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你看。”
“它们像是哭泣的眼睛。”
她忽然说。
声音很轻。
像是从潮湿的墙壁缝隙里挤出来的一缕烟。
我顺着她苍白的手指看过去。
那座被遗弃的佛像。
脸上因为常年漏雨。
留下了两条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深色的水痕。
在摇曳的火光里。
那双泥塑的眼睛。
好像真的在无声地淌着浑浊的泪。
我闻到空气中有一种腐烂的木头和香火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我说。
“别怕。”
她却没有回答。
只是把抓着我手臂的手。
收得更紧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而我们。
是被一场暴雨困在这里的。
还是被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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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空气是一种黏稠的混合物。
空调压缩机沉闷的嗡鸣声。
键盘被手指不耐烦地敲击时发出的、干燥的塑料脆响。
还有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来的、隔夜外卖盒子里酸笋和劣质辣油发酵后的馊味。
陈默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是被泡在这滩黏稠的空气里。
慢慢变得和那些桌上的绿植一样。
叶片上蒙着一层灰。
半死不活。
他的目光像一条训练有素的、胆小的鱼。
悄悄地越过自己显示器那片安全的“水域”。
滑过一排又一排的格子间。
最后小心翼翼地停靠在市场部那片喧闹的“珊瑚礁”里。
林晴就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
那个颜色像是有人把一整块新鲜的黄油涂抹在了陈默灰白色的视野里。
腻得发亮。
她正在和一个供应商打电话。
声音带着一种职业化的、甜美的果断。
时不时会因为说到某个重点而轻轻咳嗽一声。
那一声声细微的、压抑的咳嗽。
像是一根根纤细的羽毛。
不轻不重地搔着陈默的心脏。
让他觉得有点痒。
还有点说不出的烦躁。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杯子里泡得已经发白了的茶叶根子。
然后把目光移回到了自己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毫无生气的代码上。
像一条鱼重新躲回了水草深处。
电话终于挂断了。
林晴端起自己的马克杯。
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叹了口气。
起身准备去茶水间。
“林晴。”
项目总监在办公室那头喊了一声。
“来一下会议室。”
“方案有几个细节要马上敲定。”
“好的。”
林晴应了一声。
放下杯子就匆匆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
这个项目是她跟了很久的硬骨头。
容不得半点差错。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后。
他静静地等了大概三十秒。
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时长。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
他拿起自己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毫无个性的杯子。
走向茶水间。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饮水机在发出微弱的、循环加热的咕噜声。
陈默熟练地从储物柜里拿出蜂蜜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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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自己的。
他拧开盖子。
用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晶莹粘稠的液体。
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是在进行一次化学实验。
他知道林晴不喜欢太甜。
所以这一勺的分量总是经过他大脑里那台精密计算机的严格计算。
他先用热水将蜂蜜化开。
然后兑上三分之一的冷水。
他伸出小指。
极快地在杯壁上碰了一下。
温度刚好。
不烫嘴。
也不会因为太凉而失去蜂蜜润喉的效用。
他做完这一切。
端着杯子。
却没有走回自己的座位。
而是径直走向了林晴那个空着的位置。
她的桌子很整洁。
桌角放着一小盆多肉植物。
叶片肥厚。
像婴儿的手指。
陈默把那杯温度完美的蜂蜜水轻轻放在了她的桌上。
紧挨着她那个空空的马克杯。
整个过程里。
他的心跳像是在执行一段紊乱的代码。
毫无逻辑地疯狂报错。
他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后背的衬衫已经被一层薄汗浸得有些发凉。
他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但耳朵却像雷达一样。
捕捉着会议室门口的任何动静。
过了大概一刻钟。
会议室的门开了。
林晴走了出来。
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眼就看到了那杯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蜂蜜水。
她愣了一下。
那是一种非常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周围扫了一圈。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
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里无数个正在运转的、毫不知情的零件。
她的目光掠过了很多人。
最后。
在陈默那个微微有些佝偻的、穿着格子衬衫的背影上。
停留了不过半秒。
然后。
她坐了下来。
端起那杯水。
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慢慢地喝了一口。
陈默觉得自己像是黑客帝国里的尼奥。
后脑勺上插着管子。
林晴那个微笑的弧度、她喝水时喉咙的轻微滚动。
所有的数据都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让他一阵眩晕。
她知道吗。
她肯定不知道。
她或许以为是别的女同事帮忙泡的。
这个念头让陈默稍微松了口气。
但随即又涌起一种更加尖锐的、像针扎一样的失落。
公司团建的地点选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野度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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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其名曰“拥抱自然。”
实际上就是让一群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
在一个人造的“自然”环境里。
玩一些愚蠢的团队游戏。
陈默对这种活动向来敬而远之。
如果不是行政部在邮件里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强调“原则上不允许请假”。
他宁愿在公司加一整天的班。
活动本身乏善可陈。
无非就是分组对抗。
喊一些尴尬的口号。
以及在晚上的烧烤宴上听领导讲一些关于“狼性团队”的、陈词滥调的祝酒词。
