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陈凯熄掉了影棚里最后一盏刺眼的LED补光灯,空气中还弥漫着发胶和高级香水混合的甜腻味道,客户刚刚心满意足地离开,带走了那几张价值不菲的U盘。
陈凯却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下午五点的阳光斜着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翻滚。
他又拍了一天,拍的是一款新手表,模特的手腕光滑得像假人,笑容也像。在过去的五年里,陈凯已经记不清自己拍过多少这样的笑脸,多少块这样的手表,多少瓶那样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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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商业摄影师,这份工作给他带来了体面的收入、市中心的工作室,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他厌倦了这种永无止境的“高级”和“虚假”,他拍出来的每一张照片,都像一块精致的糖果,外面裹着亮晶晶的糖衣,里面却是空的。
“我受够了。”他对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声说。
这个念头一旦钻出来,就再也摁不下去了。
01
一周后,工作室关门,员工遣散。陈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只背上了他最贵的那套摄影器材——那不是用来工作的,而是他给自己买的“玩具”。他开着自己那辆刚保养过的黑色越野车,驶上了高速。
他要去新疆,他要去一个没有虚假笑容,没有反光板,没有客户指手画脚的地方,他要去拍一些“真”的东西。
半个月后,他的车轮碾上了独库公路的柏油路面。
这条路被称为“英雄之路”,它翻越天山,连接南北疆。一边是火焰般的红褐色山体,另一边是万丈悬崖。陈凯把车窗摇到底,混杂着雪山寒气和草地清香的风猛地灌了进来,把他积攒了五年的疲惫和烦躁一扫而光。
他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他不再是那个伺候客户的摄影师陈凯,他只是一个司机,一个游客,一个自由人。他把车停在一个观景台,拿出相机。镜头里,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峭壁、还有蜿蜒如带的公路,构成了一种粗犷而又静谧的美。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单纯的、想要按动快门的冲动了。“这才是真的。”他贪婪地呼吸着微薄但纯净的空气。
他不知道,就在这条追求“真实”的路上,一场精心策划的“虚假”剧本,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启动了车辆,继续向着雪山深处驶去。他的行车记录仪忠实地记录着前方的每一帧风景,也记录着他车内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02
独库公路的海拔在不断攀升,陈凯的越野车动力强劲,但在这种连续的S型盘山路上,他也开得十分小心。在翻越一个达坂(山口)后,他驶入了一个临时停靠的服务区。
这里与其说是服务区,不如说是一个简陋的补给点。几间平房,一个公共厕所,还有十几个和陈凯一样、满脸兴奋的自驾游客。
他停好车,正准备去买瓶水,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大学生模样。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板,画板的帆布套上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小双肩包。她显得非常焦急,正举着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争执,声音带着哭腔。
“师傅,你们不能这样啊!车坏了,那下一班车什么时候来?我真的赶时间啊!”她挂了电话,急得原地跺脚,眼圈都红了。
陈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在这种荒凉的高海拔地区,一个年轻女孩独自滞留,确实很显眼。
他正犹豫着,那个女孩抬头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那辆看起来非常可靠的越野车。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跑了过来。
“大哥,你好,打扰一下!”她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发颤。
“怎么了?”陈凯停下脚步。
“大哥,我叫程晓雯,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她语速很快地解释着,“我原来坐的那趟长途大巴车,在前面抛锚了!司机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
“你要去哪?”
“伊宁!我必须在后天……不,明天晚上之前赶到伊宁!”程晓雯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有个毕业作品,入选了伊宁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展。这关系到我能不能毕业,我真的……我求求你了,大哥,你能带我一段吗?就到伊宁!我可以付钱,按市价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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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宁,陈凯看了看导航,那也是他接下来的目的地。
他打量着眼前的程晓雯,她穿着朴素的冲锋衣,皮肤被晒得有些黑,扎着简单的马尾,脸上没有化妆,只有学生特有的那种青涩和不加掩饰的焦虑。
陈凯想起了自己,他辞职,不就是为了寻找这种“真实”的、不加修饰的东西吗?这个女孩对艺术的追求,这份焦急,不就是他自己曾经失去的“初心”吗?
