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蝉。
屏幕上跳跃着三个字:周铭妈。
我没接。
这是我们冷战的第五十九天。
空气里有股外卖放久了的酸味,和空调吹出来的,干燥的灰尘味混在一起。
两个月,六十天,足够让一段曾经炽热的感情,在沉默里冷却、生锈,最后变成一堆谁也不想碰的废铁。
起因?
说起来都可笑,为了他老家三代表亲的儿子,上大学的学费。
他妈一个电话打过来,理直气壮,不是商量,是通知。
“小林啊,你跟周铭一个月挣得不少,我们寻思着,你们一人一半,给弟弟凑个学费和生活费。”
我当时正在加班,审着一条又一条哗众取宠的短视频,脑子嗡嗡作响。
听到这话,我第一反应是幻听。
“阿姨,哪个弟弟?”
“就你三叔公家的那个孙子,你见过的,上次来杭州玩,不就住你们那儿嘛。”
我当然记得。
一家五口,在我们这不到九十平的房子里,住了半个月。
吃了半个月,用了半个月,走的时候,把我妈托人从云南带来的野生菌菇,我珍藏的两罐新茶,还有我刚买的一套进口洗护用品,扫荡一空。
美其名曰:“城里东西就是好,带点回去给亲戚们开开眼。”
我当时就“破防了”,跟周铭大吵一架。
周铭眼睛无辜地望着我:“来都来了,总不能赶人走吧?都是亲戚,打秋风也是看得起我们。”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现在,看得起我们的人,又来“点菜”了。
我捏着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阿姨,我们没有这个义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拔高了八度的声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挣大钱,帮衬一下家里怎么了?周铭都没意见!”
我下意识地看向客厅。
周铭戴着降噪耳机,正在跟游戏里的队友激情互喷,对我和他妈的通话,充耳不闻。
那一刻,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到了天灵盖。
我挂了电话。
周铭正好一局结束,摘下耳机,看见我脸色不对,随口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你妈。”
“哦,说啥了?”他一边说,一边点开外卖软件,准备叫宵夜。
“她让我们给你三叔公家的孙子出学费和生活费,一人一半。”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周铭划拉手机的手指顿住了。
他没看我,眼神飘忽:“嗨,多大点事儿,我还以为怎么了。我弟那孩子,学习挺好的,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你弟?”我气笑了,“周铭,你家族谱是不是能绕地球一圈?上回是你二舅的女儿要买包,上上回是你大姑的儿子要换手机,现在又来了个不知道隔了多少层的弟弟。我们是开银行的吗?”
他终于抬头看我,眉头皱了起来,是我熟悉的不耐烦。
“林晚,你怎么这么计较?都是一家人,钱能解决的事,算事吗?”
“算!”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的钱,是我每天审三千条视频,眼睛都快瞎了换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给你们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吃现成’?”
“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吃现成?那是亲情!”
“别跟我谈亲情,我只知道我的钱要花在我自己身上,花在我们的小家身上,而不是拿去给你妈做人情,给你家那些所谓的亲戚薅羊毛!”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是那种我最厌恶的、混合着失望和指责的表情。
“林晚,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是啊,以前我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包括他那个庞大又麻烦的家族。
他妈第一次来,顺走了我一瓶没开封的神仙水,他说:“妈没用过好东西,让她见识见识。”
我忍了。
他表妹来杭州实习,住我们家,每天穿着我的衣服,用着我的化妆品,他说:“小姑娘爱美,你多担待。”
我忍了。
过年回家,他家七大姑八大姨围着我,问我的工资,问我们什么时候买房,然后拐弯抹角地暗示周铭应该多“帮衬”家里。
他说:“都是长辈,给点面子,别当真。”
我一次又一次地忍。
我以为我的忍让,能换来他的体谅和我们安稳的生活。
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忍让,只换来了他们的得寸进尺和他的“理所应当”。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周铭,我月薪两万,在杭州,不算顶尖,但也够我活得体面。我为什么要用我的体面,去填你家那个无底洞?”
他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什么无底洞?那是我的家人!林晚,你是不是觉得你挣两万块钱就了不起了?看不起我们家了?”
