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静,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来照顾我?”
这是我那个嫌弃了我整整六年的婆婆,在我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时,从身后追出来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的儿子怎么办,不是问这个家怎么办,而是问,谁来照顾她。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残留的温情,像被寒风吹过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我像个陀螺一样,在这间不算大的三居室里旋转,试图用我的勤劳和顺从,捂热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我学着做她爱吃的、要炖得入口即化的红烧肉,记得她所有的忌口和挑剔的口味,甚至在她半夜犯胃病时,整夜不睡地守在床边,为她端水喂药。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总能换来一句最起码的认可。
可我忘了,石头就是石头,无论你用多少温度去包裹,它的内核永远是冰冷的。而这一切的开始,要从六年前,我第一次提着水果和忐忑,踏进这个家门说起。
第1章 一碗加了盐的甜汤
六年前,我二十八岁,和周志强谈了两年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员,性格温吞,对我百依百顺。我觉得,跟这样的男人过日子,图的就是一个安稳。
第一次见他母亲刘玉芬,我特意穿了条素雅的连衣裙,化了淡妆,还提前向周志强打听了未来婆婆的喜好,亲手炖了一锅银耳莲子羹,用保温桶装着,想着能给她留个好印象。
门一开,刘玉芬就站在玄关处,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遍。她个子不高,烫着一头棕色的小卷发,穿着一身深色的真丝套装,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显得有些刻薄。
“阿姨好。”我紧张地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脸上挤出最真诚的微笑。
她没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侧身让我进门,眼睛却瞟向我手里的保温桶,“这是什么?”
“阿姨,我听志强说您喜欢吃点甜品,就自己炖了点银耳莲子羹,您尝尝。”
“哦,放着吧。”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我带的不是一份心意,而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杂物。
周志强赶紧打圆场,“妈,晓静特意起大早给你炖的,你快尝尝,她的手艺可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拿去厨房盛碗。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刘玉芬。她坐在沙发的主位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拘谨地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面试的学生。
“听志强说,你是外地的?”她开门见山。
“嗯,阿姨,我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
“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爸妈……都是农民。”我说出这句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些,我能感觉到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轻视。
“哦,农民好啊,勤劳朴素。”她嘴上这么说,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让我觉得这句夸奖比批评更伤人。“那你现在的工作呢?一个月能挣多少?”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职业和收入,我是公司里的一名行政文员,工资不高,但稳定。她听完,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这时,周志强端着一碗甜汤出来了,热气腾腾的。“妈,快尝尝,还是热的。”
刘玉芬接过碗,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只抿了一小口,就把碗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怎么了妈?不好喝吗?”周志强紧张地问。
刘玉芬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太甜了。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么甜的东西,容易三高。”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银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胶质都没炖出来,不清爽。”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那锅汤,我用了最好的古田银耳,小火慢炖了三个小时,莲子都软糯了,汤汁也起了胶,怎么会是她说的样子。
周志强尴尬地笑了笑,“妈,我觉得挺好的啊,你再尝尝。”
