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岚,今年二十九,结婚三年。
我的婚姻,始于爱情,如今却像一锅温水,底下燃着一把鬼火。
鬼火的名字,叫王建国。
我公公。
今天周六,家庭例行聚餐。
我正在厨房里处理一条鲈鱼,刀刃贴着鱼骨,发出细微又利落的“刺啦”声。
林涛,我老公,探头进来。
“老婆,辛苦了。”
他声音里带着点讨好,递给我一瓣剥好的橘子。
我没接,眼睛还盯着手里的鱼。
“放那儿吧,一手油。”
“哦。”
他把橘子放在旁边的空碟子里,没走,靠在门框上看着我。
“我爸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喝了二两。”
我心里冷笑一声。
他哪天心情不好?只要有酒,有我这个免费保姆在旁边伺候,他天天都像活在新闻联播里。
“是吗,那挺好。”
我的语气平淡得像一杯凉白开。
林涛听出来了,有点尴尬。
“岚岚,我知道……我爸那个人,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又来了。
又是这句“他说话直”。
我停下刀,把鱼扔进盘子里,抬头看他。
“林涛,说话直和没教养是两回事。”
“他上周当着你妈的面,说我穿的裙子太短,露个胳膊腿给谁看。这是说话直?”
“他昨天趁你妈不在,让我去他房间,给他找那条红内裤。这也是说话直?”
林涛的脸瞬间涨红了。
“那、那不是他老花眼找不到嘛……”
“他找不到?他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整整齐齐一摞,全是红的。他属牛,图个吉利。我比你都清楚。”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
“他就是故意的。”
林涛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不、不至于吧……他是我爸……”
我突然觉得很没劲。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个回响都没有。
我转过身,继续刮鱼鳞,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挫骨扬灰。
“行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儿碍事。”
林涛没动。
“岚岚,对不起。”
我没理他。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再忍忍,等咱们攒够了首付,就搬出去。”
又是这句话。
“攒够首付”。
我们俩的工资,刨去日常开销,再时不时被他爸妈以各种名义“借”走一部分,想在这个一线城市攒够首付,比让王建国戒酒还难。
这是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承诺。
一个画在墙上的饼。
我把鱼冲洗干净,在背上划了几刀,塞上姜片和葱段。
“你去看看你爸,别让他喝多了,一会儿又发酒疯。”
“哎,好。”
林涛如蒙大赦,赶紧溜了出去。
厨房里只剩下抽油烟机的轰鸣声。
我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又冷又长,带着鱼腥味。
我不是第一天觉得恶心了。
这种恶心,像藤蔓一样,从我嫁进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就悄悄缠上了我的脚踝。
一开始,只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那种黏腻的、带着审视的、毫不掩饰的打量。
林涛说,我爸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后来,是言语上的试探。
饭桌上,他会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家林涛有福气,娶了这么个水灵的媳妇。”
婆婆会笑着打圆场:“老不正经,胡说什么呢。”
王建国就嘿嘿一笑,呷一口酒,眼睛却还盯着我。
林涛在桌子底下踢我,示意我别在意。
再后来,就是肢体上的“不小心”。
递个东西,手指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
在狭窄的过道里,会“不小心”侧身挤过我。
每一次,都像被一只湿冷的鼻涕虫爬过,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跟林涛抗议过无数次。
从一开始的激烈争吵,到后来的心平气和,再到现在的麻木。
他的回答永远是那几句。
“他是我爸。”
“他年纪大了,就那样。”
“你想多了。”
“为了我,忍一忍,行吗?”
为了他。
我为了他,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独生女,变成了这个家的免费厨娘、保姆、清洁工。
我为了他,忍受他妈的挑剔和唠叨,忍受他爸的骚扰和猥亵。
可是,他为我做过什么?
除了那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和那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搬出去”。
什么都没有。
鱼蒸好了。
我端出去,客厅里烟雾缭绕。
王建国半躺在沙发上,脸喝得通红,一只脚翘在茶几上,正对着我。
他光着脚,脚指甲又长又黄,嵌着黑泥。
婆婆坐在旁边削苹果,眼皮都不抬一下。
“鱼来了,趁热吃。”
我把盘子放在桌上。
王建国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
“哟,还是我儿媳妇手艺好。”
他伸出筷子,直接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塞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咀嚼声。
“嗯,鲜!”
