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机冲破云层，舷窗外是绵延万里的云海。
林婉清摘下墨镜，终于感到久违的安宁。
就在昨晚，她的丈夫赵磊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用他最擅长的温柔语调提出请求：“婉清，我想让明玉来咱们家坐月子，地方大，环境也好。”
他甚至体贴地补充：“你放心，月嫂李姐我都请好了，绝对不会让你累着。”
林婉清安静地听完，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顺从地点了头，说：“好啊，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她看着赵磊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满意神情，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维持多年的婚姻戏码，该落幕了。
当晚，她便订好了最早一班飞往三亚的机票。
在关机前，她将那份价值不菲的“金牌月嫂护理套餐”订单链接发到了赵磊微信上。
附带一句简短的留言：“家里就拜托你了。”
然后，她拉黑了丈夫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以为请来的是任劳任怨的免费保姆。
她却要让他明白，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01
林婉清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进了机场出发大厅。
她刚刚结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连续加班了将近一个月，身心都感到极度疲惫。
原本期待着回家能好好休息，享受一下久违的宁静。
然而，当她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丈夫赵磊正忙不迭地将她书房里的东西往外搬。
那个书房是她用自己上一笔丰厚的项目奖金精心装修的，是她在家中最珍视的私人空间。
“你回来得正好，快来搭把手。”
赵磊头也没抬，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打算把明玉接过来坐月子，这间房采光好，通风也不错，正好可以给她和孩子住。”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窖。
她看着自己心爱的书籍和资料被随意地堆放在走廊角落，那张她精心挑选的阅读椅也被挪到了客厅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磊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明玉是我妹妹，也就是你妹妹，都是一家人嘛。”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试图揽住林婉清的肩膀，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你工作那么忙，平时也用不上这书房，空着也是浪费。”
“再说了，地方大一点，环境好一点，对明玉和孩子恢复都有好处。”
林婉清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被搬得半空的书房，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冷了下去。
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从结婚第一年起，婆婆张秀英就常常不打招呼直接拎着行李来小住，一住就是几个月。
到后来，小姑子赵明玉失恋了，也是二话不说就住了进来，足足住了小半年。
每一次，赵磊都是用这种“都是一家人”、“不会麻烦你”的话来搪塞她。
而她的忍让和顾全大局，在他眼里似乎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02
当晚，赵磊特意选了一家格调很高的私房菜馆，说是要慰劳她项目辛苦。
暖黄色的灯光精心设计过，氛围显得温馨而宁静。
赵磊坐在林婉清对面，脸上挂着那种她早已看透的、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柔。
“婉清，有件事想正式跟你商量一下。”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柔，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算计的味道。
林婉清没有抬头，专注地用筷子剔除盘子里清蒸鱼的细刺，动作慢条斯理。
“你说。”
“就是明玉的事，她下周就到预产期了。”
赵磊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林婉清的反应。
林婉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你看，爸妈年纪都大了，照顾产妇和新生儿肯定力不从心。”
“我就想着，让明玉来咱们家坐月子，咱们这儿地方宽敞，环境也好，对她和孩子都最合适。”
他说得是那样天经地义，仿佛这只是一个无需讨论的通知。
林婉清终于挑完了最后一根鱼刺，将一小块雪白的鱼肉送入口中。
鱼肉鲜嫩，味道很好，可惜在这样的情境下品尝，只觉得索然无味。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定好了李姐来做月嫂吗？”
她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定了定了，这事我早就安排妥当了，你放一百个心。”
赵磊立刻接过话茬，语气带着几分炫耀。
“我特意托人请的还是那个最好的李姐，金牌月嫂，经验特别丰富。”
“绝对不会让你操一点心，受累的活儿都她干，你就当家里来了客人，热闹一下。”
林婉清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放进面前的骨瓷小碗里，然后抬起头，看着赵磊那双充满期待和算计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好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
“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赵磊脸上瞬间绽放出放松而又得意的笑容，他甚至殷勤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到林婉清的碗里。