看,他又来了。
一旦道理说不过,就开始给我扣帽子,搞阶级对立。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从大学校园的白衬衫,到写字楼里的格子间。
我以为我们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可现在,我只觉得陌生。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闷得发慌,“我只是看不起你这种打着‘亲情’的旗号,理直气壮吸血的行为。”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出。”我下了最后通牒。
“好,好,林晚,你行!”他指着我,连说了三个“好”,然后猛地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这日子没法过了!”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
世界安静了。
我愣在原地,像一尊木雕。
我以为他只是去楼下抽根烟,冷静一下。
我以为他晚上就会回来,像以前无数次争吵一样,买点我爱吃的东西,然后嬉皮笑脸地求和。
我甚至想好了,如果他道歉,我就……
我就怎么样呢?
我发现我想不下去了。
因为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活该。
他没回来。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我们开始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朋友圈互相屏蔽。
我们像两个赌气的孩子,都在等对方先低头。
一开始,我愤怒,委屈。
凭什么?做错的又不是我。
后来,我开始心慌。
我们五年的感情,就要因为这点破事,走到尽头了吗?
我无数次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对话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我想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想说,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可我一个字都发不出去。
因为我知道,谈的结果,无非是我再次妥协。
然后,下一次,变本加厉。
直到第五十九天,他妈的这个电话,像一瓢冷水,把我彻底浇醒了。
我看着还在震动的手机,突然就笑了。
笑自己眼瞎心盲。
我爱上的,究竟是那个大学里会为我跑半个校区买一杯奶茶的少年,还是这个被原生家庭捆绑,懦弱又自私的男人?
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只是我以前被爱情蒙住了眼,看不清罢了。
手机终于不响了。
我拿起它,没有丝毫犹豫,拉黑了他妈的号码。
然后,点开周铭的微信。
他的头像还是我们一起去旅游时拍的合影,笑得像两朵傻乎乎的向日葵。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慢条斯理地打下一行字。
“周铭,冷战太累了,也毫无意义。”
“我单方面宣布,我们分手了。”
发送。
删除好友。
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沙发上。
但奇怪的是,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包袱。
天花板的灯光有些刺眼。
我闭上眼睛。
杭州的夜,依旧灯火璀璨。
但这里,已经没有我留恋的人了。
第二天,周一。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选了衣柜里最贵的那条裙子,走进公司。
我直接敲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王总,我想辞职。”
王总正在喝他那杯浓得发苦的普洱,闻言差点呛到。
“小林?辞职?为什么?干得不顺心?还是有人挖你?”
我摇摇头,笑了笑:“都不是。就是累了,想回家了。”
王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多识广,他看了我几秒钟,没再多问。
“想好了?”
“想好了。”
“行。按流程办吧。”他叹了口气,“可惜了,你是我带过最有灵气的年轻人之一。”
我鞠了一躬:“谢谢王总。”
走出办公室,整个部门的同事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月薪两万,内容审核组的副组长,所有人都觉得,我前途无量。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工作掏空了我什么。
每天面对海量的、光怪陆离的、甚至可以说是扭曲的短视频内容,人的精神会被慢慢侵蚀。
负能量像水蛭,一点点吸走你对生活的热情。
以前,周铭是我的充电宝。
不管工作多累,回家有个人抱着你,跟你说说话,就觉得又能扛下去了。
现在,这个充电宝,漏电了,甚至开始反向耗电。
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交接工作用了一周。
最后一天,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个不大的纸箱。
路过楼下那家我们最常去的咖啡店,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还是那个靠窗的位置。
我点了一杯拿铁,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林晚!你什么意思?!”
是周铭。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
看来,他终于发现自己被删了。
或者,他妈跟他告状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分手?你凭什么单方面分手?我同意了吗?”他几乎在咆哮。
我被他逗笑了。
“周铭,分手是通知,不是商量。另外,我们住的房子,租期还有一个月,我东西都搬走了,押金和剩下的房租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我送你的分手礼物。”
“你……你把我的联系方式都删了?林晚,你玩真的?”
