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耦合剂涂在我肚子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隔着帘子,我听见外面同事们嘻嘻哈哈的催促声,心里有点烦。就在这时,帘子被“哗啦”一声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走了进来,只露出一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睛。
是柳诗,我的前女友。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她显然也认出了我,握着B超探头的手微微一顿,但眼神很快就恢复了专业性的冰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操作着仪器,探头在我肚子上缓慢地移动、按压,屏幕上闪烁着我的五脏六腑。整个检查室里,只有机器发出的单调嗡嗡声,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检查快结束时,她突然俯下身,冰凉的口罩边缘蹭过我的耳廓,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范宇,你这……还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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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事儿,我真是气得一宿没睡好。我和老婆陈悦结婚三年,感情稳定,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IT公司当项目经理,一个月到手一万五,陈悦是小学老师,工资不高但稳定。我们俩省吃俭用,去年刚在郊区买了套两居室,背着三十年的房贷,每个月一睁眼就是八千块的月供,压力大得像山一样。但看着陈悦满足的笑臉,我觉得一切都值。
可柳诗的出现,就像往我们这锅温吞的白粥里,扔进了一颗老鼠屎,膈应得我吃不下睡不着。
我和柳诗是大学同学,谈了四年。那会儿是真爱过,爱得轰轰烈烈。毕业后,我进了现在的公司从底层码农干起,她则考上了医学院的研究生。问题就出在这时候。我当时年轻,心里急,总想着赶紧赚钱买房结婚,但她还要读好几年书。更要命的是,有一次我去她家,无意中听见她父母聊天,说起她家有遗传性的肾病,她叔叔就是因为这个走的,她爸身体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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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五年过去了,她成了B超医生,而我,成了她B超探头下的“病人”。这叫什么事儿!我拿着那张语焉不详的报告单,心里七上八下。报告上只写着“肝脏可见低回声区,边界不清,建议进一步检查”。我不是学医的,但这几个字看着就瘆人。我上网一查,好家伙,从肝囊肿到肝癌,说什么的都有。看得我冷汗直流,血压都飙到180了。
晚上回到家,陈悦看我脸色不对,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哪敢说实话?就说公司项目出了点问题,心烦。她也没多想,给我下了碗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温柔地说:“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看着她那张毫无城府的脸,我心里又愧疚又害怕。我怕万一我真有什么事,这个家怎么办?房贷怎么办?陈悦怎么办?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柳诗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句“你这还得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是不是在报复我?当年我那么残忍地抛弃了她,她现在逮着机会,故意夸大其词吓唬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我觉得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任她宰割,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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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宇,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知道瞒不住了,只好把公司体检遇到柳诗,以及她说的话和报告单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隐瞒了当年分手的真正原因,只说是普通的情感破裂。
陈悦听完,气得脸都白了。“她怎么能这样!这是医生该干的事吗?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她还有没有医德了?”她比我还激动,捏着拳头就要去医院找柳诗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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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陈悦难得爆了粗口,“我才不信这么巧!你前女友,正好给你做B超,正好查出点模棱两可的问题?这 里都不敢这么演!她就是记恨你,故意整你!”
看着陈悦为我鸣不平的样子,我心里暖流涌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我抱住她,声音都有些哽咽:“悦悦,我怕……我真的怕。”
陈悦反过来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不怕不怕,有我呢。明天我就请假,咱们去全市最好的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看!我就不信了,是病咱们就治,要是她耍花招,我撕了她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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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老教授拿着探头在我肚子上扫来扫去,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他关掉机器,摘下眼镜,慢悠悠地说:“年轻人,你这肝上是长了个小东西,一个不到五毫米的血管瘤。良性的,十个人里八个有,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有。完全不用管它,也别有心理负担,该吃吃该喝喝,每年体检的时候顺带看一眼就行。”
听到这话,我感觉像是从刑场上被无罪释放,整个人都软了。陈悦激动地握着老教授的手,连声道谢。从诊室里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天都蓝了。
可紧接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烧了起来。柳诗!绝对是柳在搞鬼!一个经验丰富的B超医生,会看不出一个良性血管瘤?她就是故意的!她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折磨了我这么多天,让我活在恐惧里,她就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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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柳诗下班。她刚换下白大褂,准备离开,被我一把拦住了去路。
“柳医生,能聊聊吗?”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柳诗看到我和陈悦,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她想绕开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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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句句扎心。周围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柳诗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但她依旧强撑着,嘴硬道:“我只是根据影像给出客观建议,作为医生,谨慎一点有什么错?万一误诊了,这个责任你来负吗?”