“我就知道，我家婉清最通情达理，最大度了。”
这顿饭在赵磊志得意满的情绪中结束了。
回到家，赵磊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进了浴室。
林婉清则径直走进了那间尚未被完全清空的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良好的隔音材料将浴室的水声和不成调的歌声隔绝在外。
赵磊的手机正放在书桌上充电。
林婉清没有任何犹豫，拿了起来，直接输入了他的生日密码。
这串八位数的密码，从他们确定关系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换过。
手机屏幕应声解锁。
她点开银行APP，同样使用那串生日数字登录。
界面成功跳转，她无视了那个不算小的账户余额，直接点开了详细的转账记录列表。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向下滑动，掠过一笔笔日常开销，最终停留在五个月前的一条记录上。
转账金额：十八万。
备注栏是空的。
林婉清看着这串数字，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这笔钱，是她去年完成一个重要项目后得到的季度奖金。
当时赵磊说有个朋友生意上周转遇到困难，急需用钱，只是暂时借用，最多两个月就能还上。
林婉清当时就没有相信这套说辞。
现在，她只是来寻求一个确凿的证据。
证据确凿，这笔钱最终流入了婆婆张秀芬的账户。
证实了赵磊口中所谓的“朋友”，其实就是他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原生家庭。
证实了这个男人，一直在用她辛苦赚来的钱，去补贴他的家人，同时还能在她面前完美地扮演着体贴丈夫和负责兄长的角色。
林婉清冷静地截屏保存了这张转账记录。
然后，她干净利落地退出了银行APP，清除了使用痕迹，将手机放回原处。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没有去找赵磊对质。
因为她知道，那没有任何意义。
争吵只会换来他更多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情感上的绑架，诸如“那是我妈！我孝敬她有什么错？”、“你赚得比我多，补贴一下家里怎么了？”、“婉清，我们是夫妻，别这么斤斤计较，伤感情。”
这些话，她几乎能一字不差地预测出来。
她真的感到厌倦了。
03
林婉清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打开航旅APP，选择了目的地：三亚。
时间：明天最早的一班航班。
舱位：头等舱。
支付，确认出票。
接着，她打开酒店预订软件，选择了亚龙湾的丽思卡尔顿酒店。
海景套房，连续预订七天。
支付，预订成功。
做完这些，她点开微信收藏夹，里面有一个她上个月就悄悄收藏好的链接。
“金牌月嫂李姐——专业一对一上门月子护理尊享套餐”。
服务内容列得非常详尽，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
正好是十八万。
林婉清将这个订单链接，连同刚才截屏的那张银行转账记录图片，一起拖进了与赵磊的微信对话框里。
她开始输入文字。
没有使用任何带有愤怒情绪的词语，也没有质问的语气，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事实。
“明玉过来坐月子，需要最专业的照顾，我帮你联系好了，月子中心级别的服务，李姐直接上门，她是业内顶尖，你不用担心。”
“费用我已经先用你孝敬咱妈的那十八万‘私房钱’垫付了，不用客气。”
“毕竟，就像你说的，都是一家人。”
“这段时间家里就辛苦你多照应了，好好照顾你妹妹，让她充分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勿扰，我去三亚度个假。”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输入的文字，确认每个字都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没有歧义，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对方纠缠的情感漏洞。
然后，她点击了发送。
两条文字信息，一张截屏图片，一个服务链接，整齐地排列在对话框里。
做完这一切，林婉清站起身，刚好看到赵磊洗完澡，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婉清，这么晚了还在忙？早点休息吧。”
“这就睡。”
林婉清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她回到卧室，从衣帽间深处拿出了一个小巧但容量可观的行李箱。
几件质地轻薄的夏装，必要的护肤品和防晒霜，还有闺蜜苏晴前几天刚寄给她的新款泳衣。
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一切就收拾妥当了。
林婉清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由她亲手设计、布置起来的家，然后毫不犹豫地关掉了自己的手机。
不是静音，是彻底关机。
世界瞬间变得无比清净。
04
赵磊送走了一位重要客户，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尚未完全收敛。
他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舒适地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拿下了一个大单，这个季度的奖金算是稳稳到手了。
他心情愉悦地拿起桌上的手机，准备给林婉清打个电话，分享一下这个好消息。
屏幕亮起，几条未读微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全部来自林婉清。
赵磊带着一丝好奇点开了对话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文字：“明玉过来坐月子，需要最专业的照顾，我帮你联系好了，月子中心级别的服务，李姐直接上门，她是业内顶尖，你不用担心。”
赵磊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林婉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关心起明玉了？还提前联系好了月嫂？
他继续往下看。
“费用我已经先用你孝敬咱妈的那十八万‘私房钱’垫付了，不用客气。”
“毕竟，就像你说的，都是一家人。”
赵磊的呼吸骤然停顿，视线死死钉在“孝敬咱妈的那十八万私房钱”这几个字上。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知道这笔钱？
