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高昂准备宣布要报警。
他要把看鱼塘的陈卫民停职调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小高,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众人回头。
退休多年的老县长罗青山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钓鱼装。
背着一根旧鱼竿。
罗青山没有理会旁人。
他径直走到鱼塘边。
看着一池死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陈卫民。
眼神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转过身。
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高昂脸上。
他缓缓说道。
“在你追究他的责任之前,最好先搞清楚,你眼前这位‘看鱼塘的’,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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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卫民的一天,总是在鱼醒来之前开始。
天际线还是一条混沌的灰线。
老干部活动中心里万籁俱寂。
只有风拂过芭蕉叶的沙沙声。
还有露水滴落池塘的轻响。
他已经站在了鱼塘边。
身上是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的蓝色工作服。
颜色被水汽和阳光反复冲刷,泛着一种旧物的白。
脚下的解放鞋底子磨得很薄。
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悄无声息。
塘里的水像一块凝固的黑玉。
倒映着黎明前模糊的星光。
他蹲下身子。
从水里舀起一瓢。
白瓷瓢里的水清澈见底。
他把瓢凑到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水草和新泥混合的气味。
干净,带着一股生命的腥甜。
他又伸出食指,在水里搅了搅。
指尖传来清晨独有的凉意。
他感受着水的流动和质感。
心里有了数。
他站起身,走回塘边那间低矮的平房。
房子很小,青砖砌的,有些年头了。
门口的地面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左边是一小片菜畦。
里面的辣椒和青菜,叶子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
右边是几盆兰花。
在晨雾中静静地舒展着叶片。
屋里的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
一张木板床,床上的被褥叠得像豆腐块。
一张桌子,桌腿用砖头垫着才不晃。
还有一个靠墙的木柜子,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
他熟练地打开柜门。
从不同的罐子里,用小勺取出几种颜色的粉末。
有黄的,有褐的,有带着草药味的绿。
他按照一种秘而不宣的比例,将它们倒进一个巨大的铁盆。
然后,他抓起一把麦麸,一把豆饼,也扔了进去。
他伸出双手,开始搅拌。
那是一双劳动者的手。
关节粗大,皮肤皲裂,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泥垢。
可他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仿佛不是在搅拌粗糙的饲料。
而是在调制一剂珍贵的药方。
太阳从山后探出头时,鱼食已经调好了。
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梢,在鱼塘里洒下斑驳的光点。
老干部们陆续来了。
他们大多是县里各个单位退下来的老领导。
手里提着钓竿和马扎,脸上带着闲适的笑。
“陈工,早啊。”
“老陈,今天鱼口怎么样?”
他们都习惯叫他陈工。
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工程师。
只知道只要有他在,这塘鱼就养得特别好。
陈卫民提着大铁盆,沿着塘边走。
他抓起一把混合好的鱼食,手腕一扬。
饲料呈扇形均匀地撒向水面。
“哗啦。”
水面瞬间沸腾了。
成百上千条鱼从水下涌出。
草鱼,鲢鱼,鲫鱼,还有几条硕大的青鱼。
它们翻滚着,争抢着,搅起一片金色的水花。
刘老局长找了个老位置坐下,甩出鱼线。
他看着欢腾的鱼群,笑着问。
“陈工,今天什么讲究?钓深还是钓浅?”
