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6月的一个清晨,临近十点钟时,道格拉斯·罗伯逊突然听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从家族帆船“卢塞特号”的木制船体传来。他当即意识到这预示着灾难——事实正是如此。这艘13米长的纵帆船载着18岁的他及其兄弟姐妹、父母,还有一位前往新西兰的搭船客,在完成环球航行的第18个月时遭遇了三头虎鲸的袭击。
顷刻之间,“卢塞特号”便开始在浩瀚的太平洋中下沉,海水从破碎的船板涌入,木材发出刺耳的呻吟。船员们仅有几秒钟反应时间,他们匆忙抓起能携带的物品,爬进一艘橡胶救生筏。
此时他们距离加拉帕戈斯群岛320公里,没有海图、罗盘或导航仪器,仅剩十天的饮水配给和三天的应急口粮,眼前唯有漫无边际的海平面。无人知晓他们已失踪。
随之展开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求生之战——包括11岁双胞胎尼尔和桑迪在内的六人,在无情吞噬一切的汪洋中与鲨群搏斗、与风暴抗争、与饥渴绝望相持。“至今我仍不知我们如何幸存,”道格拉斯坦言,“每个夜晚望着落日时,我们都在怀疑能否活着见到次日晨光。从不知自己能否熬过漫漫长夜。”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五口之家连同23岁的乘客罗宾·威廉姆斯,在救生筏也沉没后,竟在一条打捞上来的2.7米长的玻璃钢小艇内挤作一团,艰难求生37个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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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逊一家(如图)进行环球航行已18个月,途中突遭三头虎鲸袭击。图中人物:琳达(左上)、杜格尔(右下)及子女(从左至右)道格拉斯、桑迪、尼尔与安妮
当日本拖网渔船上惊愕的船员最终发现他们时,这群人已在海上漂流并划行超过1200公里。
时隔半个多世纪,这段惊心动魄的海上求生经历被布兰查德之家制作成八集沉浸式播客节目。节目中,罗伯逊家的兄弟姐妹与罗宾亲口讲述了这场磨难。
“这是人类求生意志的终极考验,”现年71岁的道格拉斯回忆道,“每天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这种经历会重塑一个人,它让我变得无所畏惧。当有人说‘这事办不到’时,我总会想‘为何不行?’”
如今已是五个孩子父亲的道格拉斯与第三任妻子居住在伦敦北部的巴尼特,担任会计师。他的长女为纪念这场险丧命的冒险而被命名为“卢塞特”。道格拉斯年轻时曾在海上担任实习航海员多年。
童年时期,他随性情暴躁的远洋船长父亲杜格尔和护士母亲琳达在斯塔福德郡长大。“父母在香港相识结婚,但人们总会干些傻事——他们竟决定在斯塔福德郡乡下买下奶牛场,”道格拉斯笑道,“问题在于他们对经营一窍不通。”
随着包括长女安妮在内的四个孩子相继出世,全家生活捉襟见肘。杜格尔对枯燥的农耕生活和经济困境感到沮丧,日渐焦躁不安。
“我们当时住在荒郊野岭,”道格拉斯回忆道,“谁把我们安置在那儿的?是我父亲。然后他又认定我们是缺乏教育的半傻子,需要在生活大学里接受教育——虽然那只是他为自己的流浪癖找的拙劣借口。”
道格拉斯一家收听了关于罗宾·诺克斯-约翰斯顿1960年代末单人环球航行的广播节目后,道格尔的冒险契机终于到来。“我哥哥尼尔说:‘爸爸是水手,我们为什么不环球航行呢?’而道格尔觉得时机到了,这是他脱身的途径,”道拉斯说道。
数月之内,道格尔卖掉了农场,购入一艘有50年历史的木制纵帆船“卢塞特号”,并宣布罗伯逊全家即将出海。“母亲满心疑虑,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道格拉斯回忆道,“但父亲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回头。我们孩子们则完全被这种兴奋感和莽撞劲儿所感染。”