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转账记录也早就删除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信息下面附带的那张刺眼的图片。
银行APP的转账详情页面截图，收款人清清楚楚写着“张秀芬”，金额正是十八万。
赵磊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这张截图就像一个无声却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下面还有一个链接。
他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
“金牌月嫂李姐——专业一对一上门月子护理尊享套餐”。
服务内容，专业守则，以及那个无比刺眼的价格：十八万。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赵磊感觉一阵眩晕，他精心维持的体面和平稳局面，在这一刻被林婉清轻描淡写地彻底撕碎。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没有吵闹，没有质问，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立刻拨打林婉清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传来冰冷而机械的系统提示音。
他不信邪，又接连拨了好几次。
回应他的，始终是那个冰冷的声音。
一股被愚弄和失控的怒火猛地窜起，赵磊狠狠地将手机砸向对面的墙壁。
手机撞在墙上，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羞辱！
这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掌控全局、平衡着妻子和原生家庭的聪明人。
结果却发现，林婉清根本不屑于和他下这盘棋。
她直接掀翻了棋盘。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助理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赵总，您没事吧？我听到里面有响声……”
赵磊胸口剧烈起伏，他强压着怒火，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出去吧，把门关上。”
助理迅速关上门退了出去。
赵磊看着地上手机的残骸，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失控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林婉清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只知道，自己被她将了一军，而且很可能是一步致命的死棋。
05
赵磊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屋内一片寂静，空荡得让人心慌。
林婉清常用的拖鞋还整齐地摆在鞋柜里，衣帽间里她的衣服也大多还在，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也依旧排列着。
但是，那个她出差时常用的、她最喜欢的那个行李箱不见了。
赵磊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
他该怎么办？
去三亚找她？她的信息里明确写了“勿扰”。
在家等她回来？她还会回来吗？
向她道歉？可是该怎么开口？难道要承认自己确实偷偷转走了她的钱去补贴母亲？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门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声音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催促感。
赵磊烦躁地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母亲张秀芬和妹妹赵明玉大包小包地站着，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待。
“哥！你怎么才开门啊！累死我了！”
赵明玉挺着硕大的肚子，一进门就抱怨起来，她习惯性地去鞋柜找新拖鞋，发现里面都是日常穿的，立刻不满地撅起嘴。
“哥，怎么连双新的拖鞋都没有啊？嫂子也太不用心了吧，她不知道我今天要过来吗？”
赵磊喉咙发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张秀芬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客厅，像领导视察一样，用手指在电视柜表面抹了一下，然后举到赵磊面前。
“磊子，你看看，这上面都是灰。”
她皱着眉头，语气带着责备。
“明玉这马上就要坐月子了，卫生可得搞干净点，这么多灰，对孩子不好。”
说完，她又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出来后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冰箱里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像样的菜。”
她看着儿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婉清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我们今天要过来，也不提前准备一下吗？”
赵明玉也立刻附和道：“就是啊哥，我这月子可得好好补补身子，嫂子这也太疏忽了吧。”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每一个字都像尖锐的针，不断刺激着赵磊已经紧绷到极点的神经。
在过去，这些抱怨和挑剔都是冲着林婉清去的。
而林婉清总能以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方式妥善处理好一切，既满足了她们的要求，又保全了他作为丈夫和儿子的面子。
今天，林婉清不在了。
所有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和不满的指责，全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赵磊一个人身上。