“你懂什么?”刘玉芬瞪了他一眼,“过日子不是谈恋爱,不能光看表面。晓静啊,”她把目光转向我,语气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是个好姑娘,就是……太实在了。以后跟了志强,要学着精明一点。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志强好歹是个大学生,在国企上班,以后是要往上走的。这另一半,不说能帮衬多少,至少不能拖后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她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我的工作,嫌弃我不能给她的儿子带来任何“附加值”。我精心准备的一碗甜汤,在她眼里,就像我这个人一样,上不了台面。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刘玉芬不停地给周志强夹菜,嘴里念叨着他工作多辛苦,要多补补,全程没有正眼看过我,更没有给我夹过一筷子菜。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沉默。周志强看出了我的不快,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手,“晓静,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是那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有恶意的。”
“她往我的甜汤里,实实在在地撒了一把盐,这叫没有恶意?”我忍不住反问。
“哎呀,她就是说话直。你放心,以后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有我呢,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看着他真诚又带着点恳求的脸,我的心软了下来。是啊,我是要和周志强过一辈子,又不是和他妈妈。只要他对我好,就够了。
可我当时太天真了。我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却不知道,一个拎不清的丈夫,和一个永远觉得儿子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婆婆,足以将一段婚姻,拖进无尽的泥潭。那碗被挑剔的甜汤,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六年,我喝了无数碗被她加了盐的汤,直到苦涩浸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第2章 看不见的账本
我和周志强的婚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刘玉芬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周志强那次是铁了心。不过,她在彩礼和婚房的事情上,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彩礼,她只肯给三万,理由是“我们家志强这么优秀,娶你是你的福气,不能搞那些卖女儿的封建习俗”。婚房,她坚持要我们和她一起住,美其名曰“一家人住在一起热闹,我还能帮你们做做饭,带带孩子”。
我的父母通情达理,知道我家境一般,不想让我为难,彩礼的事也就罢了。但住在一起,我本能地抗拒。可周志强被他母亲说动了,反复劝我:“晓静,就当是为了我,行吗?我妈一个人把我和我姐拉扯大不容易,她身体也不好,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住。”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天真地想,或许住在一起,日久见人心,她能看到我的好,慢慢接纳我。
婚后的生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而冰冷地运转着。我每天六点起床,做好一家三口的早饭。刘玉芬有胃病,不能吃凉的,喝的粥要不稀不稠;周志强口味重,爱吃煎蛋和酱菜。我得像个餐厅后厨一样,同时伺候好两位口味截然不同的“顾客”。
吃完早饭,我匆匆忙忙上班,中午在公司吃食堂。下班后,我得第一时间冲进菜市场,买回最新鲜的菜,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准备晚饭。而刘玉芬,通常是吃完早饭就去楼下公园找老姐妹们聊天跳舞,或者在家里的沙发上一躺,打开电视看她的养生节目和家庭伦理剧。
她从不进厨房,却总能在饭菜上桌后,精准地挑出毛病。
“晓静,今天这鱼又买贵了吧?你看这鳃,都不红了,不新鲜。跟你说过多少次,买菜要去西门那个小菜场,能便宜好几毛钱呢。”
“这青菜怎么炒得黄蔫蔫的?火候太过了。你是不是又一边炒菜一边玩手机了?”
“汤怎么又忘了放枸杞?我不是说了我最近眼睛干,要多补补吗?你这孩子,就是记性不好,心不细。”
一开始,我还试图解释,后来发现根本没用。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是对的,而我,永远是那个做得不够好的儿媳妇。周志强呢?他下班回来,通常是喊一声“妈,我回来了”,然后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打游戏,或者往沙发上一瘫,刷起短视频。
饭桌上,他听着他母亲对我的数落,最多就是含糊地来一句:“妈,晓静上一天班也挺累的,就别说她了。”
这句轻飘飘的维护,在刘玉芬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我累?我把你们拉扯大我累不累?我说她两句是为了谁好?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志强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被枕边风吹昏了头,媳妇可以再娶,妈可只有一个!”