陈卫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刮东南风,水在走。钓西边的老桦树下头。”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众人耳朵里。
“饵用红蚯蚓,粗一点的。今天的鱼嘴刁,不吃面食。”
几个刚来的老干部听了,立刻打开自己的饵料盒,换上了蚯蚓。
他们信他。
因为陈卫民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
这片鱼塘,就是他的王国。
水里的每一条鱼,每一根草,他都了如指掌。
日子就像这塘里的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变化,是从那辆崭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开始的。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陈卫民刚喂完鱼,正在给菜地浇水。
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轿车,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卷着尘土冲了过来。
车子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直接开到陈卫民的小平房门口。
一个急刹车。
“吱——”
轮胎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痕。
扬起的灰尘,劈头盖脸地扑向了刚浇过水的青菜叶子。
陈卫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起了眉头。
车门“砰”地一声打开。
一个年轻人跨了出来。
他三十岁上下的样子。
白衬衫扎在西裤里,腰带锃亮。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透着一股审视和挑剔。
他就是刚从省里空降来的副镇长,高昂。
名牌大学毕业,引进人才,前途一片光明。
高昂下车后,甚至没有朝陈卫民这边看一眼。
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他按了下遥控钥匙,车灯闪了两下。
然后,他整了整衣领,迈开长腿,朝着不远处的镇政府大楼走去。
陈卫民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堵住他门口的车。
车身漆黑光亮,映出他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瘦削身影。
他沉默了一会儿。
转身从屋里提来一桶清水。
他蹲下身,用手舀着水,一片一片地冲洗菜叶上的灰尘。
被车轮压坏的菜畦一角,他也用小锄头仔细地修补好。
第二天。
几乎是同一时间。
那辆黑色桑塔纳又来了。
依旧是同样的速度,同样的位置。
严丝合缝地停在了他的门口。
这一次,陈卫民在他小屋门前的小路上,放了一把扫帚。
扫帚靠在墙上,占了一点位置。
意思很明显,是想让车往外停一点,留出走路的缝隙。
高昂下车了。
他看到了那把扫帚。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走过去,拿起扫帚,看了一眼,像是嫌它脏。
随手就扔到了几米外的草丛里。
然后,他指挥着自己,把车分毫不差地停回了原位。
第三天。
陈卫民在门口摆了两盆兰花。
那是他精心侍弄了好几年的品种,开着淡雅的小花。
他想,爱花的人,总会多几分小心吧。
高昂下车时,看到了那两盆花。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他觉得这个看门的老头,是在用一种愚蠢的方式向他挑衅。
他弯下腰,一手一盆,粗暴地把兰花挪到了墙角。
花盆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几片叶子都被蹭断了。
他把车停好,锁上车门,扬长而去。
02
那背影里,满是胜利者的傲慢。
在塘边钓鱼的刘老局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走到陈卫民身边,叹了口气。
“老陈,算了吧。跟这种年轻人,犯不着。”
“他不懂事,咱们不能跟他一样。”
陈卫民正在给受伤的兰花叶子做处理。
他什么也没说。
第四天。
陈卫民在门板上贴了一张纸。
白纸黑字,是他用毛笔写的。
字迹算不上书法,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门口路窄,停车请留步。”
高昂下车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纸条。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觉得这老头真是又固执又可笑。
他走上前,一把将纸条撕了下来。
在手里捏成一个紧紧的纸团。
他甚至没有费心去找垃圾桶。
随手一扬,纸团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了鱼塘里。
涟漪散开,很快就了无痕迹。
从那以后,陈卫民再也没有做任何事。
他没有再摆东西,也没有再贴纸条。
那辆黑色的桑塔纳,成了他门口一道固定的风景。
每天早晨停下,每天傍晚开走。
陈卫民进出自己的小屋,都需要侧着身子,从车身和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挤过去。
他的蓝色工作服,不可避免地会蹭到光洁的车身上。
留下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
而高昂每次来取车,都会习惯性地用手帕擦一擦那个位置。
那神情,像是在擦掉什么令人恶心的污渍。
这件事,成了老干部们钓鱼时闲聊的话题。
“现在这年轻人,太狂了。”
“高学历,没教养。”
“老陈也是好脾气,要是我,早跟他闹了。”
刘老局长摇了摇头。
“你们不懂老陈。他这人,要么不响,一响就是天雷。”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
高昂对这片清静的“停车场”越来越满意。
他的目光,也从单纯的停车,转移到了这片给他带来便利的鱼塘上。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空降到一个小镇当副镇长,他急于做出点成绩。
做出点能让县里、市里领导看得见的“亮点工程”。
他盯上了这片鱼塘。
他花了几天时间,在网上查资料,打电话咨询。
然后,一份包装精美的计划书,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
高昂带着他的计划书,和镇里的几个干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鱼塘边。
老干部中心的主任,一个姓王的胖子,满脸堆笑地跟在后面。
“王主任,各位同志。”
高昂站在塘边,指点江山。
“我经过慎重考虑和科学调研,认为我们老干部中心的这片鱼塘,存在巨大的提升空间。”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
“目前的草鱼、鲢鱼养殖,模式陈旧,经济效益低下,也体现不出我们与时俱进的精神面貌。”
他打开计划书,展示给众人看。
上面是几张色彩鲜艳的锦鲤照片。
“这是日本锦鲤。一种高档观赏鱼,被誉为‘水中活宝石’。”
“我的计划是,彻底改造这个鱼塘。清空现有的杂鱼,引进最优质的锦鲤品种。”
“把这里,打造成我们县第一个高规格的锦鲤观赏园。”
“想一想,以后市里、省里的领导来视察,我们把他们带到这里。看到这满池的锦鲤,该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这就是我们镇的形象,我们镇的品味!”