他张了张嘴，刚想试着解释或者说些什么。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叮咚——
这次的铃声显得平和而规律。
赵磊强忍着内心的烦躁，再次打开了大门。
门口站着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穿着干净整洁专业套装的女性，身边放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行李箱。
她气质沉稳，目光平静地看着赵磊。
“您好，请问是赵磊先生吗？”
赵磊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是林婉清女士为您妹妹预订的金牌月嫂，我姓李。按照合同约定，我的服务从今天正式开始。”李姐的语气专业而客气。
赵磊这才猛地想起林婉清信息里提到的月嫂。
张秀芬和赵明玉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月嫂？哥，你还特意请了月嫂啊？这得花不少钱吧？”赵明玉眼睛一亮，语气带着惊喜。
张秀芬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李姐，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还是我儿子有本事，有能耐，请得起金牌月嫂来伺候我闺女。”
赵磊侧身让李姐进来。
李姐拖着行李箱走进客厅，她没有过多关注张秀芬和赵明玉，而是直接面向赵磊，这位合同上的对接人。
“赵先生，根据合同规定，在开始服务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下服务环境是否符合标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熟练地点开一份电子文件。
“这是我和林婉清女士签订的服务合同，林女士已经一次性全额支付了十八万元的服务费用。”
“十八万？！”
张秀芬和赵明玉几乎同时惊呼出声，眼睛瞪得老大。
赵明玉更是激动地一把抓住赵磊的胳膊：“哥！十八万！嫂子这次可真是太大方了！”
张秀芬脸上也瞬间堆满了笑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在她看来，花了十八万请个月嫂，这说出去简直是太有面子了，足以在亲戚朋友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然而，赵磊却感觉脸上像着了火一样发烫。
李姐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继续着她的流程。
“赵先生，我需要向您明确一下我的服务范围。”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我的服务对象仅限于产妇赵明玉女士，以及她即将出生的新生儿。”
“服务内容包括：为产妇制作科学营养的月子餐、进行必要的产后伤口护理、提供心理疏导和情绪支持、给予专业的产后恢复指导；以及对新生儿进行专业的喂养、洗澡、抚触按摩、黄疸监测、脐带护理等所有相关事宜。”
李姐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赵磊。
“我的服务范围，将严格依照合同条款执行。这不包括为产妇和新生儿以外的其他家庭成员提供任何形式的服务。”
“例如，为其他家庭成员制作餐食、进行日常的家务清洁打扫，或者照料前来探访的客人。”
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张秀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赵明玉脸上的兴奋和喜悦也瞬间变成了错愕和不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秀芬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带着尖锐的质疑。
“十八万！花了整整十八万！你就只管我女儿和我外孙两个人？那我们吃什么？这个家里的卫生谁来打扫？”
赵明玉也立刻带着哭腔抱怨起来：“哥！她这算什么态度啊？我坐月子，妈过来照顾我，难道还要妈自己动手做饭吗？那请这个月嫂来有什么用？”
李姐并没有直接回应她们的质问，她的职业素养让她只与合同的负责人进行沟通。
她的目光越过怎么怎么呼呼的张秀芬和赵明玉，始终锁定在赵磊身上。
“赵先生，请问，为产妇和新生儿准备的房间在哪里？我需要立刻对房间进行全面的清洁和消毒工作，以确保环境达到安全和健康的入住标准。”
赵磊僵立在客厅中央，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一边是母亲和妹妹理所当然的抱怨和不断索取。
另一边是月嫂李姐专业、冷静且不容置疑的合同条款询问。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婉清这一招，有多么精准和“狠辣”。
她不是不给，她给了，而且给了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但这个“最好”，却像一个经过精密计算的牢笼，只将他妹妹和未出世的孩子笼罩在内。
而他赵磊，以及他的母亲张秀芬，都被清晰地划在了界限之外。
想要享受同等的服务和照顾？
当然可以。
李姐的平板电脑上，清晰地列着额外的服务价目表。
为其他家庭成员制作餐食，按人头收费。
进行额外的家务清洁，按面积和耗时收费。
照顾额外的家庭成员或访客，费用需要另行商议。
每一项服务，都明码标价，都需要支付额外的费用。
而他赵磊，现在最缺乏的，恰恰就是钱。
他刚刚拿到的那笔项目奖金，已经计划好要用于另一项重要的投资周转，暂时根本无法动用。
他个人账户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几乎都和林婉清的账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林婉清的收益。
而现在，那笔被他偷偷转给母亲、又被林婉清精准“借用”回来的十八万，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位只认合同、不通人情的金牌月嫂李姐。
赵磊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滑去。
他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等着被伺候的妹妹，看着满脸精明算计、试图掌控局面的母亲，再看看眼前这位专业冷静、一切按合同办事的李姐。
一个巨大而棘手的烂摊子，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头上，让他措手不及，呼吸困难。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李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
