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决定搬走的那天,才撞破了方姨的秘密。也正是在那一刻,那件我私下里腹诽了无数次的蕾丝睡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判断,在我记忆里留下一个充满愧疚的滚烫烙印。
在此之前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她是我手机里备注的“不检点的房东大妈”。这个印象,是由无数个夜晚的门铃声、一声声“小李,能不能帮阿姨个忙”的请求,以及那件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淡紫色蕾丝睡衣共同构建起来的。
我把她的频繁求助看作一种带着试探的麻烦,把那件睡衣看作一个与年龄不符的、令人尴尬的符号,甚至在和女友的玩笑中,把它当成一个中年人寂寞又拙劣的暗示。我用年轻人的傲慢与偏见,为她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而这一切,都得从一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拖着行李箱,第一次站在这栋老旧居民楼下说起。
第1章 初来乍到与第一盏灯
我叫李俊,大学毕业两年,在城里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上班。为了省点通勤时间,也为了离女朋友林晓晓近一些,我决定在市中心的老城区租个房子。
中介带我看的这套房,在五楼,没电梯。但胜在价格便宜,一室一厅,朝向也好。房东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出头的阿姨,姓方,叫方惠。她人很和气,脸上带着那种常年与人打交道的温和笑意,只是眼角眉梢藏着一丝不易察异的疲惫。
“小李是吧?以后就叫我方姨。”她接过我的身份证复印件,仔细地收进一个牛皮纸袋里,“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东西都旧,但都还能用。你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
我点点头,对这里还算满意。虽然家具是那种九十年代的深红色实木款,墙壁也有些泛黄,但整个屋子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让人安心。
签合同很顺利,方姨就住我对门。她特意嘱咐我:“以后有什么东西坏了,别自己瞎弄,也别急着找外面的师傅,先跟姨说一声。姨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熟人多。”
我当时只当是客套,连声道谢,心里还觉得这房东真不错,挺热心。
搬家那天,我一个人折腾到晚上九点多,累得腰都快断了。刚瘫在沙发上准备点个外卖,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外卖小哥提前到了,趿拉着拖鞋就去开门。
门一开,我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方姨。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但让我愣住的不是这碗面,而是她的穿着。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丝质睡衣,不是那种保守的款式,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精致的蕾丝花边,在楼道昏黄的声控灯下,显得有些……扎眼。这和我白天见到的那个穿着朴素棉麻衬衫的方姨,简直判若两人。
“看你忙了一天,肯定没顾上吃饭吧?”她把面递给我,笑容依旧温和,“快趁热吃,自家做的,没什么好东西,垫垫肚子。”
我窘迫地接过碗,一股热气熏得我脸颊发烫,不知道是因为累的,还是因为尴尬。“谢谢方姨,太……太麻烦您了。”我语无伦次。
“邻里邻居的,客气啥。”她摆摆手,目光落在我屋里,“哎,你这屋的灯怎么这么暗?”
我抬头看了看,客厅的吸顶灯确实只有一个灯管亮着,光线昏暗。“可能……灯管坏了一个。”
“嗨,这事儿你早说啊。”方姨说着,转身就回了自己家。我端着面碗站在门口,一头雾水。不到半分钟,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新的灯管,还有一个小马扎。
“来,小李,你年轻,个子高,帮姨换一下。”她把东西递给我,自己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天花板,很自然地指挥起来,“先把那个罩子拧下来,对,逆时针……小心点,别摔了。”
我只好放下碗,踩上马扎。换灯管是小事,三两下就搞定了。但整个过程,我都感觉浑身不自在。方姨就站在我下方,我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睡衣领口那圈晃眼的蕾桑花边,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雪花膏的香味。
我尽量不去看她,手上的动作快得像要起火。
“好了!”灯光大亮,整个客厅瞬间敞亮起来。
“哎呀,还是年轻人手脚麻利。”方姨满意地拍了拍手,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行了,你快吃饭吧,面要坨了。以后有事就说话,别跟姨客气。”
她说完,拎着小马扎和换下来的旧灯管,转身回了家。门“咔哒”一声关上,楼道里恢复了寂静。
我端着那碗还温热的面,心里五味杂陈。面条的香气很家常,很温暖,可方姨那身睡衣,却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我的喉咙里,让我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晚上穿着这样的睡衣在外面走动,还这么自然地让我一个年轻小伙子帮她干活……是我太保守了,还是她……有点太不注意了?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也许人家就是这种生活习惯呢?我一个租客,管得也太宽了。