王主任和镇里的干部们听得两眼放光。
“高镇长高见!”
“这个思路太好了,绝对是大手笔!”
马屁声此起彼伏。
陈卫民那时正在塘的另一头,修补一个被水耗子咬破的渔网。
他听着高昂激昂的演讲,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他站起身,默默地看着那群人。
高昂讲完了,感觉非常良好。
他看到了远处的陈卫民,想起了这个总给他添堵的老头。
他决定在众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大度”和“亲民”。
他冲着陈卫民喊道。
“喂,那个陈师傅。你天天守着这个塘,你来说说,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他的语气,像是在问一个三岁的孩子,一加一等于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陈卫民身上。
陈卫民放下手里的渔网,拍了拍手。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走到众人面前,先是看了一眼高昂手里的计划书。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了那片平静的鱼塘。
“高镇长。”
他的声音沙哑,但在嘈杂的附和声中,却显得异常清晰。
“你的想法,行不通。”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高昂脸上的笑容,像石膏一样僵住了。
王主任的胖脸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陈卫民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像一个老师在给学生上课,不急不缓地解释。
“我们这个县,地处山区。地质特殊,水土普遍偏碱性。”
“你说的那个日本锦鲤,我以前在书上看过。那是从日本的新潟县培育出来的,那个地方,水是弱酸性的软水。”
“鱼跟人一样,也讲究个水土服不服。”
“把它们养到这个塘里,就像让一个吃惯了米饭的南方人,天天去啃牛羊肉。它不适应。”
“开始几天可能看不出来。但用不了半个月,它们的鳃就会出问题,身体的黏液会脱落,然后就是大面积的感染,生病,死亡。”
“到时候,不光你这十几万的鱼打了水漂。这个塘,几十年养出来的水生态,就全毁了。”
他讲得很平静,很客观,没有带任何个人情绪。
讲完,他还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果真想搞观赏,不如就养我们本地的红鲫鱼。选育一下,养得好了,通体火红,聚在一起,一样很壮观。而且成本低,还好养。”
高昂的脸,已经从白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精心准备的,被所有人吹捧的“天才计划”,被这个看鱼塘的老头,用几句不咸不淡的土话,批得一文不值。
尤其是在他下属的面前。
03
这让他颜面何存?
他的理智被愤怒冲垮了。
他指着陈卫民的鼻子,发出一声冷笑。
“陈师傅?我看你是不懂装懂吧!”
他的声音尖锐起来。
“你一个看鱼塘的,读过几年书?你看过几本专业的书?你知道什么是水体PH值吗?你知道什么是现代循环水产养殖系统吗?”
“我这份计划书,是咨询过省城农业大学的教授的!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他为了增加说服力,甚至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按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喂,高镇长啊!锦鲤的事怎么样了?放心吧,我卖出去的鱼,绝对是顶级品质!只要水温控制好,保证活蹦乱跳!”
