手画脚的宗室王爷。当年在战场上,他尉迟恭用命拼杀的时候,这些王爷们在哪儿呢?
“任城王这是何意?”尉迟恭眯起眼睛,盯着李道宗,“嫌我老黑嗓门大,扰了您的清静?”
李道宗本不想与这醉汉多做纠缠,可见他这副挑衅的模样,心头也起了几分火气,冷笑道:“本王只是提醒国公爷注意君前礼仪。毕竟,我等食君之禄,沐君之恩,总不能像市井无赖一般,只知酗酒叫嚷。”
“市井无赖?”尉-迟恭“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巨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李道宗笼罩其中。他胸中的酒意与怒火混在一处,直冲头顶。“你说谁是市井无赖?姓李的,你别以为你是个王爷就了不起!当年若不是我们这些‘市井无赖’给你李家打天下,你现在能在哪儿坐着喝酒?!”
这一声怒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大殿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女们的动作僵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向了这片陡然紧张起来的角落。
李道宗被尉迟恭的气势所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尉迟-恭已然失去了理智,他只觉得李道宗那轻蔑的眼神,是对自己半生戎马功勋的最大侮辱。满腔的委屈和怒火,在此刻凝于一点,轰然爆发。
“你瞅啥?!”尉迟恭咆哮着,蒲扇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一拳挥出。
“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李道宗一声痛呼,他整个人从席上栽倒下去,捂着眼睛,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死寂。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地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御前动手,殴打宗室亲王,这在向来以君臣和谐为傲的贞观朝,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滔天大罪。
尉迟恭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拳头上还残留着击中人脸的触感。看着倒在地上呻吟的李道宗,他的酒意,在这一瞬间被彻骨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龙椅上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李世民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他刚刚还在与长孙无忌谈论着君明臣贤的治国之道,转眼间,他最信赖的猛将,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上演了这出全武行。这不仅是藐视宗室,不顾法纪,这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抽了他这个皇帝的耳光!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从李世民的口中迸发出来。他猛地一拍龙案,案上的杯盘“哐啷”作响,殿内所有人都吓得一个哆嗦。
“尉迟恭!你好大的胆子!”李世民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撒野的酒馆,还是你炫耀武力的战场?匹夫之勇,莽撞无礼!你以为凭着一身蛮力打下江山,就可以在朝堂之上横行霸道,目无君上吗?!”
尉迟恭被皇帝这夹杂着无尽失望与怒火的吼声,震得心头猛地一颤。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大的身躯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投下谦卑的影子。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李世民用这种眼神看他。这不是兄弟之间的责备,这不是主帅对麾下悍将的敲打,这是君王对一个罪臣的审判。那眼神里的陌生和寒意,像一把冰锥,直刺他的心脏。
他想解释,说自己是喝多了,说李道宗瞧不起他。可话到嘴边,又被那股子该死的倔强给堵了回去。他是尉迟恭,是那个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尉迟恭,他怎么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去摇尾乞怜地辩解?他梗着脖子,一脸不服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委屈。想当年,在洛阳城下,是谁替陛下挡住了单雄信的致命一击?在玄武门前,是谁带着七十骑,把太子和齐王的卫队杀得人仰马翻?
如今,不过是酒后跟人拌了几句嘴,动了一下手,何至于此?难道这太平盛世,真的已经容不下他这样的“粗人”了吗?
李世民看着尉迟恭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他想下令,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匹夫拖出去,重打一百军棍!可是,他看着尉迟恭那张倔强的黑脸,看着他身上那些即便隔着锦袍也能想见的旧伤,杀心又变成了痛心。这是陪着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啊,怎么杀?怎么重罚?军棍板子对他这身铜皮铁骨来说,恐怕和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
李世民的目光在大殿中缓缓扫过,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文臣,扫过那些替尉迟恭捏着一把冷汗的武将,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片虚无的阴暗之中。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真正“惩罚”他,能挫掉他那身桀骜不驯的锐气,让他懂得敬畏,懂得收敛的法子。对付这样的猛虎,寻常的棍棒刑罚,只能激起他的凶性。攻心为上,必须从他的心里,把他那份引以为傲的尊严和面子,一点一点地碾碎。
一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李世民的脑海。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反而让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又下降了几分。所有大臣看着皇帝脸上这诡异的笑容,心里都“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尉迟恭更是心头一紧,他宁愿被拖出去打一百军棍,也不想面对李世民这种“笑里藏刀”的模样。这比直接发怒,要可怕百倍。
李世民对身边的内侍官黄培低语了几句。黄培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恭敬,到疑惑,再到惊愕,最后化为一片煞白。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皇帝,又偷眼瞟了瞟跪在地上的尉迟恭,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李世民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他浑身一颤,立刻躬身领命,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大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群臣们屏息凝神,都在猜测,这位以雄才大略著称的君主,究竟会想出怎样一个石破天惊的法子,来整治这头桀骜不驯的功勋猛虎。
没过多久,内侍官黄培匆匆返回,手里捧着一卷崭新的黄绫圣旨。
李世民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一步一步,走到了尉迟恭的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与自己身高相仿,此刻却屈膝跪地的男人,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尉迟恭屡立战功,朕,从未忘记。但他骄横自满,目无法纪,今日御前失仪,朕亦深感痛心。朕思来想去,军棍板子,治得了他的皮肉,却治不了他的心。为使其修身养性,磨砺心志,朕决定,为他指一门婚事。”
“轰——”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瞬间炸开了锅。
指婚?这算哪门子惩罚?给战功赫赫的鄂国公指婚,这分明是天大的赏赐啊!群臣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程咬金、秦琼等一干武将,更是松了一口气,以为陛下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用一桩喜事来化解今日的尴尬。
尉迟恭也懵了,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世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世民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更冷了。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宣布了那个足以让尉-迟恭抱憾终身的决定:
“朕听闻,城南苏氏之女苏鸾,虽出身寒微,却颇有才名。只是……其容貌有些特殊,被长安坊间无知之人,戏称为‘京城第一丑女’。朕以为,英雄配美人,固然是风流佳话;但猛将配贤妻,方是定国安邦之本。美貌只是一时,德行方可传家。朕深信,鄂国公非是那等只重皮相的肤浅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利剑一般,死死地钉在尉迟恭的脸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朕今日,便将这苏氏之女苏鸾,赐予鄂国公尉迟恭为正妻!择良辰吉日,即刻完婚,不得有误!钦此!”
