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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三角梅开得正盛,紫红色的花瓣落在一排排待烧制的瓦猫胚子上。老匠人用竹刀轻轻修着一只瓦猫的脊背,动作轻柔得像在给熟睡的猫理毛。
“你看,它的背弓得太紧了。”他停下刀,抬头看我,“心里害怕的猫,连睡觉都是防备的姿势。”
我这才注意到,架子上那些完工的瓦猫神态各异:有的威风凛凛踏着绣球,有的慵懒地蜷成一团,还有的调皮地歪着头。而老人手边这只未完工的,确实透着说不出的怯懦。
他递给我一团湿润的红土。泥土带着大地深处的凉意,在我掌心慢慢变暖。“别急着捏形状,先感受它想成为什么。”
我闭上眼。指腹下的泥土柔软而顺从,像在等待一个约定。忽然想起昨天视频会议里,那个把“我再想想”挂在嘴边的自己。如果泥土有选择,它愿意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也许……是只敢在深夜屋顶散步的猫。”我迟疑地说。
“那就给它月光。”老人往我手心里倒了点水。
水渗进泥土的缝隙,我的手指开始自动寻找轮廓。先是宽厚的头额——能承受夜露的;再是微微前倾的肩膀——准备跃向相邻屋檐的;最后是粗壮的尾巴,不是拖在身后,而是在空中保持平衡的。
老人不时用竹刀轻点:“耳廓再张开些,要听得见星星移动的声音。”“爪垫厚实些,瓦片很滑。”
渐渐地,我忘了在塑造一只猫,倒像在触摸某个熟悉的灵魂。当最后一个爪尖成形时,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又深又长,仿佛刚在真实的屋顶完成了一次夜巡。
“自证预言啊。”老人突然说。见我困惑,他指着猫的眼睛解释:“你相信它是勇敢的夜行者,捏出来的每个细节都在诉说这个信念。反过来,当你天天看着这个勇敢的自己……”
他没说完,但我懂了。那个下午,我抱着半干的瓦猫胚子坐在台阶上,看云影掠过苍山。泥土在怀里慢慢变轻,像卸下了我身体里某些沉重的东西。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烧制完成的瓦猫。它蹲在书房置物架上,釉色在灯光下泛着青黑的光。某个加班到凌晨的雨夜,我正对着一份不敢提交的方案犹豫,抬头看见它——保持着一个将跳未跳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入窗外的暴雨中。
我按下发送键。那一刻突然明白,真正的虚构不是创造假象,而是提前成为。就像泥土在窑火中获得最终的形态,我们也在一次次看似微小的选择中,烧制出生命的釉色。
如今瓦猫的胡须上落了些灰,可那双眼睛依然亮着。每当夜深人静,我还能听见它无声的提醒:所有真实的生命,都始于一场勇敢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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