陈默像个幽灵一样。
尽量把自己缩在人群的边缘。
他看着林晴在人群中穿梭。
她似乎永远有无穷的精力。
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笑声像摇晃的银铃。
清脆又遥远。
她像一颗小太阳。
而陈默。
则是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那颗、阴冷的行星。
活动结束的时候。
天已经完全黑了。
郊外的夜空没有了城市灯光的污染。
星星像是被撒了一把碎钻。
显得格外明亮。
但也格外寒冷。
一阵风吹过。
带着草木的湿气。
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家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开。
原定送林晴回家的那个销售部的男同事。
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就变了。
“不行啊林晴。”
“我老婆说孩子突然发高烧。”
“我现在必须得马上赶回去。”
男同事的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林晴连忙摆手。
脸上还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微笑。
“没事没事。”
“孩子要紧。”
“你快回去吧。”
“我打个车就行。”
她说得轻松。
但拿出手机划拉了半天。
屏幕上那几个网约车软件的界面上。
都显示着“附近暂无可用车辆”。
这个鬼地方。
连手机信号都时断时续。
更别提出租车了。
她站在路边。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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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气场。
在此刻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和无助。
陈默就站在不远处。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然后又慢慢松开。
如此反复。
他的车就停在十米开外。
一辆灰色的、开了快八年的旧款大众。
车身上还有几处不起眼的刮痕。
像他本人一样。
沉默、可靠。
但毫无亮点。
他体内的两个小人正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搏斗。
一个说。
“快去啊。”
“这是最好的机会。”
“你难道要看着她一个人在这里冻着吗。”
另一个则尖叫着。
“别去。”
“她会觉得你很奇怪的。”
“你的车那么破。”
“万一在路上抛锚了怎么办。”
“那会比杀了你还尴尬。”
陈默的脚下像是被灌了铅。
他看着林晴有些焦急地一遍遍刷新着手机屏幕。
那种焦虑的神情刺痛了他。
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从冰冷的湖底抽上来的一样。
带着一股决绝的寒意。
他迈开脚步。
朝她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那个……林晴。”
他开口。
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沙哑和干涩。
林晴闻声抬起头。
看到是他。
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陈工。”
“你还没走啊。”
“嗯。”
陈默点点头。
不敢看她的眼睛。
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脚边的一颗石子。
“我……我开车了。”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可以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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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话。
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婉言谢绝的准备。
然而。
林晴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种惊讶迅速变成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她笑了起来。
“太好了。”
“陈工。”
“你简直是我的救星。”
“今天就麻烦你啦。”
她的语气那么爽快。
那么自然。
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这反而让陈默更加不知所措。
他只能木讷地点点头。
说。
“不麻烦。”
还没走远的几个同事看到了这一幕。
开始善意地起哄。
“哟。”
“陈工真人不露相啊。”
“我们的大美女就交给你了。”
另一个和陈默还算熟的程序员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默。”
“你那辆老爷车可得给力点啊。”
“别半路把我们市场部的宝贝疙瘩扔下了。”
陈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胡乱地点着头。
拉开车门。
几乎是把林晴塞进了副驾驶。
然后自己也狼狈地钻了进去。
在同事们暧昧的笑声和挥手告别中。
他发动了那辆被称为“老爷车”的旧大众。
车子发出一声疲惫的咳嗽。
然后慢吞吞地汇入了漆黑的乡间公路。
车厢是一个狭小而沉默的铁盒子。
陈默那辆旧车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轮胎碾过路面发出的单调噪音。
和发动机有些吃力的喘息声。
充满了整个空间。
但这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突出。
像是一块被噪音包裹着的、坚硬的真空。
陈默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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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背挺得笔直。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两束被黑暗吞噬的、孤独的光柱。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林晴身上传来的一阵阵淡淡的、像是某种柑橘和花香混合在一起的香水味。
那味道像一只柔软的手。
不断地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这尴尬的沉默进行着笨拙的伴奏。
“今天那个‘两人三足’的游戏也太搞笑了。”
林晴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打破了那层坚硬的沉默。
像是在一块冰上敲开了一道裂缝。
“财务部的王哥和他搭档。”
“简直就是一对连体婴在跳探戈。”
“我差点没笑死在旁边。”
她说着。
自己先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
驱散了一些凝滞的空气。
陈默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的侧脸在仪表盘发出的幽暗光线下。
显得格外柔和。
他也扯了扯嘴角。
算是回应。
“嗯。”
“是挺好笑的。”
他的回答干巴巴的。
像一块被风干了的木头。
话题就这么又一次被他亲手终结了。
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默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