“轰——”
如果说刚才大殿里是炸开了一锅水,那么现在,就是一锅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沸腾炸裂,响声震天!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同情、幸灾乐祸、难以置信和恐惧的复杂目光,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尉迟恭。
将全长安城最出名的丑八怪,赐给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做正妻!
这是何等恶毒,何等诛心的惩罚!
这比当众打他一百军棍,比削去他的官职,比夺走他的爵位,都更加让人无法忍受!这是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像尉迟恭这样将面子和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男人,所能承受的终极羞辱。
尉迟恭整个人都傻了,他跪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雷电劈中的石像。
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的,只有李世民那双冷酷而坚决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
皇帝这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对他施以最残忍的酷刑。他是在告诉他,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全天下:你尉迟恭的傲气,朕要亲手把它碾碎。你引以为傲的尊严,朕要让它变成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尉迟恭死死地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喷出一口血来。他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手掌,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臣……”他的嘴唇哆嗦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谢主隆恩。”
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02
鄂国公府的这场婚事,办得仓促而冷清,像一出敷衍了事的蹩脚戏剧。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更没有宾客盈门的喧嚣热闹。
婚礼那天,长安城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将青石板路浸润得一片深沉的灰。一顶半旧的青布小轿,在几个有气无力、吹着不成调的唢呐的吹鼓手引领下,悄无声息地从城南那条泥泞破落的陋巷里,抬了出来。
轿子一路行来,引得无数百姓在雨中驻足,探头探脑地指指点点。
“看见没,就那顶轿子,里头坐的就是那个要嫁给尉迟大将军的丑八怪!”
“啧啧,真是造孽哦。听说那女子半边脸跟鬼画符似的,晚上能把小儿吓得不敢夜啼。”
“可不是嘛!尉迟将军是何等英雄人物,陛下怎么能这么作践他?这不比杀了他还难受?”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这是陛下的圣旨,是‘恩典’!你敢乱嚼舌根,当心你的脑袋!”
议论声如同潮湿的苔藓,在长安城的街头巷尾肆意蔓延。这些声音,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鄂国公府每一个下人的心上。
府邸里,处处张挂着红绸与灯笼,本该是喜庆的颜色,此刻却在阴沉的天色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晦气。下人们个个面色凝重,手脚麻利地做着分内之事,却谁也不敢大声说笑。整个国公府,安静得像一座正在举行丧礼的庙宇。
正堂之中,尉迟恭身着一身崭新的大红喜袍,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好几只。
这身本该象征着人生大喜的礼服,穿在他身上,却感觉像一件沉重而憋闷的囚衣。鲜艳的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一杯接一杯地将辛辣的烈酒灌入喉中,试图用酒精来麻痹那颗被羞辱感反复炙烤的心脏。
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武将兄弟,如程咬金、秦琼等人,还是硬着头皮上门来道贺了。但他们的话语里,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藏不住的同情。
“敬德啊,想开点。女人嘛,关了灯都一样。陛下这也是……嗯,用心良苦,是想让你修身养性嘛!”程咬金拍着他的肩膀,干巴巴地劝慰。
“是啊,敬德,弟妹有才名,想来是个贤惠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别太在意旁人的眼光。”秦琼也叹着气说。
这些劝慰,听在尉迟恭的耳朵里,比直接的嘲笑还要刺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酒碗,和他们挨个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喉咙里火烧火燎,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金殿上李世民那张冷漠的脸,以及坊间关于那个女人愈演愈烈的传闻——“半面罗刹”、“青面鬼母”、“能止小儿夜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在他的自尊心上来回剐蹭。
这是他尉迟恭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屈辱。这屈辱,比当年在战场上被敌人一矛刺穿大腿,还要疼上千百倍。
酒宴草草散去,夜色渐深。
下人来报,新夫人已经安置在东跨院的新房里,请国公爷过去。
尉迟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已是布满血丝。他要去看看,他必须去看看,这个皇帝用来羞辱他的“武器”,这个全长安城的笑柄,究竟长着怎样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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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之内,红烛高燃,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温暖的橘红。床上,端坐着一个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娇小的身形在宽大的喜服下,显得有些单薄。
尉迟恭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一股彻骨的寒意,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床上的新娘身体猛地一颤。