每到这时,周志强就会彻底噤声,埋头吃饭,留我一个人在枪林弹雨中,默默承受着一切。
我的心里有一本看不见的账本,一笔一笔记下了我所有的付出和忍耐。我记下我为了省钱,连续三年没买过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记下我每个月发了工资,主动上交一半作为家用,剩下的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寄一些;记下刘玉芬生病住院,她女儿周敏只在白天来看一眼,留下几千块钱就匆匆离开,而我,是那个请了年假,在医院陪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护工。
我给她擦身,倒尿,一口一口地喂饭。同病房的阿姨都羡慕地说:“刘姐,你这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啊。”
刘玉芬当时只是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等病友一走,她就对我冷冷地说:“你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感激你。这是你作为儿媳妇应该做的。我们周家娶你进来,不是让你当大小姐享福的。”
那一刻,我心里的账本上,又被划上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最让我难受的,是她无时无刻不在的比较。她的女儿周敏,嫁了个做生意的小老板,生活优渥。每次周敏开着她的宝马车回来,刘玉芬都恨不得在家门口铺上红地毯。
“看看我们家小敏,多有出息,嫁得又好。女人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会当着我的面,拉着周敏的手,满脸骄傲。
周敏也会斜着眼睛看我,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嫂子,你这件衣服是不是穿了好几年了?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改天我带你去逛逛商场,给你买两件像样点的。”
我只能尴尬地笑着说“不用了”。
刘玉芬就会在一旁敲边鼓:“你嫂子她节约惯了,哪像你,从小就懂得打扮。志强也是,没本事,让自己老婆穿得这么寒酸。”
她一句话,把我、把周志强,全都贬低了一遍,唯独抬高了她的女儿。在她的逻辑里,女儿的成功是她教育有方,儿子的不如意,就是因为娶了一个没本事的媳妇拖累的。
这本看不见的账本,越记越厚,上面的每一笔,都记录着我的委屈和心酸。我常常在夜里失眠,看着身边熟睡的周志强,问自己,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当初那句“不会让你受委屈”,就像一个笑话,反复在我耳边回响。
第3章 “体面”的寿宴
转眼,刘玉芬迎来了她的六十大寿。对她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头等大事。提前两个月,她就开始念叨,要把寿宴办得风风光光,让亲戚朋友们都看看,她的晚年生活是多么幸福。
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肩上。周志强工作忙,周敏更是以“生意上的事走不开”为由,早早地当了甩手掌柜,只是豪气地表示“钱不是问题”。于是,订酒店、拟菜单、通知亲友、安排流程,所有琐碎的事情都由我一个人操持。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连轴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还要对着一张张表格反复核对。刘玉芬则像个监工,时不时地过来指点江山。
“酒店一定要五星级的,不能丢了我们家的面子。”
“菜单上必须有龙虾和鲍鱼,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小气。”
“请柬的措辞要得体,别让人觉得我们没文化。”
我耐着性子,一一满足她的要求。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用自己攒了很久的私房钱,给她订了一台最新款的智能按摩椅,花了将近一万块。我知道她总说腰酸背痛,觉得这个礼物最实用,也最能体现我的心意。
寿宴当天,酒店里宾客满堂,热闹非凡。刘玉芬穿着一身定制的红色旗袍,满面红光地穿梭在人群中,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我和周志强跟在她身后,像两个陪衬。
到了送礼环节,气氛被推向了高潮。周敏率先拿出了她的礼物——一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是一条硕大的金项链,款式虽然有些俗气,但在灯光下金光闪闪,引来一片惊叹。
“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周敏大声说道。
刘玉芬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对着众人炫耀:“看看,看看我这闺女,就是贴心!知道我喜欢这个!”她拉着周敏的手,亲热得不得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妈的贴心小棉袄。”
亲戚们纷纷附和:“刘姐你真有福气,儿子孝顺,女儿又能干。”
接下来轮到我们。周志强把那个巨大的按摩椅包装箱推了上来。我走上前,笑着对刘玉芬说:“妈,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知道您平时总腰疼,我跟志强给您选了台按摩椅,以后在家里随时都能放松一下。”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台按摩椅上。比起那条金项链的直接和耀眼,我的礼物显得“实在”有余,而“体面”不足。
刘玉芬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走过去,绕着按摩椅看了一圈,伸手摸了摸皮质,然后不咸不淡地开口了。