“不然呢?陪你演冷战夫妻,等你妈什么时候高兴了,再赏我个笑脸?”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晚晚,你别这样,我们五年的感情……”
“停。”我打断他,“别跟我提五年。这五年,我为你付出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你为你那‘一家人’,又让我受了多少委屈,你也心里有数。”
“我……”
“周铭,我累了。我不想再做一个懂事、大度,被你和你家人当成理所当然的‘富贵太太’了。我只想做我自己。”
“你回老家了?”
“嗯。”
“那你工作怎么办?你……”
“不劳您费心。”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很舒服,“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我自己做主。”
“林晚,你给我回来!我们当面谈!”他又开始用命令的语气。
“没必要了,周铭。”我说,“祝你前程似锦,也祝你……早日给你三叔公的孙子凑够学费。”
说完,我挂了电话,拉黑。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杭州的咖啡,好像也没那么好喝了。
回家的动车上,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高楼大厦渐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和连绵的田野。
空气里似乎都多了一丝泥土的芬芳。
我妈在出站口等我,看见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工作说辞就辞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我爸站在旁边,默默地接过我手里那个沉重的行李箱,什么也没说,但紧锁的眉头说明了一切。
我笑着抱了抱我妈:“没有,就是想你们了。杭州待腻了,回来啃老。”
“胡说八道什么!”我妈拍了我一下,眼泪却掉了下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那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卸下了。
我把头埋在我妈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家里的饭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油焖大虾。
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看你瘦的,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我爸话不多,但一杯接一杯地陪我喝着酒。
我把和周铭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我妈听完,气得一拍桌子:“这个混小子!还有他那个妈!我早就看出来了,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分得好!这种人家,嫁过去有你受的!”
我爸叹了口气,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
“人啊,一辈子,难免会遇到一两个错的人。过去了,就好了。”他看着我,“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我眼眶一热,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拼命点头。
是啊,这才是家。
这才是家人。
不是算计,不是索取,而是无条件的接纳和支持。
晚上,我躺在自己房间那张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被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吵醒。
拉开窗帘,阳光灿烂。
没有了高楼的遮挡,天空显得格外蓝,格外高远。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舒服”。
我最好的闺蜜,萧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林大小姐,听说你上演了一出‘凤还巢’?赶紧的,出来接驾,本宫要听你声泪俱下地控诉渣男。”
萧雨是我们这小城里一家培训机构的英语老师,人美嘴毒,是我的人生导师兼情绪垃圾桶。
我们在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见了面。
她听完我的讲述,优雅地用小勺子挖了一口提拉米苏。
“所以,你为了一个拎不清的凤凰男和他那个极品老妈,搭进去五年青春,还差点把自己变成一个扶贫办主任?”
我被她精准的吐槽逗笑了:“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对渣男积德,就是对自己残忍。”她白了我一眼,“不过,你能下定决心辞职分手跑路,智商总算重新占领高地了。值得奖励一块抹茶千层。”
她说着,又给我点了一份甜品。
“接下来什么打算?”她问。
我摇摇头:“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我爸妈。”
“也行。不过我跟你说,周铭那种人,不会轻易放手的。不是因为多爱你,而是因为不甘心。一个能挣钱、听话、还不要彩礼的女朋友,上哪儿找去?他这是优质资产流失,肯定得想办法挽回。”
我撇撇嘴:“他还能追到我们这来不成?”
“那可说不准。”萧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付这种人,你不能心软。一次心软,万劫不复。”
我点点头:“放心,我这次,心比石头还硬。”
事实证明,萧d雨的预言,总是那么精准。
在我回家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一大束红玫瑰,卡片上是周铭的字迹:
“晚晚,我错了。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只觉得讽刺。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暗示过无数次,想要一束花。
他总说:“俗气,浪费钱。买那玩意儿,还不如吃顿好的。”
现在,他倒是舍得花钱了。
可惜,我已经不稀罕了。
我把花直接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然后拍了张照片,用我爸的手机,发给了那个陌生号码。
附言:别再送了,过敏。
很快,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爸接的。
“叔叔,我是周铭。林晚呢?让她接电话。”他的语气还带着一丝颐指气使。
我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想跟她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了。”我爸说,“我女儿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周铭,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养个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我们把她辛辛苦苦养大,不是为了让她去给别人家当牛做马,扶贫济困的。”
“叔叔,你误会了,我妈她……”
“你不用说了。”我爸打断他,“你们家的事,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女儿的生活了。就这样。”
说完,我爸就挂了电话。
我对我爸竖起一个大拇指:“爸,你太帅了!”
