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周三下午打来的。
屏幕上跳动着“张伟”两个字,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多半又是在哪个项目工地上扯着嗓子喊。
我划开接听。
“涛子,忙着呢?”
果不其然,背景里风声呼啸,夹杂着金属切割的刺啦声。
“还行,办公室摸鱼。怎么了,你那儿跟要拆迁似的。”我靠在椅背上,转了半圈,看着窗外的写字楼森林。
“可不是嘛,赶工期,头都大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热络,“那个……周末有空不?”
“周末?不好说,可能要加班。有事?”
“大事,天大的好事!”他声音陡然拔高,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要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操,真的假的?你小子可以啊,闷声干大事。跟谁啊?上次见的那个姑娘?”
“就她,就她!小雅。”张伟嘿嘿地笑,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的高兴,“这不,日子定得急,就在这个周六,酒店都订好了。”
“周六?这么快?”我坐直了身子,“行啊你,必须得去。地址发我,份子钱给你准备个大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就是这两秒,让我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咯噔”了一下。
“地址肯定发你,必须发你。”张伟的语气有点飘,“那个……涛子,还有个事儿,得你这位老同学、好兄弟,必须帮我一把。”
“说。”我言简意赅。
“婚车。你看,我这边……你也知道,刚买了房,手里紧巴巴的。婚庆公司那头车太黑了,头车要个大几千。我想着,你那宝马,比他们那些破奔马气派多了。能不能……借我当个头车?”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请求,甚至有点卑微。
我几乎没有犹豫。
“这叫事儿吗?应该的。”我说,“周六是吧?我周五晚上给你开过去,或者周六一大早给你送过去。钥匙给你,你想怎么用怎么用。”
“哎呀!涛子,我就知道你够意思!”张伟的声音一下子轻松了,“周六早上吧,六点,你直接开到XX酒店门口就行,我们车队在那儿集合。我让婚庆的人给你扎花。”
“行,没问题。”
“那太好了,太好了。不说了啊,这边工头叫我了,回头微信聊!”
“好。”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刚才那“咯噔”一下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并且盘踞在心口,不上不下。
他说了借车,说了扎花,说了集合地点。
但他从头到尾,没提一句让我参加婚礼的事。
我点开微信,找到他的头像,还是几年前我们一起去爬山时拍的,两个人都笑得跟傻子似的。
对话框里,他还停留在上个月问我借视频网站会员。
我等了等。
等他把婚礼地址发过来。
五分钟。
十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了。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除了几条工作群的消息,什么都没有。
我有点烦躁,起身去茶水间接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浇灭那股无名火。
我告诉自己,别多想。他工地忙,可能一时忘了。我们什么关系?大学睡上下铺,一起逃课打游戏,一起喝断片儿了在马路边上唱歌。我失恋,他陪我喝了通宵。他家里出事,我二话不说把刚发的年终奖全转了过去。
一辆车而已。
一场婚礼而已。
他不可能忘了请我。
我回到座位上,把这事儿暂时压了下去。
也许,他想当面给我请柬呢?显得正式。
对,一定是这样。
周五下班,我特意没开快,还绕路去了一趟最好的洗车店,做了个精洗,连内饰都吸得一尘不染。
车开出来的时候,黑色的车漆在傍晚的灯光下,亮得像一面镜子。
我满意地拍了拍引擎盖。
兄弟结婚,头车必须得有排面。
回到家,女朋友小雨正在厨房里忙活。
“今天怎么舍得给车做大保健了?”她探出头来,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地挽着。
“张伟那小子,周六结婚,借我车当头-车。”我一边换鞋一边说。
“张伟?他要结婚了?”小雨挺惊讶,“恭喜啊!那我们周六得早点起了。”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发虚。
因为直到现在,我的微信里,依然没有张伟发来的酒店地址。
“请柬呢?”小雨擦着手走出来,“他给你送来了?”
“……还没。”我把车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估计是忙昏头了,明天早上我把车送过去,顺便问他。”
小雨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她比我敏感。
“借车当婚车,却不提前给请柬?”她皱起了眉,“林涛,这事儿有点怪啊。”
“想什么呢?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我嘴上反驳,心里却更没底了。
“行吧,你兄弟你了不起。”小雨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厨房,“赶紧洗手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那一晚,我睡得不太好。
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压着块石头。
我甚至想,要不要主动给张伟发个微信问问?