“哎呀,晓静啊,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亲戚都听见,“我们家地方小,放这么个大家伙也碍事。再说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用不惯这些高科技玩意儿。”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周敏,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带着炫耀的口吻:“还是小敏懂我!知道我出门戴着这个(指了指脖子上的金项链),多有面子!晓静啊,你挣钱也不容易,以后别花这种冤枉钱了,不实用。”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亲戚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看热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感觉自己的脸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火辣辣地疼。我花了一个月工资,耗费了无数心血挑选的礼物,在她嘴里,成了“占地方”、“不实用”的“冤枉钱”。而周敏随手买的一条金项链,就成了“贴心”和“有面子”的象征。
我看向周志强,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句话。他确实开口了,却只是软绵绵地打着圆场:“妈,晓静也是一片心意,这按摩椅对您身体好。”
“好什么好?还不如给我折现来得实在!”刘玉芬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然后拉着周敏的手,又去跟别的亲戚敬酒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那个庞大的按摩椅,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舞台一角,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我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
整场寿宴的后半段,我如坐针毡。我机械地笑着,敬酒,应酬,但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刘玉芬那句“不实用”。原来,在她心里,我的所有心意,都不及“面子”和“实在”的金钱来得重要。我这个人,我的付出,在她眼里,同样“不实用”。
宴会结束后,回到家,周志强看我脸色不好,试图安慰我:“晓静,你别生气了,我妈就那样,爱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没生气。”我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那场“体面”的寿宴上,彻底碎掉了。我心里的那本账本,翻到了新的一页,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心如死灰。
第4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又滑过了一年。我已经学会了沉默和麻木,不再试图去讨好刘玉芬,只是机械地扮演着一个儿媳妇的角色。我和周志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像一潭死水。
直到一个电话,将这潭死水彻底搅乱。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我爸在工地上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腿断了,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治疗,至少需要八万块钱。
我当时就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挂了电话,我立刻跟公司请了假,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一边给周志强打电话。
电话里,周志强听完也很着急,让我别慌,钱的事他来想办法。我们俩这些年虽然没攒下太多钱,但两个人的工资卡加上一些积蓄,凑出八万块还是没问题的。他的态度,让我心里稍稍有了一丝暖意。
我匆匆赶回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一向坚强的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我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疼。我安慰他们说钱不用愁,我已经准备好了。
晚上,周志强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却有些迟疑。“晓静,钱的事……我跟我妈说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怎么说?”
“她……她不同意。”周志强的声音越发微弱,“她说我们家也没多少存款,这钱是留着以后给你生孩子,或者我换工作应急用的,不能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周志强!那是我爸!他现在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什么叫不能动?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家没出钱买房,我爸妈怕我受委屈,把他们一辈子的积蓄给了我十万块当嫁妆,那笔钱,我一分没动,全都投到我们这个家里了!现在我爸需要钱,就拿八万块,这也不行吗?”
“晓静,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打断他,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爸妈养我这么大,现在他出事了,我连给他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我算什么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刘玉芬尖利的声音,显然是抢过了周志强的手机。“林晓静,你嚷嚷什么?你爸生病,我们家也跟着着急,但你不能把我们家当银行啊!你那个弟弟结婚的时候,你们家是不是也从我们这儿拿了三万块钱?现在你爸又出事,这简直就是个无底洞!我告诉你,这钱,一分都不能给!这是我们周家的钱,跟你娘家没关系!”
“阿姨!”我气得浑身发抖,“那十万块嫁妆怎么算?那是我爸妈的血汗钱!现在只是拿回一部分给我爸治病,有什么不对?”
“嫁妆?你嫁到我们家,你的人、你的钱都是我们周家的!什么你的我的?你这么算计,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挖我们家的墙角?”刘玉芬的声音刻薄又恶毒。
“我懒得跟你说!”我不想再跟她争辩,对着电话喊道,“周志强!你说话!这钱你到底给不给?你今天给我一个准话!”