“上来吧。”他按了下车钥匙。
“啊?”程晓雯愣住了。
“伊宁,顺路。上车吧。”陈凯拉开了后车门。
“太好了!谢谢你大哥!”程晓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大哥,车费我……”
“不用了。”陈凯淡淡地说,“就当是为艺术做贡献了。”
“你真是个好人!”程晓雯感激地鞠了一躬,手忙脚乱地开始搬自己的行李。
03
程晓雯的东西很多,除了那个大画板和行李箱,还有一个用专业防震泡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这个箱子大概半米高,方方正正,看起来很沉。
“这是什么?”陈凯搭了把手,帮她把箱子搬上后座。
“这个……这个就是我那个毕业作品。”程晓雯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紧张和严肃,她没有把箱子随便一放,而是小心翼翼地扶正,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根绑带,仔细地穿过座椅,将箱子牢牢固定住。
最后,她又拉过一条安全带,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把这个箱子“扣”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你这作品挺金贵啊。”陈凯发动了车子,开玩笑道。
“不是金贵……”程晓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它太脆了。”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介绍这个作品。
“我叫它‘新生’。”她侧过头看着陈凯,眼睛在高原的阳光下显得很亮,“它是一个玻璃工艺雕塑。我用彩色玻璃熔接、吹制,做了两年才做成。它很复杂,也很薄,最薄的地方只有几毫米。别说摔了,就是路上颠簸得厉害一点,都可能会碎掉。”
陈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箱子,心里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在独库公路上运一个玻璃雕塑,这女孩心真大。
“你怎么不寄快递?那种专业的艺术品运输。”陈凯问。
“不行的。”程晓雯摇摇头,“它太特殊了,没有运输公司敢接,我必须亲自护送。本来坐大巴,司机开得很稳,结果……”她没再说下去,但陈凯已经完全明白了。
“放心吧。”陈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我这车减震还行,我开慢点,保证给你安安稳稳送到。”
“谢谢你,陈凯哥。”程晓雯很自然地改了称呼。她注意到了陈凯放在中控台上的那台备用相机,“哇,你是摄影师吗?这相机好专业!”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陈凯的专业上,程晓雯对摄影似乎也很有研究,她不仅认出了陈凯相机的型号,还能说出几个小众但风格强烈的摄影师的名字,这让陈凯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层。
“我这作品,能入选伊宁那个展览,全靠我导师。”程晓雯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他非常看好这个作品,说它……说它的估价很高,是可能拿奖的。”
她用“估价很高”一笔带过,没有说出具体数字,这反而让陈凯觉得她不物质,是个纯粹搞艺术的。
陈凯彻底放松了,他现在感觉,自己不只是在搭载一个顺路的学生,更像是在护送一个易碎的梦想。他肩膀上的责任感,瞬间重了不少。
04
接下来的旅程,因为程晓雯的存在,变得不再枯燥。
陈凯原以为这个女孩只是个普通的艺术生,但聊起来才发现,她的知识面远超他的想象。
当车子经过一片壮观的丹霞地貌时,陈凯正想停车拍照,程晓雯却说:“陈凯哥,你等一下,再开五公里,前面有个S弯,那里的光影和山体纹理结合得最好。那个角度,特别像摄影师安塞尔·亚当斯的风格。”
陈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他开到那个S弯,果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壮丽,光与影的交错,构图完美。
“你……你怎么知道的?”陈凯架起三脚架,兴奋地按动快门。
“我来之前做过功课啊。”程晓雯站在他旁边,递给他一块滤镜,“我虽然是学雕塑的,但我们也要学美术史和摄影构图。我特别喜欢你这种风格,纪实、冷静,但又很有力量。”
陈凯的心,被这句话轻轻触动了。
在工作室的五年,他听到的全是“这里再P一下”、“Logo再大一点”、“这个模特的笑容不够甜”。已经很久,没有人用“风格”和“力量”来形容他的作品了。
他们在中途的服务区吃简餐,程晓雯主动抢着付钱,说:“搭车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饭钱我必须得出。”