婆婆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到他嘴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王建国看都没看,张嘴接了,眼睛还在鱼盘子里巡视。
“岚岚啊。”
他突然叫我。
“爸。”我应了一声。
“这鱼好吃是好吃,就是刺儿太多。”
他皱着眉头,吐出一根细小的鱼刺。
“下次,你把刺儿都给我挑干净了再端上来。”
我愣住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
林涛刚从阳台打完电话进来,正好听到这句。
他脸色一变,想说什么。
我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出声。
我笑了。
发自内心的,冰冷的笑。
“好啊,爸。”
我拿起公筷,夹起一块鱼肉,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里面的刺一根一根挑出来。
然后,我把那块雪白的、完整的鱼肉,放进他面前的碗里。
“爸,您尝尝,这样行吗?”
王建国得意地哼了一声,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嗯,这还差不多。”
他夹起鱼肉,心安理得地吃了下去。
婆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削另一个苹果。
林涛站在原地,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却没有一点胃口。
我看着王建国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看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孝顺”。
一个念头,像一颗淬了毒的种子,在我心里破土而出。
你们不是喜欢演戏吗?
你们不是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当吗?
好。
那我就陪你们演。
只是这一次,我要当导演。
我还要把这出戏,录下来,放给所有观众看。
从那天起,我的手机永远保持着录音待机状态。
我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壳,带挂绳的那种,可以挂在脖子上,藏在领口里。
摄像头和麦克风的位置,我悄悄用针扎了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我开始期待王建国的下一次“表演”。
甚至,我开始主动为他创造机会。
“爸,您肩膀是不是不舒服?我看您今天抬了好几次手。”
周一晚上,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不经意”地问。
王建国正剔着牙,闻言,立刻“哎哟”了一声。
“可不是嘛,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犯。年轻时候在厂里扛东西落下的病根。”
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肩膀。
婆婆正在看电视,头也不回地说:“让你去按摩店,你又嫌贵。”
“那地方能去吗?不正经!”王建国立刻反驳。
我心里冷笑,你还知道什么叫不正经?
我放下碗筷,走到他身后。
“爸,要不我给您捏捏吧?我以前跟我妈学过几天。”
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
林涛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拉到一边。
“我来我来!我力气大!”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警告,有乞求。
我装作没看见。
王建国的脸拉了下来,不高兴了。
“你那手劲,跟个铁钳似的,想捏死我啊?”
他一把推开林涛,浑浊的眼睛看向我。
“还是让岚岚来,女孩子手软,劲儿刚刚好。”
我胸前的手机,麦克风正对着他。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又沉又稳。
“林涛,你去做饭吧,我给爸捏一会儿。”
我轻轻推开林涛,把手搭在了王建国的肩膀上。
他的衣服很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松弛的肌肉和凸起的骨头。
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混杂着烟味、汗味和药油味的气息,钻进我的鼻孔。
我很想吐。
但我忍住了。
我的手指开始用力,模仿着按摩师的手法,按压他的肩颈。
“哎哟……对对对,就是这儿……使点劲……”
王建国舒服地哼哼起来。
“还是我儿媳妇孝顺啊……”
他的手,从沙发上抬起来,覆在了我正在按摩的手上。
他的手又干又热,皮肤像老树皮。
“岚岚的手,真巧,又白又嫩的。”
我感觉像被一条蛇缠住了。
我没有动,继续按着,声音平静。
“爸,您舒服就行。”
林涛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提醒。
王建国充耳不闻。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顺着我的手背,一点点往上摸。
“岚岚啊,你嫁到我们家,真是我们家祖上积德了。”
“林涛那小子,木头一个,不懂得心疼人。”
“以后啊,他要是欺负你,你跟爸说,爸给你做主。”
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我的手腕。
我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老茧。
我停下按摩的动作。
“爸,您在说什么呢?”
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
王建国的手一僵,随即又握紧了些。
“爸是心疼你。你这么好的姑娘,跟着林涛,委屈了。”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
“你看你,操持这个家,累得都瘦了。”
“爸看着,心疼。”
他的另一只手,也从沙发上抬起来,想要来碰我的腰。
我猛地站直了身子,躲开了。
“爸,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我几乎是逃回了厨房。
林涛立刻迎上来,抓住我的胳膊,眼睛通红。
“他是不是又……”
我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客厅。
然后,我拿出手机,按下了停止键。
我把耳机塞进耳朵,点开了那段录音。
王建国那油腻的、充满暗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岚岚的手,真巧,又白又嫩的……”
“林涛那小子,木头一个,不懂得心疼人……”
“爸看着,心疼。”
林涛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
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把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听完,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猛地转身,就要冲出去。
我死死地拉住他。
“你干什么去!”