“赵先生，如果您对合同条款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林婉清女士进行确认。”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我现在就需要开始工作了。”
“请告诉我，产妇和新生儿的房间具体位置在哪里？”
她的目光精准地定在赵磊身上，仿佛在场只有他一个人是有效的沟通对象。
他是合同的签署方代理人，是林婉夏留下的唯一联系人。
李姐只认他。
“房间……在那边，主卧。”
赵磊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是他和林婉清的卧室，是整个家里最好的房间。
“好的，明白了。”
李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拖着自己的专业行李箱，径直走向主卧。
张秀芬和赵明玉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跟了上去，她们倒要看看，这个花了十八万请来的月嫂，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赵磊也只能硬着头皮，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过去。
06
李姐走进主卧，将行李箱放在门边，目光专业地扫视整个房间。
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仪器，开始检测房间几个不同位置的温度和湿度。
“赵先生，目前房间的准备工作，有几项尚未达到合同约定的标准。”
李姐看着平板上显示的数据，语气平静地指出问题。
“首先，当前房间的空气湿度只有百分之四十三，对于新生儿娇嫩的呼吸道来说，这个数值过于干燥，容易引起不适甚至感染。”
“需要立刻配备一台专业级别的静音加湿器，并且必须保证每天使用纯净水进行加湿。”
“其次，这个房间没有安装符合标准的空气净化器，无法有效过滤空气中的粉尘和潜在过敏原，无法保证产妇和新生儿的呼吸健康。”
“合同附件里提供了推荐品牌的型号列表，您可以参考。”
“另外，您和您夫人使用的这张床垫偏软，并不利于产妇产后的腰椎恢复，建议尽快更换成硬度适中、对腰部有良好支撑的专业产后护理床垫。”
“还有，目前放置在这里的婴儿床，其护栏间距明显超过了婴幼儿安全标准，存在夹住婴儿头部或肢体的严重风险，必须立即更换。”
“最后，房间里摆放的这些毛绒公仔，以及正在使用的香薰产品，都是潜在的过敏源和安全隐患，必须立刻全部清理出去。”
李姐每指出一项问题，张秀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这些东西，哪一样不需要花钱？而且听起来都不是便宜货。
“我的老天爷！这讲究也太多了吧！”
张秀芬终于忍不住，语气尖酸地开口。
“我们那会儿生完孩子，哪有什么加湿器、净化器的？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孩子不也都长得结结实实的？我看你们就是变着法儿地想多要钱！”
李姐仿佛没有听到张秀芬的抱怨，目光依旧看着赵磊，继续以专业的口吻说道：
“赵先生，我刚才提到的这些，都是保障产妇和新生儿健康安全的最基本要求。”
“如果您需要我方代为采购这些设备，所有费用将实行实报实销的原则，并且需要额外支付采购总金额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您也可以选择自行采购，但所有物品必须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配备到位并且完成安装调试。”
“否则，因此导致的服务质量无法达标，或者引发的任何健康问题，其责任将由雇主方，也就是您来承担。”
赵磊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又是钱！
林婉清挖的这个坑，下面铺满了看不见的刀刃，他每试图往前走一步，都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我知道了。”
赵磊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感觉无比艰难。
“我会……我来处理。”
李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打开自己那个硕大的专业行李箱，里面各种专业的护理工具、消毒用品以及她个人的衣物，都分门别类地用透明的密封袋装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她利落地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专业工作服，戴上一次性口罩和手套，开始有条不紊地对房间进行初步的整理和消毒工作。
她的动作麻利、熟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让张秀芬和赵明玉完全插不上话，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母女俩被她这副“公事公办”、“闲人勿扰”的架势弄得自讨没趣，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哥！你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跟个太后似的！”
赵明莉一出房门就忍不住抱怨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我们花了十八万，难道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吗？”
张秀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磊子！这钱花得太冤枉了！什么东西都还要我们自己另外掏钱买！”
“我看她根本就是和婉清串通好了，变着花样想再从我们这里捞一笔！”
“要我说，干脆把她退了！妈亲自来照顾明玉，这十八万咱们自己留着花，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
退掉？
赵磊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合同条款他刚才匆匆瞥了一眼，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服务费已由甲方林婉清女士一次性全额支付，若乙方（月嫂方）无重大过错，甲方单方面提出解除合同，已支付费用不予退还。
这是林婉清给他上的第一道枷锁，让他进退两难。