吃完面,我把碗洗干净,想着明天一早还给她。可心里那点小小的别扭,却像墨汁滴进了清水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第2章 滴水的水龙头和女友的猜疑
那晚的换灯事件,像是一个序曲。从那以后,方姨找我“帮忙”的频率,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刚开始的几周,还算正常。比如,她家的WiFi信号不好,让我过去看看路由器;电视盒子卡住了,让我帮忙重启一下。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我虽然觉得有点频繁,但想着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也应该,每次都去了。
而每一次,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是在她家里,她十有八九都穿着那件淡紫色的蕾丝睡衣,或者另一件款式相似的粉色款。仿佛这两件睡衣就是她的居家制服。
渐渐地,我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我开始刻意地在开门前先通过猫眼看一眼,如果是方姨,我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然后做足了心理建设再去开门。
那天周末,我正在家跟女朋友林晓晓视频。晓晓在屏幕那头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她新买的裙子,我正看得起劲,门铃又响了。
我心里一紧,对晓晓做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凑到猫眼前往外看。果然,是方姨。她今天穿的是那件粉色的。
“谁啊?”晓晓在视频里问。
“……推销的。”我撒了个谎,没敢去开门。
门铃执着地响了一会儿,停了。我松了口气,刚坐回电脑前,手机就响了,是方姨打来的。
“小李啊,在家吗?姨家的水龙头好像关不紧,一直在滴水,你能不能过来帮忙看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的方姨,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晓晓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李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什么推销的要给你打电话?”
“不是,是我房东,就住对门那个阿姨。”我含糊地解释,“她家水龙头坏了,让我去看看。”
“房东阿姨?”晓晓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警惕的猫,“男的女的?”
“女的,五十多了。”
“哦……”她拖长了音调,显然没那么好糊弄,“那你去吧,摄像头别关,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房东阿姨,这么爱找你修东西。”
我头皮发麻,但又不能拒绝,只好拿着手机,硬着头皮走出了门。
方姨家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走进去,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正站在厨房里,脚边放着一个水盆,水龙头里的水正“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
“哎呀,小李你可来了,快帮姨看看,这水都滴了一上午了,我怕浪费。”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我把手机靠在客厅的餐桌上,摄像头正对着厨房的方向,然后走进厨房。空间很小,我一进去,几乎就和方姨挨着了。她身上那股雪花膏的味道,混合着水汽,更加浓郁了。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蹲下身子检查水龙头下面的阀门。晓晓在视频那头,一言不发,但我能感觉到她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
“怎么样?是哪里坏了?”方姨也弯下腰,凑过来问。
她一弯腰,那身丝质睡衣的领口就更低了。我吓得赶紧把头埋得更低,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生锈的阀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应该是里面的胶垫老化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得换一个新的。”
“那可怎么办?姨这里没有啊。”
“没事,我……我下楼去五金店买一个,很快。”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站起身,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
“哎,那太谢谢你了,小李,你真是个好孩子。”方姨直起身,由衷地感谢道。
我逃回自己家,拿起钱包,屏幕里的晓晓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李俊,”她冷冷地开口,“你那个‘五十多岁’的房东阿姨,可真够‘时髦’的啊,在家还穿蕾丝睡衣?”
“就是……就是普通的睡衣。”我苍白地辩解。
“普通?你当我瞎吗?领口那么大一圈蕾丝!”晓晓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她是不是总这样找你?一个寡居的老太太,老找你一个年轻小伙子修东西,还穿成那样,她安的什么心啊?”
“你想多了,晓晓,方姨人挺好的,就是……可能生活习惯比较……”我找不到合适的词。
“比较开放?”晓晓抢白道,“我看是比较不检点!李俊我告诉你,你离她远点!下次她再找你,你就说你不会!”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一片烦乱。我知道晓晓是关心我,但她的话也太难听了。可转念一想,连晓晓都这么觉得,是不是方姨的行为,真的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邻里界限?
