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本该是舒展的。
小米粥在锅里“咕嘟”着,甜糯的香气像一层薄雾,笼罩着小小的厨房。
我正把最后几颗葱花撒进蛋液里,准备烙一张葱花饼。
张健一句话,把这层薄薄的暖意捅破了。
“老婆,下下个周末,我妈六十六大寿。”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
我搅动蛋液的动作顿了一下。
锅里的粥仿佛也停了沸腾,空气里只剩下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
“知道了,上次小姑子就在电话里嚷嚷一路了。”我语气平淡,没回头。
我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张健的妈,我的婆婆,过生日从来不是过生日,是“过关”。
“这次是六十六大寿,按老家规矩,得大办。”他走进来,从背后圈住我的腰。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颈侧,但我只觉得一阵冰凉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你想怎么大办?”我关了火,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即将对我提出无理要求的期待。
“我妈的意思是……咱们做儿女的,得表示表示。”
“表示?”我心里冷笑一声,“每年不都表示吗?你工资卡不在她那儿吗?我的钱,也隔三差五被你‘借’去‘周转’,不都是给她老人家打秋风了?”
张健的脸色有点挂不住了。
“林微,别这么说,什么叫打秋风?那不是家里确实有需要吗?”
“是吗?小姑子换手机是需要,你侄子上三万块的补习班是需要,你爸买个三千块的紫砂壶也是需要?”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就白一分。
这些年,我开网店挣的钱,就像一块唐僧肉,谁都想上来咬一口。
他见说不过我,干脆耍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蹭:“哎呀,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六十六,六六大顺嘛。我妈说了,她有个老姐妹,去年过六十六,她儿子儿媳包了个六十六万的红包,在整个小区都传为佳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我感觉我的耳朵嗡地一声。
六十六万。
我以为我听错了。
“多少?”
“六十六万。”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更低了,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没有。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我们也能做到”的自豪。
我被他这种天真的残忍气得直想笑。
“张健,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觉得我疯了?”
“你怎么这么说?”他皱起眉,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表示谁表示?你作为儿媳,不该支持我吗?”
“支持?我拿什么支持?把我的店卖了,还是把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
我气得声音都在抖。
“我们不是还有存款吗?”他理直气壮。
“那是我们的存款,不是你妈的养老金!”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
那笔钱,是我辛辛苦苦,一单一单生意做下来,熬了多少个夜,跟多少难缠的客户磨破了嘴皮子才攒下的。
是我给自己留的底气,是万一哪天生意黄了,我们不至于喝西北风的保障。
“什么我的你的?我们是夫妻,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再说了,给我妈怎么了?那是生我养我的妈!”
他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生你养你的是你妈,不是我妈!她没养过我一天,我凭什么要给她六十六万?”
“林微!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太伤人了!”他一脸痛心疾首,好像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无比心酸。
我们结婚五年,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他和他家人的地方。
他家但凡有事,我出钱出力,从无二话。
我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他的体谅和尊重。
到头来,在他心里,我挣的钱,就该理所当然地填补他家的窟窿,满足他妈那可笑的虚荣心。
“伤人?张健,你跟我提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也会伤我的心?”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忍住了。
我不能哭,哭了就是我输了。
“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孝心!是面子!我妈要在她那些老姐妹面前抬起头来!”
“所以,为了你妈的面子,我就要倾家荡产?”我气笑了,“你妈的面子是金子做的,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可以随便踩?”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开始语无伦次。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健,我问你,这六十六万,给了,我们以后怎么办?我那个店,最近正在转型,需要投入一大笔钱,你知道吗?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好一点的私立一年多少钱,你算过吗?”
我像连珠炮一样质问他。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神躲闪。
“钱……钱以后再挣嘛。妈的生日只有一次。”他小声嘟囔。
“说得轻巧!钱是大风刮来的吗?那是我的血汗钱!”