我爸哼了一声:“对付这种拎不清的小子,就不能客气。”
我妈在旁边附和:“就是!以为我们家小晚没人撑腰了?想得美!”
我心里暖烘烘的。
有家人当后盾的感觉,真好。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
我还是低估了周铭的“毅力”。
玫瑰花之后,他又开始给我寄各种东西。
我喜欢吃的零食,我之前看上但没舍得买的包,甚至还有一套我常用的护肤品。
所有东西,我都原封不动地拒收。
快递小哥都认识我了,每次都无奈地笑笑:“林小姐,又是周先生的?”
我说:“是,麻烦你了,退回去吧。”
他大概是没辙了,开始打感情牌。
他给我发很长很长的短信,从我们大学第一次见面,到我们一起奋斗的点点滴滴。
字里行间,情真意切。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看到这些,可能会哭得一塌糊涂,然后买张车票就回去了。
但现在,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一片平静。
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早干嘛去了?
在我一次次因为他家里的破事委屈难过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我为了省钱给他买最新款的游戏机,自己连续一个月吃食堂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在我发着高烧,一个人去医院挂水,打电话给他,他却因为要陪领导吃饭而让我“自己坚强点”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做的?
人啊,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些疼,我都记着呢。
我一条都没回。
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回杭州是不可能了。
在这个小城,我的专业并不好找工作。
我不想去考公务员或者进事业单位,过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萧雨给我出了个主意。
“你不是在互联网公司干过吗?对线上运营这套熟得很。现在我们这儿社区团购搞得风生水起,但都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正规的。要不,你来牵头,搞一个?”
我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方向。
我们这个城市虽然不大,但常住人口也有几十万。
社区团购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对那些上班族和带孩子的宝妈来说,方便又实惠。
但目前的团购,大多是“野路子”。
团长在微信群里发链接,大家接龙,货品质量参差不齐,配送也经常出问题。
如果能做一个正规的平台,严控选品,优化供应链和配送服务,肯定有市场。
说干就干。
我拉着萧雨,开始了市场调研。
我们跑了十几个小区,跟物业、便利店老板、宝妈们聊天。
我用之前做产品经理的经验,画了流程图,做了用户画像分析,还写了一份几十页的商业计划书。
我爸妈看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了支持。
我爸把他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启动资金,爸给你出了。就当是投资我女儿的未来。”
我妈则负责我的后勤,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
萧雨也发动她的人脉,帮我联系了几个本地的果蔬基地和食品加工厂。
事情,竟然就这么有模有样地搞起来了。
我给我的小公司取名叫“晚来香”。
取自“稻花香里说丰年”,也取自我名字里的“晚”。
我希望,我的新生活,虽然来得晚了一点,但终将是芬芳馥郁的。
就在我的小事业刚刚起步,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周铭和他妈,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我们租的小仓库里,跟工人一起核对刚到的冷链车里的水果。
一股浓郁的桃子香气,混合着冷气,让人心情愉悦。
我的手机响了。
是小区物业的电话。
“林小姐吗?您家楼下有两位访客,自称是您朋友,一位姓周,一位姓王,您看要不要让他们上来?”
姓周,姓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让他们等着。”
我挂了电话,脱掉手套,洗了把脸。
对着仓库镜子里的人,我深吸了一口气。
镜子里的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脸上还有点灰,但眼神明亮而坚定。
这不再是那个在杭州写字楼里,被PUA得失去自我的林晚了。
我开车回到小区。
远远的,就看见那两个人站在单元门口。
周铭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这样炎热的午后,显得有些滑稽。
他妈,王阿姨,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连衣裙,戴着珍珠项链,手里拎着一个名牌包。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太太来视察工作。
跟我上次见她时,那个穿着花布衫,在我家挑挑拣拣的农村妇人,判若两人。
我把车停好,朝他们走过去。
周铭看见我,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晚晚,你可算回来了!我……”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他妈面前。
“王阿姨,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阿姨脸上堆起菊花般的笑容,上来就要拉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小林啊,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还跟阿姨生分了呢?我跟周铭,这不是特地来看看你嘛。”
“看我?不敢当。”我笑了笑,“我怕您老人家又看上我家里什么东西,我这小门小户的,可经不起您‘开眼’。”
我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她虚伪的客套。
王阿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青一阵白一阵。
周铭赶紧打圆场:“晚晚,你怎么说话呢?妈是关心你。”
“关心我?”我转向他,“是关心我这个免费的提款机跑了,断了你们家的财路吧?”