电话那头,周志强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为难和犹豫。“晓静,要不……你先跟你弟弟他们凑凑?我们这边……确实也紧张。我妈身体也不好,万一她……”
“够了。”
我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我握着手机,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窗外的夜色冰冷如铁。眼泪,无声地滑落。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刘玉芬的刻薄和自私,我忍了。周志强的懦弱和不作为,我也忍了。我以为,只要我忍下去,总能换来家庭的和睦。可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忍让,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软弱。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心的问题。在他的心里,他母亲的无理取闹,比我父亲的性命还重要。他口中的“我们”,清晰地将我和我的家人,划在了圈外。
六年前,他对我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六年后,他亲手将我推入了最深的委屈之中。
我擦干眼泪,走进病房,对着忧心忡忡的父母,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爸,妈,钱的事解决了,你们放心,安心手术。”
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个“解决”,是我用六年的婚姻和全部的幻想作为代价换来的。我用自己的信用卡和找朋友借钱,凑够了手术费。
在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家,这桩婚姻,我不要了。
第5章 沉默的告别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我在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照顾了他半个多月。这段时间,周志强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发微信,内容无非是问我父亲的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每次的回答都很简短:“还在忙。”“还没好。”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开始在微信里跟我道歉,说他妈就是那个脾气,让他夹在中间很难做,希望我能理解他。
理解?我看着微信上那些苍白无力的文字,只觉得可笑。这六年来,我就是太“理解”他了,理解他的“难”,理解他的“孝顺”,所以才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父亲的病情稳定后,我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
推开门,刘玉芬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看见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哟,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娘家那么好,不打算要这个家了呢。”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进卧室。
周志强跟了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晓静,你回来了。爸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在康复了。”我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拿出那个尘封已久的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动作很慢,很平静。一件,又一件。我只拿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那些他买给我的,或者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件物品,我都没有碰。
周志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晓静,你这是干什么?”
“收拾东西。”我头也不抬。
“好端端的,收拾东西干什么?”他上前一步,想按住我的手。
我躲开了,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周志强,我们分开吧。”
他愣住了,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分……分开?为什么?晓静,你别闹了,我知道我爸那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行不行?你别这样……”
“我没有闹。”我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拉上拉链,然后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家里的存款,我一分不要。这套房子是的名字,我更不会有任何想法。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周志强看着那份协议,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因为……就因为那八万块钱?”
“不是因为八万块钱。”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在你心里,我,和我的家人,从来都不是你的家人。是因为这六年来,每一次我被刁难、羞辱的时候,你都选择袖手旁观。是因为你让我明白,我所有的付出和忍耐,都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独角戏。我累了,真的累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闹,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戳破了他最后的幻想。
客厅里的电视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刘玉芬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冲了进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林晓静,你长本事了啊!翅膀硬了是不是?拿离婚来威胁我们?我告诉你,我们志强不怕!离了你,他能找到比你强一百倍的!你一个农村出来的,二婚的女人,我看谁还要你!”
我没有看她,只是把行李箱立了起来,拉着拉杆,准备离开。
周志强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晓静,别走,你别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我改,我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我妈那儿,我去做工作!”
“晚了。”我轻轻地,但却无比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
我拉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六年的自己告别。那个卑微、讨好、委曲求全的林晓静,就让她死在这个冰冷的房子里吧。
就在我的手握住房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刘玉芬惊慌失措的喊声。
那句让我等了六年,却以最讽刺的方式说出口的话。
“晓静,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来照顾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照顾她?她终于想起来,这个家是需要人照顾的。她终于想起来,那个被她嫌弃了六年的儿媳妇,不仅仅是一个出气筒,还是一个免费的保姆、厨师和护工。
我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
我拧开门锁,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后,是周志强的哀求和刘玉芬更加尖锐的叫喊:“你走了,谁给我做饭?谁来打扫卫生?林晓静,你给我回来!”