尉迟恭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桌边,提起冷茶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茶水浇不熄他心头的火,反而激起了他一股更加暴戾的情绪。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床边,那眼神,如同荒原上即将扑向猎物的饿狼。
他没有按照礼节用秤杆去挑盖头,而是带着一股近乎恶意的粗暴,一把扯掉了新娘头上的那方红绸。
红盖头飘然落地,一张脸,完整地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之下。
尉迟恭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没有传说中的青面獠牙,也没有鬼画符般的恐怖。但是,这张脸,确实“丑”得触目惊心。
女子的右半边脸,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眼若秋水,鼻梁小巧挺直,唇形优美,竟是一副清秀温婉的绝佳底子。
可是,她的左半边脸,从额角到下颔,却被一块巨大的、暗红色的胎记所完全覆盖。那胎记的颜色,像是凝固的猪肝,表面还带着些许凹凸不平的纹理,如同一块狰狞的烙印,无情地毁灭了另一半脸庞的秀美。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修罗。这种极致的反差和不协调,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远比单纯的丑陋更加强烈,更加诡异。
面对尉迟恭粗暴的动作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刀子般的厌恶与鄙夷,女子没有尖叫,没有哭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她的身体只是在盖头被扯掉的那一刻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清澈如古井,静静地回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怯、惊恐或是卑微,只有一种仿佛早已预见了所有屈辱的、认命般的沉寂。那是一种心死过后的、死水微澜的平静。
她的平静,像一瓢冷水,浇在了尉迟-恭即将爆发的怒火上,却激起了他另一股无名之火。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宁愿她像个泼妇一样咒骂。可她这副逆来顺受、无悲无喜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愤怒和羞辱,都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无比憋闷,无处发泄。
“你,就是苏鸾?”他冷笑着开口,声音嘶哑而冰冷。
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呵,”尉迟恭的笑声里充满了嘲讽,“长得倒是……名不虚传。”
他俯下身,凑近那张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块巨大的胎记,像是在欣赏一件稀奇的古玩。“你就顶着这么一张脸,也敢嫁进我鄂国公府?谁给你的胆子?”
苏鸾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尉迟恭直起身子,后退两步,他觉得多看这张脸一眼,都让他心烦意乱。他指着她,像是在下达军令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着。皇帝的圣旨,我不能不遵,所以我娶了你。但你给我记清楚了,从今天起,你住你的西跨院,我睡我的主屋。这府中上下,名义上你是主母,你可以管家,可以理事,但有一条,别来烦我,别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加残忍:“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直到哪天……我厌了,或者,你死了为止。”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刻薄,最伤人的话。他等着看她崩溃,看她哭泣,看她绝望。
然而,苏鸾只是沉默了片刻。烛光下,她那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个字。那个字,用一种极为沙哑、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而磨损了的嗓音发出,清晰,而又干脆。
“好。”
就这一个字。
尉迟恭准备好的一肚子羞辱和刻薄的话,瞬间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预想过她可能会有的所有反应——哭闹、哀求、辩解、咒骂,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好”字。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声嘶力竭表演的小丑,而台下的观众,却连一丝反应都欠奉。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烦躁,瞬间席卷了他。
“滚!现在就给我滚去西跨院!”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咆哮出声。
苏鸾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默默地站起身,宽大的喜服穿在她瘦弱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她没有去看尉迟恭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是对着他,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这间本该属于她的洞房。
她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里,挺得笔直。
尉迟恭看着那道孤单而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
“哐啷——”
杯盘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他知道,比这些杯盘碎得更彻底的,是他尉迟恭的脸面,和尊严。
03
尉迟恭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他就命人将苏鸾的所有“嫁妆”——那不过是两个破旧的木箱——连同她的人,一并送进了国公府最偏僻、几乎快要荒废的西跨院。
那地方,平日里连最低等的仆役都嫌弃,除了堆放一些杂物,就是任由杂草疯长。
尉迟恭给了她两个手脚不算麻利的粗使婆子,便再也未曾踏足西院一步。每月初一,账房会按时将一份不算丰厚,却也足够嚼用的月例银子和米粮送过去。除此之外,这个名义上的鄂国公夫人,就仿佛从府中消失了一般。
