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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过去二十年,二叔一直活在二娘的支配下。
这个比他小六岁的妻子,不仅在个子上压他半头,在家里更是有着不可撼动的绝对权威。
我常常为二叔的命运叹惋,因为即便我们这些晚辈在场,二娘也不会给他留半分颜面。
很难想象,在那些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漫长岁月里,二叔遭受了多少难堪。
老家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秋雨,二叔在这期间的生活轨迹,恰恰就是他过去二十多年婚姻生活的缩影。
由于下雨,工地没法干活,二娘一个电话,二叔便从市里蹿回来,先就着家里的农活忙务。
历经掰、拉、剥、栓、架五道工序,三亩多黄灿灿的玉米搭在了院里的木架上,为这个家带了一抹久违的亮色。
然而,劳作和丰收不足以换来一个休息机会,雨稍止,二娘立即催促二叔返回工地。
刚到工地不久,雨又来了,二叔躺在宿舍无所事事,这时电话响起,一个不容置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下雨了,你回来,屋里还有些活。”
来来回回的路上,二叔反复琢磨一个问题:
村里的男人,为啥就数我窝囊?
02
我同情二叔,但我无法因此埋怨二娘。
作为一名农村妇女,二娘的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女性里最坚韧,最勤劳的持家者。
当二叔在工地风吹日晒时,二娘也用她那干瘦粗糙的双手在土里刨食,炎炎夏日在闷热的大棚里摘菜,拖把厂的流水线上一站就是12个小时,更不用说还要兼顾家里和地里的农活。
二娘属龙,本该是腾云驾雾的命,可生生活成了扫田刮地的牛。的确,她对待二叔的方式可谓不近人情,但在生活面前,她也从来没有放过自己。
二娘极其爱惜家里物件,许多家具用了十几年依然崭新如初,而她自己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就连以勤快著称的姑姑都被二娘的狠劲折服,她不止一次对我说:“你二娘现在忙疯了。”
谁都知道这种透支生命的活法要不得,而且从长远来看,她和二叔现在辛辛苦苦挣的钱,很有可能都不够支付晚年的医药费。
可没有一人敢出面劝阻,因为大家都了解二娘倔强要强的脾性,一旦她认定做啥事,没人能扭转她的心意。
对于当前的她来说,挣钱就是那件急于星火非做不可的事。
03
每次去一趟二叔家里,都不禁让人感慨世事的无常和命运的参差。
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人在舒适静谧的办公室动动手指就能月入过万,而像二叔、二娘这样的普通人,耗尽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和二叔两口一样的贫贱夫妻还有很多,在他们的婚姻里,贫困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钱可以养大孩子,但感情不行。
稍微观察就会发现,他们把挣钱置于所有情感需求之上,所以想在这种家庭找到灯火可亲的温情,着实有点强人所难。
当一个人每天为面包和牛奶发愁时,还哪有心思、时间、精力去照顾伴侣孩子的情绪?
鱼和熊掌或许可以兼得,但在穷人家庭,物质价值和情绪价值很难同时出现。
结构性的不公和压迫是造成这种困境的重要原因,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我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自身也存在一定问题。
比如在生存模式的选择上,他们选择了最辛苦却效率最低的那条路,都说穷则思变,可他们宁愿忍受几十年如一日的艰辛,也不愿试着迈出改变的一步。
另一方面,认识的局限使得他们相信「勤能致富」,走进农村许多家庭的堂屋院落,都能在墙上看到“天道酬勤”的字样,这四个构成了他们的前进的信念,也在某种程度禁锢了他们的思想。
他们意识不到,财富不是勤劳的奖赏,而是对认知的补偿。
04
以前我也对感情有执念,认为一个家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感情。
现在渐渐发现,一个家最不可或缺的是钱,而后才是感情。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如果把感情比作一个东西,那它就是生长在物质土壤上的花朵,没有土壤的滋养,再美丽的花都会枯萎。
阅读也在某种程度影响和塑造了我的爱情观和家庭观,十来岁那会读言情文学,被那些「有情饮水饱」的纯爱情节感动得死去活来。
后来读《人生》,读《霍乱时期的爱情》,读《穷人》,彻底撕开了我对爱情的天真想象,你会发现一旦离开物质基础,爱情也好,幸福也罢,根本就没法独立存在。
正如陀氏所言:“爱是具体的,它体现在行动中,而行动需要能力。”
我相信二叔和二娘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贫瘠挤压了感情的生存空间,也让他们的感情表达方式少到屈指可数。
或许只是日常生活里的一次捶背,或许是深夜回来锅里的一口热饭,又或许彼此之间一个带有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总之,他们的感情一定和他们的生活一样,粗糙,而又务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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