“你的血汗钱?林微,你别忘了,你开店的本钱,还是我给你的!”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突然跳了起来。
我愣住了,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是,当初开店,他确实拿了五万块钱给我。
那五万块,是我们婚后共同的积蓄。
为了这五ZA万,我省吃俭用,两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现在,这成了他攻击我的武器。
“好,张健,你真行。”我点点头,心一寸寸冷下去。
“我把那五万块还给你,连本带利,十万,够不够?从此以后,我的钱,跟你,跟你家,再没有一分钱关系。”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算账?”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对,算账。”
我走到客厅,从抽屉里拿出我的银行卡,拍在桌子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你生日。五万是你的本金,五万是利息,剩下十万,是我这几年给你爸妈、你姐姐、你外甥花的钱,我也不跟你们算了,就当喂了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他心上。
张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
“林微!你疯了!”他冲过来,想抢那张卡。
我一把将卡收回来,冷冷地看着他。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疯的是你们一家人。”
“为了钱,你就要跟我闹离婚吗?”他眼睛红了,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到现在还觉得,是我的错。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尊严。”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你们家的提款机。”
“叮铃铃——”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小姑子张莉。
张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接了电话,还按了免提。
“哥!妈的生日宴,酒店我订好了,就是上次我们去看的那家‘御品轩’,气派吧!你跟嫂子说了没?红包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莉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尖锐得像一把锥子。
张健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说了……你嫂子她……”
“嫂子还能不同意?这可是给我妈长脸的大好事!我跟妈都跟街坊邻居说好了,我哥我嫂子可孝顺了,要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呢!嫂子,你说是吧?”
她直接在电话那头喊我。
我拿起手机,对着听筒,清晰地说:“我不同意。”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几秒,张莉拔高的声音炸了出来:“你说什么?你不同意?林微,你什么意思啊?我哥挣的钱,你还管着不让他孝顺我妈了?有你这么做媳妇的吗?”
“你哥挣多少钱,我比你清楚。这六十六万,你让他自己去挣,挣到了,别说六十六万,六百六十万他给他妈,我都不会眨一下眼。”
“你!你这是看不起我哥!你别忘了,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哥给你的!”
又来了。
又是这套说辞。
我简直要气笑了。
“张莉,你搞搞清楚,你哥一个月工资一万二,房贷六千,车贷三千,日常开销两千,他拿什么给我花?是我,是我林微,在养着这个家,养着你哥这个‘一家之主’!”
“你胡说!我哥才不会花你的钱!你这个女人,心机太深了!”
“我有没有胡说,让你哥把他的银行流水打出来看看?看看他每个月那点工资,够不够他自己抽烟喝酒应酬的!”
我把手机扔给张健。
“你跟她说,你跟她说清楚,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出。你妈的生日,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别带上我。”
说完,我转身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怕,是气的。
我能听到张健在外面焦头烂额地解释,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哀求。
“莉莉,你别说了……你嫂子她今天心情不好……”
“哥!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一个女人,不上班,在家开个破网店,真以为自己是老板娘了?还不是靠你养着!你硬气一点,她敢不听你的?”
“你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她今天敢不给你妈钱,明天就敢骑到你头上去!哥,你听我的,这事儿没得商量!必须给!不然我妈的脸往哪儿搁?”
门外的争吵,一字不落地传进我耳朵里。
我的心,像被泡在冰窖里,又冷又硬。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靠男人养着、可以随意拿捏的女人。
我开的网店,是“破网店”。
我日夜颠倒的辛苦,是“不上班”。
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忍让和付出,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
门把手轻轻转动,张健探进一个头来。
“老婆,别生气了,我跟莉莉说过了,她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
我没接,也没看他。
“张健,我们离婚吧。”
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话说出口,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张健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你……你说什么?”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
“我说,离婚。”我看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受够了。”
“就因为……就因为六十六万?林微,你至于吗?”