尉迟恭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依旧每日清晨去玄武门点卯,去军营里操练那些新兵蛋子,下午则一头扎进酒馆,和程咬金、牛进达那些老弟兄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他用军营里的操练声和酒馆里的喧嚣,来填满自己的生活,用酒精和疲惫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他刻意地遗忘,自己府中,还住着一个皇帝“恩赐”的丑妻,一个全长安城的笑柄。
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是人精。主子的态度,就是风向标。见国公爷对这位新夫人如此嫌恶,他们自然也是见风使舵,阳奉阴违起来。起初,送到西院的饭菜,十次里有八次是冷的;请求添置些日用器物,也总是被管事以“库房紧张”为由一拖再拖。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从陋巷里出来的丑女人,要么会哭哭啼啼地去国公爷面前闹,要么就会在这冷遇和欺辱中,默默地枯萎凋零。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
苏鸾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就像一株被扔进石缝里的野草,不声不响,却固执地扎下了根。
下人们送来冷饭冷菜,她便让婆子找来些枯枝,自己在院里生个小泥炉,一口小锅,将饭菜热了再吃。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她就挽起袖子,拿起镰刀,一寸一寸地亲手割掉。屋子漏风,她就自己和了泥,将墙缝一点点堵上。
她的陪嫁,只有两个旧箱子。打开来,没有金银首饰,没有绫罗绸缎,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那些书,大多是些“闲书”,有些是关于农时桑事的《齐民要术》,有些是关于算术筹算的《九章算术》,还有些,则是字迹发黄的医经和草药图谱。
白日里,她整理庭院,在辟出的一小块空地上,种上些易活的青菜和草药。下午,她便搬一把小凳,坐在廊下,安安静静地看书。晚上,昏黄的油灯下,她或是练习书法,或是将那些晒干的草药捣碎,分门别类地装进一个个小小的瓶罐里。
她的世界,安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风吹过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沙沙声,和她翻动书页时轻微的声响。
她用这种沉默而坚韧的方式,在鄂国公府这个华丽的牢笼里,为自己圈出了一片小小的、谁也无法侵扰的天地。
与西院的井然有序截然相反,尉迟恭掌管的整个国公府,却在一种看不见的混乱中,慢慢走向失控。
尉迟恭是个驰骋沙场、万夫莫当的大将军,却绝不是一个精打细算的管家。府中的大管家,是他以前军中的一个亲兵,名唤尉迟安,忠心是没得说,但论起操持家务、管理账目,却是一窍不通。
鄂国公府作为顶级勋贵的府邸,迎来送往,日常开销,本就是一笔巨大的流水账。尉迟恭又是个出手阔绰、不拘小节的人,手下的管家再是个糊涂蛋,这府里的账目,便乱成了一锅粥。
时间一长,弊端便显现出来。下人之间拉帮结派,采买的管事与库房的伙计勾结,虚报用度,中饱私囊。府里的人越来越多,干活的却越来越少,处处乌烟瘴气,靡费巨大。
尉迟恭为此烦躁不已。他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账本,只知道府里的开销越来越大,仓库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他发了几次火,用鞭子抽了两个偷懒耍滑的下人,但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这让他感觉,管理一个家,比指挥一场数万人的战役还要累心。
转折,发生在一个初冬的下午。
府里的钱粮,出现了巨大的亏空。一查账,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忠心耿耿却脑子糊涂的老管家尉迟安。采买和库房的几个人一口咬定,是尉迟安监管不力,甚至是私下里授意他们做的假账。
尉迟安跪在地上,急得满头大汗,指天画地地喊冤,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尉迟恭看着那些看似“证据确凿”的账本,又看看自己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亲兵,气得浑身发抖。他最恨的就是背叛,尤其是自己人的背叛。
“好,好啊!连你都敢蒙骗我!”尉迟恭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来人!给我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几个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就要去架尉迟安。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堂的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国公爷,请息怒。”
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尉迟恭猛地回头,只见苏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手里捧着几本册子,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从她背后照来,给她整个人镶上了一道金边,那张丑陋的脸,在阴影里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这里没你的事!回你的西院去!”尉迟恭正在气头上,看到她,更是心烦意乱。
苏鸾没有退缩。她缓缓走上前来,无视周围下人们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尉迟恭的面前,将手中那几本册子,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国公爷,这件事,恐怕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账本在此,人证物证俱在!”尉迟恭不耐烦地喝道。
“国公爷看的,是他们想让您看的账本。”苏鸾伸出纤细的手指,翻开了自己带来的册子,“这是我根据这两个月以来,府中每日的采买记录、人员用度、各房的申领清单,重新核算的一本账。”
她的册子,用的是最简单的素纸,但上面的字迹,娟秀而又清晰,每一笔收支,都用不同颜色的朱砂和墨笔标注得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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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爷请看,”她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划过,那动作,有一种沉静而笃定的力量,“老的账本上写着,上月采买丝炭五百斤,单价五十文。但据我所知,入冬以来,长安城的炭价,最高也未曾超过三十五文。还有这笔,为马厩添置草料一千斤,实际入库的,怕是连六百斤都不到。”
她没有用任何激烈的言辞,只是不疾不徐地,将一笔笔假账的来龙去脉,像抽丝剥茧一样,清晰地呈现在尉迟恭的面前。她指出了账目中的漏洞,又根据府中实际人口和马匹的数量,推算出了合理的用度。两相对比,那些被夸大和虚报的账目,瞬间无所遁形。
