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峰第一次见到那辆路虎揽胜时,它正安静地停在二手车市场的角落里,满身尘土,像一头暂时收敛了爪牙的猛兽。车行老板是个精明的胖子,叼着烟,眯着眼打量着林峰,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小兄弟,这车,情况特殊。”胖老板吐出一口烟圈,“正经手续办不了过户,是一辆抵押车。原车主欠了金融公司一大笔钱,人跑路了,车被我们收过来的。你要是懂行,就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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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Feng 点点头,绕着车走了一圈。墨绿色的车漆在阳光下泛着深沉的光,尽管有些刮痕,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风光。他拉开车门,一股混杂着皮革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内饰保养得还算不错,只是中控台上有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的香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干花香气。
“我知道,”林峰的声音很平静,“GPS没拆吧?”
胖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果然是懂行的。没拆,金融公司的东西,我们不敢动。车上至少有两个GPS,一个明的,一个暗的,随时随地都能被人定位。你把它开走,不出三天,金融公司的清收队就得找上门。到时候是给你好脸好话让你还钱,还是直接上手段把车拖走,那就看你运气了。”
“七万,现金。”林峰没有理会他的警告,直接报出了价格。
胖老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辆车市价至少三十万,即便作为抵押车,行情价也在十万左右。七万,几乎是贴着成本线在卖,等于他白忙活一场。
“小兄弟,你这......”
“这车在你手里多放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清收队找不到车主,迟早会找到你这里。”林峰淡淡地说道,“七万,你少个麻烦,我买个念想。你卖,我现在就付钱。不卖,我扭头就走。”
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胖老板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把烟头摔在地上碾灭:“妈的,算我倒霉!七万就七万,签了免责协议,车开走,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半小时后,林峰开着这辆没有合法身份的路虎,汇入了城市的车流。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郊区一家大型的汽车改装厂。他把车钥匙和一张清单交给了老板。
“老板,麻烦你,按这个单子上的东西,尽快帮我装好。尤其是这几个部分,要用最好的料。”
改装厂老板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清单上除了常规的保养项目,还有:加装副油箱、更换全地形越野轮胎、加固底盘护甲、安装高功率绞盘和车顶行李架、采购大功率电台、两个备用电瓶......
这根本不是城市代步的配置,而是准备去无人区进行极限穿越的节奏。
“兄弟,你这是要去......”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林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飘向了西方,那里是落日沉下的方向,“完成一个承诺。”
三天后,当金融公司的系统后台发出一声清脆的警报,显示那辆失联已久的路虎揽胜地标突然启动时,一场横跨数千公里的漫长追逐,正式拉开了序幕。
02
“彪哥,鱼上钩了!”
在城市另一端一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小李”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冲着沙发上那个正在打牌的壮汉喊道。
壮汉名叫王彪,人称“彪哥”,是这家金融公司清收部门的队长。他身高一米九,一身横肉,脖子上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在灯光下闪着俗气的光。听到小李的喊声,他“哗啦”一下把手里的牌扔在桌上,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妈的,总算动了!这孙子把车藏哪了?”
“城西的一个二手车市场,应该是被卖掉了。现在这个新买家,正开着车往西上高速了!”小李指着屏幕上的红点,红点正在G30高速公路上以120公里/小时的速度稳定移动。
“往西?”彪哥皱起了眉头,“他想干嘛?出差?”
“不像,”小李摇摇头,放大地图,“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过了甘肃,就是青海和新疆了......他这是要去大西北啊。”
牌桌上的另外两个小弟也围了过来,一个叫阿强,比较瘦弱,另一个叫石头,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
“彪哥,这不就是一单普通的拖车生意吗?至于吗?”阿强问道。
彪哥一巴掌拍在阿强后脑勺上:“你懂个屁!这辆路虎的原车主欠了公司八十多万,人跑没影了。这车是我们唯一的止损希望。老板下了死命令,车在谁手里,就从谁手里给我开回来!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要去哪!”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执着向西的红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贪小便宜、买了抵押车的蠢货。或许他以为开出本市就安全了,或许他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很快,他就会明白,金融公司的手,比他想象的要长得多。
“小李,你负责技术支持,随时给我盯着GPS信号。阿强,石头,去把我们的那辆依维柯开出来,加满油,带上家伙事儿!”彪哥大手一挥,脸上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兴奋,“吃的喝的在车上解决,轮流开,今晚就给我追上他!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路虎跑得快,还是我们的手掌心大!”