但那个“发送”键,我怎么也按不下去。
显得我太小气了,太斤斤可计较了。好像我借车,就是为了换他一顿喜酒,一个红包。
算了,明天见了面,一切都清楚了。
周六早上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我睁开眼,天还是墨黑的。小雨还在熟睡,呼吸均匀。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
出门前,我特意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喜庆的衬衫。
清晨的城市还在沉睡,马路上空空荡荡。我开着车,风从没关严的车窗缝里灌进来,有点凉。
六点差十分,我到了张伟说的那个酒店。
门口果然已经聚集了好几辆车,都是奥迪A6,清一色的黑色,打着双闪,像一排沉默的士兵。
我的宝马5系开过去,立刻成了焦点。
一个穿着西装、戴着胸花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
“是张伟哥的头车吧?”
“对。”我降下车窗。
“太好了,伟哥说您六点到,真准时。来,停这边,我们马上开始扎花。”他热情地指挥着。
我把车停好,熄了火,下了车。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都是我不认识的生面孔,穿着伴郎服,互相递烟说笑。
我站在车边,像个局外人。
我拿出手机,想给张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到了。
但号码还没拨出去,就看到他从酒店大堂里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胸口戴着新郎的胸花,满面红光。
他身边簇拥着一群人,有他的父母,还有一些看起来像女方的亲戚。
他正跟一个中年男人说着话,笑得一脸谄媚,腰都微微弯着。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在我印象里,张伟一直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在系主任的课上睡觉的刺儿头。
他看到了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一秒。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迅速移开,假装没看见,继续跟那个中年男人说话。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底。
手脚冰凉。
原来不是忘了。
原来是故意的。
婚庆公司的人已经开始在我车上忙活了,彩带、鲜花、气球,很快就把我的车装点得喜气洋洋。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忙碌,看着我的车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一个专门来送车的,司机。
张伟始终没有过来。
他被人群簇拥着,像个国王。而我,是那个连进入他城堡资格都没有的,小丑。
过了一会儿,一个伴郎模样的人朝我走过来。
“嘿,哥们儿,车钥匙给我一下,我们这边要统一调度。”他语气很随意。
我看着他。
“张伟呢?”我问,声音干涩。
“伟哥忙着呢,招待亲戚。你是……?”他上下打量我。
“我是他大学同学。”
“哦哦,同学啊。”他恍然大悟,但眼神里并没有多少尊重,“那钥匙给我吧,我们这边赶时间。”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了他。
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我指尖传来。
“那个……麻烦问一下,今天婚礼在哪家酒店办?”我还是不死心,问了最后一句。
伴郎愣了一下,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不就在这儿吗?王朝大酒店啊。你不知道?”
我彻底明白了。
我把车开到了婚礼现场。
而我,却没有被邀请。
我像个幽灵一样,站在酒店门口,看着我的车,被一个不认识的司机开走,汇入了那列整齐的奥迪车队。
引擎的轰鸣声,渐行渐远。
周围的人都进了酒店,门口瞬间冷清下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清晨的寒风里。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朋友圈。
几乎是同一时间,共同好友李凯发了一条动态。
一张照片,是张伟和新娘的合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配文是:兄弟大婚,百年好合!
定位:王朝大酒店。
我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
然后,我屏蔽了张伟的朋友圈。
我没有叫车,就那么沿着马路一直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已经大亮。
手机响了,是小雨。
“喂?你人呢?车送过去了?”
“嗯,送过去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我早饭都做好了。”
“……小雨,”我停下脚步,看着路边早餐店里蒸腾的热气,“我好像,没地方吃饭了。”
小雨在那边沉默了。
她那么聪明,一瞬间就懂了。
“你现在在哪儿?”她的声音很冷静。
我报了个地址。
“站那儿别动,我来接你。”
半小时后,小雨的车停在我面前。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把头靠在椅背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小雨也没问,只是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些,然后递给我一个保温杯。
“喝点粥,小米的,暖和。”
我接过来,捧在手里。
粥很烫,暖意顺着掌心,一点点渗透到心里。
但我心里那块冰,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他到底什么意思?”车子平稳地开着,小雨终于还是没忍住。
“意思就是,车,他需要。我,他不需要。”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王八蛋!”小雨很少骂人,但这次是真的气坏了,“这叫什么事儿啊!把人当猴耍吗?不行,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把车要回来!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算了。”
“算了?”小雨拔高了音量,“林涛,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人家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算了?”