高昂得意地看了一眼陈卫民。
“听到了吗?专家!人家说只要控制好水温就行了!”
陈卫民摇了摇头。
“他不是专家,他只是个卖鱼的。”
“而且,重要的不是水温,是水里的魂。你看不到的东西,才是决定鱼生死的关键。”
“水的魂?”高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跟我讲封建迷信?真是可笑!”
他收起手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主任!我再说一遍,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至于你……”他转向陈卫民,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按时投喂我们指定的饲料。其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嘴。再敢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工作,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拂袖而去。
一群人赶紧跟了上去。
只留下陈卫民一个人,站在塘边。
风吹过,他的蓝色衣衫猎猎作响。
他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哀。
一个星期后,雷厉风行的高镇长,就完成了鱼塘的初步改造。
塘里的水被抽干。
那些陪伴了陈卫民多年的草鱼和鲢鱼,被廉价地卖给了镇上的饭店。
塘底的淤泥被挖机粗暴地挖走,换上了干净的河沙。
又过了几天,一辆巨大的水车,拉着一车的“宝贝”来了。
在高昂的亲自指挥下,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新的水池里。
确实漂亮。
红的像一团火,白的像一块玉,黑的像一泼墨。
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游动,像一幅幅流动的画。
高昂站在塘边,心满意足。
他觉得自己创造了历史。
他甚至叫来了县电视台的记者,对着镜头,畅谈自己的“生态发展新理念”。
那几天,高昂几乎天天泡在鱼塘边。
他看着那些昂贵的鱼,就像看着自己即将到来的晋升。
他在全镇的干部大会上,将“锦鲤观赏园”作为自己上任后的第一个重大政绩,大书特书。
陈卫民的工作,也变了。
他不再需要自己调配鱼食。
高昂给他买来了昂贵的进口饲料。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照高昂的指示,在固定的时间,投喂固定的量。
他看着那些华丽的鱼,在看似完美的水里,追逐着那些加工过的颗粒。
他的眼神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格外短暂。
第十天。
陈卫民在清晨巡塘时,发现不对劲了。
一条价值最高的“大正三色”锦鲤,脱离了鱼群。
它独自停在角落里,不游动,也不吃食。
身上的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些。
陈卫民立刻找到了中心主任王胖子。
王胖子不敢怠慢,赶紧打电话报告给高昂。
高昂正在镇上开会。
他听了汇报,不以为然。
“一条鱼而已,可能是运输的时候受了点颠簸。体质弱,正常淘汰。不用管它。”
他轻描淡写地挂了电话。
第十二天。
那条“大正三色”的鱼鳃边缘,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絮状物。
它开始浮上水面,嘴巴一张一合,明显呼吸困难。
与此同时,另外两条“昭和三色”,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它们开始在池壁上疯狂地摩擦身体,像是得了皮肤病一样。
陈卫民再次报告。
高昂这次有点慌了。
他结束了会议,匆匆赶来。
他看着那几条病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打电话请来了县畜牧水产站的技术员。
技术员来了,捞起病鱼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最后,他参照治猪病的经验,开了一些抗生素和消毒水。
“死马当活马医吧。倒进水里,看看效果。”
高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人去买药。
大量的药水被倒进了池塘。
灾难,由此被加速了。
那些化学药品,彻底摧毁了水体里本就脆弱的微生物平衡。
水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恶化。
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变得有些浑浊。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第十四天。
天亮的时候,陈卫民在水面上,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正是那条最先发病的“大正三色”。
它肚皮翻白,僵硬地漂浮着。
曾经绚烂的色彩,在浑浊的水中,显得格外讽刺。
死亡的序幕,一旦拉开,就再也无法停止。
第二天,死了三条。
第三天,死了五条。
死鱼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每天早晨都会出现在水面上。
高昂彻底乱了方寸。
他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他疯狂地打电话。
打给他那个卖鱼的“专家”。
对方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干脆不接电话了。
他打电话给省城的大学教授。
人家听了他几句描述,就冷冷地说:“情况不清,没法判断。你自己送检吧。”
送检?等结果出来,鱼早就死光了。
那个他引以为傲的“亮点工程”,正在飞速地变成一个吞噬他前途的无底黑洞。
这批鱼,连同改造鱼塘的费用,花了将近二十万。
这笔钱,要是打了水漂,他这个副镇长,别说晋升,恐怕连位子都保不住。
巨大的恐惧和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04
他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可以宣泄他所有失败和愤怒的出口。
一个可以替他承担这一切责任的替罪羊。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老头。
那个从一开始就说鱼会死的老头。
陈卫民!