“不是因为六十六万。”我摇摇头,“是这六十六万,让我看清了很多事。”
看清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看清了我在你家人眼里的地位。
看清了我们这段婚姻,早已千疮百孔。
“我不离!”他突然冲过来抱住我,力气大得吓人,“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张健,你放开我!”我挣扎着,“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林微,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他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你爱我?”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爱我,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支配的钱包吗?你爱我,就是让你全家人都来吸我的血吗?”
“我没有!”他大吼,“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我妈高兴高兴……”
“让你妈高兴,就得让我不高兴,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以去解释,我可以……”
“你解释不了。”我打断他,“你妈要的不是解释,是钱,是面子。而这两样,我都给不了。”
我推开他,走到衣柜前,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他慌了。
“我回我妈家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
“我不准你去!”他堵在门口,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张健,你别逼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就逼你!林微,今天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们就完了!”
“我们早就完了。”
我拉着行李箱,绕过他,走向门口。
他死死地拽住我的胳膊。
“林微,我最后问你一遍,这钱,你到底给不给?”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凶狠。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
“不给。”我清晰地回答。
“好!”他点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你给我滚!”
滚?
这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插进我心里。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他为了他妈的六十六万,让我滚。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张健,你再说一遍。”
“我说,要么给钱,要么滚!”他豁出去了,面目狰狞。
我笑了。
怒极反笑。
“好,很好。”
我松开行李箱,走到客厅的餐桌旁。
桌上还摆着我们没吃完的早餐,那碗已经凉透的小米粥,那盘我精心准备的葱花饼。
曾经,我觉得这是幸福的烟火气。
现在,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餐桌的一角。
然后,猛地一掀!
“哗啦——哐当——”
碗碟、粥、饼、筷子……所有的东西,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飞了出去,碎了一地。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张健愣住了,像一尊木雕,傻傻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他大概想不到,我真的会“掀桌”。
我看着他震惊的脸,胸中的那股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张健,你听清楚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客厅里,异常清晰。
“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房本上写的是我林微一个人的名字。”
“该滚的人,是你。”
张健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墙壁一样白。
他忘了。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套房子,是我爸妈在我结婚前,全款给我买的。
当时,他们就怕有这么一天。
怕我被婆家欺负,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
我当时还觉得我爸妈太多虑,张健爱我,他的家人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
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眼瞎心盲的傻子。
“你……你说什么?”他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像蚊子叫。
“我说,请你,现在,立刻,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我指着门口,一字一顿。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沙发。
“林微……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不能?”我冷笑,“你让我滚的时候,想过你能这样对我吗?”
“我……我那是气话!”
“我也是气话。”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不过,我的气话,有法律效力。”
他彻底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像一个被打败的斗败公鸡。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卧室,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在为这段即将结束的婚姻哭泣。
我是在为我这五年死去的青春和真心,感到不值。
那天晚上,张健没有走。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第二天我醒来,客厅已经恢复了原样。
碎掉的碗碟被收拾干净,地板也拖得一尘不染。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老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等我下班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的人有多心慌意乱。
我拿起那张纸条,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好好谈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那六十六万。
而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愚孝,和他家人永不满足的贪婪。
我打开手机,律师的微信跳了出来。
“林小姐,离婚协议的初稿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您看一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好的,谢谢您。”
我回复完,点开了邮箱。
看着那份条理清晰、措辞严谨的法律文件,我的心, strangely, 很平静。
这或许是我这五年来,为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下午,我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带着笑意。
“微微啊,在忙吗?”