“车给了,现在要回来,像什么样子?”我闭上眼睛,“就当……送他最后一份人情吧。”
“你……”小-雨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我真是服了你了!烂好人!”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可我心里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一辆车的问题了。
是我和张伟,我们之间那段将近十年的友情,出了问题。
它就像一件有了裂痕的瓷器,就算勉强粘起来,也回不到当初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小雨给我端来饭菜,我没什么胃口。
手机不停地有消息进来。
大学同学群里,炸开了锅。
“我靠,张伟这小子可以啊,娶了个白富美!”
“新娘家是开公司的,绝对的豪门。”
“婚礼场面真大,我在现场,跟电影似的。”
发消息的,是李凯,我们宿舍的老三。
显然,他被邀请了。
有人在群里@我:“@林涛,老大,你跟伟子关系最好,怎么没见你发照片?”
我看着那行字,不知道该怎么回。
我说我没被邀请吗?
我说我像个傻子一样把车送过去,然后被晾在酒店门口吗?
太丢人了。
我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的。
小雨也没再劝我,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看了一下午的无聊电影。
晚上,李凯的电话打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老大。”李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还带着酒气。
“嗯。”
“那个……你今天,没来啊?”他明知故问。
“没。”
“哦……我还以为你加班呢。”他干巴巴地说。
“李凯,”我打断他,“有话就直说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才传来他的一声叹息。
“涛子,你别怪伟子。”
我笑了,是冷笑。
“我不怪他,我谢他呢。谢他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不是……这事儿,唉,怎么说呢。”李凯似乎在组织语言,“伟子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吗?”
“那倒没有。是……是新娘家那边的意思。”李凯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也知道,伟子他老婆家里条件特别好。人家女方说了,婚礼是他们家主场,请的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我们这些伟子的老同学,老朋友,人家觉得……觉得上不了台面。”
上不了台面。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是这样。
不是忙忘了,不是疏忽了。
而是,我们不配。
我和我的宝马5系,被清晰地分开了。
车,勉强够得上他们婚礼的门面。
而我这个人,却会拉低他们宾客的档次。
“所以,你就去了?”我问李凯。
“我……我本来也不想去的。可伟子昨天晚上专门来找我,喝多了,哭得跟孙子似的。他说他对不起我们,但他没办法,他丈母娘太强势了,他要是敢把我们都请来,这婚都结不成。”李凯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他说,就当是给他撑个场面,让我代表咱们宿舍,好歹……好歹别让他那边太难看。”
“撑场面?”我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所以,借我的车,也是为了撑场面?”
“……是。”李凯艰难地承认了,“伟子说,他问了一圈,就你混得最好,车也最好。头车必须得是你的。他还说,本来想跟你说的,但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开不了口。
是啊,怎么开得了口呢?
“喂,兄弟,我要结婚了。你人就别来了,你档次太低。但是你的车得来,它档次还行。”
这话,确实没法说。
“涛子,你……你别往心里去。伟子他真的很难。”李凯还在替他解释。
“我知道了。”我说。
“你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我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是不容易。为了娶个有钱老婆,把自己的朋友分个三六九等,确实挺难的。行了,不说了,我挂了。”
没等李凯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
小雨一直坐在旁边听着,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心疼。
她走过来,抱住我。
“别难过了。”
我摇摇头,靠在她肩膀上。
“我不难过。”我说。
是真的。
在听到李凯说出“上不了台面”那五个字的时候,我心里所有的愤怒、委屈、不解,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像你看一个魔术,百思不得其解,可当魔术师把谜底揭开的时候,你只会觉得,哦,原来就这么回事。
索然无味。
我和张伟的友情,就是一场我看了十年的魔术。
我一直以为它很神奇,很珍贵。
直到今天,我才看到了背后那根不起眼的线。
那根线,叫做“阶层”,叫做“面子”,叫做“人性”。
“我想喝点酒。”我说。
小雨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给我倒了一杯。
我一口气喝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食道。
“林涛,这种朋友,不要也罢。”小雨说。
我点点头。
“是啊,不要也罢。”
第二天是周日。
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我拿起手机,张伟没有给我发任何消息,也没有打任何电话。
仿佛昨天那个借走我车的人,根本不存在。
我给那个昨天指挥我停车的伴郎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谁啊?”对方的声音宿醉未醒,很不耐烦。
“你好,我是昨天宝马车的车主。请问我的车现在在哪里?”
