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在机关里,人情比文件更厚,关系比红章更硬。周启年一直以为,埋头干好自己的活就够了。
他像个修钟表的匠人,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对窗外的风雨不闻不问。直到有一天,风雨直接灌进了他的屋子。
他那个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玩伴,坐着轿车,成了他的天。周启念没去低那个头,于是天就塌了。
可他不知道,有些地方,天塌下来的时候,会露出藏在云层后面的东西。
01
市国土资源局的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像一群看见了粮食的麻雀,叽叽喳喳。一张印着红头文件的A4纸,贴在正中央。上面用宋体字写着一项新的人事任命,新局长的名字——宋光明。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档案科的死水里。科长老张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拍了拍周启年的肩膀,声音大得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启年,行啊你!老同学当了局长,你这下可要发达了!”
同事们纷纷围了上来,道贺声、恭维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试探,像潮水一样把周启年淹没了。他只是笑了笑,嘴里应着“哪里哪里”,手里的活却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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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市里还没这么多高楼,他们住的大杂院,夏天漏雨,冬天灌风。他周启年,是院里公认的孩子王,带着一群半大的小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
而宋光明,就是那群小子里面,最瘦弱、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总是跟在周启年屁股后面,怯生生地喊着“启年哥”。他不敢下水,周启年摸了鱼,总会分他最大的一条。他爬不上树,周启年掏了鸟蛋,也会塞两个到他手里。
只是后来,路就走岔了。周启年老老实实地读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机关,在档案科一待就是十几年,身上那股书生气没散,棱角却被文件柜磨平了。宋光明只读了个中专,早早地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他脑子活,嘴巴甜,敢想也敢干,靠着一股子钻营的劲头,竟然在仕途上一路绿灯。
周启年看着眼前这些讨好的笑脸,心里有点恍惚。他没想到,当年那个流着鼻涕的小跟班,现在成了他的顶头上司,成了能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
宋光明上任后的第一个周末,为他接风的酒宴,就摆在了市里最豪华的金碧辉煌大酒店。办公室主任挨个科室通知,话说得很客气,但谁都明白,这不是一顿普通的饭。这是新皇登基后,臣子们表忠心、站队伍的第一场大戏。去不去,怎么去,敬酒时说什么话,那都是学问。
那天晚上,妻子把周启年最好的那件外套熨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叨着:“去吧,好歹是发小,你主动点,低个头不丢人。以后女儿上学、咱家换房,兴许都得指望人家一句话呢。”
周启年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不是拉不下脸,他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太了解宋光明了。宋光明这个人,越是发达,就越是喜欢别人捧着他、顺着他,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他周启年,做不出那副嘴脸,也说不出那些肉麻的话。
他掐灭了烟头,拿起电话,给办公室主任拨了过去。他说,妈晚上突然犯了心脏病,得送医院,去不成了,请主任跟宋局长解释一声。
挂了电话,他觉得心里松快了不少。他陪着女儿看电视,电视里演着一部古装剧,一群大臣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第二天,科长老张一脸神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昨天可闯祸了。酒喝到一半,宋局长端着杯子,满场找你,问‘我的好兄弟周启年怎么没来’。那场面,吓得大家筷子都掉了。主任赶紧解释,说你妈病了。宋局长听完,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哦,大孝子嘛,应该的,应该的’。你啊,自求多福吧。”
周启年听完,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整理新入库的案卷。他知道,这事儿没完。
02
宋光明的报复,比周启年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狠。
周一早上,周启年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公告栏前又围了一群人。这一次,他们看见周启年,眼神躲躲闪闪,像见了瘟神一样,纷纷散开了。
那张新的调令就贴在老地方,白纸黑字,无比刺眼。内容简单粗暴:经局党组研究决定,调派档案科周启年同志,前往局北郊仓库,全面负责“资产管理与安全巡查工作”。
“北郊仓库”,这四个字在局里,就等同于“冷宫”。那是几十年前建的一排红砖瓦房,早就半废弃了。里面堆放的,都是些报废的测绘仪器和破烂的办公家具。所谓“资产管理与安全巡查”,说白了,就是去看大门。这个岗位,一直都是用来安置那些快退休、或者犯了错、又不能直接开除的老油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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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个年富力强、业务上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科员,一竿子支到那儿去,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宋光明不只是要给他穿小鞋,他是要当着全局人的面,把他周启年的脸踩在地上,再碾上几脚。
周启年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他仿佛能感觉到背后射来的各种目光,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是冷漠。
他回到档案科收拾自己的东西。办公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前两天还围着他“启年哥”叫个不停的同事们,此刻一个个都低着头,假装在忙自己手里的事,谁也不看他,谁也不说话。只有一个刚来不久的实习生,红着脸,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说了句:“周老师,您多保重。”