他痛恨自己的笨拙。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绑架犯。
把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绑架到了这辆沉默的、正在走向坟墓的车上。
“你小时候……住在哪里啊。”
林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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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了个更私人的话题。
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树影。
“我吗。”
陈默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
“哦。”
林晴点点头。
“我小时候也住在乡下。”
“我特别喜欢下过雨之后。”
“空气里那种泥土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洗干净了。”
“很清新。”
这个话题似乎触动了陈默。
他那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我也是。”
他说。
声音里多了一点温度。
“我们家后面有一片竹林。”
“每次下完雨。”
“竹笋就会冒出来。”
“我奶奶就会带我……”
他的话说到一半。
车子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像是一头年迈的牲口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车速猛地降了下来。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仪表盘上。
一个平时从未亮起过的、黄色的发动机故障灯。
开始固执地、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在对他进行着无情的嘲讽。
“怎么了。”
林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有些紧张地问。
“没事。”
陈默强作镇定地说。
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可能……可能是电路有点小问题。”
他一边说着。
一边试图轻踩油门。
但车子非但没有加速。
反而发出了几声更加痛苦的、金属摩擦的呻吟。
然后。
在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抖动之后。
彻底熄火了。
车灯瞬间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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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世界。
连同车厢内部。
一同坠入了一片死寂的、纯粹的黑暗。
那黑暗像是有重量的液体。
从四面八方涌来。
把他们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几乎就在车子熄火的同一瞬间。
陈默听到了第一声雨点砸在车顶上的声音。
啪。
那声音在极致的安静里显得格外巨大。
紧接着。
啪嗒。
啪嗒啪嗒。
无数的雨点像是接到了命令的士兵。
从天而降。
疯狂地击打着这个脆弱的铁盒子。
雨声从稀疏变得密集。
最后连成了一片巨大的、令人心悸的轰鸣。
仿佛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瞬间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惨白。
陈默看到林晴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紧接着。
一声沉闷的雷声。
像是从地底深处滚来。
震得整个车身都在微微发抖。
“手机……手机有信号吗。”
林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默拿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同样难看的脸色。
信号格的位置。
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刺眼的“无服务”字样。
完了。
同事那句玩笑话。
那个关于“老爷车半路抛锚”的恶毒诅咒。
竟然成真了。
而且。
还是以这样一种恐怖片开场的方式。
被困在一辆熄火的破车里。
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郊外。
一场不知道会下多久的暴雨中。
和一个自己暗恋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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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觉得这简直是上帝对他开的一个最残忍、最荒诞的玩笑。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车窗上已经挂满了水帘。
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和狂暴的声响。
车里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而冰冷。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车里。”
陈默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嘶哑。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他再次借着一道闪电的光。
拼命地朝外面张望。
在远处的山坡上。
他隐约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巨大的轮廓。
像是一座古老的建筑。
有着向上翘起的飞檐。
“那边。”
他指着那个方向。
“那边好像有房子。”
“我们去那里避雨。”
林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她没有任何犹豫。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在这个几乎绝望的境地里。
陈默的声音。
成了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东西。
陈默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
那是一件还算厚实的、带着抓绒内胆的冲锋衣。
“披上。”
他说。
语气不容置疑。
他打开车门。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
林晴打了个哆嗦。
陈默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他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她带出了车子。
他把外套撑开。
像一把简陋的伞。
罩在两个人的头顶上。
“跟着我。”
“跑。”
他吼了一声。
拉着她冲进了那片无边的风雨里。
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深一脚浅一脚。
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湿透了他们的衣服和鞋子。
陈默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只知道拼命地往前跑。
他下意识地将林晴护在自己的右后方。