“真正的问题,不在管家,而在采买张三和库房李四。他们联手做假账,夸大开支,侵吞公中财物,再利用管家不通算术的弱点,将所有亏空,都推到了他的头上。”苏鸾抬起头,那只完好的右眼,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种尉迟恭从未见过的、冷静而锐利的智慧光芒。
整个正堂,一片死寂。
尉迟恭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又看看桌上那本做得比朝廷度支部的官员还要清楚明白的账册,心中的鄙夷和厌恶,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
他沉默了半晌,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干涩:“……按她说的,去查。”
结果,一查一个准。
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很快就招供了。府中的蛀虫,被一网打尽。
那天之后,尉迟恭下了一道命令:将府中所有账目和中馈之事,全权交予夫人处理。
他依旧没有去西院,依旧用繁忙和酒精麻痹自己。但是,每当他从新任管家那里,听到府中悄然发生的变化——每月的开支足足减少了三成,下人们变得规矩了,仓库的钱粮开始有了结余,府里的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在午后阳光里,用一本账册和一双冷静的眼睛,为他挽回损失,也挽回了一个老兵清白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她,好像不只是“丑”那么简单。
这个皇帝强塞给他的“惩罚”,似乎藏着一些他从未预料到的东西。
04
日子在东院莽夫与西院才女这种奇特的“分居”状态中,又悄然滑过了一年。尉迟恭对苏鸾的观感,从最初的厌恶,到后来的一丝惊奇,再到如今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认。他依旧不去看她,但西院的用度,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主屋一样丰足。
两人之间的冰墙,虽然没有融化,却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坚不可摧。他们都在等着,或者说,命运在等着一个契机,一个足以将这堵墙彻底撞碎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里,不期而至。
开春之后,突厥的使团前来长安朝贡。李世民为彰显大唐国威,在城外皇家猎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
武将们本就手痒,纷纷下场与突厥勇士切磋。尉迟恭作为大唐军方数一数二的猛将,自然也免不了要露两手。他的对手,是一个身材如熊罴般壮硕的突厥部落首领,使得一手好弯刀。
两人你来我往,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引得场边观战的君臣百姓阵阵喝彩。斗到酣处,那突厥首领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在一次错身的瞬间,刀锋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过了尉迟恭的左臂。
尉迟恭只觉得手臂一麻,低头看去,铠甲的臂套被划开,皮肉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皮肉伤。沙场之上,比这重得多的伤他都受过,早已不当回事。他怒吼一声,攻势更猛,不出十个回合,便一马槊将对方连人带刀挑飞了出去,干净利落地赢得了比武。
李世民龙颜大悦,当场赏赐无数。尉迟恭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豪迈地将庆功酒一饮而尽,将手臂上那点小伤,彻底抛在了脑后。
麻烦,却在几天后悄然降临。
那道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突然变得红肿发黑,流出带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水。紧接着,尉迟恭便发起高烧,整个人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嘴里说着胡话,时而是在战场上呐喊,时而又是在痛苦地呻吟。
府里顿时乱作一团。亲兵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请遍了长安城有名的郎中,又请来了宫里的御医。
几位须发皆白的御医轮流诊脉、查看伤口之后,都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国公爷这伤,怕是中了邪了。”一位老御医叹息道,“伤口腐烂之势甚是凶猛,非同寻常。我等用了清热解毒的汤药,却收效甚微。依老夫看,这……恐怕是兵器上淬了什么阴毒的草药汁液,无药可解啊。”
言下之意,便是让府里准备后事了。
一时间,整个鄂国公府愁云惨雾,下人们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地哭泣。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偏僻的西跨院。
苏鸾正在院中侍弄她那些草药,听到前来报信的丫鬟那带着哭腔的叙述,她手里的药锄“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第一次,在没有得到任何召唤和许可的情况下,快步走出了西院,径直闯入了尉迟恭居住的主屋。
满屋子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的男人,看到这个脸上带着狰狞胎记的“丑夫人”突然出现,都愣住了。
苏鸾没有理会任何人异样的目光。她径直走到床边,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腐臭味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覆盖在尉迟恭手臂上的纱布。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
那伤口已经完全溃烂,黑色的腐肉向四周蔓延,皮肉外翻,景象骇人。
“是‘腐肌草’的毒。”她喃喃自语,声音虽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再拖下去,这条手臂就废了,毒气攻心,人也保不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只清亮的右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焦急与果决。“快!去城里最好的药铺,按我这个方子抓药,一样都不能少,年份必须足!越快越好!”她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塞给旁边一个还处于呆愣状态的亲兵。
然后,她转身就往西院跑。
亲兵们面面相觑,一个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这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丑夫人,能有什么办法?