“不忙,妈,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哎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下下周我生日嘛,你和小健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听莉莉说,你们要给我一个大惊喜?”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在那头,一边修剪指甲,一边用免提打电话的悠闲模样。
“妈,这事儿,您得问张健。”
“问他干嘛?家里的钱不都是你管着嘛。你这孩子,还跟妈卖关子。”她咯咯地笑起来。
“我没管钱。”我淡淡地说,“张健的工资卡,不在您那儿吗?”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微微,你这是什么意思?跟妈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小健惹你了?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她一副“我是你坚强后盾”的语气。
我觉得讽刺极了。
“妈,您别问了。总之,您的生日,我没法给您准备什么‘惊喜’了。”
“为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是不是因为钱?林微,我可告诉你,我养个儿子不容易!他孝顺我是天经地义的!你作为儿媳,不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
“我自私?”我终于忍不住了,“妈,您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从我嫁到你们家,我自私过吗?张莉买车,我给了五万;您生病住院,我掏了三万;家里装修,又是十万。这些钱,有一分是张健花的吗?不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你挣钱不就是给家里花的吗?不然你挣钱干什么?女人家家的,存那么多私房钱,你想干什么?”
她的歪理邪说,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我想干什么?我想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不想被人当成摇钱树,无休止地索取!”
“反了你了!林微!你这是要造反啊!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是张家的媳妇,你就得知书达理,孝敬公婆!别以为你开了个破网店,就了不起了!”
“那我就不做这个张家的媳妇了。”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拉黑了她和张莉的所有联系方式。
世界清静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和张健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准备红糖水。
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在楼下等我。
会笨拙地给我做他唯一会做的西红柿炒蛋。
那时候的他,眼里只有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从我们结了婚,他的家人开始以各种名义向我们“借钱”开始。
第一次,是张莉说要创业,开个服装店,张健跟我商量,想支持一下他妹妹。
我没多想,拿了三万块。
结果,服装店开了不到半年,就倒闭了。
那三万块,也打了水漂。
第二次,是婆婆说老家的房子要翻新,张健又来找我。
“老婆,我妈一辈子就住那么个破房子,我们当儿子的,总得让她住得舒心点吧?”
我心软了,又拿了十万。
后来我才知道,房子根本没翻新,那十万块,被婆婆拿去给她娘家侄子娶媳ah妇了。
一次又一次。
他的底线越来越低,他家人的胃口越来越大。
而我,成了那个不断被消耗的人。
我的爱,我的钱,我的精力,都被他们一点点榨干。
直到今天,我才幡然醒悟。
这不是爱,这是寄生。
晚上,张健回来了。
他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烤鱼,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老婆,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
“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我把打印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微,你非要这样吗?”
“是。”
他拿起协议,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撕碎。
“我不签!我死也不签!”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张健,撕了没用,我已经起诉了。”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妈?我可以跟她说,那六十六万我们不给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太晚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你听我的?”我笑了,“张健,你扪心自问,结婚这五年,你真正听过我一次吗?”
“你让我别把工资卡给你妈,你听了吗?”
“你让我别给你姐钱让她去瞎折腾,你听了吗?”
“你让我跟你爸说,别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古董,你听了吗?”