我没有回头,一步也没有。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34岁,我一无所有,却又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第6章 新生活的序曲
我暂时住进了一个朋友家。那是一个很小的单身公寓,但阳光很好,窗台上摆满了绿植,生机勃勃。朋友知道我的遭遇后,什么都没多问,只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欢迎来到新生活。”
是的,新生活。
离开那个压抑的家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不用再每天六点挣扎着起床,想着要为两种不同的口味准备早餐;不用再在下班后疲惫地冲进菜市场,计较着几毛钱的差价;更不用再竖起耳朵,随时准备接受婆婆的挑剔和指责。
我睡到了自然醒,给自己做了一顿简单的、完全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我突然觉得,原来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如此平静和美好。
我爸的医药费,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了。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个人积蓄,又跟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借了些,总算凑齐了。当我把钱交到我妈手上时,她拉着我的手,眼圈红了:“静啊,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笑着说:“妈,不苦。只要爸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离婚的事,我不想让他们在这个时候为我担心。
然而,我的平静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周志强开始对我进行轮番轰炸。电话、微信,一天几十个,内容从一开始的苦苦哀求,变成了后来的质问和埋怨。
“晓静,你就这么狠心吗?六年的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妈都病了!你走了以后,她吃不下睡不着,高血压都犯了!你就一点都不内疚吗?”
“家里现在乱成一锅粥,衣服没人洗,饭没人做,你满意了?”
看着这些信息,我内心毫无波澜。我只是平静地回复他:“周志强,那是你的妈妈,你的家,照顾她是你的责任。以前,我是你的妻子,我愿意分担。现在,我们不是了。”
后来,我干脆把他和刘玉芬的电话都拉黑了。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周敏的电话。她的语气不再是往日的高高在上,反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焦躁。
“嫂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哥都快疯了,我妈天天在家跟我哭,说家里没个家的样子了。你一个女人,闹闹脾气就得了,怎么还当真了?赶紧回来吧,别让人看笑话。”
“周敏,”我打断她,“第一,我已经不是你嫂子了。第二,这不是闹脾气,这是我的决定。第三,妈的家,你哥哥的家,现在乱成一锅粥,不应该是我这个外人来收拾,而是你这个当女儿、当妹妹的,该回去看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能想象到周敏错愕的表情。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逆来顺受、没什么脾气的软柿子,她从没想过我会这样说话。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林晓静,你别后悔!”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当然不会后悔。
后来,我从和周家还有联系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他们家的消息。
据说,我走后,刘玉芬一开始还嘴硬,说离了我,她儿子能找个更好的。可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家里的卫生没人打扫,几天就积了一层灰。她和周志强谁都不会做饭,要么叫外卖,要么下馆子,没几天刘玉芬的胃病就犯了。外卖油腻,餐馆味精重,她吃什么都不舒服,开始怀念我做的清淡可口的家常菜。
她开始催着周志强把我找回来。周志强找不到我,只好自己学着做家务,但他一个大男人,从小被伺候惯了,哪里做得好。洗的衣服皱巴巴,做的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刘玉芬的抱怨和唠叨,开始全部转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母子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周敏偶尔回去一趟,也是待不了半小时就走,临走前扔下几百块钱,让她妈自己请个钟点工。可刘玉芬又嫌钟点工手脚不干净,干活不尽心,换了好几个都不满意。
那个曾经被刘玉芬引以为傲的、整洁有序的家,现在成了一个烂摊子。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家的体面和舒适,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被她嫌弃了六年的我,用无数个日夜的辛劳换来的。
那个曾经被她视作累赘和拖油瓶的儿媳妇,才是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只是,她明白得太晚了。
第7章 迟来的清醒
一个月后,周志强通过我公司的地址,找到了我。
他堵在公司楼下,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颓唐,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和我记忆里那个虽然温吞但还算干净整洁的他,判若两人。
“晓静。”他看到我,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快步走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有事吗?如果还是为了让我回去,就免谈吧。”
“不,不是。”他急忙摆手,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递给我,“我……我签字了。”
我有些意外,接过来一看,在男方签名处,确实是他的笔迹。
“我来找你,就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头低了下去,声音沙哑,“这一个月,我才真正明白,这个家没有你,根本就不算个家。我以前……太混蛋了,总觉得你在家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累不累,开不开心。我妈说你的时候,我总想着躲开就没事了,我以为那是孝顺,现在才知道,那是最无能的懦弱。”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悔恨和清醒。
“我妈她……她也知道错了。她现在天天念叨你的好,说以前是她对不起你。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求回来。”他苦笑了一下,“可是我知道,回不去了。我把你伤得太深了,没有资格再求你原谅。”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这些迟来的清醒,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像一面打碎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周志强,”我开口道,“你能明白这些,很好。至少,你以后会知道该怎么去对待下一个人。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我……我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了点头。
“你……还爱我吗?”