“我杀了他!”他咬着牙,眼睛里全是血丝。
“然后呢?”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去坐牢,我当寡妇,他成了受害者,你妈到处哭诉儿子为了一个‘’媳天理不容?”
林涛愣住了。
“这不够。”我说,“这点东西,不够让他身败名裂。”
“他可以说他喝多了,可以说他只是心疼儿媳妇,表达方式不对。”
“你妈会第一个跳出来给他作证。”
“到时候,错的还是我。是我小题大做,是我挑拨离间,是我破坏家庭和睦。”
林涛颓然地靠在墙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那……那怎么办?”
“等。”
我说。
“等一个更大的,让他无法辩驳的,能把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
我的眼神,穿过厨房的门,落在客厅那个还在得意洋洋的身影上。
王建国,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
我需要一个更完美的舞台。
一个观众更多,更让他无法抵赖的舞台。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下下周,是婆婆的六十大寿。
林涛的小姨、舅舅,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要来。
婆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念叨,要在家里办,热热闹闹地办。
她说,在外面吃,没有家的味道。
我知道,她只是舍不得花那个钱。
这个家,抠门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了在王建国身上,他们对谁都抠。
我主动请缨。
“妈,您放心,寿宴的菜,我来负责。保证给您办得风风光光。”
婆婆立刻喜笑颜开。
“哎哟,还是我们岚岚能干。”
林涛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知道我的计划。
这半个月,他过得比我还煎熬。
他看他爸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
有好几次,王建国又想对我动手动脚,都被林涛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王建国察觉到了儿子的敌意,但他没往深处想。
他只觉得是儿子小气,霸占着媳妇,连孝顺一下老子都不乐意。
这让他对我,产生了一种更强烈的、类似于“征服”的欲望。
他开始变本加厉。
他会趁我拖地的时候,故意把脚伸出来,让我给他擦鞋。
他会趁我晾衣服的时候,站在我身后,对我的身材评头论足。
“我们岚岚这腰,真细。”
“这屁股,一看就好生养。”
每一次,我都忍着恶心,把这些话,连同他那猥琐的语气,一并录下来。
我的“证据库”越来越丰富。
但我知道,这些都只是“前菜”。
我需要一个“主菜”。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的,重磅炸弹。
寿宴前一天,婆婆带着林涛去舅舅家送请柬,顺便拿点他们家自己种的蔬菜。
家里,又只剩下我和王建国。
这是我精心策划的。
是我跟婆婆提议,让她和林涛一起去的。
我说:“妈,您一个人去,提那么多东西多累啊,让林涛陪您吧。”
林涛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恐惧,也有一丝决绝。
他知道,决战的时刻,要到了。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我正在客厅里擦桌子,故意穿了一件领口稍大的T恤。
脖子上挂着的手机,若隐若现。
王建国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没喝酒,但眼神比喝了酒还亮。
像一头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猎物。
“岚岚,就你一个人在家啊?”
“是啊,爸。妈和林涛去舅舅家了。”
我一边擦,一边回答,没有回头。
他走到我身后,离我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辛苦了,家里家外,都是你一个人忙活。”
“不辛苦,应该的。”
“哎……”他叹了口气,“林涛那小子,真是不懂得珍惜。”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岚岚,其实……爸一直觉得,你跟林涛,不合适。”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转过身。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
我的心,却在狂跳。
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我。
“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的女人,应该有更好的男人来疼。”
他的手,抬了起来,想来摸我的脸。
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爸,您别这样,让林涛看见了不好。”
我故意提林涛。
果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他?他懂什么?”
“他只知道打游戏,上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为我着想。
“爸能给你。”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正中靶心。
我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那双浑浊又充满欲望的眼睛。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继续我的表演。
“爸……您……您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我清醒得很!”
他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
“岚岚,你听爸说。”
“爸不是一般的老头子。爸有退休金,有房子。只要你跟了爸,爸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林涛强一百倍!”
“你想要什么,爸都给你买!”
“我们……我们可以偷偷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我觉得荒唐,又觉得可悲。
这就是林涛的父亲。
这就是我叫了三年“爸”的男人。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装作被吓到了,带着哭腔。
“爸,您别这样……我是您儿媳妇啊……我们这是乱伦……”
“什么乱伦!”