全家人在康沃尔郡法尔茅斯花费三个月改造船只。道格尔从未教授航海技巧,却坚持让全家切除阑尾,以排除在远洋遭遇阑尾炎引发的医疗危机。琳达悄悄在船上储备了罐头食品、医疗物资和孩子们的课本。
1971年1月某个晴朗的早晨,他们从法尔茅斯港启航。“父亲高喊着‘呦吼!’,我记得我和安妮对视一眼,心想:‘你暴露真实意图了,这完全是为了你自己’,”道格拉斯说。
对这群业余船员而言,这无疑是疯狂的计划。但他们迅速适应,在横渡大西洋、穿越加勒比海抵达迈阿密的航程中创造了无数奇幻时刻。在迈阿密停留数周期间,他们靠打零工维持补给和修缮。此时他们终于获得一艘救生筏——这与道格尔无关。“我们结识了冰岛一家人,他们执意将备用救生筏送给我们,说无法眼睁睁看我们继续航行却没有救生设备,”道格拉斯表示,“父亲拒绝了,说最好的救生船就是脚下的船。但他们坚持说这不是给他的,是给他孩子们的。感谢上帝他们这么做了,没有它我们活不到今天。”
当“卢塞特号”经巴拿马运河从加勒比海驶向新西兰时,罗伯逊家族已缺员一人。安妮在巴哈马坠入爱河而留了下来。来自瑞典的罗宾象征性支付了船费,随他们向南航行时顶替了安妮的铺位。
当他们绕行加拉帕戈斯群岛,向南太平洋马克萨斯群岛进发时,虎鲸群发动了袭击。
我把头探向舱口——水已经淹到爸爸脚踝了——然后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涌流声,“道格拉斯回忆道,”那是三头虎鲸,其中一头头部开裂,鲜血不断涌入海中。这时水已漫到父亲膝盖,他大喊:‘弃船!’我反问:‘弃到哪里?这里不是迈阿密码头!我们正在太平洋中央!’”
露西特号沉没之际,杜格尔催促儿子将未经测试的救生筏抛入海中。“我当时生怕鲸鱼会把我们吃掉,”道格拉斯说,“心想自己就要这样葬身鱼腹了,我们甚至不确定救生筏能否正常使用。”
奇迹般地,救生筏成功展开。但全家登筏时陷入一片混乱:琳达的居家袍一度被卡在沉船栏杆上;尼尔试图返回取回泰迪熊;罗宾惊慌中踩在露西特号附属小艇埃德纳梅尔号的舷缘,导致小艇进水——不过他们最终奇迹般地抢救出小艇并将其系在救生筏后。
“我是最后一个登筏的,”道格拉斯轻声说道,“当时还特意检查双腿是否完好,因为被咬时根本感觉不到。我随手抓住漂过的零散物品——一个橙子,妈妈的缝纫篮——这些后来都成了救命工具。”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漂浮时,道格拉斯记得母亲催促惊恐的家人手拉手诵念主祷文,但杜格尔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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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自己不信上帝,”道格拉斯回忆,“我劝他:‘看在上帝份上,就不能陪我们祈祷吗?’他回答:‘若真有神明,他该知道我心不诚。’这就是杜格尔,始终如一。”
直到后来孩子们才得知,在最初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里,琳达与杜格尔立下庄严誓约: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定要将儿子们送回陆地。这群被困汪洋的船员还达成了更残酷的共识:任何人绝不通过相食求生。
经过漫长讨论,杜格尔决定向北驶往信风交汇的无风带,那里常有的雷暴可提供淡水补给。他们用船桨、划桨和临时船帆将埃德纳梅尔号改造成拖船,牵引着救生筏向北缓慢行进。
第六天,粮食耗尽之际,他们眼睁睁看着一艘轮船驶过,对求救信号置之不理。“那是绝望的谷底,”道格拉斯说,”我们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获救。当救援无望时,父亲说必须自救。他决定带我们航向75天航程外的美洲,这简直天方夜谭。