“哦,你啊。”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车在酒店地下车库呢。你自己来开吧。”
“钥匙呢?”
“钥匙?哦,在伟哥那儿。你自己找他要去。”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笑了。
行,还挺理直气壮。
我换好衣服,对正在做早餐的小雨说:“我去拿车。”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不想让她看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不体面的场面。
我打车去了王朝大酒店。
婚礼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大堂里恢复了往日的金碧辉煌。
我给张伟打电话。
这次,他接了。
“喂,涛子。”他的声音很疲惫,也很尴尬。
“我来拿车。你在哪儿?”我开门见山。
“……我在家。那个,车在酒店地库B2层,A区037车位。钥匙……钥匙我让伴郎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你下来一趟吧。我们见一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好。”
我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等了大概二十分钟。
张伟来了。
他穿着昨天的西装,但已经皱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憔悴。
他手里攥着我的车钥匙,走到我面前,不敢看我的眼睛。
“涛子。”他声音沙哑。
我站起来,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昨天,谢谢你的车。”他把钥匙递给我。
我没有接。
“张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问。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快……快十年了。”
“十年。”我点点头,“十年,就换来一句‘上不了台面’?”
张伟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凯告诉我的。”
张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颓然地垂下头,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瞒不住……”
“你没想过要瞒,你只是觉得无所谓。”我一针见血。
“不是的!涛子,你听我解释!”他急了,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胳膊。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我们这帮朋友,到底算什么?”
张伟看着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表情很痛苦,很纠结。
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对不起我。
而是因为,他苦心经营的体面,被我撕破了。
“涛子,我……我真的没办法。”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小雅她家……你知道的,我惹不起。我不想失去她。我……”
“所以你就可以失去我们?”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沉默了。
这就是答案。
在爱情和前途面前,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友情,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要一个道歉,也不是为了跟他争吵。
我只是想给我们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现在,句号已经画上了。
我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
“车我开走了。”我说。
“涛子……”他还想说什么。
“以后,就这样吧。”我打断他,转身就走。
“林涛!”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声。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会心软。
我不能心软。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我走到地下车库,找到了我的车。
车身上扎花的彩带还没完全扯干净,前盖上用胶带粘过的双喜字,留下了一圈丑陋的胶印。
车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劣质香水、酒精和喜糖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副驾驶的座位上,还有一个拆开的红包,红色的纸屑撒得到处都是。
我皱了皱眉,打开所有车窗,让风灌进来。
我发动汽车,开出地库,驶入阳光里。
那一刻,我感觉无比轻松。
我把车直接开回了家。
小雨正在楼下等我。
她看到我,什么也没问,只是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们一起上楼。
我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和我们家的钥匙放在一起。
“以后,谁也不借了。”我说。
小雨笑了:“好,谁也不借。”
那天下午,我哪儿也没去。
我提着一桶水,拿着毛巾,就在楼下的停车位上,自己洗车。
我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胶印擦掉。
把车里的每个角落都擦拭干净。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小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陪我,给我递毛巾。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周末去哪里玩,说晚上吃什么。
没有再提张伟一个字。
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擦到最后,车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黑色的车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看着它,心里很平静。
我曾经以为,这辆车,可以见证我最好的友情。
现在我明白了。
车,只是车。
它能带你去任何地方,却带不回任何已经走远的人。
真正的朋友,不会因为你开什么车,住在什么房子,就给你划分等级。
而那些会这么做的人,他们从来都不是你的朋友。
想通了这一点,我真的很淡定。
我失去的,只是一个熟人。
而我拥有的,是身边这个愿意陪我洗车的姑娘,是一个虽然不完美但足够温暖的家,是一份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安稳生活。
以及,一个清醒的,不再会为不值得的人和事内耗的,自己。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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