他急切地反驳,声音都变了调。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伺候林涛是伺候,伺候我,不也是伺候吗?”
“我还能比他亏待了你?”
“你只要点个头,从了我,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你婆婆那个老太婆,也得看你脸色!”
够了。
完全够了。
“伺候我,不也是伺候吗?”
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我送给他的,最后的墓志铭。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爸,你让我考虑一下。”
我低着头,声音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王建国以为我心动了。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猥琐的笑容。
“好,好,你慢慢考虑,不急。”
“爸等着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
我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然后,我笑了。
无声地,畅快地笑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知道是恶心的,还是兴奋的。
王建odu,你完了。
我把这段录音,命名为“主菜”。
然后,我给林涛发了一条微信。
“鱼已上钩,准备收网。”
婆婆的六十岁生日,终于到了。
家里从早上就开始热闹。
小姑子林芳和她老公张伟最先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林芳在一家外企当主管,人很精明,也有些势利。
她一直不太看得上我这个“没背景”的嫂子。
“嫂子,辛苦你啦,我妈这生日,全靠你了。”
她嘴上说得客气,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我笑着回应:“一家人,应该的。”
随后,舅舅、小姨两家人也陆陆续续到了。
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说话声、笑声、电视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
十六个菜,八个凉菜,八个热菜,还有一个汤。
从备菜到烹饪,全是我一个人。
婆婆偶尔进来转一圈,不是嫌我油放多了,就是嫌我火开大了。
“哎呀,这肉怎么切得这么厚,不好入味。”
“盐别放多了,你舅舅有高血压。”
我一概笑着应承:“知道了,妈。”
林涛想进来帮忙,被我赶了出去。
“你出去招呼客人,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我需要他,在外面,做一个“孝顺儿子”该做的事。
为接下来的大戏,做好铺垫。
中午十二点,菜全部上齐。
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
所有人都交口称赞。
“哎哟,嫂子你这手艺,能去开饭店了!”小姨夫夸张地说。
“就是,比外面饭店的还好吃!”舅妈附和道。
婆婆脸上倍儿有面子,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家岚岚,就是能干。”
王建国坐在主位上,红光满面,像个皇帝。
他端起酒杯。
“今天,是我老婆子六十大寿,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捧场!”
“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
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我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像在看一出与我无关的滑稽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越来越热烈。
王建国喝得有些高了,开始了他的保留节目——吹牛。
从他年轻时在厂里当劳模,说到他慧眼识珠给林涛挑了这么好的媳妇。
“我跟你们说,我们家林涛,能娶到岚岚,那是我这个当爹的,眼光好!”
他拍着胸脯,大声嚷嚷。
“这年头,像岚岚这么孝顺、这么能干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是啊,大哥好福气。”
“林涛有福了。”
婆婆也笑着说:“可不是嘛,我们家岚岚,没得说。”
林涛坐在我旁边,脸色发白,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我反手握住他,轻轻捏了捏。
别急。
还没到最高潮。
王建国越说越兴奋。
“我们老王家,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孝’字!”
“儿子孝顺老子,天经地义!儿媳妇孝顺公公,那也是应该的!”
他端起酒杯,遥遥对着我。
“岚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得体的、温顺的微笑。
“爸,您说得对。”
王建国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啊,”我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为了更好地‘孝顺’您,我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我说的是“您”,而不是“妈”。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婆婆的生日,给我公公准备礼物?
王建国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得意。
“哦?什么礼物啊?还搞得这么神秘。”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
然后,又拿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蓝牙音箱。
我把手机和音箱连接上。
“爸,这份礼物,是我攒了很久的,关于您对我‘孝顺’的教导。我觉得,在今天这个好日子,应该放出来,让大家一起学习学习,感受一下我们老王家优良的家风。”
我的话,说得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林涛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婆婆皱起了眉头:“岚岚,你搞什么名堂?”