可眼下死马当活马医,也只能信她一次了。
苏鸾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从那些瓶瓶罐罐里,取出几种她自己研磨泡制的药粉和药膏。她深吸一口气,从针线笸箩里取出一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光洁的右臂上刺了一下,刺出一个小小的血点。然后,她将一种黑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敷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她在以身试药。
她静静地等待了半炷香的时间,感觉手臂只是传来一阵清凉,并无任何不适,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到亲兵满头大汗地将药材抓回,她立刻吩咐人熬制汤药,自己则端着那一小罐黑色的药膏,再次回到了尉迟恭的床前。
“你们都出去。”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众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听她的。
“想让他活命,就出去!”她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
众人被她的气势所慑,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昏迷不醒的尉-迟恭和她两个人。
苏鸾打来一盆烈酒,用干净的棉布蘸着,开始为尉迟恭清洗那道可怖的伤口。烈酒触碰到腐烂的血肉,带来了剧烈的刺痛。昏迷中的尉迟恭发出了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苏鸾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死死地压住他,满头大汗,但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清洗完毕,她拿起一把消过毒的小刀,咬着牙,将那些已经发黑坏死的腐肉,一点一点地,从伤口上割了下来。那过程,无异于古代的刮骨疗毒。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那罐黑色的药膏,厚厚地敷在了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苏鸾几乎没有合过眼。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尉迟恭的床边,亲自为他擦洗身体,用小勺将苦涩的汤药一点点喂进他的嘴里,每隔两个时辰,就为他更换一次药膏。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日夜的交替。
尉迟恭在高烧和昏沉的噩梦中反复挣扎。在那些混沌不清的片段里,他时常能感觉到,有一双虽然有些粗糙,但却异常温柔的手,在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女子身上特有体香的味道,这味道,让他焦躁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他还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为他处理手臂上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时,尉迟恭那沉重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张陌生的、憔悴的脸。
那是一个女人,她因为极度的疲惫,正趴在床沿边,沉沉地睡着了。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素色的布裙,头发有些散乱,几缕青丝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烛光已经熄灭,晨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脸上。那块占据了半张脸的暗红色胎记,在柔和的光线里,似乎也不再那么狰狞可怖。
尉迟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心平气和地,端详着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他看到了她眼下浓重的青黑色,看到了她因为劳累而紧锁的眉头,看到了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动了动左臂,虽然依旧传来阵阵锐痛,但那种灼烧腐烂、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低头看去,只见伤口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草药味,周围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
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这个女人,救了他的命。
是这个被他羞辱、被他厌弃、被他扔在冷僻院落里不闻不问的丑女人,在他被所有人放弃的时候,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有愧疚,有感激,有震惊,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完好的右手,动作迟疑地,想要伸过去,为她拂去脸颊上那缕散乱的发丝。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头发的那一刻,苏鸾仿佛有所感应,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对上了尉迟恭清醒的目光。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喜,但那惊喜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疏离。
“国公爷,你醒了?”她的声音因为几天没好好休息,沙哑得厉害,“感觉……好些了吗?”
尉迟恭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刻意保持的距离,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她为什么懂医术,想问她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但最终,这个在战场上从不皱一下眉头的硬汉,只是红了眼眶,用一种低沉到近乎哽咽的声音,发自肺腑地吐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苏鸾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说:“国公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理当如此。”
“不,”尉迟恭摇了摇头,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不是理当如此。是我……是我混账!”
从那天起,尉迟恭再也没有让苏鸾回那个冷清的西跨院。
伤势稍好,他便亲自过去,将她的那两个旧箱子,连同她种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草药,一并搬进了主屋。
他对她说:“以后,这里才是你的家。”
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由偏见和羞辱筑成的冰墙,在生死的考验面前,终于轰然倒塌,化为了一滩春水。
两颗被世俗和君王权术隔开的心,在经历了近两年的疏离与对峙后,终于在这一刻,开始了真正的靠近。
05
尉迟恭的伤,在苏鸾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而鄂国-公府的气氛,也在悄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曾经让下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西跨院,彻底荒废了。那个被视为不祥的“丑夫人”,名正言顺地住进了主屋,成为了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
尉迟恭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再整日泡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才归家。他也不再去教坊司听那些靡靡之音。每日下值后,他便准时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苏鸾在做些什么。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自己年轻时在战场上的故事。从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后来统兵万人的大将军,那些金戈铁马、血染疆场的岁月,被他用粗犷而生动的语言描述出来。他本以为,苏鸾一个弱女子,不会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感兴趣。
没想到,苏鸾每次都听得格外认真。她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倾听。她从不轻易插话,但偶尔提出的问题,却总能切中要害。
“夫君,你说那一仗,你率三千轻骑,绕到敌军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可敌军主营与粮草大营之间,隔着一条渭水,当时正值涨水,你是如何渡河的?”
“你说的‘玄甲军’,人马俱披重铠,冲锋陷阵,无坚不摧。但重骑兵机动力必然受限,若是遇上擅长游击的轻骑兵,或是复杂的地形,该如何应对?”