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些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不时刮来的树枝。
他能感觉到林晴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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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像是两只在末日洪水中挣扎的、渺小的蚂蚁。
朝着那个未知的、模糊的庇护所。
奋力地逃命。
那座山坡上的建筑轮廓。
在时有时无的闪电中。
越来越近。
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座寺庙。
一座荒废的、破败的旧寺庙。
他们终于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寺庙的大殿。
几乎是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
身后那片震耳欲聋的雨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了。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敲打在地面水洼里的“滴答”声。
和他们两个人粗重的、撕心裂肺的喘息声。
陈默靠在已经腐朽了一半的门框上。
感觉自己的肺像是要炸开一样。
林晴的情况比他更糟糕。
她双手撑着膝盖。
大口地喘着气。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雨水浸透了的纸。
全身都在不住地发抖。
也不知道是冷的。
还是怕的。
大殿里一片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潮湿霉菌和陈年香灰的味道。
一道闪电再次亮起。
照亮了殿内的景象。
正中央的供桌上。
一座巨大的佛像在白光中一闪而过。
佛像的脸上布满了蛛网。
金身早已剥落。
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泥胎。
它低垂着眼眉。
用一种悲悯而又冷漠的神情。
注视着他们这两个狼狈的、不速之客。
周围的墙壁上。
原本应该色彩斑斓的壁画也已经受潮起皮。
变得面目全非。
这里虽然能挡住大部分的风雨。
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冷和破败。
比外面的暴雨更让人感到心寒。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一束微弱的光柱驱散了周围一小片黑暗。
他看到林晴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紫。
“你在这里坐着。”
“别动。”
他对林晴说。
然后在殿里转了起来。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
尽管他的所有经验都来自于探索频道和求生类的纪录片。
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堆还算干燥的枯枝和落叶。
大概是风从屋顶的破洞里吹进来的。
他又从另一个角落里拖来几块破损的、尚能辨认出雕花窗格的木板。
他用这些东西在远离漏雨点的一块空地上。
笨拙地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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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
他从自己那条同样湿透了的牛仔裤口袋里。
掏出了一个被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个打火机。
这是他身上唯一没有被雨水侵犯的现代文明的产物。
他小心翼翼地擦干手。
“咔哒。”
一声脆响。
一小簇橙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
像一个奇迹。
他把火苗凑近那些枯叶。
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
发出“噼啪”的轻响。
一小堆篝火终于燃烧了起来。
火光虽然微弱。
但它带来的光明和温暖。
在这座阴冷的、死寂的荒寺里。
几乎是神圣的。
陈默脱下自己那件已经湿透的格子衬衫。
拧了拧水。
然后把它和那件冲锋衣外套一起。
架在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烘烤。
他自己则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
他走到还在发抖的林晴身边。
拿起那件已经烤得半干、带着一丝暖意的冲锋衣。
“穿上。”
他的语气依然是不容置疑的。
林晴抬起头看着他。
在跳动的火光中。
她的眼睛显得特别亮。
也特别脆弱。
她没有说话。
顺从地穿上了那件还残留着陈默体温的外套。
那件宽大的男士外套。
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包裹了起来。
她抱着膝盖。
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烤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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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和外面依旧不停的雨声。
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陈默看着林晴。
她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平日里那个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看起来无坚不摧的“阳光女孩”。
此刻褪去了一切伪装。
显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让人心疼的脆弱。
陈默忽然觉得。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近过。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因为寒冷而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近到他能闻到她头发上雨水的清新气味和她身上那阵正在被体温慢慢蒸发出来的、熟悉的香气。
在一阵漫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林晴忽然转过头。
她伸出手。
紧紧地抓住了陈默的手臂。
她的手冰冷刺骨。
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寒铁。
陈默的全身瞬间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这股寒意冻结了。
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
她冰凉的、用力的手指。
和她手臂上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
与她有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
每一个毛孔都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惊恐地收缩。
“陈默。”
她看着他。
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和无法掩饰的颤抖。
在寂静的大殿里。
显得格外清晰。
“我好冷......”