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把这个签了,今天就收拾东西走人。”
物业经理张伟“啪”的一声,将一封辞退信摔在桌上,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王建国愣住了,布满老茧的双手停在半空中,满脸的难以置信。
“张经理,为啥啊?我在这里干了五年,没出过一次错,怎么说开除就开除?”
张伟靠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为啥?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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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指点了点窗外,“早就跟你说过,别喂那些野狗,影响小区环境。你倒好,当耳旁风,还越喂越多。老王,你就是太多管闲事了!”
王建国只觉得一股气血冲上头顶,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多管闲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混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能干的实事,怎么就成了“多管闲事”?
01.
王建国今年五十八,当保安之前,是红星机械厂响当当的八级钳工。
那个年代,他的这双手,能打磨出精度不超过0.01毫米的模具,厂里但凡有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都得请他出马。他至今还记得,三十多岁那年,厂里进口了一台德国的精密机床,一个核心零件坏了,德国专家过来都直摇头,说只能整个换掉,要几十万。是王建国,把自己关在车间里三天三夜,硬是靠着锉刀和千分尺,手工把那个零件给复制了出来,分毫不差。
厂长亲自给他发了奖金,在全厂大会上表扬他,说他是“有技术、有担当”的老师傅。从那天起,“王师傅”这个称呼,就成了他一辈子的骄傲。他去世的老伴生前总说:“建国,你这辈子最宝贵的,就是这股‘认真’的劲儿。”他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在岗位上“摸鱼”、喝茶看报混一天的人。用他的话说:“人活一辈子,总得干点实事,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可时代变了,工厂改制,他这样不善言辞、只懂技术的老骨干,最先被“优化”掉了。他提前退了休,一个月两千多的退休金,在如今这个城市里显得捉襟见肘。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城里,但也背上了沉重的房贷。儿媳妇刚生了孙子,用钱的地方更多了。王建国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把退休证一收,主动出来找了份保安的工作。
从此,受人尊敬的“王师傅”变成了人人都可以使唤的“保安老王”。
这份工作,说得好听是维护小区安全,说得难听点,就是“看大门”。每天的工作就是重复三件事:给业主的车抬杆、给外卖员的笑脸登记、以及在深夜里沿着固定路线走上五圈,每圈2134步,他都数得清清楚楚。日子久了,王建国心里那股劲儿渐渐被磨平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厂里那台生了锈的旧机器,被时代丢在角落里,每天机械地运转着,却再也创造不出任何价值。
这种“摸鱼”等死的日子,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憋闷。他总想找点事做,哪怕是帮业主通个下水道,修个门锁,都能让他找回一丝当年作为技术骨干的存在感。
02.
半年前,金地花园的鼠患,给了王建国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那段时间,小区的老鼠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它们不仅啃坏了地下车库的电线,导致好几辆车打不着火,还顺着外墙的管道爬进低层住户家里。家住二楼的李阿姨,说她半夜起来喝水,一开厨房灯,看到三只肥大的老鼠在燃气灶上开会,吓得她心脏病都快犯了。
为此,物业经理张伟特意召开了一次业主通气会。会上,他唾沫横飞地讲了半个小时,核心内容就三点:第一,鼠患是全市性的,不只我们小区有;第二,物业高度重视,已经花“重金”聘请了“市内顶尖”的消杀公司;第三,请大家管理好自家垃圾,不要给老鼠可乘之机。
一位年轻的业主当场就站起来质问:“张经理,你说请了顶尖公司,可我们怎么没看到效果?他们就来了两个人,撒了点白粉末,那老鼠还在我们家天花板上开运动会呢!”
张伟立刻板起脸:“这位业主,请你相信专业!消杀工作是需要周期的,哪能一蹴而就?我们签的是季度合同,他们会定期来作业的。”
王建国当时就站在会场门口维持秩序,听着张伟面不红心不跳地打着官腔,心里直摇头。他见过那个“顶尖公司”的人,干活敷衍了事,更像是在“摸鱼”走过场。
就在他一筹展的时候,他遇到了“大黄”。
那是一条被人遗弃的中华田园犬,骨瘦如柴,一条腿还有点瘸,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王建国看它在垃圾桶里刨食,想起了年轻时倔强的自己,便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的晚饭——一个馒头和半根火腿肠,分给了它。
大黄似乎通人性,吃完后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这让王建国枯燥的夜班生活,多了一丝慰藉。
渐渐地,以大黄为首,小区里的流浪狗聚集到了十来只。王建国心善,看着这些无家可归的小生命,他狠不下心赶走。他开始每天从自己本就不多的退休金里,挤出几块钱,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鸡肝或者碎肉,给它们改善伙食。
儿子知道了还劝他:“爸,您自己都省吃俭用的,还管这些野狗干嘛?”
王建国只是笑笑:“你不懂,它们不是野狗,是伴儿。”
03.