周铭的脸也涨红了:“林晚,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实话难听,但管用。”我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们,“说吧,来干什么?要是来旅游的,我们这小地方庙小,招待不起二位大佛。要是来要钱的,出门左转,银行二十四小时营业。”
“你!”王阿姨被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周铭哪里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么污蔑他!”
“他哪里对不起我了?”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为了给你凑面子,让我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买单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你把我妈送我的东西拿走,屁都不放一个的时候;我在杭州发高烧,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医院,他却在陪领导花天酒地的时候……王阿姨,你儿子对得起我的地方,麻烦你给我数数,我也想听听。”
我每说一句,周铭的脸色就白一分。
王阿姨显然没想到我知道这么多,一时语塞。
周围开始有邻居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我们这小城,最不缺的就是热心观众。
王阿姨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
“哎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给他找了个城里媳妇,没想到是个白眼狼啊!嫌弃我们是农村人,要跟我儿子分手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演技,不去演电视剧真是屈才了。
周铭脸色铁青,想去拉他妈,又不敢。
他求助似的看着我:“晚晚,别这样,有话我们回家好好说,别让邻居看笑话。”
“回家?”我冷笑,“回哪个家?我在杭州的家,已经被你和你妈拆了。这是我的家,不欢迎你们。”
“林晚!”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就在这时,我妈拎着一袋刚买的菜,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她看到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把菜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我身边,把我护在身后。
“你们来干什么?”我妈的声音不大,但气场十足。
王阿姨看到我妈,哭声一顿,然后嚎得更来劲了。
“亲家母啊!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你看看你女儿,她要跟我儿子分手,还这么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啊!”
我妈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女儿欺负你?我怎么看着,是你们两个大老远跑来,堵在我家门口,又哭又闹,欺负我女儿呢?”
“我们是来求她回去的!”周铭急忙解释。
“求?”我妈笑了,“有你们这么求人的吗?一个摆架子,一个撒泼打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逼债的。”
我妈一辈子都是个温和的人,我很少见她这么犀利。
王阿姨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继续干嚎。
“行了,别嚎了。”我妈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这小地方,庙小,容不下你们这种唱大戏的。你们那套,在我们这儿不好使。”
她转向周铭,眼神变得严厉。
“周铭,我只问你一句。当初小晚为了给你表妹腾地方,自己睡了一个月沙发,你知道吗?”
周铭一愣。
“当初你妈拿走小晚外婆留给她的玉镯子,说要给你表姐当嫁妆,小晚哭了一晚上,你知道吗?”
周-铭的嘴唇开始哆嗦。
“当初为了给你爸治病,小晚二话不说,拿出了她工作三年攒下的所有积蓄,连欠条都没让打,你知道吗?”
周铭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这些事,他都知道。
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或者觉得,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妈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失望。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妈不容易,你家人要帮衬。你从来没想过,小晚也是别人家辛辛苦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她凭什么要受这些委屈?”
“我……”周铭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走吧。”我妈指了指小区门口,“趁着大家还没下班,看热闹的人还不多,给自己留点体面。”
王阿姨看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好你个林晚!你别后悔!我儿子这么优秀,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嫁!你个被退货的二手货,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她这句恶毒的话,像一盆脏水,泼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击,萧雨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杯奶茶,直接挡在我面前。
“哟,这位大妈,您是哪个朝代穿越来的?还‘二手货’?您儿子那么优秀,怎么还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们家‘二手货’不放呢?是不是离了这个‘二手货’,您儿子连下个月房租都交不起了?”