陈凯没和她争,他让她付了那两碗三十块钱的拌面。这种“有来有往”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晚上,他们住在巴音布鲁克镇。陈凯开了两间房,程晓雯坚持要自己付房费,陈凯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了。
夜里,草原上的气温降到冰点。两人在民宿的院子里看星星。
“陈凯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来新疆?”程晓雯忽然问。
陈凯点了根烟,把他在工作室的压抑和倦怠,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机器,在流水线上生产图片。”陈凯吐出一口烟雾,“我快忘了我当初为什么拿起相机了。”
“我懂。”程晓雯的声音在夜色中很轻,却很坚定,“我特别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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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讲了自己的故事。
“我爸妈,到现在都反对我学艺术。他们觉得女孩子就该去当老师,当公务员,稳定。”程晓雯抱着膝盖,看着星空,“我学雕塑,他们觉得我是不务正业,是疯了。我这个毕业作品,就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不能在毕业前做出点成绩,我就得回老家,去考公务员。
陈凯的心沉了下去,原来,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在反抗那个“稳定”而“无趣”的世界,都在试图抓住那个“易碎”的梦想。
“你这个作品,一定能拿奖。”陈凯看着她,认真地说。
“谢谢你,陈凯哥。”程晓雯笑了,眼睛里闪着星光,“遇到你,真好。”
那一刻,陈凯感觉自己找到了“知音”。他因为辞职而带来的一丝不确定和迷茫,彻底消失了。他觉得自己的“逃离”是无比正确的,他对程晓雯的信任,也达到了顶点。
05
离开巴音布鲁克,独库公路进入了它最险峻、也是最壮美的一段,道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陈凯的驾驶变得更加专注,他把车速压得很低,尽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颠簸。程晓雯也变得很安静,她似乎比陈凯更紧张,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马上就到‘老虎口’了。”陈凯提醒了一句,“抓稳了,这段路特别窄。”
“老虎口”,是独库公路上一个著名的险段。这里只能勉强容纳一辆车通过,旁边就是近乎垂直的悬崖。陈凯屏住呼吸,操控着方向盘,缓缓驶入这段狭窄的通道。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在“老虎口”的另一端,一个急转弯的盲区里,突然冲出来一辆巨大的红色卡车!那辆卡车完全无视了会车规则,强行占道超车,迎面就冲了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在峡谷里回荡。
陈凯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车头死死地贴住了右侧的山壁。同时,他的右脚重重地踩下了刹车!
“吱——嘎——!”越野车的ABS防抱死系统瞬间启动,轮胎和碎石路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前一顿,又向右侧狠狠一甩。
陈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车子在距离卡车不到半米的地方,终于停住了。那辆卡车司机似乎也吓坏了,他骂骂咧咧地减速,从陈凯的车旁挤了过去。
车里死一般寂静,陈凯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你……你没事吧?”他扭过头,声音沙哑地问程晓雯。
程晓雯脸色惨白,她没有回答陈凯,而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我的作品!”
她没有关心自己,而是第一时间回头,死死地盯住了后座那个被安全带勒紧的泡沫箱子。
“别动!别动!”陈凯也慌了。刚才那一下急刹车,加上侧甩,那股甩劲儿太大了。程晓雯颤抖着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她不顾陈凯的阻拦,爬到了后座。
她紧张地盯着那个箱子,侧耳倾听,甚至不敢立刻打开。
“怎么样?”陈凯的心也提了起来。
过了足足十几秒,程晓雯轻轻地晃了晃箱子,里面很安静。
她又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固定绑带,把箱子的卡扣打开了一条缝,往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