我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曾经爱过吧。但那份爱,在这六年的消磨里,已经一点一点地,被磨没了。我现在对你,没有爱,也没有恨,就像一个认识了很久的陌生人。”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晓静,祝你……以后能过得好。”
说完,他转过身,落寞地离开了。看着他萧瑟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这段失败的婚姻,他固然有错,我又何尝不是呢?我的错,就在于一开始就放弃了自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以为靠隐忍和付出会换来幸福。
几天后,我们去民政局办了手续。从拿到那本墨绿色的小本子开始,我和周志强,和那个家,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爸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我本以为他们会责备我,没想到,我爸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离了也好。委屈了这么多年,回家来,爸妈养你。”
我妈抱着我,哭了很久,不停地说:“是妈不好,当初就该拦着你,不让你嫁那么远。”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慰藉。
听说,刘玉芬后来大病了一场,出院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尖酸刻薄,也不再到处炫耀。周志强也辞去了原来安逸的工作,跳槽到了一家私企,虽然辛苦,但挣得多了。他似乎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有一次,我在超市购物,远远地看到了刘玉芬。她一个人推着购物车,头发白了不少,背也有些驼了,正在货架前费力地踮着脚尖拿一袋盐。那一刻,我心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我还是选择绕开了。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相忘于江湖,是对彼此最后的尊重。
第8章 海阔天空
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在朋友家又住了一段时间,然后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父母的支持,在我工作的城市付了一套小户型的首付。
拿到新房钥匙的那天,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窗户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张开双臂,在房间中央转了一个圈,开心地笑了。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挑剔,没有压抑。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寸空间,都属于我自己。
我开始亲手设计我的小家。自己跑建材市场,自己跟装修师傅沟通,虽然累,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我把墙刷成了温暖的米色,铺了原木色的地板,买了一张柔软的布艺沙发,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柜,用来放我喜欢的书。
阳台上,我种满了花花草草。每天清晨,我都会给它们浇水,看着它们在阳光下舒展叶片,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充满了希望。
我换了一份新的工作,虽然比以前忙碌,但薪水更高,也更有挑战性。我开始学习新的技能,报名参加了瑜伽课和烘焙班,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们独立、自信、有趣,和她们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周末的时候,我会开车回老家看望父母。陪我爸在院子里下下棋,听我妈唠叨一些家常。看着他们日渐舒展的眉头,我知道,我的幸福,才是他们最大的心安。
有一次,我和朋友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了周志强。他身边坐着一个文静的女孩,他正体贴地给那个女孩夹菜,两人有说有笑。我看着他们,心里很平静,甚至有一丝欣慰。希望这一次,他能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经营一个家。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那个交点之后,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永不回头。
一天晚上,我做完瑜伽,给自己泡了一杯花茶,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晚风习习,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我回想起那段长达六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梦。
我不再怨恨刘玉芬的刻薄,也不再惋惜周志强的懦弱。我甚至有些感谢那段经历。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也让我明白了幸福的真谛。幸福,从来不是依附于任何人,而是源于自身的独立和强大。你不能指望别人来爱你,你必须先学会爱自己。
一个女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她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谁的母亲,而在于她就是她自己。她可以温柔,也可以坚强;可以为爱付出,也必须有转身离开的勇气。
我抿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抬头看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像我此刻的心情,宁静而圆满。
那本记录着委屈和泪水的无形账本,早已被我烧掉。如今,我的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上面写满了阳光、自由和无限的可能。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34岁的我,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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