那辆白色的依维柯很快驶出了公司大院,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车里,彪哥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他很有信心,在他十多年的清收生涯里,还没有哪个开着抵押车的“聪明人”能从他手里溜掉。最多两天,他就能把那辆路虎的车头调转,押回公司。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一次他遇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贪便宜者,而是一个有着坚定信念和周密计划的“朝圣者”。
03
追逐的第一天,风平浪静。
林峰的路虎像一枚精确的子弹,在高速公路上稳定穿行。他不急不躁,严格遵守交通规则,每隔三个小时就会进服务区休息二十分钟,喝水,上厕所,检查车况。他甚至还会在服务区买一份热腾腾的饭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安静地吃完。
他的一切行为,都像一个普通的、正在进行长途旅行的司机。
而几百公里外的依维柯里,气氛则显得有些烦躁。
“彪哥,这小子也太稳了吧?不超速,不乱开,就这么匀速往前跑,简直跟个机器人一样。”石头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抱怨。
“稳才好,说明他还没发现我们。”彪哥显得很有耐心,“让他跑,高速上我们也不好动手。等他下了高速,进了小地方,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小李,信号没问题吧?”
“没问题,两个GPS信号都非常清晰稳定。”小李回答。
然而,到了第二天下午,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当路虎的GPS信号显示车辆驶入甘肃境内,即将进入一段山区公路时,彪哥决定开始收网。他命令石头加速,准备在下一个出口截住林峰。
可就在此时,屏幕上的红点突然拐进了一个大型服务区,然后……就不动了。
“他在服务区停了,准备动手!”彪哥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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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维柯怒吼着冲进了服务区,几个人像狼一样四处搜寻那辆墨绿色的路虎。然而,他们找遍了整个服务区,包括停车场、维修站,甚至连餐厅后厨的过道都看了,却连路虎的影子都没看到。
“妈的,人呢?车呢?”彪哥一脚踹在轮胎上,怒吼道。
“彪哥……你看……”小李举着手机,脸色发白。
屏幕上,那个代表路虎的红点,依然安静地停在服务区的中心位置,一动不动。可他们眼前,空空如也。
“GPS干扰器?”彪哥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
“不像,”小李否定道,“如果是干扰器,信号会直接消失,而不是像这样,精准地停在一个假位置。这更像是……他把GPS拆下来,留在了这里。”
彪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都知道,车上一个GPS是接在明线上的,很容易找到。但另一个,是隐秘安装的,位置随机,只有安装的师傅才知道。这个开车的小子,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两个GPS都找出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扔掉一个,用假信号迷惑他们?
“草!小看他了!”彪哥狠狠一拳砸在车门上,“另一个呢?另一个信号还在吗?”
“在!另一个信号还在动!”小李急忙操作电脑,“他……他上了一条省道,往南边山区里去了!”
屏幕上,另一个备用红点正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移动。
“追!给我死死咬住他!”彪哥的眼睛都红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拖车了,这是一种挑衅,赤裸裸的挑衅!他感觉自己的专业和尊严受到了侮辱。
依维柯再次发动,冲出服务区,朝着新的目标位置追去。然而,当他们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里追上信号点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信号的来源,是一只被拴在村口大黄狗脖子上的小黑盒。
大黄狗看到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吓得“汪汪”大叫,拼命挣扎。
彪....彪哥....”阿强看着那只狗,声音都在发抖,“他....他把另一个GPS也给拆了,挂在了狗身上......”
彪哥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紫,再由紫转黑。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无辜的狗,仿佛要把它生吞活剥。他出道这么多年,追过躲进深山的老赖,堵过藏在会所的富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像今天这样,被一个不知名的对手用一条狗耍得团团转,还是头一遭!
“啊——!”
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在寂静的山村里回荡。
04
“我们被耍了,彻底被耍了。”
依维柯车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彪哥坐在副驾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车厢里烟雾弥漫。
两个GPS都被拆了,他们彻底失去了林峰的踪迹。茫茫大西北,找一辆存心躲藏的路虎,无异于大海捞针。
“彪哥,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回去?”阿强小心翼翼地问道。连续两天两夜的高强度追逐,加上被戏耍的挫败感,让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回去?怎么回去?”彪哥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车没拖回去,还被人数次戏耍,我王彪的脸往哪搁?回去跟老板说,我连个开抵押车的都斗不过?”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地吐出来。
“他要去西边,对吧?”彪哥忽然问道。
“对,从他一路的行进方向看,最终目的地很可能是西藏或者新疆。”小李分析道。
“一个开抵押车的人,费这么大劲,改装车,反侦察,一路向西……他图什么?”彪哥喃喃自语,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对手或许并不是为了贪图那点差价,他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有了!”彪哥突然一拍大腿,“他以为拆了GPS我们就找不到他了?天真!给公司打电话,启动‘天眼’计划!”
小李愣了一下:“彪哥,‘天眼’计划动静太大了,为了这一辆车,至于吗?”
“天眼”计划,是公司最后的杀手锏。他们与遍布全国各地的“信息员”有合作网络,这些信息员可能是加油站员工、停车场保安、酒店前台、甚至是一些地方上的地头蛇。一旦启动,公司会将目标车辆的信息(车型、颜色、车牌号)发布出去,悬赏寻找。只要目标车辆在任何一个监控点出现,他们就能立刻收到消息。这个方法成本高,动静大,但却是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至于!太至于了!”彪哥咬牙切齿地说,“这已经不是一辆车的事了,这是面子问题!我王彪今天还就跟他耗上了!通知下去,悬赏三万,谁能提供这辆墨绿色路虎的准确位置,赏金立马兑现!”