小姑子林芳也一脸不悦:“嫂子,今天是我妈生日,你别弄这些有的没的。”
王建国的酒,醒了一半。
他看着我手里的手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
“什么教导?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快放来听听。”
他以为,我最多就是录了些他平时吹牛的话。
他太自信了。
“好啊。”
我笑了。
然后,我按下了播放键。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蓝牙音箱里,传出了一个男人油腻的、充满暗示的声音。
那声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
是王建国的。
“岚岚的手,真巧,又白又嫩的……”
一瞬间,王建国的脸就变了。
“林涛那小子,木头一个,不懂得心疼人……”
婆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爸看着,心疼。”
小姑子和她老公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录音还在继续。
这是第一段,我给他按摩时的录音。
我按了暂停,环视了一圈。
“大家别急,这只是‘开胃菜’。”
然后,我播放了第二段。
是他在我晾衣服时,说的那些下流话。
“我们岚岚这腰,真细。”
“这屁股,一看就好生养。”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舅舅和小姨夫的表情,尴尬得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婆婆的脸,已经从红变成了猪肝色。
她想上来抢我的手机。
“陈岚!你疯了!”
林涛站了起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全家人的面,站在我这边。
“妈,你让她放完。”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王建国已经完全慌了。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嘴唇哆嗦着。
“你……你这个毒妇!你阴我!你这是合成的!”
“合成的?”
我冷笑一声,看着他。
“爸,别急,‘主菜’还没上呢。”
我看着他惊恐万状的脸,按下了第三段录音的播放键。
就是那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那段最精彩的对话。
“岚岚,其实……爸一直觉得,你跟林涛,不合适。”
“你这么好的女人,应该有更好的男人来疼。”
“爸能给你。”
当这四个字从音箱里清晰地传出来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到婆婆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小姑子林芳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王建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录音还在无情地播放着。
“爸有退休金,有房子。只要你跟了爸,爸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林涛强一百倍!”
“我们……我们可以偷偷的,不让任何人知道……”
“什么乱伦!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伺候林涛是伺候,伺候我,不也是伺候吗?”
“你只要点个头,从了我,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当最后一句“你说了算”落下时,整个客厅,死一样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我,看着音箱,再看看面如死灰的王建国。
录音结束了。
我关掉音箱,把手机揣回兜里。
然后,我抬起头,环视着这满屋子的“亲人”。
他们的脸上,是震惊,是羞耻,是不可置信。
我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大家听明白了吗?”
“这就是我公公,王建国同志,对我这个儿媳妇,关于‘孝顺’的,全部教导。”
“他觉得,我伺候他儿子,和我伺候他,是一样的。”
“他觉得,只要我‘从’了他,这个家,就由我说了算。”
我一步一步,走到王建国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他怕我。
他终于知道怕了。
“爸,”我微笑着,叫了他最后一声,“您不是说,只要我点头,您就让我吃香的喝辣的吗?”
“现在,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您一句。”
“您说的话,还算数吗?”
“你……你……”
他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张老脸憋成了酱紫色。
突然,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老头子!”
婆婆发出一声尖叫,扑了过去。
“爸!”
小姑子也尖叫起来。
客厅里瞬间乱成一团。
掐人中的,叫救护车的,乱作一团。
只有我,和林涛,冷冷地站在原地。
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凉。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王建国被抬走了,高血压犯了,急火攻心,中风了。
虽然不致命,但医生说,以后半边身子可能会不太利索。
也就是说,他瘫了。
真是绝妙的讽刺。
他不是想让我“伺候”吗?
现在,他真的需要人伺候了。
只不过,伺候他的人里,永远不会有我。
亲戚们都散了。
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有鄙夷,有恐惧,也有那么一丝……隐藏的快意。
我知道,今天这件事,会成为他们未来十年,最精彩的谈资。
客厅里只剩下我,林涛,还有失魂落魄的婆婆和小姑子。
婆婆坐在沙发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
小姑子林芳,扶着她妈,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陈岚,你满意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恨意。
“把我爸气到中风,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你满意了?”
我看着她,平静地回答:
“我从不想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是你爸,是他一步一步,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
“脸面?当他对我动那些龌龊心思的时候,他想过我们家的脸面吗?”
“当他妈,也就是你妈,对他的一切视而不见、甚至默许纵容的时候,她想过我们家的脸面吗?”
“当他儿子,也就是你哥,”我转头看了一眼林涛,“一次又一次让我‘忍一忍’的时候,他想过我的脸面吗?”
“你们都没有。你们只想着息事宁人,只想着粉饰太平。”
“凭什么?”
“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的恶心和委屈?”
“就因为我是个外人?就因为我是个儿媳妇?”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林芳,你也是女人。如果今天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老公让你忍,你婆婆让你忍,你会怎么样?”