周启年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回到家,妻子看到那纸调令的副本,先是愣住了,接着眼泪就下来了,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她骂他是个榆木疙瘩,骂他不识时务,骂他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周启年默默地承受着妻子的怒火。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安慰。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等妻子哭累了,趴在沙发上抽噎的时候,他才走过去,递上一杯水,轻轻地说:“没事,正好落个清静,我还能多看几本书。”
第二天一早,他没有开家里的车,而是推出那辆很久没骑的“永久”牌自行车。他独自一人,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北郊一片荒草地里,找到了那个被世界遗忘的仓库。
一排斑驳的红砖房,一道锈迹斑斑、关不严实的大铁门。铁门旁边,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门房。周启年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办公桌,墙角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
这就是他新的“办公室”。从此以后,他就是这里的“国王”。
03
最初的日子,像门房窗户上那层厚厚的灰尘,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启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早上八点,用一根铁棍把锈死的铁门撬开一条缝,然后就回到那间小门房里,坐着,发呆。到了下午五点,再用尽力气把铁门关上。
没有人来检查他的工作,也没有一辆车会开进这个院子。他带来的几本历史书,很快就翻烂了。无边的寂静,像水一样,慢慢地要把他淹没。
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他开始打扫这间被遗忘了几十年的门房。他用碎布堵上墙角的破洞,用旧报纸糊了被风吹破的窗户。他把那张缺了腿的桌子修好,把木板床擦得能照出人影。
一个月后,就在他快要习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时,他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号称早已废弃的仓库,在深夜里,并不“安宁”。
几乎每隔三五天,一到午夜十二点过后,总会有几辆黑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关着大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仓库最深处的七号库门口。
开车的司机都是陌生面孔,他们从不跟周启年打招呼,只是隔着窗户,用手电的光束在他脸上晃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们就自己掏出钥匙,打开七号库那把巨大的铜锁,开始卸货。
整个过程异常迅速,不超过半个小时。他们搬运的东西,都用厚厚的油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卸完货,卡车就立刻掉头,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周启年把这些异动,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本子上。他没有声张,白天依旧是那个无所事事的看门人。
一天下午,他在清理门房里一个积满灰尘的旧铁皮柜时,在柜子背后与墙壁的夹缝里,摸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冷冰冰的东西。他费了老大劲才把它掏了出来。
拿出来一看,是一大串已经生了厚厚一层铜锈的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一个发黑的铜牌,上面用钢印刻着几个字:“北仓·库房备用”。
周启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串钥匙揣进了怀里。
又一个深夜,那几辆神秘的卡车像往常一样来过又走之后,周启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内心的好奇和疑惑,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
他终于下了决心。他穿好衣服,拿着那串备用钥匙,借着天上一点微弱的月光,像做贼一样,悄悄走到了那个最偏僻、最神秘的七号库门口。
他把钥匙一把一把地往锁眼里试。试到第五把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把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锁,竟然应声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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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子,一咬牙,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那把“虎头”牌手电筒,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了仓库里的黑暗。
仓库里堆满了用油布盖着的巨大木箱。他走到近前,小心地掀开一个角落的油布。下面露出来的,是一些码放整齐的水泥袋和钢筋。他又掀开另一个,还是些普通的建筑材料。
他心里有点失望,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也许这里只是某个建筑公司的临时堆料场。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柱无意中扫到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绿色铁皮文件柜。柜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和周围的建材显得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他试着拉了一下,柜门竟然没锁。
他蹲下身,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塞满了牛皮纸文件袋,上面都贴着标签,写着年份和项目名称。
他随手拿出了一个标签上写着“西山水源地项目”的文件袋,打开,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当他看清纸上打印的内容时,周启年瞬间震惊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那竟然是一份土地出让合同的副本。合同上的地块,正是三年前因为城市总体规划调整,被市里三令五申、明令禁止进行任何商业开发的“西山水源地一级保护区”!而合同乙方的落款处,盖着的那个鲜红的印章,赫然是——“宏发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而这家“宏发地产”的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新任局长宋光明的小舅子!
04
周启年蹲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这个偏僻的、被所有人遗忘的仓库,根本不是用来存放废铜烂铁的。这里,是宋光明和他背后那个团伙的“藏经阁”,一个专门存放所有见不得光交易证据的秘密据点!