与此同时,在几百公里外。
林峰正驾驶着路虎,行驶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公路上。车窗外,是苍茫的戈壁,远处的地平线上,雪山连绵。
他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话卡,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悠扬的藏族民歌。
他从副驾的手套箱里,拿出了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背景是蓝天白云。女孩叫小婉,是他的未婚妻。
一年前,他们本来已经订好了婚期,计划着开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去西藏,去布达拉宫,去看最纯净的星空。小婉最喜欢的车,就是路虎。她说,路虎这种车,天生就该跑在这样的路上。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她年轻的生命。
林峰的世界,在那一天崩塌了。他消沉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整理小婉的遗物时,发现了她手绘的进藏路线图,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等我们有了自己的路虎,就一起去实现这个梦想呀!”
从那一刻起,林峰找到了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他要替她,完成这个梦想。
他没有那么多钱去买一辆新车,于是他盯上了这辆抵押车。他知道会被追踪,所以他提前研究了所有可能的反侦察手段。他不是在逃亡,他是在奔赴一场迟到了一年的约会。
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小婉的笑脸,轻声说道:“小婉,快到了。你看,前面就是昆仑山了。你说过,你想看看这里的雪。”
车子继续向前,孤独而坚定,像一个移动的纪念碑。而他不知道,一张由金钱和人脉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缓缓收拢。
05
“天眼”计划的效果立竿见影。
在彪哥发布悬赏后的第六个小时,小李的手机就响了。
“喂,是彪哥吗?我青海格尔木的,你们要找的那辆墨绿色的路虎,刚刚从我这儿加了油,往可可西里的方向去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在电话那头喊道。
“可可西里?”彪哥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位置,“好兄弟,谢了!赏金马上给你打过去!给老子盯住了,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308省道,那条路是进藏的南线之一,路况差得很,除了疯子和硬派越野,没人走那条路!”
“好!够了!”
彪哥挂掉电话,整个人都兴奋地颤抖起来。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找到了!这个疯子,他真的要去西藏!”
他有一种预感,对方的目的地,一定是拉萨。而从格尔木到拉萨,这条路是必经之路,而且沿途荒无人烟,补给点极少。只要他们追上去,对方几乎无路可逃。
“全体都有,打起精神来!他进了无人区,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彪哥嘶吼着,依维柯像一头发情的公牛,调转车头,朝着格尔木的方向全速前进。
接下来的追逐,变得异常艰苦。
他们进入了青藏高原,海拔急剧攀升。稀薄的空气让几个习惯了平原生活的大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阿强吐得一塌糊涂,石头的嘴唇发紫,连一向身体强悍的彪哥,都感到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他们的依维柯也开始水土不服,动力明显下降,在爬坡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他们追踪的目标,那辆为越野而生的路虎,在这种环境下却如鱼得水。
一路上,他们不断收到“天眼”传来的新消息。
“目标车辆出现在昆仑山垭口!” “目标在五道梁保护站做了短暂休息!” “他过了风火山口,车速很快!”
每一个消息,都像一针强心剂,刺激着彪哥和他的手下们。他们靠着意志力和氧气瓶,死死地咬在后面。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从最初的五百公里,到三百公里,再到一百公里。
终于,在追出两千多公里,进入西藏境内的一片广袤无人区时,小李一直紧盯的手机APP突然跳出一条来自下一个信息点的警报。
“彪哥!前面传来的消息,目标车辆在前方二十公里处的一个观景台停下了!已经停了超过半个小时了!”
彪哥的眼睛瞬间亮了,血丝密布的眼球里透出狼一样的光芒。
“停车了?他妈的,他终于肯停车了!”彪哥一把抢过望远镜,依稀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停在一个凸出的山崖边。
“油门踩到底!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依维柯发出了最后的咆哮,冲向了那个黑点。车轮卷起的尘土,像一条黄色的龙,在荒原上张牙舞爪。
二十公里的距离转瞬即逝。当他们终于开到那个观景台时,那辆墨绿色的路虎揽胜正静静地停在悬崖边上,车头对着远方连绵的雪山和无垠的苍穹,仿佛一尊融入风景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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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车!”
彪哥第一个跳下车,高原的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但他毫不在意。他带着阿强和石头,骂骂咧咧地大步走向那辆路虎。连续几天的追逐所积攒的怒火和疲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狗娘养的,跑啊!你他妈倒是在给老子跑啊!”彪哥一边吼着,一边走到了驾驶座的车窗前。他高高扬起拳头,正准备狠狠地砸在车窗玻璃上。
然而,当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看清车内的景象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扬起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脸上的愤怒和狰狞,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错愕和茫然。
跟在他身后的阿强,也畏畏缩缩地探过头来,当他看到车里的情景后,顿时也傻眼了,结结巴巴地,用带着颤抖的哭腔问道:
“老....老大....这车....咋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