橡皮艇严重漏水,且气泵损坏后他们只能用嘴充气。他们捕捉飞鱼和一种名为鬼头刀的大型食用鱼类,最后还捉到一只海龟——这成为他们的主要食物来源,他们饮用龟血来补充水分。后来他们发现鬼头刀的眼球能提供淡水,便开始整颗吮吸。除此之外,他们经常靠每天一小口淡水量维持生命。“干渴感令人发指,”道格拉斯回忆道。
海水的侵蚀同样残酷。由于橡皮艇极易进水,他们时常被迫浸泡在齐胸深的海水中,导致全身布满溃烂和脓疮。
“恐惧如影随形,”道格拉斯补充道,“你可以暂时压抑恐惧,但稍一松懈就会全线崩溃。这就是我们当下的世界,下一个浪头就可能让你丧命。但你不能想着死亡,必须专注于下一个任务:舀出积水、捕捉鱼获、再撑过一小时。”
连续多日无雨。直到第13或14天,终于暴雨倾盆。“那简直是神圣时刻,”道格拉斯说,“我们用嘴和所有容器接取数加仑雨水。多日来第一次,我们摆脱了濒临渴死的境地。”
但新的考验接踵而至。第17天,救生筏在他们身下彻底解体。“木筏上生活虽艰苦,但至少能遮阳。如今我们只能移往埃德纳梅尔号,却不确定它能否承载六人重量。”
这艘小艇勉强承受住了。“若你亲眼见到,绝不会相信六人能挤进这艘微型救生艇,”道格拉斯描述,“我们紧贴水面,能看见鱼群在下方游弋。海鸟停驻桅杆,鲨群尾随其后——仿佛我们已化作海洋的一部分。”
海洋向他们展露全部威力。第22天,猛烈的风暴持续24小时,救生艇不断进水迫使他们不停舀水。他们驾驭着6米多高的巨浪,曾清晰感受到巨型鲨鱼撞击船体的闷响。“有天我注视家人,他们形同骷髅,”道格拉斯坦言。在整个过程中,琳达始终是精神支柱。“杜格尔是指挥官,但母亲才是推动我们前进的力量,”道格拉斯追忆,“她与我们交谈、歌唱,缝补我们褴褛的衣衫。她赋予我们继续抗争的意志。”
进入第六周时,所有人已形销骨立。双胞胎尼尔和桑迪虚弱至极。通过观测到北极星确认重返北半球后,杜格尔估算距离陆地约560公里——若持续划行还需15天。“但无法保证双胞胎能撑到那时,尤其是咳嗽严重的桑迪,”道格拉斯说。
随后在第38天,奇迹降临。一艘日本拖网渔船“第二东海丸”出现在海平线上,正驶向巴拿马运河。道格尔发射了最后一枚信号弹,这次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
“船笛长鸣,我们屏息凝望着船只改变航向,”道格拉斯回忆道。
不到十分钟,渔船已靠拢过来,但救援过程险象环生。当精疲力竭的遇难者伸手求援时,鲨鱼仍在橡皮艇周围游弋,留在艇上的人则拼命维持平衡防止倾覆。
“只有母亲会这么做,”道格拉斯笑道,“她特意留了一套干净衣服供我们获救时穿。我记得她说:‘道格拉斯,把衬衫穿上。’即便在那时,她仍希望我们保持体面。”
众人依次被拉上甲板后,才发现因在小艇蜷缩数周双腿严重痉挛,几乎无法站立。“尼尔回头望着‘埃德纳梅尔号’说:‘其实也没那么糟,对吧?’几乎在获救瞬间,我们就开始怀念那段每日奋战的时光,”道格拉斯表示。
四日后,随着“第二东海丸”船长向岸上发送“已救起六名受困英国人”的电报,这个家庭在巴拿马登陆时引发了全球媒体轰动。
英国大使馆协助他们返乡。归国后,由于房屋已损毁,罗伯逊一家辗转借住亲友家中。“一切都超现实,”道格拉斯说,“桑迪形容得最贴切。他说:‘海难两个月后,我居然又坐回教室。’我们谁都难以置信。”
难以安于现状的道格拉斯很快重返海洋成为航海学员,而父母的婚姻却未能承受住这场磨难,一年内便告离异。不过道格尔用沉船题材畅销书的版税为琳达购置了房产。
“我认为他们始终承受着沉重负担,”道格拉斯沉思道,“因为让子女深陷险境。”
尼尔对此表示认同,至今仍认为父亲当年过于鲁莽。
但桑迪和道格拉斯对父亲的疯狂计划唯有感激。“他虽有缺点和不足,但终究是我父亲,”道格拉斯说,“我一生每天都在感谢他的决定——因为我们经历的堪称传奇。于我而言,无需任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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