一个恶毒的念头,像毒蛇一样,从他心底钻了出来。
一定是他!
肯定是他看到自己的话应验了,心怀嫉妒,所以暗中下了毒!
对!就是这样!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他不再是失败者,他变成了受害者。
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推到那个阴险的、心胸狭窄的老头身上。
他攥紧了拳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叫上王主任,还有镇里的几个下属。
“走!我们去鱼塘!我今天非要把这个害群之马揪出来不可!”
他气势汹汹,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向了鱼塘。
他们到的时候,景象惨不忍睹。
整个鱼塘的水,已经变成了黄绿色。
水面上漂浮着好几条死鱼的白肚皮。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陈卫民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
他穿着厚重的防水皮裤,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污泥。
他正费力地将一袋白色的粉末,往水里撒。
那是石灰。
最古老,也最直接的杀菌方法。
他想用自己的土办法,做最后的挽救。
高昂看到这一幕,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看!人赃并获!
他正在往水里投毒!
“陈卫民!”
高昂的咆哮声,撕裂了空气。
“你给我上来!”
陈卫民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岸上那群人。
“我让你上来!你聋了吗?”高昂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陈卫民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好啊你!人赃并获!还在往水里下毒!”
高昂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陈卫民,对身后的王主任喊道。
“王主任!你看到了!这就是证据!”
“他就是凶手!他因为之前的方案没被采纳,一直怀恨在心,所以蓄意破坏!”
“我告诉你陈卫民,这批鱼价值十几万!每一条都在县财政备了案!你这是严重的破坏公私财物罪!是要坐牢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你!”
“王主任!立刻宣布把他停职!封锁现场!等警察来调查取证!这个损失,他必须负全责!他赔不起,就让他拿一辈子去还!”
王主任吓得脸色发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卫民站在浑浊的水里,看着岸上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年轻人。
他没有辩解。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跟一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高昂掏出了他的手机,找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号码,准备亲自按下拨号键。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刻。
一个沉稳的,带着一丝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小高,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这个声音不大。
但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僵硬地转过身。
他们看到,退休多年的老县长罗青山,正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钓鱼装。
背上背着一根用了多年的竹制鱼竿。
脚上的布鞋,沾着一路走来的尘土。
他的头发全白了,但腰板依旧挺直。
那双看过太多风雨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罗……罗县长……”
中心主任王胖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结巴了。
镇里那几个干部,也都赶紧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喊。
“罗县长好。”
高昂的气焰,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就瘪了。
他虽然是省里来的,但也知道罗青山在本地的巨大影响力。
这位老县长,是这个县城曾经的“土皇帝”。
现在县里半数以上的实权领导,当年都是他手下的兵。
他虽然退休了,但他的话,比在任的县长还管用。
高昂赶紧收起手机,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罗县长,您……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罗青山根本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落在那一池死气沉沉的浑水上。
他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水里那个浑身污泥的身影。
他看着陈卫民,眼神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痛惜,有不忍,还有一丝深深的愧疚。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长长的叹息。
他收回目光。
转过身。
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锥子,直直地刺向高昂。
高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罗青山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在你追究他的责任之前,最好先搞清楚,你眼前这位‘看鱼塘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