萧雨的嘴,是淬了毒的刀。
刀刀见血。
“你……你谁啊你!我们家事要你管!”王阿姨气急败坏。
“我是她朋友,也是她新公司的合伙人。”萧雨晃了晃手里的奶茶,笑得像只小狐狸,“顺便跟您汇报一下,我们家林晚,现在是‘晚来香’生鲜平台的创始人兼CEO。虽然公司刚起步,但上个月的流水,也就勉强够您儿子在杭州一年的工资吧。”
萧雨在吹牛。
我们上个月的流水,离周铭一年的工资还差得远。
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周铭和王阿姨,显然被“CEO”和“流水”这两个词给震住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挺直了背脊。
“王阿姨,周铭,”我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有力,“谢谢你们,让我看清了很多事。也谢谢你们,让我下定决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以前,我的人生是围绕着他转的。现在,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至于后悔,”我笑了笑,发自内心的,“我最后悔的,是没能早点离开你们。”
王阿姨的脸,彻底成了一块调色盘。
周铭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但那又怎么样呢?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我们走!”王阿姨大概是觉得再待下去也讨不到任何便宜,拉着周铭,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妈拍了拍我的背。
萧雨把奶茶递给我:“喏,庆祝你手撕极品,C位出道。”
我接过奶茶,吸了一大口。
甜的。
真甜。
原来放下一个人,不是不爱了,而是终于开始爱自己了。
那场闹剧之后,我的世界,彻底清净了。
周铭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听说,他很快就听从他妈的安排,开始相亲了。
对方是一个老家的姑娘,在杭州打工,没什么学历,但胜在“听话”。
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跟一个果农谈合作。
阳光下,那果农黝黑的脸上,是朴实的笑容。
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人生,从此与我无关。
我的“晚来香”平台,在萧雨这个营销鬼才的帮助下,发展得越来越好。
我们严控品控,所有上架的果蔬生鲜,我都亲自去产地考察。
我们优化配送,组建了自己的配送团队,保证“半小时达”。
我们还搞了很多有意思的社群活动,比如“周末亲子采摘”、“厨房小白烹饪课”。
“晚来香”不再只是一个买菜的平台,更成了一个连接邻里,分享生活方式的社群。
用户越来越多,口碑也越来越好。
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用自己挣的钱,给我爸妈换了一辆新车。
带他们去了一直想去的云南旅游。
看着他们在洱海边,笑得像个孩子,我突然觉得,这比买任何名牌包,都让我有成就感。
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总,我之前在杭州的上司。
“小林啊,听说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还搞得有声有色?”
“王总消息真灵通。”我笑着说。
“哈哈,你们那个圈子,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公司想在几个二三线城市试点新零售业务,我看你那个模式就很好。有没有兴趣,跟我们合作?”
我愣住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能跟之前的大公司合作,意味着我们的供应链、资金和品牌知名度,都能上一个巨大的台阶。
“王总,您这是……”
“别想太多。”王总在电话那头笑了,“我这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你的能力,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商业计划书我看过了,写得很好。我只是个惜才的商人。”
放下电话,我还有点恍惚。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萧雨和爸妈。
萧雨兴奋地跳了起来:“林晚!我们要发了!”
我爸妈也激动得眼眶泛红。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还有萧雨,在我家的小院子里,摆了一桌烧烤。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天上的星星,亮得惊人。
我们喝着啤酒,聊着天,畅想着未来。
我看着眼前这些我最爱的人,看着院子里温暖的灯光,突然想起了在杭州的那些夜晚。
那些独自加班,吃着冰冷外卖的夜晚。
那些因为周铭和他家人的事,辗转反侧,暗自垂泪的夜晚。
那些日子,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原来,离开一个错误的人,真的会迎来海阔天空。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从一段泥潭般的感情中抽身。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在跌倒后能重新站起来,并且跑得更快。
我很庆幸,我做到了。
萧雨碰了碰我的杯子:“喂,林CEO,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回过神来,笑着看她:“在想,幸好当初我那么勇敢。”
是啊,幸好。
幸好我辞掉了那份看似光鲜却耗尽心力的工作。
幸好我离开了那个不断消耗我却不知感恩的男人。
幸好我回到了这个有爱、有根、有无限可能的地方。
我举起杯子,对着漫天星光。
“敬过去,也敬未来。”
“敬所有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不愿离开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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