07
晚饭时间很快就到了。
李姐在厨房里忙碌着，很快，一阵阵科学搭配、营养均衡的食物香气飘了出来。
赵明玉早就饿了，坐在餐桌旁，一脸期待。
张秀芬也坐在旁边，等着见识一下这十八万月嫂的手艺到底有多神奇。
李姐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托盘上是专门为产妇设计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当，颜色清爽漂亮，看起来确实让人很有食欲。
“我的饭来了！”
赵明玉高兴地拿起准备好的筷子。
然而，李姐却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托盘轻轻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语气平稳地说道：
“赵女士，这是根据您的身体状况为您量身定制的月子营养餐。”
“请您在半小时内用餐完毕，以保证营养成分的最佳吸收和食物的适宜温度。”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返回厨房。
张秀芬愣住了，下意识地开口叫住她：“哎，等等！李姐，那我们俩的晚饭呢？”
李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张秀芬一眼，然后目光转向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的赵磊。
“赵先生，我再次重申一遍，合同约定的服务范围，不包括为产妇和新生儿以外的家庭成员提供餐食服务。”
“如果您需要我额外准备家庭餐，可以，按照合同附件中的额外服务收费标准，每人每餐收费一百八十元，食材费用需要另外计算。”
“一百八一个人？一顿饭？”
张秀芬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我们三个人吃一顿饭，光是给你的人工费就要五百多块？还不算买菜的钱？”
“你这跟抢银行有什么区别啊！”
赵明玉也傻眼了，举着筷子僵在半空，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那份精致餐食，又看看空空如也的餐桌其他位置。
“哥……那，那妈和你吃什么啊？”
赵磊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屈辱感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承认自己现在手头拮据，连这几百块的额外餐费都支付不起吗？
他只能僵硬地掏出手机，默默点开了外卖软件。
“妈，明玉，你们……看看想吃什么，我……我来点外卖。”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一晚，李姐在厨房里安静地吃着自己煮的一碗清淡的素面。
而赵磊、张秀芬和赵明玉三人，则围在餐桌旁，对着几盒油腻重口味的外卖，食不知味。
赵明玉看着自己面前那份虽然清淡但明显精心准备的月子餐，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麻辣烫和烧烤的浓烈气味，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哥哥和妈妈为她准备的这一切，似乎……也并不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理所当然。
真正的混乱和折磨，在夜深人静时才刚刚开始。
赵明玉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嚷嚷着想要喝冰糖炖燕窝。
“哥，我嘴里没味儿，特别想喝那种甜甜的、炖得烂烂的冰糖燕窝。”
张秀芬一听女儿想吃，立刻从临时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直接就跑去用力敲击李姐休息的客房房门。
“李姐！开门！快起来！去给明玉炖碗燕窝来！”
她的语气理直气壮，仿佛是在使唤自己家花钱买来的佣人。
客房的门很快打开了，李姐已经穿好了外套，脸上虽然带着刚被吵醒的疲惫，但神情依旧保持着专业性的平静。
“请问有什么需要？”
“明玉想喝冰糖炖燕窝，你现在就去给她炖一碗端过来。”
张秀芬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李姐的目光越过张秀芬，再次投向被吵醒、一脸烦躁和疲惫的赵磊。
“赵先生，根据我对赵明玉女士体质的初步评估，以及为她制定的科学营养计划，夜间的食谱中并不包含燕窝这类高蛋白且不易消化的补品。”
“深夜进食这类食物，很容易增加产妇的肠胃负担，反而不利于她的身体恢复。”
“我不管你那套什么科学不科学的道理！”
张秀芬蛮横地打断她，双手叉腰。
“我闺女现在想吃，她就必须得吃！她现在是孕妇，最大！你赶紧去炖！”
“如果您坚持要求的话，当然可以。”
李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只是再次拿出了她的平板电脑，熟练地点开一个文件。
“根据合同第七点第三条的补充说明，提供合同范围之外的额外餐饮服务，需要按次收取服务费。”
“炖煮燕窝这类需要长时间看护的特殊料理，属于较高等级的额外服务，单次服务费为四百五十元。”
“并且，炖品所需的燕窝食材，需要由您方自行提供，或者也可以委托我方代为采购，费用需要另外计算，并且实报实销。”
“赵先生，您看，需要我现在就为您下单记录这次额外服务吗？”
“四百五？！”
张秀芬彻底炸了，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就炖一碗燕窝，你要收四百五十块钱？你这是伺候人还是吸血啊！”
“磊子！你听听！你好好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们花了整整十八万啊！连晚上想吃碗燕窝都不给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明玉也在房间里配合地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哥……我难受，我就想喝点热乎的、甜甜的……”
赵磊感觉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看着咄咄逼人、蛮不讲理的母亲，看着躺在床上矫情哭泣的妹妹，再看看门口那个油盐不进、一切按合同办事的李姐。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令人窒息的环境逼疯了。
“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低吼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李姐，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妥协。