王建国发现这群狗能抓老鼠,源于他那双老钳工的眼睛。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群狗可怜,也给自己枯燥的工作找个伴。但作为一个曾经的“技术控”,他天生就有一双善于观察、乐于钻研的眼睛。
他发现,自从这群狗聚集在保安亭附近后,周围的垃圾桶就再也没有老鼠敢靠近了。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狗,是不是天生就克老鼠?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开始了他的“研究”。那天晚上,他特意留了一块吃剩的酱骨头,用绳子吊着,放在老鼠经常出没的一个墙角。他躲在暗处,屏住呼吸。
果然,没过多久,一只肥硕的老鼠鬼鬼祟祟地从洞里钻了出来,直奔那块骨头。就在老鼠即将得口的那一刻,一直趴在不远处假寐的大黄和另一只黑狗“黑子”,如同两道离弦的箭,一左一右地包抄了过去。大黄负责正面驱赶,封堵老鼠的退路,而黑子则悄无声息地绕到侧翼,一个飞扑,精准地咬住了老鼠的后颈。整个过程配合默契,干净利落,不超过五秒钟。
王建国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找到了!找到了能干的“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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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王建国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喂狗。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项目总指挥”,把这十条流浪狗当成了自己的“灭鼠特种兵”。他利用自己对小区地形的熟悉,分析出老鼠活动最频繁的几条路线。每天喂食的时候,他会有意地将食物分成几份,撒在这些关键路线上,引导狗狗们分区巡逻、重点布防。
不出一个月,效果显著。
小区里的老鼠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家住二楼的李阿姨特地提了一篮子鸡蛋来感谢他,说:“王师傅,多亏了您和您的狗狗巡逻队,我们现在晚上睡觉都踏实多了!”
还有一位年轻的爸爸,以前总担心孩子在楼下花园玩耍不安全,现在也专程找到王建国,塞给他一包烟:“王大爷,您真是办了件大好事!现在孩子在下面跑,我们放心多了!”
王建国挺直了腰杆,他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当年在工厂里攻克技术难关时的那份荣耀和价值。这份被需要的感觉,比什么都珍贵。
04.
这份荣耀,很快就变成了“麻烦”。
物业经理张伟把他叫到办公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王,我听说你最近在小区里搞得挺热闹啊?”
王建国还以为经理要表扬他,连忙笑着点头:“是啊经理,多亏了那些狗狗,现在小区里一只老鼠都找不到了。二号楼的李阿姨、五号楼的小张,都特地来感谢我了呢!”
“住口!”张伟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王建国,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就是一个保安!你的职责是看门,不是让你来当英雄的!”
王建国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我怎么就不能当英雄了?我解决了你们花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给小区办了实事,难道有错吗?那个消杀公司,明摆着就是在‘摸鱼’骗钱!”
“你懂什么!”张伟被戳到了痛处,声音都变尖了,“那是商业合作!是签了合同的!现在老鼠没了,你让我们的合作伙伴怎么想?让他们下一季度的款项怎么结?你这是在破坏公司的商业信誉!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建国冷笑一声:“商业信誉?我看是官商勾结吧!一个连老鼠都治不了的公司,有什么信誉可言?物业的钱,不都是从业主身上收来的吗?把钱花在刀刃上,让业主满意,这才是物业该干的事!”
“你……”张伟气得脸色发紫,指着王建国的手都在发抖,“你还敢顶嘴?好,好得很!王建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把那些野狗都给我弄走!否则,你就等着被开除!”
“再说了,”张伟缓了口气,换上一副“为你着想”的虚伪面孔,“你考虑过风险没有?那些狗万一咬了人怎么办?万一有狂犬病怎么办?到时候业主闹起来,这个责任谁来担?还不是我们物业!你这是在给我们惹麻烦,懂吗?”
王建国沉默了,他知道这是张伟的借口,但他无法反驳。这些狗,的确没有合法的身份。
05.
王建国最终还是没舍得赶走那些狗,他只是把喂食变得更加隐秘。
但他低估了张伟的决心。
最终的辞退通知,还是下来了。从经理办公室走回保安亭短短一百米的路,王建国却觉得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他路过小区的宣传栏,上面贴着“月度优秀员工”的笑脸,是个他没什么印象的年轻同事。他路过平日里狗狗们等他喂食的那个角落,如今空空如也。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不公,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佝偻着背,默默地收拾自己在保安亭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个搪瓷杯,一件旧棉袄,还有一个铁饭盒。
看着墙角的监控显示器,他心里那股憋屈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
张伟为什么这么维护那个“摸鱼”的消杀公司?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作为一个老钳工,他对任何不合逻辑的细节都有一种本能的怀疑。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看了一眼四周,接班的同事正在外面跟人聊天,经理也早就回家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走到监控主机前。他的心怦怦直跳,但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他熟练地输入密码,调出了前几晚的监控录像。他特意找到了那家消杀公司的面包车出现在小区的几个时间点,将录像拖到了关键的时间段。
屏幕上的画面无声地播放着。起初一切如常,面包车停在小区的偏僻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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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王建国的眼睛就瞪大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正是经理张伟。
王建国下意识地将画面放大,死死地盯住屏幕。
接下来的画面,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脸色从困惑,转为震惊,最后变成一种铁青的愤怒。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进度条拖回去,用慢放模式又看了一遍。
那短短两分钟的视频,他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
终于,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简直是奸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