这些问题,问得尉-迟恭一愣一愣的。他这才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这位“丑妻”,不仅精通算术医药,竟然对兵法韬略都有着相当不俗的见解。她看的那些“闲书”里,原来也包括了《孙子兵法》和《吴子兵法》。
他像发现了一座宝藏,每天都充满了新鲜感。他开始教苏鸾骑马。起初,苏鸾坐在高大的战马背上,吓得脸色发白,死死地抓住马鞍。尉迟恭便牵着缰绳,耐心地在花园里一圈一圈地溜达,用他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断地安抚她。
渐渐地,苏鸾不再害怕。当她终于敢在马背上直起腰,感受着春风拂过脸颊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发自内心,纯粹而明亮,让她那只完好的右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尉迟恭看着她在马背上开怀的笑颜,只觉得那阳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他忽然发现,当她笑的时候,那块狰狞的胎记,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它只是她的一部分,就像他脸上的虬髯,和他身上的伤疤一样。
他开始觉得,皇帝当初那桩诛心的“惩罚”,似乎……是他尉迟恭这辈子,捡到的最大、最意外的便宜。
婚后第二年的深秋,一个天大的喜讯,降临到了鄂国公府。
苏鸾,怀孕了。
当郎中确诊喜脉的那一刻,尉迟恭这个在战场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硬汉,竟激动得手足无措,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最后,他一把抱起苏鸾,在她又惊又羞的轻呼声中,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
从那天起,苏鸾成了整个国公府的重点保护对象。尉迟恭对她更是呵护备至,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几乎包揽了所有需要弯腰的活计,连苏鸾想亲自浇一浇院里的花,他都紧张兮兮地抢过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翌年初夏,苏鸾在一阵撕心裂肺的阵痛后,为尉迟恭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孩子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国公府,也为这个曾经沉寂的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欢笑。
尉迟恭这个沙场猛将,在儿子出生后,彻底沦为了一个十足的“儿子奴”。他给儿子取名“尉迟宝林”,视若珍宝。除了上朝,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妻儿。他抱着那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怎么也看不够。
“夫人你看,这小子的眉毛,又黑又浓,像我!还有这眼睛,瞪得溜圆,也像我!将来肯定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抱着儿子,得意洋洋地向苏鸾炫耀,仿佛这孩子是他一个人完成的旷世杰作。
苏鸾靠在床头,看着丈夫那副傻乎乎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为人母后特有的温柔笑容。这是她嫁入国公府以来,最幸福,最安稳的时光。
然而,幸福的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在悄悄滋生。
孩子长得很快,一晃就过了一岁。他已经能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走路,嘴里也能发出“阿爹”、“娘”这样模糊不清的音节。他的五官,也渐渐长开了,粉雕玉琢,可爱得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这天下午,尉迟恭抱着儿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晒太阳。宝林靠在父亲宽阔的怀里,咿咿呀呀地笑着,口水流了尉迟恭一身。
尉迟恭低头端详着儿子那张可爱的小脸,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凝固了。
不对……
这孩子是有些地方像自己,那高挺的鼻梁,那宽阔的额头,的确有他尉迟恭的影子。
可是……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天生的、说不出的神采。还有那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弧度,以及那两道宛若刀裁的眉峰……
这些五官的细节,组合在一起,竟让尉迟恭感到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熟悉感。
一种深藏在他记忆深处,遥远而又清晰的熟悉。
但这记忆,这熟悉感,绝对与他尉迟恭无关。他搜遍了自己家族所有亲戚的脸,也找不到这样一副模样。这是一种属于另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到底像谁?
这个念头,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尉迟恭的心里,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傍晚时分,他抱着儿子,找到了正在灯下做针线的苏鸾。
“夫人,”他尽量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你快来看,咱们宝林这模样,是越长越俊了。你说,他这是不是有点像……你娘家的哪位长辈?”
他本是一句随口的试探。
可苏鸾的反应,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听到这话,苏鸾正在穿针引线的手,猛地一抖,那根尖利的绣花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地渗了出来。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慌乱地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国公爷……说笑了。妾身的亲人……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宝林他,大概是……是兼收了我们俩的模样,又自己长了些新奇出来吧。”
她的回答,听起来滴水不漏。
但她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极致的恐惧,却没有逃过尉迟恭那双在战场上练就的、能洞察秋毫的眼睛。
他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接过儿子,心里那根小小的刺,却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疑云。
他的妻子,这个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的女人,她的过去,似乎隐藏着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甚至让她恐惧到极点的秘密。
这疑云,在此后的两年里,随着尉迟恭宝林的长大,而愈发浓重。
又过了一年,尉迟宝林三岁了。他已经能说会道,能跑能跳,长得越发粉雕玉琢,也越发让尉迟恭感到那种深入骨髓、却又说不出由来的熟悉感。
此时,宫里的一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打破了鄂国公府这三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内侍官尖着嗓子宣读道:“圣旨到——皇帝诏曰:朕闻鄂国公尉迟恭与夫人苏氏,夫妻和睦,琴瑟和鸣,更喜得贵子,血脉延续,朕心甚慰。为示君臣同乐,天家恩德,特于三日后,在宫中举办家宴,召鄂国公携妻儿一同入宫觐见。钦此——”
这本是天大的荣耀!
能在宫中参加皇帝的家宴,这是对一个臣子何等的信赖与恩宠!
尉迟恭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这是皇帝在向他,向天下人表明,当年那桩婚事,已经雨过天晴。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尉迟恭不仅没有被那桩荒唐的婚事打垮,反而过得比谁都幸福美满!他要让陛下亲眼看看,他尉迟恭的儿子,是多么的聪明可爱!
然而,他的兴奋,在看到苏鸾的反应时,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在听到“携妻儿一同入宫觐见”这几个字时,苏鸾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当场瘫软在地,脸上血色尽褪,比宣纸还要白。
她抓住尉迟恭的衣角,那只曾经为他处理伤口时无比镇定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国公爷……”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充满了哀求与恐惧,“求求你……我们……我们不去了好不好?称病,就说宝林病了……千万,千万不要带宝林去……不要带他去见皇上!求你了!”
尉迟恭大为不解,他扶起浑身冰冷的妻子,皱眉道:“这是为何?你疯了不成?这是皇恩浩荡,是天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怕什么?”