他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继续翻看文件柜里的东西。
他发现,整个文件柜,从上到下,四个抽屉里,装的全都是近五年来,本市所有涉及灰色地带的土地交易合同副本、非正常程序的内部审批文件,甚至还有几本用小学生作业本手写的送礼账本。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钱的去向,从几千块的红包,到几十万的“项目款”,人名、日期、金额,一应俱全。这些名字,很多都是周启年在局里工作时如雷贯耳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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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巨大的、详细记录着本市官场和商场之间利益输送内幕的“黑账本”!
周启年此刻的脑子,异常清晰。他立刻意识到,宋光明把他调到这里来看大门,也许是他这辈子走得最高明的一步棋,但也是他仕途上最愚蠢、最致命的一个巨大错误。
宋光明以为这个地方早已被人彻底遗忘,以为他周启年就是个只知道看书、毫无威胁的书呆子。把他扔在这里,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也是最彻底的放逐。宋光明甚至可能还很得意,觉得自己这一手玩得漂亮,既除了眼中钉,又显得自己大度。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亲手把一把最锋利、最致命的剑,递到了他最看不起的敌人手里。
周启年知道,这些东西,只要有一小部分被曝光出去,就足以在这座城市的官场上,掀起一场十二级的大地震。宋光明和他背后的那张大网,会被撕得粉碎。
他不能轻举妄动。这些原始文件,他一份都不能带走,一旦被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他需要更稳妥的办法。
从那天晚上开始,周启年的生活,分成了白天和黑夜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颓废、消沉、无所事事的看门人。他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蚂蚁搬家,任由自己变得邋遢、懒散。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变成了最警觉、最谨慎的间谍。
他从市里的旧货市场,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台二手的“海鸥”牌胶卷相机和十几卷最便宜的“乐凯”胶卷。
每个午夜,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后,他就潜入七号仓库。他把门房里那盏唯一的、发出昏暗黄光的十五瓦台灯搬进去,作为唯一的光源。
他就着那豆大的灯光,将那些关键的合同、账本,一页一页地、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然后用相机翻拍下来。为了防止手抖,他甚至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头支架。
仓库里没有暖气,冻得他手脚僵硬。他一拍就是一个通宵。每次拍完,他都像个有强迫症的档案管理员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所有文件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文件袋,再把文件袋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回抽屉,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在黑暗的仓库里,那小小的相机快门声,成了他反击的号角。
05
时间一天天过去,周启年在北郊仓库“安分守己”的表现,似乎让宋光明有些意外,也有些放心。
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开进了仓库院子。车上下来的人,是局办公室主任老刘。老刘是宋光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也是当初负责传达周启年调令的人。
老刘提着两条“中华”烟和一网兜水果,满脸堆笑地走进门房。他一进来就捂着鼻子,夸张地说:“哎哟,启年,你这地方可真够艰苦的啊!”
他假惺惺地问周启年习不习惯,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说宋局长心里一直惦记着他这个老同学。
周启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书呆子了。他立刻戏精附体,露出一副失魂落魄、意志消沉的样子。他没有接烟,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抱怨这里的伙食差得像猪食,抱怨夏天的蚊子能把人抬走。他还旁敲侧击地问,局里什么时候能把他调回去,哪怕是去个收发室之类的闲差也行,他实在是熬不住了。
老刘看着他这副被彻底磨平了棱角的熊样,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和得意。他拍了拍周启年的肩膀,安慰了几句,说会把他的困难向宋局长反映,然后就放心地开车走了。
这场成功的伪装,让周启年暂时安全,但也让他意识到,危险随时可能降临。他必须加快速度。
就在他准备拍摄最后一批文件的那个晚上,意外发生了。
他像往常一样,在七号库里拍得正入神。突然,仓库外面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他心里一惊,看了看手表,不对,今天不是那些卡车该来的日子。
他大惊失色,知道情况有变。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想在来人发现之前离开。慌乱之中,他用来压住卷曲文件边角的那支英雄牌钢笔,从桌子上滚了下来,“咕噜噜”地滚进了沉重的铁皮文件柜底下。
他想伸手去够,可外面的人声已经越来越近。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放弃,飞快地锁好仓库门,像一阵风似的跑回了门房,一头扎进被窝里,假装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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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启年内心忐忑不安。他一整天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发现,整个上午,仓库区都异常地安静,没有车来,也没有人来。
到了下午,几辆大卡车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开了进来。但这一次,车不是开往七号库,而是停在了最外面的一号和二号库门口。一群工人从车上跳下来,开始从里面往外搬那些报废的仪器和破烂的家具,装上车就拉走了。
周启年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强迫自己熬到天黑。等到院子里彻底没了动静,他再次潜入了七号库。当他推开门,用手电照向里面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