他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你没有。你每次都跟我说‘好好好’,转头就忘了。在你心里,你妈,你爸,你姐,你外甥,都比我重要。”
“不是的!不是的!”他拼命否认。
“那是怎样?”我抽回自己的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健,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我的存在,习惯了我的付出。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妻子,是一个能帮你解决所有家庭麻烦,还能倒贴钱的合伙人。”
“而我,不干了。”
我留下这句话,径直走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门外,传来他压抑的哭声和捶门声。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我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管。
接下来的几天,张健和他的家人,开始了对我轮番的轰炸。
张健每天准时到我家楼下报道,风雨无阻。
有时候是送早餐,有时候是送花,有时候就那么傻傻地站着。
我一次都没有下去见过他。
婆婆和张莉,则换着不同的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发短信。
内容无非是骂我白眼狼,没良心,诅咒我不得好死。
我一概不理,见一个拉黑一个。
我的律师告诉我,法院的传票已经送达了。
开庭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网店里。
我重新设计了店铺的页面,优化了产品的供应链,还尝试着做了几场直播。
效果出奇地好。
店铺的销售额,翻了近一倍。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糟心事。
我发现,当我把关注点从别人身上收回到自己身上时,整个世界都变得开阔了。
我不再是那个围着家庭、围着丈夫转的怨妇。
我是我自己,林微。
一个有事业,有思想,有未来的独立女性。
开庭那天,天气很好。
我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化了淡妆。
在法院门口,我看到了张健。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看到我,他快步走过来。
“微微……”
“有事吗?”我停下脚步,表情淡漠。
“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他眼里满是祈求。
“是你逼我的。”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张健,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我……我不该跟你要那六十六万,我不该吼你,不该让你滚……”
我摇了摇头。
“你还是没明白。”
“你错在,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和你平等的人来尊重。”
“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你宏大家庭蓝图里,一块可以随时牺牲的拼图。”
说完,我不再理他,径直走进了法院。
法庭上,张健的情绪很激动。
他反复强调,他爱我,他不想离婚。
法官问他,既然爱我,为什么会说出让我“滚”这样的话。
他支支吾吾,说是“气话”。
法官又问他,他母亲索要六十六万巨额红包,他是什么态度。
他说,他一开始也觉得不妥,但是“拗不过他妈”。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拗不过你妈,就来逼你妻子?你妻子的感受,就不重要吗?”法官的声音很严肃。
张健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的律师,则提交了厚厚一沓证据。
包括这些年我给他们家的转账记录,张莉给我发的辱骂短信截图,还有我因为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去医院看心理医生的病历。
证据确凿,事实清晰。
最后,法官当庭宣判。
准予离婚。
房子归我,存款一人一半。
当我走出法院大门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张健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手。
“微微,我……”
“张健,都结束了。”我平静地抽回手,“以后,各自安好吧。”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此回归平静。
但我低估了他们一家人的“战斗力”。
离婚后的第二周,我正在家里打包快递,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林微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是我,您是?”
“我是你张叔叔,你婆婆的老邻居。”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事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婆婆都住院了,你也不来看看?”
“住院了?”我愣了一下,“什么病?”
“还能什么病?被你气的!高血压犯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医生说,情况很危险,随时可能中风!”
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指责。
我心里一紧。
虽然我对婆婆已经没什么感情了,但毕竟是一条人命。
“在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12楼,3号床。”
挂了电话,我犹豫了。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这很可能又是一个圈套。
但情感上,我又觉得,万一是真的呢?
我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就当是,为我们这段孽缘,画上一个最后的句号。
我到楼下超市,买了一个果篮。
然后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
住院部12楼,神经内科。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我找到了3号病房,门虚掩着。
我轻轻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
病床上,婆婆确实躺着,头上缠着纱布,手臂上插着输液管。
张健和张莉都守在床边。
张莉在削苹果,张健在给他妈掖被角。
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谁啊?”张莉抬头看到了我,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敌意。
“我来看看妈。”我说着,走了进去。
张健看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婆婆听到我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挤出两滴眼泪。
“微微……你……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线。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这个老婆子了……”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怀疑,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我错怪她了?
“妈,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我怎么能不想啊……”她一边说,一边咳嗽起来,“我这都是被你气的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心里……堵得慌啊……”
她捶着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张莉赶紧给她顺气。
“妈,您别说了!医生说了,您不能激动!有的人,心是石头做的,您跟她说再多也没用!”
她意有所指地瞪了我一眼。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婆婆。
“妈,六十六万的事,我们不提了。您好好养病,钱的事,以后再说。”
我还是心软了。
我觉得,不管怎样,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
谁知,我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婆婆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
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她大喊大叫,像个疯子,“儿子不孝,儿媳不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健和张莉都吓坏了,赶紧按住她。
“妈!您干什么!”
“别拦我!让我死了算了!”
病房里乱成一团。
我彻底愣住了。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
苦肉计?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病人怎么自己拔针了?”