林芳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也是女人。
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
她能想象那种绝望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沉默的婆婆,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头发乱了,眼神空洞。
她看着我,声音嘶哑。
“家丑不可外扬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狠?”
“妈,如果今天我没有录音,如果我没有把这件事捅出来,而是默默忍受了。”
“那么,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我忍不下去,跟林涛离婚。你们会说,是我这个女人不知足,抛弃了你们的好儿子。”
“第二,我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忍了。然后,王建国会变本加厉。直到有一天,他真的对我做了什么。到时候,我怎么办?我说出去,有人信吗?你们会站在我这边吗?”
“不,你们不会。”
“你们只会把我浸猪笼,骂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是为了勾引公公,谋夺家产。”
“妈,你说,哪一种结果,更‘狠’?”
婆婆不说话了。
她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她嫁的这个男人,是个禽兽。
不愿意承认,她维护了一辈子的这个家,早已从根上烂掉了。
林涛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
他看着他妈,和他妹妹。
“够了。”
“这件事,错不在陈岚。”
“错在我爸,也错在我。”
“是我太软弱,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岚岚,我们走。”
“去哪?”我问。
“回家。”他说,“回我们自己的家。”
我们没有回我们那个小小的卧室。
而是直接走出了这个家门。
我什么都没带。
所有的衣服,所有的化妆品,所有我曾经珍视的小东西,都留在了那个让我恶心了三年的地方。
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走出单元门,外面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油烟味和老人味。
是自由的味道。
林涛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对不起。”
这是他今天,对我说的第二次“对不起”。
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我看着他。
阳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
我曾经爱上的,就是这个样子的他。
干净,真诚,有点傻气。
只是后来,被那个所谓的“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现在,灰尘被吹散了。
我不知道,露出来的,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林涛。”
“嗯?”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林涛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为什么?岚岚,我……”
“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他,“或者说,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我只是……累了。”
“我不想再跟‘王建国’这个名字,有任何关系了。”
“哪怕他只是你法律上的父亲。”
“我一想到他,就觉得恶心。”
“我没办法再面对你,再面对你的家人,再面对那一切。”
林涛的眼睛红了。
他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像是要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岚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们搬出去,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我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涛,破镜难圆。”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中风的王建国,一个崩溃的你妈,一个恨我的你妹妹,还有一堆永远也扯不清的烂账。”
“太累了。”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
“放过我吧。”
“也放过你自己。”
林涛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马路边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心软。
我招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师傅,去火车站。”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地向后退去。
那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城市,正在离我远去。
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涛。
我挂断。
他又打来。
我再挂断。
他发来一条又一条的微信。
“岚岚,我错了。”
“岚岚,你别走。”
“岚岚,我爱你。”
我看着那三个字,眼睛有点发酸。
我曾经多么渴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我把他拉黑了。
然后,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林涛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单车,带我穿过整个大学城。
白衬衫,逆着光,风吹起他的衣角。
想起我们第一次见家长,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王建国那时还挺“和蔼”,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
婆婆也拉着我的手,说看我就像看自己亲闺女。
一切,都好像一场笑话。
一场我用三年青春,出演的荒唐笑话。
现在,戏演完了。
我也该退场了。
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嫂子,是我。”
是小姑子林芳。
她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只剩下疲惫。
“我哥,他到处找你,快疯了。”
我没说话。
“嫂子,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我爸……他活该。”
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解脱。
“其实,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只是……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我妈也是。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懦弱,懦弱了一辈子。”
“这个家,早就烂透了。”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想求你原谅,也不是想劝你回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永远别再回来。”
“我哥那边,我会劝他的。他爱你,但他给不了你幸福。我们这个家,是个泥潭,只会把你拖下水。”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五味杂陈。
“谢谢你。”
我说。
“保重。”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卡从卡槽里取出来,掰成两半,扔出了窗外。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车到了火车站。
我买了一张最近的,去往南方的票。
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温暖的城市。
坐在候车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
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我可能会找一份新的工作,租一个小小的房子。
养一只猫,或者一盆花。
我可能会遇到新的人,也可能不会。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自由了。
我用一种惨烈的方式,挣脱了那个名为“家庭”的牢笼。
代价很大。
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沉默的代价,会更大。
那会耗尽我一生的尊严和安宁。
广播里,响起了检票的通知。
我站起身,背起我那个空空如也的背包,汇入了人流。
走向我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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