那天下午,我换好胶垫,修好了水龙头。方姨非要塞给我一袋水果,我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拗过她,只好收下。
回到家,看着那袋新鲜的苹果,我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这房子,住得越来越不踏实了。
第3章 升级的矛盾与搬家的念头
自从上次被晓晓“视频捉奸”后,我和她的关系就变得有些紧张。她隔三差五就要查岗,旁敲侧击地问我“那个房东阿姨”有没有再来找我。
而方姨,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窘境,依旧“我行我素”。
窗户的卡扣太紧了,拉不动,找我。纱窗破了个小洞,有蚊子飞进来,找我。甚至连她新买的电视,研究不明白怎么连接机顶盒,也把我叫了过去。
每一次,我都像做贼一样,先跟晓晓报备,或者干脆等她不注意的时候,速战速决。那种感觉,憋屈又滑稽。我明明是在做好事,却搞得像在偷情。
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在一个月后,晓晓的生日那天。
我提前请了假,准备给她一个惊喜。买好了她念叨了很久的项链,订了她最喜欢的餐厅。下午,我正在家里布置,准备等她下班过来。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猫眼里,又是方姨那张熟悉的脸和那件熟悉的淡紫色睡衣。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方姨,有事吗?”
“小李啊,真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方姨的表情有些焦急,指了指她家的方向,“我家的电闸好像跳了,屋里全黑了,我一个人不敢弄那个电箱,你能不能……”
我头都大了。今天是我和晓晓的重要日子,我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方姨,我今天有点事,要不您先用蜡烛凑合一下?等明天我再帮您看?”我第一次尝试着拒绝。
方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失望和无助。“哦……这样啊……那……那好吧。”她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就是冰箱里还有东西,怕放坏了……”
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为难的样子,我心里又有些不忍。她一个独居老人,家里没电确实不方便。
“要不……我还是现在过去帮您看看吧。”理智最终还是输给了那点恻隐之心。
“哎,太好了!谢谢你小李!”方姨立刻又高兴起来。
电箱就在楼道里,倒也不复杂。我帮她把跳闸的开关推上去,她家的灯就亮了。前后不过五分钟。
可就是这五分钟,坏了事。
我刚回到家关上门,就看到晓晓站在客厅中央,脸色冰冷地看着我。她手里拎着我准备送她的礼物盒子,看样子是刚到。
“你又去她家了?”她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家跳闸了,我就是去楼道里帮她推一下电闸。”我赶紧解释。
“穿着那身衣服?”
“……是。”
“李俊,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晓晓的眼圈红了,“今天是我生日!我满心欢喜地过来,结果你又在跟那个不三不四的老女人鬼混!”
“晓晓,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急了,“什么叫鬼混?我就是帮个忙!人家一个老太太,家里没电了,我能不管吗?”
“老太太?有穿成那样勾引你一个小伙子的老太太吗?”晓晓把手里的礼物盒子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她就是看你老实,一步一步地试探你!今天修电闸,明天是不是就要请你进屋喝茶了?你是不是还挺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戳得我心口生疼。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吼了回去,“我帮你解释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没有底线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的男朋友,背着我跟一个穿着暴露的房东大妈纠缠不清!”
那天的生日,不欢而散。晓晓哭着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和一屋子的狼藉。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和晓晓三年的感情,竟然会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房东,闹到这个地步。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晓晓太多疑,还是我太迟钝?或者,是方姨……真的有问题?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脑子里乱成一团。那个淡紫色的蕾丝身影,像个幽灵一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够了,真的够了。
我不能再让这段莫名其妙的邻里关系,毁掉我的生活和我的爱情。
我打开手机,开始在租房软件上搜索新的房源。
搬家。必须搬家。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第4章 摊牌与一个尘封的相框
下定决心后,我行动得很快。三天之内,我就找到了一个新住处,虽然远了点,但小区环境很好,而且是密码锁,绝不会再有“房东”来敲门了。
我提前跟晓晓说了,她举双手赞成,甚至主动提出要帮我一起搬家,我们的关系因此缓和了不少。
剩下的,就是跟方姨摊牌了。
按照合同,我需要提前一个月告知她。我选了一个周六的上午,准备好了说辞,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依旧是方姨,穿着那件粉色的蕾丝睡衣。看到我,她脸上立刻露出熟悉的、温和的笑容:“小李啊,今天没上班?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坏了?”