“我怕……我怕……”苏鸾失声痛哭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她那只完好的右眼里滚落,“我怕他会杀了我们!他会杀了我们的孩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又翻来覆去只说这一句话,始终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
尉迟恭只当她是出身寒微,没见过世面,担心孩子在御前失仪,冲撞了圣驾,才会有如此失态的反应。
他叹了口气,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温言安慰道:“傻瓜,别怕。有我在,天塌不下来。陛下是看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不会为难我们的。你放心,有我尉迟恭在,这天底下,没人敢动我的老婆孩子!”
他轻轻拍打着妻子颤抖的后背,语气里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他不知道,他即将亲手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血淋淋的秘密,带到那位九五之尊的面前。
他更不知道,他妻子那看似毫无来由的恐惧,也即将在三天之后,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变为最残酷的现实。
06
三日后,天朗气清。
鄂国公府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众人的簇拥下驶出。
尉迟恭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紫色国公朝服,腰悬玉带,头戴梁冠,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精神矍铄。他抱着同样穿得像个福娃娃的儿子尉迟宝林,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骄傲笑容。
相比于他的意气风发,苏鸾则显得紧张而沉默。她按照尉迟恭的吩咐,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套与国公夫人身份相称的华美礼服。但她坚持戴上了一顶纱笠,白色的轻纱垂下,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只留下一双在纱后显得有些惶恐不安的眼睛。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尉迟恭感觉到她的紧张,还在马车里低声笑着安慰她:“别怕,就当是去亲戚家串个门儿。有我顶着,天塌不下来。”
苏鸾没有回答,只是将怀里的儿子,又抱紧了几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驶入宫城。
今日的家宴,设在两仪殿。殿内早已是济济一堂,来的都是皇亲国戚与几位最受倚重的心腹重臣,如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气氛比太极殿的国宴要轻松随意得多。
尉迟恭牵着苏鸾,抱着宝林,一走进大殿,立刻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哟,敬德来了!”长孙无忌笑着迎了上来,“早就听说你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藏在家里就是不肯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尉迟恭哈哈大笑,将儿子举高了一些:“那是!我儿子,能差得了吗?”
众人纷纷围上来,对着粉雕玉琢的尉迟宝林一通夸赞。宝林倒也不怕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穿着华丽服饰的伯伯叔叔们,引得众人更是喜爱。
李世民坐在上首,看着殿下这热闹的一幕,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看着容光焕发、一扫往日阴郁的尉迟恭,再看看他身边虽然戴着纱笠、但体态端庄、举止得体的苏鸾,心中颇为嘉许。
看来,自己当年那步看似狠毒的棋,竟歪打正着,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磨去了尉迟恭的戾气,还真就给他配了个能持家的贤妻。这桩始于惩罚的婚事,如今开花结果,夫妻和睦,也算是桩美谈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的气氛愈发融洽。
李世民放下酒杯,含笑的目光落在了尉迟恭一家身上。
“敬德啊,”他朗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亲切的笑意,“朕听说你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成天抱在怀里不撒手。来,快抱上来,让朕也好好瞧瞧,你这铁塔似的汉子,生出的娃娃,是个什么英雄模样?”
来了。
苏鸾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沉到了谷底。她抓着尉迟恭衣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尉迟恭却丝毫没有察觉妻子的异样,他只觉得这是皇帝对他的天大恩宠和认可。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好嘞,陛下!”
他得意洋洋地应了一声,抱着儿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他要让皇帝,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尉迟恭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惹人喜爱!
他走到御阶之下,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将三岁的尉迟宝林高高地举了起来,像是在献上一件绝世的珍宝。
“陛下,请看!这便是犬子,尉迟宝林!”他满心期待着,即将迎来的,会是皇帝的夸赞和丰厚的赏赐。
李世民含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仰着头、正对着他傻笑的稚嫩脸庞上。
下一刻——
整个世界的声响,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张脸的刹那,瞬间凝固,然后,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一样,寸寸碎裂。
他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悄无声息地滑落。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无比刺耳,如同一记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世民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当头击中,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双手死死地抓住龙案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孩子。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经历了数次剧烈的变化。从原本的红润,变为骇人的煞白,又从煞白,转为一种恐怖的铁青。
他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骇然、难以置信。而在这些情绪的最深处,还翻涌着一股……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深深的恐惧,与滔天的杀意!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前所未有、状若疯魔的失态给吓傻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也都惊愕地从席上站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以沉稳冷静著称的君主,失态至此。
音乐停了,笑声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惊恐的皇帝和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之间,来回逡巡。
尉迟恭彻底懵了。
他保持着高举儿子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却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看看一脸天真,还在对着皇帝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笑着的儿子;又看看御阶之上,那个双目赤红,状若癫狂的皇帝。
那份埋藏在他心底三年,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熟悉感,那份关于儿子相貌的疑云,在这一刻,与皇帝那恐怖的反应,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不敢深想的可能性,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陛下……陛下,您……您这是……”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惶惑与不安。
李世民没有理他。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尉迟恭的话。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缓缓地抬起手,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个被举在半空中的孩子。
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孩子身上。而是像两把烧红的、淬了毒的利剑,穿透了重重空间,越过了尉迟恭,死死地,死死地刺向了那个站在后面,戴着纱笠,早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的女人。
“他……他是谁?”
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府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你……”
他死死地盯着苏鸾,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