“不用了，李姐，你回去休息吧，没事了。”
李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安静地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赵磊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认命地掏出了手机。
他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和心思再去跟母亲和妹妹争论对错是非了，只想尽快解决问题，换取片刻的安宁。
他在外卖软件上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高档滋补品店，点了一份价格不菲的即食冰糖燕窝。
加上深夜高昂的配送费和服务费，又是接近七百块钱从他的账户里划了出去。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银行余额提醒短信，赵磊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等外卖送到，看着妹妹心满意足地喝完燕窝重新睡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赵磊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回到那个已经被改造成临时卧室的小书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他所有的伪装、忍耐和强撑起来的镇定，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他抓起手机，点开那个无比熟悉的微信头像，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关节泛白。
一连串的信息，带着他的愤怒、委屈和失控，疯狂地发了过去。
“林婉清！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花十八万请这么个不通人情的祖宗回来，就是为了故意羞辱我，看我的笑话吗？”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难堪！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赵磊的怒火在寂静中渐渐熄灭，转而变成了一种逐渐蔓延开来的慌乱和无力感。
他的语气开始不自觉地软化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婉清，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更不该……不该动你那笔奖金。”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
“算我求你了，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这个家真的要散了，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从最初愤怒的质问，到后来声嘶力竭的抱怨，最后变成了低声下气的乞求。
前前后后发了上百条信息。
终于，在他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提示有新的消息。
赵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迫不及待地点开。
然而，并不是他期待的文字回复。
那是一张图片。
图片的背景是深邃的、如同天鹅绒般的蓝色夜空，以及远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海面上倒映着远处度假酒店星星点点的温暖灯火。
图片的主体，是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露天餐桌。
餐桌中央，摆放着一只刚刚烤制好的、色泽金黄、体积几乎比人脸还要大的龙虾。
旁边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铺满了蒜蓉和粉丝的蒸扇贝，以及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椒盐皮皮虾。
一杯晶莹剔透的红酒杯立在桌边，里面暗红色的酒液在夜色和灯光的映照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
整张照片构图完美，充满了悠闲、惬意和享受生活的气息。
紧接着，一条文字信息跟着弹了出来。
“在你要求我学会如何让你‘好做人’之前，我想，我应该先学会如何让自己做一个真正的‘人’。”
赵磊看着这行字，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发出的那条信息里，那句充满抱怨的“你让我很难做人”。
林婉清，竟然用他自己说的话，如此精准而残酷地回敬了他。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辱、难堪和暴怒的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手指颤抖着，在对话框里飞快地打出了几个充满恶意的字：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他用力点击了发送。
然而，屏幕上瞬间弹出了一个无比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下面是一行系统提示的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赵磊愣住了，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那个红色的标记。
他被拉黑了。
林婉清用这种最平静，也是最残忍的方式，明确地告诉他：游戏规则，已经彻底改变了。
而他，甚至连参与这场游戏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赵磊死死地攥着手机，手背上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客厅里，隐约还能听到母亲张秀芬压低声音抱怨月嫂费用太高、不懂事。
次卧里，妹妹赵明玉大概已经重新进入了梦乡。
而他赵磊，则被牢牢困在这个由他亲手参与制造、如今却彻底失控的家庭牢笼里，进退维谷，动弹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