她竟然以为是我家的东西坏了来找她。我心里一阵苦笑,更加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不是的,方姨。”我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是来跟您说个事。我……我准备搬走了,下个月就不续租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一幅被按了暂停键的画。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不解。
“搬……搬走?”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是住得不舒心吗?还是……还是姨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烦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不敢看她的眼睛,“是我工作有变动,公司搬到郊区去了,这里离得太远,不方便。”我撒了一个谎,一个我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谎。
方姨沉默了,她低着头,眼神黯淡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那件原本在我看来有些刺眼的粉色睡衣,此刻穿在她佝偻的背上,竟显得有几分萧索和孤单。
“哦……是这样啊……”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工作要紧,工作要紧……那……那你找到地方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搓着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行,那……那你什么时候搬?姨好把押金退给你。”
“下个月中旬吧。”
“好。”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明明是合情合理的解约,却让我充满了负罪感。
就在我准备告辞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她家客厅的电视柜。柜子上摆着几个相框,其中一个,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男人的独照。照片里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眉眼间透着一股朴实和能干。他手里拿着一把扳手,背景像是在一个车间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方姨,这是……”我鬼使神使地指着照片问了一句。
方姨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那种温柔,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坚冰。
“这是你陈叔,我老伴儿。”她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
“陈叔……”我咀嚼着这个名字,脑海里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刚搬来的时候,方姨说过,这房子她和老伴儿住了大半辈子。
“他……”
“走了,快两年了。”方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转过身,用手背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心梗,走得急,一句话都没留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
方姨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她走到相框前,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陈叔啊,是个钳工,手巧得很。家里的东西,就没有他弄不好的。水管、电路、家具……什么都是他一手包办。以前住在这楼里,谁家有个什么东西坏了,都来找他。他那个人,热心肠,总是一叫就到。”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他走了以后,这屋子好像也跟着他一起‘老’了。今天这里响,明天那里坏。我一个女人家,什么都不懂。找外面的师傅吧,人家嫌活儿小,不爱来,来了收费也贵。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后面的话,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我曾经无比厌烦的“麻烦”,那些“滴水的水龙头”、“闪烁的灯泡”、“卡住的窗户”……一个个场景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
我一直以为,是她在“麻烦”我。原来,是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在不断地提醒她,那个曾经能为她解决一切麻烦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是在找我修东西,她只是在怀念那个会修东西的男人。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一股巨大的羞愧感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将我淹没。
第5章 蕾丝睡衣的真相
“方姨……”我的喉咙发干,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对不起。”
方姨摇了摇头,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她拿起那个相框,用指腹温柔地摩挲着照片上男人的脸。
“他总说我,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有一年我们结婚纪念日,他出差回来,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盒子,说是给我买的礼物。”
我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
“我打开一看,就是一件睡衣,紫色的,带蕾丝花边。我当时就骂他,说他乱花钱,这么大年纪了,穿这个给谁看,臊得慌。”方姨说到这里,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少女般的羞涩笑意,“可他非让我穿上试试,还一个劲儿地夸,说真好看,就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
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那是他这辈子,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他走了以后,我就总穿着。好像穿着它,这屋子里就还有他的一点念气儿,感觉他还没走远,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我给他端一碗热汤面……”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脑袋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那件在我眼中“不检点”的、与年龄不符的蕾丝睡衣,那件被我和晓晓当作笑柄和猜忌源头的衣服,竟然承载着这样深沉的、一个妻子对亡夫的全部思念。
它不是什么拙劣的暗示,也不是什么为老不尊的证明。
它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情书,是一段凝固在时间里的爱情,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在漫长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温度的念想。