护士看到婆婆手臂上的血,赶紧拿来棉签按住。
“家属怎么看的?不知道病人有高血压吗?不能受刺激!”
“是她!是她气的!”张莉指着我,大声嚷嚷,“她一进来,我妈就犯病了!她就是个扫把星!”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终于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
目的,就是为了逼我就范。
他们知道我心软,知道我见不得这种场面。
所以,他们就演给我看。
用生命,用健康,来对我进行道德绑apro。
我看着那个在病床上撒泼打滚的老人,看着那个对我怒目而视的女人,再看看那个手足无措、满脸为难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我这五年的婚姻,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被他们一家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淹没了我。
我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林微!你站住!”张健追了上来,拉住我。
“你还想怎么样?”我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我妈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服个软吗?”他哀求道。
“服软?怎么服软?把那六十六万给她,让她去买个金棺材吗?”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你们演戏演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钱吗?好啊,我给!”
我从包里拿出支票簿和笔。
这是我为了方便生意往来,特意去银行办的。
我刷刷刷地写下了一串数字。
然后,签上我的名字。
我把支票撕下来,塞到他手里。
“看清楚,六百六十万!够不够?够不够你们全家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够不够你妈在老姐妹面前炫耀一辈子?”
张健看着手里的支票,整个人都傻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给钱,而且是十倍。
“现在,可以放手了吗?”我问。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转身就走,一步都没有停留。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我怕我会吐出来。
我以为,给了钱,这件事就彻底了结了。
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二天,我的网店,突然遭到了大量的恶意攻击。
无数的小号,涌进我的直播间,刷屏骂我。
说我忘恩负yì,虐待婆婆,逼死丈夫。
用词之恶毒,不堪入目。
店铺的后台,也收到了成百上千的恶意订单。
下单不付款,或者拍下就申请退款,理由是“商品与描述不符”。
我的店铺评分,一夜之间,从4.9掉到了3.5。
我知道,是他们干的。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报复我。
我更没想到,张健会参与其中。
我给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林微,你终于肯联系我了。”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得意。
“我网店的事,是你干的吗?”我开门见山。
“是。”他承认得倒是很干脆。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你不是有钱吗?你不是能随便开出六百六十万的支票吗?我就是要让你知道,钱,不是万能的。”
“没有我,没有张家,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张健,你真可悲。”
“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悲。你以为毁了我的店,我就会回头求你吗?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你错了。”
“你毁掉的,只是一个网店。而我,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但你呢?你失去的,是一个真心爱过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了。”
“还有,那张六百六十万的支票,是假的。”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联系了平台客服,提交了所有被恶意攻击的证据。
平台的处理很迅速,封禁了那些恶意账号,恢复了我店铺的评分。
我又联系了我的律师,以诽谤和不正当竞争的名义,正式起诉了张健和张莉。
这一次,我不仅要他们赔偿我的经济损失,还要他们公开道歉。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林微,不是好欺负的。
官司打了一年。
这一年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
我扩大了团队,租了新的办公室和仓库,还创立了自己的独立品牌。
我的事业,蒸蒸日上。
而张健他们,却过得不怎么样。
听说,张莉因为恶意诽谤,被判了拘役三个月。
张健的公司,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把他给辞退了。
婆婆的病,时好时坏,成了医院的常客。
他们一家,彻底成了小区的笑话。
有一次,我在商场里,偶然遇到了张健。
他一个人,在超市的打折区,挑选着临期的牛奶。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推着购物车,仓皇而逃。
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
只有一片平静。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继续往前走,走向我光明的未来。
路过一家咖啡店,我停下脚步。
店里正在播一首老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我笑了笑,走进店里,给自己点了一杯拿铁。
不加糖。
生活本来的味道,虽然有点苦,但回味起来,却格外香醇。
我的前半生为别人活,我的后半生,只为自己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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