“谨慎?!”我冷笑一声,走上前,盯着她的眼睛,“柳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會不清楚?你是不是觉得,当年我甩了你,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可以把我踩在脚底下,看着我像条狗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你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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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资格?”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是,我当年是混蛋,我是怕了你家的病,我承认!但我至少没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去害人!你穿着这身白大褂,不觉得羞愧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走廊。不是柳诗打的,是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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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陈悦双眼通红地瞪着我,然后又转向同样震惊的柳诗,声音里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地说:“柳医生,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不知道当年还有这样的事。”
说完,她拉着我就走,任凭我怎么挣扎都没用。直到把我塞进车里,她才终于崩溃了,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范宇……你怎么能这么混蛋啊!”她捶打着我的胸口,“人家姑娘家里出了那样的事,你不说安慰陪伴,反而因为害怕就跑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把人家害成这样,现在还跑去质问她,你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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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无地自容。
我和陈悦回到家,一路无话。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天亮坐到天黑。我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事,回想柳诗当时绝望的眼神,再想想今天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
我错了,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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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范宇,我承认,那天在B超室里看到你,我的确想过报复。我想让你也尝尝那种对未来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滋味。当我拿起探头,看到屏幕上影像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私人情绪都没了,我首先是一个医生。”
“你的肝脏血管瘤确实是良性的,但它的位置很特殊,紧挨着一条主要的门静脉分支。这种位置的血管瘤,虽然罕见,但有受到血流冲击压力增大而破裂出血的风险。我讓你去查,不是让你去查它是不是癌,是想让你去大医院找专家评估一下,看看需不需要做预防性的介入治疗。我不敢在报告上写得太明白,怕引起你的恐慌,也怕你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毕竟这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我更不能当着你同事的面说,只能用那种方式提醒你。”
她接着写道:“那天你来找我,说出当年的真相,我虽然生气,但更多的是释然。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我了。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好。现在,我不恨你了,只觉得你可怜。范宇,真正可怕的不是疾病,是人心的懦弱和自私。还有,替我谢谢你妻子,她是个好女人,比我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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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我像一头疯狗一样,把最恶毒的揣测、最伤人的话语,全都砸向了她。
我冲进卧室,把手机递给陈悦看。陈悦看完,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她叹了口气,过来抱住我:“范宇,我们都错怪她了。去跟她道个歉吧,正式地、诚恳地道个歉。”
我按照柳诗短信里的建议,又去挂了那个老教授的号,把我情况的特殊性跟他说了。老教授重新调出影像资料,仔细研究了半天,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哎呀,这个细节我之前疏忽了。给你做体检的这个B超医生,非常细心,水平很高啊!她说得对,你这个情况,虽然概率很低,但确实有风险。为了保险起见,建议你做一个微创介入栓塞术,把这个隐患给除了,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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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手术,很成功,只是一个小手术。出院那天,我捧着一束百合花,等在柳诗的医院门口。她看到我,表情很复杂。
我走到她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柳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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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闪动,但最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都过去了。你没事就好。以后……好好对你妻子。”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决绝又洒脱。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画上了句号。一个由我的怯懦开始,由她的善良终结的句号。
回家的路上,陈悦开着车,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我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无比安心。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对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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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体检,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病,更照出了我内心的丑陋和不堪。它也让我看清了,谁才是那个愿意在我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依旧紧紧握住我的手,陪我一起面对风雨的人。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犯下很多错。有些错,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弥补,但幸运的是,生活总会给你一个“复查”的机会,让你看清真正重要的东西。对我来说,那个还需要“查”的,不是肝脏上的血管瘤,而是我那颗曾经蒙尘的良心。幸运的是,我通过了这次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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