我之前所有的揣测、腹诽、不耐烦,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我自诩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文明人,却用最浅薄、最刻薄的眼光,去审视一个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的老人,去曲解她最后一点精神寄托。
我简直混蛋到了极点。
“小李,你是个好孩子,跟你陈叔年轻的时候一样,热心,手也巧。”方姨似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把相框放回原处,对我勉强笑了笑,“你搬走了,姨也理解。年轻人,总要往高处走的。”
她的每一句“理解”,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道歉,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方姨,”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哽咽得不成样子,“我不搬了。”
方姨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不搬了。”我重复了一遍,这次无比坚定,“我的工作没有变动,是我……是我跟女朋友闹了点别扭,她误会了……是我混蛋,我……我对不起,方姨。”
我语无伦次,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包括晓晓的猜疑,包括我对她穿着的腹诽,包括我那些龌龊不堪的想法。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把自己的罪行全部交代了出来。
我说完,低着头,不敢去看方姨的脸,等待着她的责骂和愤怒。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傻孩子。”方姨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责备,反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和宽容,“是姨不好,姨没考虑到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给你添麻烦了。”
她竟然还在为我着想。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一个只认识了一年的“房东大妈”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有些偏见,比无知本身,更可怕。它会让你变得盲目、刻薄,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用最残忍的方式,去伤害一个最需要温暖的人。
第6章 新的邻居,旧的家人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给晓晓打了个电话,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想象得到,她和我一样,正被巨大的震惊和愧疚包围着。
“李俊,”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去跟方姨道个歉吧。”
周末,晓晓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我一起敲响了方姨的门。开门前,她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方姨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晓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她没有提过去的事,只是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像是招待自家晚辈一样。
晓晓红着脸,把东西递过去,结结巴巴地说:“方姨……对不起,之前是我……是我不懂事,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
方姨拉着晓晓的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都过去了。姨知道你们没有坏心眼。快坐,姨给你们倒水去。”
那个下午,我们三个人坐在那个小小的客厅里,聊了很久。方姨给我们讲了很多她和陈叔年轻时的故事,讲他们如何白手起家,如何把这个小小的屋子一点点布置成家的样子。
我们这才知道,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件旧家具,都有着它们的来历和故事。那个掉漆的床头柜,是他们结婚时买的第一件家具;那个总是发出嗡嗡声的老冰箱,是陈叔第一次涨工资时,兴高采烈地搬回家的。
整个屋子,就是一个小型的记忆博物馆,收藏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长达半生的爱与守护。
而我,曾经愚蠢地以为,这里只是一个破旧的出租屋。
从那以后,我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方姨的“求助”。我会主动去问她,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末有空,我会买些菜,去她家,陪她一起做顿饭,听她唠叨家常。
我教她怎么用智能手机叫外卖,怎么在网上缴水电费。她学得很慢,有时候一个功能要教好几遍,但她学得很认真。她说,要跟上时代,不能总麻烦我们年轻人。
晓晓也成了这里的常客。她会拉着方姨一起去逛超市,给她买新衣服。她给方姨挑了一件很漂亮的深蓝色棉麻连衣裙,方姨穿上后,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嘴上说着“太浪费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但那两件蕾丝睡衣,方姨依旧在家里穿着。
只是现在,当我再看到它们时,心里再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和腹诽,只剩下一种温热的敬意。我甚至觉得,那蕾丝花边在灯光下,泛着一种温柔而圣洁的光。
有一次,我家的网络突然断了,我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好。正准备给运营商打电话,门铃响了。
是方姨,她手里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
“小李,我看你家灯亮着,怎么WiFi没了?是不是路由器又出问题了?”她熟练地问。
我哭笑不得,原来她已经把我家的网络状况都摸清了。
“是啊方姨,正头疼呢。”
“嗨,多大点事儿。”她把西瓜放在桌上,走到路由器前,弯下腰,熟练地拔掉电源,嘴里还念叨着,“你陈叔以前就说,这玩意儿就得晾它个一两分钟,让它自己‘冷静冷静’,再插上就好了。”
一分钟后,她插上电源。绿色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网络恢复了。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神情,像极了一个考了一百分、等待表扬的孩子。
“你看,好了吧?”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穿着粉色蕾丝睡衣的阿姨,和照片里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笑容憨厚的陈叔,在这一刻,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从未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
而我,也不再仅仅是一个租客。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屋里,我找到了比亲情更值得深思的东西。我们成了新的邻居,也成了旧的家人。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因为理解和善意,变得比任何崭新的公寓,都更加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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